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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他們圍坐在火堆周圍,火上架著一壺用來洗碗碟的水,水沸騰著。鹽丁儿做事有點儿笨拙,但還挺有效率。擺在眾人面前的有菜豆,一盤用長條鹿肉干切碎后加西紅柿、洋蔥和花椒烹制而成的菜,還有涼玉米薄餅,濃糖汁和用大陶杯盛著的濃茶。
  班宁·克拉克胃口很好,風卷殘云般地把他盤里的食物吃得一干二淨,接著又要了一份。
  鹽丁儿眨了眨眼,“几個月前。”他說,“他只是把食物擺弄來擺弄去——可就是不吃。”
  “是這樣,”克拉克應道,“那會儿我的心髒不好而且越來越糟。醫生讓我吃藥,又不許亂動,最后,他們讓我躺到了床上,后來鹽丁儿來了,配制了他自己的處方,他說我應該回到戶外去,可大夫說那樣做我的小命就沒了。但是鹽丁儿在仙人掌園里搭起了這個營地,把我搬到了這儿。我就一直在戶外吃住,靠著我所熟悉的食物過活,現在我每天都覺得自己比前一天要好得多。”
  “你的心髒就像其它肌肉一樣也是塊肌肉,”鹽丁儿頗為自信地說,“總是過那种慵懶的生活,你的肌肉就萎縮了。對身体來說,重要的是新鮮空气和陽光。但我不客气地說,這儿的空气使我有點儿打蔫,可不像在沙漠上哩,那儿的空气真的很好。”
  “我們很快就會离開這儿了,”克拉克保證道,“斯特里特小姐帶了一台便攜式打字机,鹽丁儿,梅森可以口述一個合股協議。我們簽字把這事儿了結,這樣梅森先生就不必再來一趟了。”
  “這樣很好。”
  “那詐騙案怎么辦?”梅森問。
  克拉克說:“我還得講一點儿我在這儿的狀況,這樣你就明白了。我有個護士住在這幢房子里,她總是看著我,叫威爾瑪·斯塔勒。還有個古怪的管家,叫內爾·西姆斯,她在莫哈維開了個飯館。鹽丁儿和我有時有空就去她的飯館吃點儿什么。我妻子一去世,她就搬進來了!”
  “恐怕這里有些感情問題吧?”梅森問道。
  克拉克笑著說:“不,不。她已經結婚了,有一個20歲左右的女儿,是跟前夫生的。她是個怪人,而她的丈夫皮特·西姆斯,也是個怪人,只不過兩個人怪的方式不太一樣。皮特是個偽裝富礦的能手,玩紙牌的騙人專家,還是一個討厭工作的酒鬼,海沃德·斯莫爾是一個采礦經紀人和推銷商,對心理學和心理暗示有所研究,他曾在大約1年前對皮特談過有關分裂人格的事。從那以后,皮特就找到了自己的第二人格做替罪羊,這實在荒唐可笑。可他如此執拗,竟把這事儿當真,他聲稱斯莫爾曾給他作催眠試驗,一旦進入催眠狀態,這种第二人格就會在他身上出現。令人最不可理喻的是皮特對分裂人格還不十分了解,根本無法給自己的故事打圓場。他只是不斷地喝酒、騙人,然后把所有過錯都歸罪于這個第二人格——他把這個神秘的東西叫做‘鮑勃’。”
  “這下皮特干起什么來倒可以心安理得了。”梅森說。
  “可不。”
  “有人相信他嗎?”
  “有時候他妻子會相信他,你根本無法了解內爾相信什么不相信什么。她有她自己的一套古怪的哲學,喜歡把諺語改個面目全非。她的飯館里人滿為患,人們只是為了听她講改過的諺語。她在這方面可以說是無師自通。當然,你會見到她的。”
  “他們都住在這儿?”
  “是的。”
  “還有布雷迪森太太和吉姆·布雷迪森?”
  “沒錯。”
  “還有誰?”
  “我跟你提到過的海沃德·斯莫爾。他是礦產經紀人,我想如果我們能弄清斯莫爾和布雷迪森的真實關系,就一定會小有收獲。”
  “此話怎講?”
  “我生病以后,布雷迪森就成了公司的總裁。公司到處花錢購買新礦產,几乎所有這些交易都是海沃德·斯莫爾來經手的。當然表面上一切都風平浪靜,但我覺得布雷迪森從斯莫爾那儿拿了回扣,可我沒證据。”
  “那詐騙行為又是怎么回事呢?”
  克拉克“咯咯”笑著說:“內爾·西姆斯擁有一些礦產作為股份的抵押品,大家都覺得這些礦產不值一文,事實也的确如此。而皮特·西姆斯把這些礦又賣給了一家公司,礦產名叫‘射星礦區’。公司聲稱皮特偽裝富礦,還偽造樣品,因此這些礦產的价值完全是虛假的。”
  “他們能證實這點嗎?”梅森問。
  “恐怕一點儿都不困難。但我需要你為西姆斯太太打官司,并且我要每個人都知道我聘請你做這事儿。”
  “你要我輸掉這場官司?”
  “我肯定你會輸。以前皮特難得回來几次,他一發現內爾在這個大宅院里,還有個不懂行的家伙有錢可以買礦產,這對皮特來說誘惑太強烈了。他就設計讓布雷迪森輸個精光。皮特是個看起來一臉無辜的家伙,但他著實作弄了不少人。他是個大騙子,滿腦子坏水。他對自己騙人的把戲從不抵賴,他總是用他有那第二人格來當借口,經常拖出無恥的‘鮑勃’來承擔所有的責任。”
  “為什么你要讓別人知道你聘請了我來打這個詐騙官司呢?”梅森問。
  “這個嘛,”克拉克答道,“我還不想告訴你為什么。我……哦,斯塔勒小姐來了。”
  梅森轉過身,只見一個女人沿著沙土小徑裊裊婷婷地走來,梅森揣測她不過30出頭,一頭纖細的頭發在陽光下散發出金色的光芒,青灰色的雙眸流露出一絲依戀,嘴角挂著微笑。
  克拉克匆忙地低聲說:“我的醫生說她的同情心太重,不适合當普通的班,他喜歡派她照料慢性病人——一定要為我做檢查是嗎?來見見我的客人。”
  克拉克做了一下介紹。威爾瑪·斯塔勒說:“記著,飯后你應當躺下休息半個小時,在那邊陰涼地里躺下放松一下身体。”
  她轉身向梅森笑了笑:“他是個很調皮的病人,有鹽丁儿來幫忙,我可以放開手教他守規矩。”
  克拉克說:“今天有些正經事儿,威爾瑪,我們半個小時之內就可以談完,然后我就休息。”
  她微微皺了下眉頭說:“我對肯沃德大夫保證過每天都要督促你休息。”停了一下,她接著說,“內爾·西姆斯問你愿不愿意去吃點儿文明人的食物?”
  “文明人的食物!”鹽丁儿憤憤地說,“不就是一大堆加香料的离苣葉和綠色蔬菜嘛。他吃那玩意儿不習慣,他已經習慣吃清淡的食物了,所以才會跑出來。”
  威爾瑪輕松而自然的笑容使其他人也受了感染。梅森發現克拉克也好像受了威爾瑪輕松友善的態度的影響,在說到生意上的麻煩時那种緊張情緒也逐漸地冰消雪融了。
  “問題在于,”她說,“你們在一起搭檔的時間太長。克拉克先生以為不論鹽丁儿做什么飯菜都是好吃的,這就像內爾·西姆斯說的:‘想治男人沒胃口的病,要用心藥醫。’”
  梅森微笑著說道:“哦,這可是個新奇說法。”
  “等你見了內爾·西姆斯你就會知道。”她說,“她滿腦子都是這些東西。哦,我要回去了,認識你非常高興,我希望你會把這些事儿了結,這樣克拉克先生就不必擔心了。”她意味深長地瞥了梅森一眼。
  “我們會努力的。”律師自信地說道。
  德拉·斯特里特說:“我去把便攜式打字机從車里拿出來,然后……”
  “我去拿,”鹽丁儿說,“我知道它在哪儿,我見你放進去的。”
  威爾瑪·斯塔勒說,“好吧,我走了。我……哦,哦……內爾·西姆斯把你的果汁帶來了。”
  她轉過身開玩笑地對佩里·梅森說:“好像有三個膳食專家同時干這活儿,肯沃德醫生要安排一個均衡的食譜,但內爾·西姆斯則認為他需要更多的水果和色拉,而鹽丁儿·鮑爾斯覺得克拉克需要他所謂的清淡食物。”
  一個女人端著盤子繞過一片仙人掌之后突然停了下來,盤子里盛著一大杯西紅柿汁。
  “沒事儿,內爾,”班宁·克拉克說,“這是斯特里特小姐和梅森先生……著名律師佩里·梅森先生。由他來做那個詐騙案的代理。”
  “哦,他就是呀,是他嗎?”
  “是的。”
  “誰給他酬金呢?”
  “我來給。”
  “給多少?”
  “這你就別管了。”
  她對德拉·斯特里特和佩里·梅森兩個人說:“你們好。”接著馬上又說,“我不會付你錢,是我的丈夫把礦賣了,我可沒賣。”
  內爾·西姆斯是個50多歲、身体很結實的女人,因為長期勞作有點儿駝背。她骨骼寬大,看樣子能胜任各种工作,一輩子從未停止勞作。濃黑的眉毛下深藏著一雙黝黑而神秘莫測的眼睛,低垂的眼袋并不能阻擋她的目光審視這個世界。在所有這一切當中,她留給人印象最深的還是她強壯的体格。
  “內爾認定我在營地吃飯攝取不到足夠的維他命,”克拉克解釋說,“她總是帶著果汁跟著我到處跑。”
  “人從大自然得到果汁總比從醫生那儿拿到賬單好,”內爾說,“我一直對他說平時小心點儿,頂得上花一英鎊治病。如果你們都想嘗嘗的話,我在屋里准備了丰盛的午餐。”
  “謝謝,我們剛吃過。”梅森說。
  內爾·西姆斯仔細看了看堆在沙子當中的空盤于,輕蔑地說:“那個鹽丁儿會讓你送命的,”她對班宁·克拉克說,“他在沙漠里的梅薩礦做飯那會儿,他們都把他做的東西叫‘炖尸毒’。我認識他有35年了。他從來沒有……”
  鹽丁几手里拿著德拉·斯特里特的便攜式打字机和公文包繞過大仙人掌叢走了過來。他說:“你們在說我什么呢?”
  “討厭的仙人掌,”內爾惱火地叫道,“這家伙總是擋視線。天啊,你要想背后談論一個人而不讓他偷听到,這簡直不可能。哦,鹽丁儿·鮑爾斯,這句話用在你身上正合适。人們都說偷听者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東西。”
  鹽丁儿和藹地笑著對佩里·梅森解釋說:“這叫職業偏見。”
  “根本不是偏見,”內爾說,“你做的蔬菜炖肉簡直可以殺死一匹馬。”
  “我一直靠吃這個茁壯成長。”
  “是嗎,真的嗎?過去那會儿你可是常常偷偷摸摸地進我的飯館吃點儿可口的家常飯。鹽丁儿·鮑爾斯,你的毛病是你不懂科學,對維他命一無所知,你做什么菜都很油膩。吃你的飯菜簡直就是吃毒藥。”
  鹽丁儿笑了笑不予理會。
  “內爾有點儿气急了,語無倫次,”克拉克解釋說,“但她是喜歡鹽丁儿的,你說是吧,內爾?”
  “簡直要為他神魂顛倒了,”她帶著譏諷的口吻說,“在他那個行當里他沒對手……他像砂紙一樣粗糙耐用。我雖然是個廚師,可我認為他是最好的用驢子馱貨的人。好吧,把空杯子給我,我离開這儿。我把碟子拿到樓里好好洗洗,好不好啊?”
  鹽丁儿從口袋里拿出一個用歐石南根制作的煙斗,塞了點儿煙絲儿進去,對著內爾笑了笑,然后搖了搖頭說:“你會把它們弄得滑膩膩的。”
  “你們知道他怎么對付這些碟子的嗎?”內爾對德拉·斯特里特說,“把它們舖在地上,用沙子蹭,直到沙子干了為止,然后用一杯水燙一燙就好了。”
  “只有用這個辦法能把碟子洗干淨,”鹽丁儿一邊說,一邊悠然自得地抽著煙,“在沙漠里你就得這樣洗碟子,因為你沒有那么多水,只要用沙子,你就能把它們洗干淨。抓點干淨沙子用來擦碟子,然后用水把沙子沖掉,就干淨了。”
  “干淨?”內爾气急敗坏地說。
  “我是說十分干淨。”
  “簡直就是毒藥,”內爾固執地說,“實在讓我弄不明白是什么邪惡的力量驅使你來給班宁下毒,你最好到樓上給他的大舅子做飯,一點儿毒藥就會夠他嗆的。”
  鹽丁儿咧嘴笑了笑,嘴里悠悠地吐著一個個煙圈,他問道:“內爾,為什么你不去給他下毒?”
  突然間,內爾的臉僵住了,沒有一點儿表情,她從班宁手里拿過空杯子,要回樓里去。這時,她又轉過身,悻悻地對鹽丁儿說:“講玩笑話總是對牛彈琴。”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梅森笑著打開了煙盒,取出了一支煙給班宁·克拉克,然后把香煙盒遞給德拉·斯特里特。
  “我要說的是,”梅森說,“她可真是個怪人,她從哪儿弄到這么多改過的諺語?”
  “沒人知道,”克拉克說,“有的時候我以為她是無意的,但又一想,她這樣做也許是有意改動這些諺語,讓它們符合她自己的哲學吧。不管怎么說,她還真有本事。莫哈維的小伙子們經常到她的飯館听她說話,當然也在那儿吃飯,你能不能在這儿就把協議擬定出來?”
  德拉·斯特里特打開便攜式打字机,把它平放在大腿上,打開公文包,把紙和色帶裝進打字机。“我還從沒這樣干過活儿,在圣·羅伯托市,在百万富翁的豪華住宅的模擬沙漠里打出一份合股協議。”她說,“但是我可以試一試,干出的活儿可能會不太漂亮。”
  “我們可不管它漂不漂亮,”班宁·克拉克說,“只要這份協議有法律效力。”
  梅森點點頭,問了几個問題,然后開始向德拉·斯特里特口述協議的具体內容,打完后,他把一份遞給克拉克,而另一份給了鹽丁儿·鮑爾斯。
  克拉克仔細地研究這份協議,而鮑爾斯根本就對給他的那份不屑一顧。
  “你得讀一下。”梅森對他說。
  “為什么?”
  “你讀過了才有法律效力。”
  鮑爾斯這才拿起他那份協議,嘴唇翁動著費勁地逐字逐句地讀起來。
  “沒問題吧?”梅森問道。
  班宁·克拉克毫不猶豫地拿出圓珠筆,在協議上簽了名,然后把筆遞給鹽丁儿·鮑爾斯。
  鮑爾斯在兩份協議上都簽了名,鄭重其事地把筆還給班宁·克拉克,又拿起了他的煙斗,剛要放在嘴邊,卻又放下來。他盯著他的搭檔說:“她會騙你的。”
  “你這是什么意思?”克拉克說,他有點儿急躁,也有點儿窘迫。
  “你明白我說什么。”鹽丁儿說,然后銜著煙斗,划著一根火柴。就在他要點燃煙斗的時候,他又轉過臉來看了一眼班宁·克拉克。
  “她一定會拼死堅持到底的。”他說完,把火靠近了煙斗,吸了一口,點著了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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