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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警車停在路邊,梅森被護送進了樓里。一個高個子的男人帶著友好的微笑迎上前來,向梅森伸出手。
  “是佩里·梅森?”
  “正是。”梅森說,走上去握住那個男人的手。
  “我是塔爾伯特·万德林,”他說,“夫勒斯諾郡的地方檢查官,看起來我要站在相反的立場上与您打這起官司了。”
  梅森打量著這個人。他的目光冷靜、堅定,看上去平易近人、和藹可親。
  “我想,”他說,“您可能會是一個非常危險的對手。”
  “我會盡量做到這一點,”万德林說,“現在說說您在巴特郡打開一封信是怎么回事吧?”
  “有人認為我打開過一封信嗎?”梅森問。
  “那里的地方檢查官認為是這樣的。”
  “這是犯罪嗎?”
  “噢,”万德林說,“那就要看你怎么看待這件事了。”
  梅森對他微笑著:“我想您在您的郡里也有自己的麻煩事吧?”
  “您說的真是再對不過了。”
  “那么我想您就沒有必要把巴特郡的麻煩事也攬過來忙得自己團團轉了。”
  万德林仰頭哈哈大笑。
  梅森說:“据我所知您把愛德·代文浦夫人關押在這里,她是我的當事人,我想跟她談談,告訴她她所擁有的權利。”
  笑容從万德林的臉上消失了:“對這起案子有些地方我不能理解,梅森,我不想起訴任何無罪的人。按照她的說法她對此事一無所知,也就是說,她是無辜的。”
  梅森點點頭。
  “不幸的是,”万德林說,“有些情況使我不能從表面上接受她的說法。”
  “那,尸体爬出窗戶是怎么回事?”梅森問。
  “我正要說起這件事。”万德林說,“我把事情擺在桌面上,我希望你也把事情擺在桌面上。”
  “好的,”梅森說,“我們不要一下子全都說出來,你先說一件事我看我能不能跟上你。”
  “好吧,”万德林說,“警察犯了個大錯,我絕對坦誠地告訴你這件事。”
  “怎么回事?”
  “有人說他看見一個穿著睡衣的身影爬出窗戶,但這個證人從我們手里溜掉了。”
  “怎么會這樣?”
  “他給警察的是個假地址,很可能名字也是假的。”
  “警察沒有追查?”
  万德林說:“你自己想想看吧。他在那家旅館登記住宿,他不是一個人,他和一個女人在一起,登記的是夫妻關系。他告訴警察說他看見一個穿睡衣的人爬出窗戶開車跑掉了。警察問他的姓名和地址,他給的是登記的名字和地址。警察也核對了,他們發現他前一天晚上确是在旅館登記了,然后就那么算了。他們沒有看他的駕駛執照,沒核對他的車號,沒要求任何身份證明。這簡直是不可饒恕的錯誤。他們這么馬虎的惟一原因,就是當時他們很确定根本沒有什么尸体,被鎖在屋子里的人只是要逃离一個沒有魅力的妻子。”
  梅森的目光冷峻起來,“請接著講。”他說。
  “顯然這個人開始意識到如果他成了證人,那么他的真實身份,可能還有他女伴的身份,就會暴露出來,所以他赶緊溜之大吉了。”
  “警察不知道他是誰嗎?”
  “一點儿線索都沒有。他們只有那個男人給他們的姓名,但我百分之百肯定那不是他的真實姓名。地址是虛擬的,他填在旅館登記簿上的車牌號是錯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們已經查出了那個牌號的汽車的主人,他在本州的南部,已婚,有孩子,毫無疑問他不是我們要找的人。還有,他在過去的48小時之內沒有离開過家,他的車子也沒离開過。他沒有把車借給任何人,所以那部車不可能出現在州的北部。”
  梅森說:“汽車旅館里的這個人是最重要的證人之一。”
  万德林點點頭。“如果他是一個有利的證人,”梅森說,“我想他就不會從警察的手心里逃出去。”
  万德林說:“你說的話里旁敲側擊,這樣的表達方式我可不大欣賞。”
  “發生過的事情里有一些方式我也不大欣賞。”
  万德林那富于感染力的微笑又回到臉上,“你會一直這么難以相處嗎?”他問。
  梅森嘴角微微挑起,對万德林微笑著,但是他的目光仍舊是冷峻的,“是的,”他說。
  “對此我很有些畏懼,”万德林對他說,“當然了,梅森,公平地說,如果這個人是控方的證人,那么他的證詞就會表明曾經發生了一起謀殺,對吧?”
  “我想是這樣。”
  “所以警察就應該意識到他們經手的是一起謀殺案,如果這個證人溜了他們就算是大海撈針也得把他找出來,當然他們也就會去核對他的身份,确保有辦法把他找出來讓他出庭作證。但事實是,這個男人的說法表明沒有發生任何犯罪,這樣警察就不那么細心了——至少我希望原因是這樣的。這是一起調查中的失誤,我非常不高興,對此深感難以釋怀。”
  “那可是個非常重要的證人,”梅森說,“警察應該保證能找出他來。”
  “我同意。”
  “那么現在是什么局面?”梅森問。
  “恐怕,”万德林說,“從現在開始你我彼此就站在相反的立場上了。依据現在的情況我將起訴米日娜·代文浦,我不得不以謀殺罪起訴;如果代文浦确實從窗戶里爬出去了,我當然是不想這么做的。然而,即便我們找到了那個證人,他所能證明的全部也只是他看到了一個影子,他估計是男人的身影,裹著睡衣,從窗戶里爬出去,他注意到這個人光著腳,鑽進一輛汽車開走了。他對那個身影的描述与愛德·代文浦大致相符。”
  “你們已經發現了尸体了?”梅森問。
  “發現了。”
  “毫無疑問是愛德·代文浦的尸体?”
  “毫無疑問。”
  “尸体穿著什么?”梅森問。
  “睡衣,光著腳,埋在一個兩三天之前預選挖好的坑里。”
  “你是說尸体埋在一個已經存在了一段時間的土坑里?”
  “噢,這是你的表達方式,”万德林說,“按我的理解它是一個兩三天之前預先挖好的墳墓,目的就是為了填埋代文浦的尸体。”
  “他是怎么死的?”梅森問。
  “對此我們還不确定,”万德林說,“我們猜測是死于中毒。”
  “砷?”
  “氰化鉀。我們尚未驗尸。”
  “那么死亡是即刻發生的。”
  万德林點點頭。
  “糖果呢?”梅森問。
  “他包里的糖果被注入了砷和氰氧化鉀,大部分糖果里都有砷,有一些含有氰化鉀。事情干得干淨利索,一部分液体被抽出,顯然是用針頭吸出來的,然后注入了含有毒藥的液体。”
  “為什么要使用兩种毒藥呢?”梅森問。
  万德林說:“我也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尤其是,”梅森說,“一种是慢性毒藥,另一种是几乎立即致命的毒藥。”
  “這的确是個疑問,”万德林說,“事實上,這起案子里有很多我無法解釋的疑問。除非我知道确實發生了一起案件,我不愿意提起控訴。如果我請求陪審團對代文浦夫人判處死刑,那么我首先要自己肯定是她制造了殘酷的、有預謀的一級謀殺。”
  梅森點點頭。
  “我讀過很多關于你的故事,”万德林接著說,“你是個強有力的人、經驗丰富的斗士,你相信戲劇性。除非我自己相信這是一起鐵證如山的案件,我可不希望与你對壘。”
  “還有呢?”梅森問。
  万德林又浮現出友好的微笑,“還有,”他說,“在目前我就只能對你說這么多了。”
  “都是什么?”
  “我重复一遍:除非我确定這是一起殘酷的、有預謀的謀殺,我不愿意要求實施死刑;在這起案子里有一些細節我目前無法解釋,似乎找不出答案。我要保持我作為控方律師的聲譽。你是個重要人物,相當危險,一旦在一起案子里有一些控方無法解釋的事實,你就得极力夸大那些事實,使它們看起來對整個案子至關重要。”
  “還有嗎?”梅森問。
  “我目前就只能說這么多了。”
  “那么,我們稍微向前看一些吧。”
  “我不是算命先生,也不是預言家。”
  “讓我們探討一下可能會發生的情況吧。”
  万德林說:“如果你這么說,我可以這樣回答你:控方律師几乎總是發現他有足夠的證据證明一個人有罪,但是在案子里有一些事情他解釋不了。出現了這樣的情況時,他有時就直接去要求被告認罪,或者提出做個交易。”
  “什么樣的交易?”
  “噢,情形就不盡相同了。有時如果被告認罪服法的話,控方律師會同意不要求判處死刑。有時,在某些特殊的案子里,如果被告表現好的話,控方律師會同意接受過失殺人的罪名。”
  “但是在這起案子里呢?”梅森問。
  “在這起案子里,”万德林說,“我不便于再多說什么了,尤其是在目前。”
  “好吧,我覺得我們已經相互理解了。”梅森說。
  “您想見見被告吧,我想。”
  梅森點點頭。
  万德林說:“我親自來這里是因為我想見見你,想向你保證你會很容易地見到你的當事人。在這個郡里我們向來不搞下三流的小動作,我們不會阻止被告見他的律師。你會在會議室里見到米日娜·代文浦,我以個人的名義向你擔保,房間里沒有任何竊听裝置,沒有錄音。你們彼此說的一切都是私人之間的、保密的。如果代文浦夫人想要同我談話我會偶爾問她一些問題,如果她不愿意回答那是她的權利。而你是她的律師,在這個郡里你將享有一切你的職業所應該擁有的特權,同時我們也將像對待你一樣保證被告的權利。”
  “非常感謝。”梅森說。
  “還有,”万德林接著說道,“如果證据表明她的确毒死了她的丈夫,我將要求判處死刑。”
  梅森點點頭。
  “如果她在這里無罪開釋,洛杉磯郡的地方檢查官准備在當地起訴她謀殺赫坦斯·帕克斯頓。”
  梅森又點了點頭。
  “我想你希望知道這些情況。”万德林說,“尤其是你想讓你的當事人坦白自首的話。現在,考慮到辯方的重要證人從警察鼻子底下溜掉了,如果你想在法庭陳述這個事實并且讓你的當事人認罪,我會建議法庭,控方將同意法庭對凶犯實施終身監禁而不是死刑。”
  “然后他們就會把她帶到洛杉磯去,以謀殺赫坦斯·帕克斯頓的罪名開庭審判。”梅森說,“當她站在被告席上否認她犯有此罪行時,地方檢查官就會對她進行質詢,以責問的口气說:‘難道你沒有承認過自己犯有謀殺罪行嗎?’她就不得不說‘是的’,然后會說:‘難道在夫勒斯諾郡你沒有承認過謀殺了你的丈夫嗎?’她還得說‘是的’。那么,洛杉磯的陪審團就會認定她是個投毒慣犯,就會對可能有利于她的證据充耳不聞,從而認為她毒死了赫坦斯·帕克斯頓而判她死刑。”
  万德林用手摸著下巴,緩緩地點點頭。良久,他說:“看得出來你也有自己的困難,律師。”
  “所以,”梅森說,“我要去和我的當事人談談。感謝你這么坦誠相見。我有一种感覺,与你站在相反的角度上打官司將是很困難的。”
  万德林緊握著梅森的手,“我會使出最大的力气使它變得困難。”他說,“發生在天堂的事是怎么回事?那封里面裝著白紙的信和被水汽熏開的信封蓋是怎么回事?你對此會發表什么聲明嗎?”
  梅森搖搖頭。
  “我想你也不會,”万德林說,“那里的地方檢查官給我打了個電話,說你是一個好辯但卻回避事實的人,他說你能說得天花亂墜而不說一句實話。”
  梅森說:“一個人的對策根据他所面對的人和所面對的情況而變化,想要對你饒舌而回避事實是很困難的。”
  “我會盡量保持這种威懾力。”万德林說,“好了,去看你的當事人吧,梅森,如果我們能幫上什么忙盡管給我們來電話。我是扶輪社的社員,我希望能帶你到我們的俱樂部去,把你介紹給大家。如果你喜歡打高爾夫球我們會給你安排。”
  “謝謝,”梅森說,“不過恐怕我會很忙。”
  “我當然會試圖使你忙起來,”万德林說,“祝你好運,我相信你需要好運,也許我們兩個都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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