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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我半路選了一家汽車旅館合了几小時的眼。星期二清晨我已經在旅社餐廳里用早餐了。早餐很爛;喝完最后一口溫吞吞的咖啡,我走進大廳。
  柜台職員說:“喔,賴先生。你的行李在這里柜台后面。我們沒見你回來,又沒有交待就走了。我們——實在還在替你耽心。”
  “沒什么好耽心的呀,我現在付你錢,等一下來拿行李。”
  付錢給他的時候,他看了我眼睛一下,“碰到意外了?”他問。
  “不是,我夢游走進了圓的調車庫,一個火車頭撞了我一家伙。”
  他說:“喔!”把找的零錢交給我。
  “林太太起來了沒有?”我問。
  “好像還沒有,至少她還沒有下來。”
  我謝了他,走上大街來到舌鋒報館。鄧麗恩自隔間出來,她說:“哈羅,你來了——眼睛怎么啦?”
  我說:“被自己腳趾踢到了。很想給你弄25元,還沒肯定。她來干什么?”
  “顯然只是回來看看老朋友。記住,是我通知你的。”
  “那么許多年不見,回來只是看看老朋友。在旅館里?”
  “就是呀。”
  “她看來什么樣子?”
  “當然,年齡不饒人。潘太太是她以前一個好朋友的媽媽,說她變得不像了。頭發白太多了,也肥太多了。潘太太說自從林醫生走后,她生活得不愜意。”
  “也快21年了。”我說。
  “的确,是段長時間——尤其是過得不順利的女人。”
  我說:“有些奇怪——但是在這時候,你為什么要提醒我這一點呢?”
  “因為,希望不被人過橋拆橋。”
  “什么人過橋拆橋?”
  “你呀。”
  “我不明白。”
  她有感地說:“別裝傻,唐諾。林太太是過气人物了。很多人突然對她發生興趣。假如你不說老實話,我也不再幫人忙了。”
  我說:“還有多少你知道的?”
  她說:“要看情況。唐諾,你眼睛怎樣了?”
  “我見到了某甲。”我說。
  “某甲?”
  “是呀,你知道的,你的男朋友。對于我帶你出去吃晚飯,他還生過气來著的。”
  “喔!”她說,眼皮垂了下來,口角露出笑容來。“是不是他妒忌你了?”
  “非常妒忌。”
  “是你先揍他的嘴巴。”
  “第一下确是他先動手的。”
  “最后一下誰出的手?”她問。
  “第一下就足夠了。”我說:“第一下也就是最后一下。”
  “有空我要和某甲談一下。”她說:“某甲的手沒有受傷吧?”
  “最多因為太用力,手短了兩寸,除此之外一切沒問題。我要問你的事怎么樣了。”
  “你想要知道什么?”
  “當地警力。 ”我說:“你們有沒有一位警察大概6 尺高,40歲左右,約220磅重,黑頭發,灰眼珠,下巴有條凹痕,右頰有顆黑痣。健如駱駝,固執如騾子。他不會正好就是某甲吧?”
  “這里沒有這樣個人。”她說:“我們這里警察平均年齡不會小過60或65。他們都有政治家撐腰。他們嚼煙草。主要工作是多抓過境旅客開快車的,以賺出自己的工資。把你眼睛打黑的是警察嗎?”
  “弄不清楚。請你們登的廣告能取消嗎?”
  “太晚了。不過也來了些信。”
  她拿出用粗繩扎住的几封信。
  我說:“好家伙。鎮里每個人都在給我寫信嗎?”
  “這里不過37封信。”她說:“算不了什么。舌鋒廣告有效力。”
  我說:“我需要一個秘書,條件嘛——22到23歲。棕色眼珠褐發。要肯笑,笑起來不用唇角笑,要開怀歡樂地笑。”
  她說:“當然,一定要忠于雇主,是嗎?”
  “當然,當然。”
  “我不認識合乎你條件,又肯替你工作的任何人。不過我會記在心中。唐諾,這次你會在這里多久?”
  “這要看某甲高興。”我說:“你能給我一個兩小時的工作嗎?”
  “做什么?”
  “代表舌鋒報。”
  她說:“我們也有條件,想做舌鋒代表的要26或27歲。至少5尺5,黑色卷發,眼睛要雪亮——當然是黑眼珠。 當然也要忠心, 只為報紙,不為自己。”我說:“你和報館老板有親戚關系,是嗎?”
  “沒錯。他是我叔叔。”
  “請你告訴他,你替他請了一個特約記者。”我說,一面走向大門去。
  “唐諾,不要給我們弄出官司來。”
  “不會的。”
  “你想去見林太太,是嗎?”
  “正是。”
  “你想用舌鋒報記者名義去接近她,是嗎?”
  “正是”。
  她說:“這樣會弄出副作用的來的。叔叔不會喜歡的。”
  “這樣不太好吧,我會把你叔叔看成和某甲一樣,是本地的敵人。”
  “你不要這些信了嗎?”她問。
  “暫時不要了。”我說:“等一下還要回來。我問的那個人不會是這里的副警長之流吧?”
  “不會。他們帶寬邊帽,一個個很正點的。”
  “我說的這個人是見過世面的。”我准備出大門。
  她赶上兩步道:“你能算我一份,我就做你秘書。”
  我說:“我不能算你一份。我告訴過你,我問過別人,不行。”
  我看到她眼中現出滿意我的回答,几乎是有點放心下來的樣子。“好吧,”她說:“別說我沒有考慮過這職位。”
  我點點頭,把門自身后帶上。
  回到旅社。林太太仍未在大廳出現過。職員說可以試用電話聯絡。
  旅社對于自己的電話系統相當自豪的。事實上旅社最近才徹底現代化裝修過。大廳中裝有內線電話,接線生把我接到林太太房間。
  林太太的聲音听來冷冷的,十分小心。她說:“哈羅。”
  “我是賴先生。”我說:“舌鋒報的。想專訪你一下。”
  “有關什么事?”
  “好久不見橡景,這次回來有什么感想。”我說。
  “不會問到——不會問到我私人事件吧?”
  “絕對不會——我馬上上來。當然希望你能先同意。”
  她在躊躇,我一下把電話挂斷,向樓梯走去。她站在自己房門口在等我。
  她相當重。頭發全白了。眼珠是黑的,眼光是冷靜的。臉上皮膚下垂的地方很多。神情相當的警覺。別人看來她像久久完全靠自力在生活。所有面對的人她都要仔細應對。
  “你就是打電話上來的人?”她問。
  “是的。”
  “姓什么?”
  “賴。”
  “你替一家報館做事?”
  “是的,這里只有一家報紙。”
  “你說叫什么報名來著?”
  “舌鋒報。”
  “喔,沒錯。但是我不想被人專訪。”
  “這一點我了解,林太太。你當然不希望報紙來公開你的私生活問題。不過,我們要問的是自從你离開這里那么許多年,在你看來這里的改變。”
  “嗯,21年了”
  “橡景在你看來現在是什么樣一個城市?”
  “土得很—一想想看我竟在這里生活過!要是我能回到當初我浪費在這里的寶貴時間。要是我能——”她突然止住,向我尷尬地表示一下,她說;“看來不能這樣隨便開黃腔。”
  “說的也是事實。”
  “不錯,也是事實。你希望我說些什么?”
  “像是這個鎮仍有她自己獨特的优點。別的城市進步雖然比較快,但是在變化過程中迷失了自己獨特的個性。橡景的迷人之處,本來也在她的獨特個性。”
  她用半閉的眼端詳著我。
  “我想你是知我心中怎么想的。”她說:“坐到這里來.這里亮一點,我可以看到你。”
  我坐過去。
  她說:“做記者,看來你年輕了一些。”
  “沒有錯。”
  “我看不太清楚。這家旅社該得服務最差金像獎。我進城不到15分鐘,旅社仆役就把我近視眼鏡打破了。他把行李箱一下碰上我眼鏡,眼鏡砸成粉碎。”
  我說:“真糟糕。你只帶這一付?”
  “我也只有一付。不過我已經要求再配一付了,應該不久就可以寄到的。”
  “從那里寄來?”我問。
  她把眼皮抬起,看向我道:“當然是我的眼科專家。”
  “舊金山?”
  她确定地回答:“我的眼科專家會給我郵寄。”
  我說:“如此說來,你對本鎮已經有心里的想法了。”
  “完全正确!”
  “當然這里也不會和你离開的時候完全一樣。想當初應該沒有這樣大吧?”
  “現在看起來也不過像望遠鏡倒過來看一樣。你說說看,這种城市怎么留得住人。”
  “气候。”我說;“當初對我也不怎么合适,我离開了一陣子,現在回來,覺得气候好极了。”
  她迷糊了。“當初為什么不合适?”
  “很多种原因。”
  “你看來天生弱一點,但是不像有健康問題呀。”
  “我有問題。我認為你老用出國的眼光來看我們這個小城市。當初你住這里時,你是這里的一部分。現在你老出國就成為世界級的公民了。林太太,告訴我,橡景比起倫敦來如何?”
  她立即反應地說:“當然小太多太多了。”過了一陣.她問:“你怎么知道我去過倫敦?”
  我做出尷尬的笑容,突然又想起不戴近視眼鏡的她可能什么也看不到。“看你的派頭,”我說:“你有那种世界大都市都到過的气質。你已經不能算是像景人了。”
  “本來也不再希望做像景人。這里是我傷心地。”
  我拿出一本記事本,認真地記起來。
  “這是干什么?”她疑心地問。
  “只是記下你說這城市不足留戀,但仍保有格調。”
  她說:“是你把話塞在我嘴里的。”
  “記者都這樣的。你和林醫生尚有聯絡嗎?”
  “但愿尚有聯絡。听說他在什么地方大嫌其鈔票。當初匆匆分開,現在他應該付出一些了。”
  “如此說來,你還是始終知道他在那里的?”
  “不知道。”
  我同情地說:“林太太,這件事對你言來一定不太公平。夠你受的。”
  “這是實話。這件事破坏了我的一生。我自己也太任性了。其實我愛他比我自己知道的更深。當我知道他對我不貞,我生气万分。想想看,他就把她放在我的屋子里!”
  “据我知道他把全部財產給你,自己是掃地出門的。”
  “那只是敷衍一下。你總不可以傷了女人的心,毀了她一輩子,拋給她兩塊糖就沒事了。”
  “沒錯,我同意你的看法。照我了解這件离婚訴訟至今還一一沒有撤消。”
  “撤消了。”她說。
  “撤消了?”我問。
  “是的。你想我為什么回到橡景來?”
  “來看老朋友的。”
  “這里我已經沒有朋友。曾經是朋友的也都搬走了。看來每個有關的人都搬走了。這里到底發生什么事了,瘟疫?”
  “倒不是,只是風水輪流轉,轉到了背運。”我說:“鐵路改了道,還有一些其他的零星事。”
  “嘿。”
  “照我看來——既然你把离婚訴訟撤消了,你還是不折不扣的林太太。”
  “我當然是。”
  “而你在离開他之后,21年了,不知道他在那里?”
  “我——喀!我記得你說過的,我們不討論我的私事。”
  “決不發表——”我說:“我只是想知道一些你的背景。”
  “你可以不必關心我的背景。”
  “這种題材應該用大眾關心的角度來處理,”我說:“例如离婚之害等等。你和林醫生在這里已經建立社交地位便有不少朋友,然后晴天霹靂,這种事降到你身上。你所面對的是要重新改變生活環境。”
  她說:“我很高興你肯從我的立場來看這件事。”
  “我希望其他人也能像我一樣。我能再多知道一些,就更能使這故事真實化。”
  “我說過,你很會把話塞到別人嘴里叫別人講出來。”她說:“我不會講話。你在替我講話。”
  “如此說來,我被授權用你的口气來寫故事啦?”
  “是——也可能不可以。想一想還是要對你說不可以。我認為對這件事,你什么都不提最好。你可以說訴訟被撤消了。如此而已,到此為止。我不希望你再弄一篇文章來使這些三姑六婆又興奮起來,有題材可以嗑嘴唇皮子了。”
  “你沒有什么丑聞呀,一切都是林醫生的。”
  “我想我自己也笨。假如我學多一點,我會看緊自己先生,即使發生這种事,我做我的林太太,別人也沒輒。”
  “你是說繼續在橡景住?”
  她大聲說:“老天,絕對不是!這個地方就是‘土’死了,現在還保有‘土’的特性。喜歡‘土’的人倒是好地方。”
  “也許這些年來你旅行了,所以看出這里‘土’了。也許橡景沒有變,是你變了。”
  “有可能。”
  “林太太,現在你定居在那里?”
  “這個旅社里。”
  “我是說你的永久地址?”
  “你要登在報上嗎?”
  “有何不可?”
  她笑出聲道:“我如果告訴你,才是痴人夢想吶。不行,橡景要拜拜了。橡景對我是傷心地,我要和她永遠拜拜了。”
  “我一直想你希望离婚的事早日成功,你可以完全自由。”
  “我不要自由。”
  “容我問一聲為什么呢?”
  “不關你事。為什么我不能回到這里來辦一些私事?又為什么一定要忍受你們記者東問西問呢?”
  “這里的人對你好奇心依然很重。很多人對這件當年大事,希望知道結局篇是怎樣的。”
  “那些人?”
  “很多人。”
  “能不能指出一兩個來听听。”
  “很多我們舌鋒報的忠實讀者。”我說。
  “我不相信。他們不會想起搬出這里1/4世紀的人。”
  “最近你有沒有和人談起過這件离婚案子?”“
  “談起過又如何?”
  “我只是隨便問問。”
  “年輕人,你想知道的太多了。”她說:“你答應過我不過問私人事件的。”
  我說:“你給我們什么,我就寫什么,林太太。”
  她說:“我什么都不給你。”
  “老實說,知道這件事的人都認為,像你——對不起,林太太——一像你這樣有媚力的女人,一定會在离開這里后,遇到一個合适的男人,另外又結了婚。對不對?”
  “誰說我又結了婚了?”她反對地說,雙目圓圓地發光。
  “最好橡景的人少來管別人閒事自掃門前雪。”
  “當然,大家更有興趣的是那林醫生和女護士又到那里去了?”
  “他們去那里了,更不關我事了。我自己要管自己生活還來不及呢。”
  “但是你撤消這件离婚訴訟,等于沒有發生想离婚這件事了。于是你仍是林醫生合法的太太了。你仍是林太太——除非在雷諾、墨西哥或別的地方有离過婚——”
  “沒有。”
  “這一點你确定?”
  “我的事我當然知道。當然可以确定。”
  “但是他有沒有呢?”
  “他有沒有踉我身份沒有關系。离婚案是在橡景懸案未決的。橡景法院對本案有全部的管轄權。在橡景法院判決或是當事人撤消前,任何其他法院的判令一毛錢不值。”
  “這些是你律師教你的嗎?”
  她說:“賴先生,有關這件事,已經超過我們該討論的限度了。我無意于公布我的私事。你想知道我對橡景的看法,我已經說了。我還沒有吃早飯。因為眼鏡破了,我有點頭痛,那個仆役實在可惡!”
  她站起來,走到門口,把門打開。“你不會登任何林醫生的消息吧?”
  “撤消离婚訴訟的行動,在法院是有登記的。”
  “又怎么樣?”
  “那是新聞。”
  “好,就登這新聞好了。”
  “你回來橡景是新聞。”
  “這也可以登。”
  “你說的是新聞。”
  “我什么也沒有說。是你在說,我連反駁的机會也沒有。我說的,我都不希望你登。賴先生,再見了。”
  我殷勤地向她鞠躬。“林太太,謝謝你接受我的訪問。”
  我走上走道,她把門在我身后關上。
  我走回舌鋒報報館。
  “你們報館有沒有人專門重寫新聞稿的?”
  “當然,賴大先生,”她說:“那是專為王牌記者用的。”
  “人在那里?”
  “就在那邊角上,阿三,王阿三。”
  我說:“我才自林太太那邊得來一個獨家專訪,談話內容非常有興趣,登出來的話她會拒絕承認,甚至告這家報館。我們登不登?”
  “不登。”她想都不想地回答。
  “故事會精彩万分,你們的讀者會喝彩的。”
  “會增加新的訂戶嗎?”她問。
  “絕對。”
  “新訂戶自何而來?”
  “你怎么會這樣悲觀呢,沒有信心嗎?”
  她笑了。“賴先生,我們報紙業務陷入困境,一無進展。我叔叔是個老古板,當然他絕不喜歡和人打官司。”
  “他叫你和我一起出去吃飯以便得到一些新聞,不是嗎?”我說:“這樣說來,他還是在鑽新聞的。”
  她說:“謝謝你又提起那件事。你采訪到的實況如何?”
  “不行。”我說;“你的叔叔要登出來,我就告他。”
  “告訴我,滿足了下我的好奇如何?”
  “我知道你。”我說:“一旦我把故事內容告訴你,你就收線不管我了。我宁可被你用線牽到。我要看你教我如何點菜的樣子。”
  她說:“得不到消息,我叔叔就不會同意我再跟你出去玩的。”
  “有些可能。”我承認:“我會再想點辦法出來。”
  “戴愛蓮那只箱子你進行得如何了?”她突然問。
  我說:“等一等,一次我們談一件事。戴愛蓮的箱子又和這件事有什么關系?”
  她說;“我辦不下去的就只好交給你來辦。你活動范圍大。我們追查了勞彌勒。也追查了戴愛蓮,發現他們所填地址都是偽造的。我們無法再追下去。自然,我們也一再研究你在這里做了些什么。”
  “我做了些什么?”我問。
  “你仔細問了箱子的來龍去脈。”
  “又如何?”
  “于是我們也給鐵路管理局去了信。今天早上我收到回信。确是已經有人申請賠償,不過不是戴愛蓮,而是哈愛蓮。”
  “你有她的地址嗎?”
  “有。鐵路局對沿路地方報相當优待的。”
  “你要去見她嗎?”
  “你呢?”
  “沒一定。”
  “她會說什么?”
  我搖搖頭。
  她注視我半晌,無可奈何地說:“你也真會玩,只收進不付出。”
  我說;“抱歉,麗恩,你希望合作,互換資料。我卻不能這樣辦。你在報館工作,你要內幕獨家消息,我要的不一樣。公布了對我這一行有害無益。”
  她用鉛筆在她桌前拍紙簿上亂划沒有意義的圖書。過了一下,她說:“也好,我們彼此弄清楚了。”
  “你叔叔在嗎?”我問。
  “不在,釣魚去了。”
  “什么時候去的?”
  “昨天早上。”
  “那么他不知道這件大新聞。”
  “什么新聞?”
  “林太太的回來。”
  “喔,”她說:“走前他知道的。她來的時候他還沒有出發。”
  “他肯讓你一個人面對這种大新聞出報紙?”
  她又畫了很多無意義的圖案,說道:“唐諾,自新聞觀點說來。這件不是大事。這里已經沒有太多人關心林太太。那是歷史,絕大多數認識她的人已离鎮而去。當時大家在賺錢,賺不到錢就一個個走了。”
  “這個鎮到底怎么了?”我問。
  她說:“連底都漏了,鐵路遷移了。地下礦炸到了地下水,礦工淹死了不少,現在還挖不如尸体來。連續的不順利:鎮運下降,人口也快速下降。”
  “你叔叔始終在這里?”
  “是的。他的腳長了根的,死活都在橡景。”
  “你呢?”
  她的眼睛冒出痛恨,她說:“我要有辦法甩掉這里的話,我一分鐘也不想多待。”她指向一個小隔間說:“走得快到你不能相信,我的帽子、大衣都在這里面。你只要告訴我到大都市我不會餓死,我會連帽子、大衣都不要了。立即走。”
  “既然你的想法那樣強烈,你早為什么不去大都市闖闖看?”
  “早晚都一樣,總是要去的。”
  “某甲會怎么想?”
  “別老提某甲。”她說。
  “你的某甲不會是個大個子,下巴上有條裂縫的吧?”
  她恨恨地猛划几筆。“我不喜歡你老油腔滑調。”她說。
  “我沒油腔滑調。我在問問題。”
  她把鉛筆放下,抬頭看我。“賴唐諾,你在兜圈子。”她說:“你不是在逗我。你聰明,能手,小心。我看得出有件大事,如果我能知道全貌,我极可能利用它而能到大都市去。事實上,我也等很久才有這机會。”
  “這樣說法的話,”我說:“我能做的也最多是禱告一下。”
  “禱告?”她問。
  “禱告你不要出事。”我說,開始走向大門。
  我感到背后的她,站在柜台旁,看向我,又惱又恨,但我也沒回頭。
  我走回旅社。職員說有過長途電話找我。我回自己房間,用電話和柯白莎聯絡。“唐諾,親愛的。”她迫出最甜蜜的聲音對我說:“你以后千万別再如此做。”
  “做什么?”
  “走出去就和白莎脫了線。”
  “我有工作在做。”我說:“我走出去是在辦公。事實上差一點誤了大事。今后不論電話、電報、要我們付錢進來的,你都該付錢收下來,扣我薪水好了。”
  “可以,可以,唐諾。”她說:“白莎這几天心境不好。不知那條筋不對,心里煩。”
  我問:“你給我長途電話,是要告訴我你心煩的?”
  “不是,親愛的。我想告訴你,你是對的。”
  “對什么?”
  “林醫生的事。我從醫師公會著手調查。花了不少勁,不過我查出來了。”’
  “查到什么?”我問。
  “在1919年,”她說;“林醫生填張申請表改自己的名字為蒙查禮。于是他們改發了他證書,現在在圣卡洛諾開業——耳鼻喉科。”
  “那很好。只是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打電話給我的原因。”
  她用糖衣包住了她每一個字。“唐諾,白莎要你幫忙。”
  “發生什么事了?”我問。
  她說:“說起來也都是你不好。”
  “什么事?”
  “我們的客戶不要我們了。”
  “什么意思?”
  “王先生給我一封挂號信。他說他給我們的任務是要找林太太,不可以打扰林醫生。他認為我們未依指示行事,所以他叫我們一切調查工作到此為止。”
  她等了—下,听到我無言以對,她說:“唐諾,你還在听嗎?”
  “是的,”我說:“我在想。”
  白莎叫道:“老天,不要挂了長途電話來想!好嗎?”
  “我明天一定會回來見你的,”我說。把電話挂上,听到那邊白莎還想再說話。
  我坐在房里一個人想了抽兩支煙的時間,然后我拿起電話說道:“給我接林太太的房間。”
  柜台說:“對不起,賴先生,林太太退房了。她收到一封電報,說是立刻要走。”
  “有沒有留下要去什么地址?”
  “沒有。”
  “她怎么走的,火車嗎?”
  “沒有,她包了一部汽車——說是要到最近机場去包一架飛机。”
  我說:“別走開,我現在下來,要和你談一談。”
  我把自己的東西拋進旅行包去,下樓到大廳。我說:“我也必需要走了——緊急公事。請給我結帳。听說林太太要求再訂做過一付眼鏡?”
  “有,”職員說:“非常意外的事。旅館答應她負責一切損失。不過我看這實在不是我們的錯。”
  “眼鏡到的時候,”我說:“請你轉到這個地址給我。”
  我把地址寫在一張卡片上給他。“眼鏡可能是貨到收現的,”我說:“也可能是先已付款了。不管怎么樣,轉給我好了。假如是貨到收現的,轉給我來付款,旅館就可以不必負責了。我是林太太親戚,我是他侄子——不過你千万別泄漏出去——她很敏感,她以前一直是住在本地的。有過一次离婚。我來付眼鏡錢。”
  “是的,賴先生。你太好了。”
  我把行李裝進公司車,打道去圣卡洛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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