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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竇醫生听到門鈴,親自出來開門。臉上看得出,難得有机會休閒在家,卻被打扰。但是,他看到是我,心境就開朗起來。
  “想不到,是賴唐諾。我們的太空小戰士。進來,進來。今晚佣人休假,所以我自己應門。我對佣人休假的日子都很怕,因為太多人為無足輕重的事來打扰醫生。進來,進來坐下。”
  我跟隨他來到像接待室的玄關。里面有些椅子。他說:“這是我准備万一有急診的病人,可以等待用的。我后面有間房間,必要時可以開個小刀。我們現在要去真的起居室,坐得舒服一點,我希望你不是太急著走,我們聊聊。”
  “既來之則安之,我一點也不急。”
  “太好了,我也正想和你作一次長談。她腦子里有些事,很讓我操心。我是指我的病人,也是你的當事人,戴太太。”
  “戴太太怎么樣?”我問。
  竇醫生蹙住雙眉說:“我真擔心她。進來,請坐。來點酒如何?只是我不能陪你喝,不知什么時候會有急診。”
  “我可以來點蘇格蘭威士忌加蘇打水。”
  “你盡管坐著,我來給你弄,這房里什么都有,除了冰塊之外。我出去拿冰。你不要客气,請坐。我很抱歉,上一次把你叫出來,在汽車邊上那么唐突。那時,我還不清楚你是怎樣一個人。你等在這里,我給你拿酒。”
  我把自己舒展在椅子上房間是十分安适的。深而軟的椅子,減弱了的燈光,有一側大書架的牆壁,一張大桌子上,有近期的報章雜志,香煙匣在手邊,打火机在小桌上,椅子后面有落地燈可以看書——真是一個起居室。
  房間里充滿了煙草的香味,顯得房間經常被主人利用,主人是男性,家中沒有女主人。人可以在里面充分休息,外界的污染,嘈音,煩惱,都可以在現代化隔音設備下,完全隔絕。整個房子都有空調。
  外面廚房里,我听到竇醫生把冰塊倒進玻璃碗里。
  他帶了只大盤進來。有一瓶蘇格蘭威士忌,一瓶總會蘇打水,一個大玻璃碗,里面裝滿冰塊。還有玻璃杯和草編玻璃杯套。
  “不要客气,賴。”他說著,把盤子放在咖啡桌上:“我抱歉不能和你一起喝酒。你自己調酒,會合意一點。我看你喝,也很高興。我真的忘不了你那場表演賽。精彩极了。當然對我的病人,太不利。我應該見机早點把她送回去,但是連我也一下子忘了我的責任。你速度快,有協調。你學過拳擊。”
  我笑著說:“我是用最苦的方法學來的,每個人都拿我練拳。白莎出錢,我去練柔道。有一點用。另外有件案子,我遇到了以前打過冠軍的拳迷。他一定要訓練我,使我成拳手。有兩手還有點道理。”
  “我也要說,真有點道理。大家都喜歡看小個子打倒大個子,同情弱者的原因吧。那一次打得干淨利落得很。令我久久也不能忘怀。”
  我給自己倒了杯酒:“你剛才想告訴我,戴太太什么事。”
  他點點頭,開始想講什么事,自行停住,很思考地看著我,相當久后,他說:“各种職業都有他自己的倫理道德。除非病人同意,我是不能把病人的症狀和診斷對你討論的。”
  我沒有接話。
  他停了一下,來表示他即將講的話非常重要。他繼續說:“但是,你是我病人請來替她調查案件的。我的病人指示我盡一切能力,和你合作。為了你順利完成你的工作,對我病人的情況當然應該有所了解。在這個立場上,任何你要問的問題,我都可以回答你。你現在懂了嗎?她指令我告訴你一切對破案有關的資料,當然我病人也就是你的當事人,她自己的情況也包括在內。”
  他停下來,等我問問題。我知道他希望我能一問即中的。
  “戴太太有臥床或用輪椅的必要嗎?”
  “只為了減輕她精神和心髒的壓力,讓她腦中留意自己。為了某种理由,目前是很重要的。”
  他很巧妙地加重語气在“某种理由”。
  我說:“她為了某种理由,顯然認為,她的秘書史娜莉和她丈夫有特殊的關系。這种對史小姐的敵視,會不會增加自己精神負擔,而使你的病人病況不穩定呢?”
  他的眼睛發亮了:“你正在問我希望你問的問題了。這問題使我可以告訴你一些我認為很重要的事情。她對史小姐的憎恨,已演變為對她健康實質的威脅。而且有增無減。我已用盡方法勸她,多注意自己,少注意史小姐。”
  我說:“心里有什么事,吐出來也許會好一點。再說,你的地位很特殊。你說過不論什么事,在報告戴太太之前,應該先向你報告。”
  “發生什么事了。有什么不平凡的事嗎?”
  “是的,我去過史娜莉的公寓,我用万能鑰匙開的門,因為我要看些東西。”
  “看什么?”
  我說:“這一點等一下說。我給貝司机加了點壓力。他有刑事前科。”
  “這我知道,”竇醫生說,“警方發表了貝司机的說詞,我覺得很荒謬。”
  “是我故意叫他去把首飾拿出來的。”
  “你怎么想到他能幫你拿得到呢?”
  “我有把握相信他辦得到。”
  “他辦到了?”
  “是的。”
  “首飾哪里去了?”
  “在我這里。”
  “你還沒有告訴戴太太?”
  “還沒有。”
  “史小姐跟這個……”他停住。
  “請講。”我說。
  “……這個失竊案,有沒有關系?”
  “我想有。”
  “我就怕如此,”他說,“首飾的事,都還沒有告訴過戴太太嗎?”
  “沒有。”
  “有沒有給她任何暗示,你會在什么地方找到,怎樣去找,或是史小姐可能与此事有關?”
  “沒有。”
  “暫時不要,我們得另外想個辦法,否則對我病人的精神會有損害。”
  “也許她已經知道了。”
  “我想不會。她要知道,我就會知道的。”
  “也許最好不告訴你。”
  “也許,”他想了一下,“但机會太少了。”
  “她!”我說,“現在我說我的遭遇。”
  “是什么?”
  “我去史小姐的公寓。我用万能鑰匙進去的。起先我認為里面沒有人。我選定進去的這個時間,里面應該沒有人。但是,里面有人。”
  “什么人?”
  “史娜莉。”
  “她怎么對你?”
  “什么也沒有,她死了。”
  “死了!”
  “是的。”
  “死了多久了?”
  “不久,是勒死的。一條粉紅色女人束腰上的繩子,疊成二條,在她脖子上打了個結。在脖子后面,一根□面杖,插在繩上扭絞著。我不知道,尸体解剖有什么發現。多半先是用那木棒,把她打得失去知覺,而后再下手的。”
  有一會儿,他臉上有惊奇得不能相信的樣子。而后他牽牽嘴唇要說話,又自動停止。
  我說:“謀殺的時間,只是我到達前數分鐘。尸体尚相當溫。沒有脈搏。我把繩子放松,打電話請求人工呼吸器。我想想我留下也沒有用,就走了出來。一個清洁工看見我出來。事情湊在一起,警察現在在找我。”
  “但是,你應該可以證明你自己無辜呀。謀殺人的凶手當然不會打電話請求救他謀殺的人。”
  “也不盡然,”我說,“假如凶手确知人已死定,這倒也是很好的遁辭。至少警方會這樣想。不管怎么樣,目前我最好不要在外面亂逛。”
  “為什么?”
  “因為我已經准備要把全案結束了。此后24小時內,會有變化,證明我所想的是否正确。我實在不能浪費這24小時在監牢里。所以我來請你幫忙。”
  “你要我做什么?”
  我說:“我來找你急診。我有嚴重的神經震惊。我心髒不太好。血壓升得太高。我心神不定,神經過敏。你給我鎮靜劑,把我送到醫院去,指定不准打扰。24小時之后,你才認為有希望复元,連警方也要等候24小時才能向我問話,否則會對我健康有損害。假如我騙你,沒有服用你給我的鎮靜劑,當然你不會知道,至少裝成不知道。”
  我還沒有說完,他就開始搖頭:“我不能如此做,和倫理不合。”
  “為什么不合?你還沒給我檢查呢。”
  “你說的只是症狀,連一點他覺症候都沒有。假如我說給你鎮靜劑,我一定給你鎮靜劑,真正的皮下注射。我假如給你打針,你會睡一整天。你什么也不能做,醒回來還是昏昏沉沉。我不干。”
  我說:“我們再把這件事仔細想想。”
  “你怎么說都沒有用。我就是不能這樣做。我什么都肯幫你忙,這個就是不行。”
  “謀殺工具是廚房用具,□面杖。”我說:“接下來用的是束腰上的繩子。男人很少用這种東西。”
  他懂了我現在暗示什么,開始和我辯論。“為什么?”他問:“男人可以故意用這种工具,使人把嫌疑轉給女人。”
  “可能,但机會只10%。”
  “即使如此……”他馬上決定不要在這個主題上爭辯。
  我說:“戴醫生被殺那晚,你當記得,我曾到過戴太太的臥房。有一個束腰在一張椅子背上,那副束腰是緊身褡那一類,用的是條粉紅色繩子。”
  “我向你保證,年輕人,這沒有什么大惊小怪。許多女人到了中年以后,使用不同的支架保持体型。”
  我引他注意:“厲警官在調查這件案子。要不了多久,他就會查到戴太太身上。假如……只是假如……他發現戴太太常穿的束腰不見了,或是發現束腰上的繩子不見了。讓我們再來一個假如,假如,厲警官在廚房里找不到差不多每家都有的□面杖。”
  “荒唐!荒唐!這不可能。”
  我點上一支煙,坐在那里吸煙,不講什么話。靜肅的壓力漸漸加之于他。
  “即使如此,這也可能是設好的圈套呀。”
  “是可能。她是你的病人。你應該和她站一條線上。”
  “假如她是個凶手,即使是我病人,我也不會和她站在一條線上。但是我認識戴太太很久了。我知道她絕不可能做你說的這种事。”
  “以一個醫生立場,來說一個病人?”我問。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以前認為你對她的感情,完全是沒有私人情份的。”
  我又開始吸煙,讓他多想一想。大家靜了一陣。
  “我們該做些什么呢?”
  我說:“這樣說法才像點樣子。我不能去戴太太的家,至少現在不能。第一,警察會守著那屋子,第二,即使我不被逮住,他們也會知道我到過那里。假如我去廚房東摸西摸去找□面杖,或找個理由到女人臥房去看她束腰上的繩子,會反把事情整個弄糟。但是你去的話,會自然得多。醫生去看看自己的病人,是天經地義的事,也許有什么東西臨時要消一下毒,你可以到廚房去用水,用電。在廚房里你可以快快地看一下,有沒有□面杖。”
  “即使她廚房里沒有,也不能證明什么呀。”
  “什么人替你在這里煮飯?”
  “我多半在外面吃飯。我有個管家,為我清理及替我父親弄東西吃。他所有時間都是臥病在床的。”
  “管家……她有沒有做過面食呢?”
  “怎么啦。”
  “你的廚房里也會有個□面杖。建議你可以把它放在出診包里。假如在戴太太家廚房里,你找不到□面杖的話,你可以讓警察找到一根。”
  他用震惊的語音說:“賴,你瘋啦。我是一個有名望的醫生,外科醫生。我不可以做這种事。”
  我說:“戴太太是你的病人,她是你的朋友,她是我的當事人。我要替她爭取那4万元,我自己可以收取部分佣金。我們二人對即將發生的一切,都有切身興趣所在。你總不希望在現在這個關頭上,她被警方捉去,我也不希望如此。你現在去看她,我在這里等你。你回來的時候,要告訴我有什么發現。然后你把我送到醫院去。在醫院里,我要好好想一想。”
  “這和我醫生倫理不合,我不能這樣做。”
  “每個醫生在一生之中,總有這樣一、二次,他既是醫生,但也是個普通人。職業倫理是做事准則,一點不錯,但人不能死守信條。所謂盡信書,不如無書。”
  他站起來,開始踱著方步。我還是吸我的煙。他神經質地走著,把指關節弄得格格地響,使我也煩躁不安。我站起來,走到窗口。外面太暗,什么也看不到。
  竇醫生一定是改變了喝一杯的決定,我听到他打開威士忌瓶,倒了點酒出來。我轉回身,正好看到他急急走向廚房之前,倒了一杯酒進他嘴里。我可以听到他開柜門,關拒門。我听到他上2樓的聲音,听到他在2樓臥房移動的聲音。而后他又下來回到廚房。數秒鐘后,他回到起居室,手里拿了只黑色的出診皮包。
  “有沒有?”我問。
  “現在我什么也不想講。尤其不能把自己束縛住了。你給了我很多要好好想一想的資料。你想警察會搜她的廚房。”
  “絕對。”
  “老天,要是雜貨店還開門的話,這鬼東西,兩毛錢1根,可以買它1打。”
  “警察,”我說,“當然也想得到。”
  他把出診包拿進廚房,出來的時候嘴唇拉得長長的,變得薄薄的:“好了,賴。我反正泡進去了。你做了沒有人能做的事。把我拖下水,完全違反了我做事的原則。”
  “那就快點去辦,”我說,“有電話來,要不要接。”
  “統統由你代接。”
  “可能不太妥。”我告訴他。
  “假如我要找你呢?”
  “你找我的話,電話鈴響兩下就挂上,過60秒,再打。除了這個,我都不接。”
  他想了一下說:“好,就這樣。”
  “回頭你要送我進醫院?”
  “我一定要給你打針。”
  “當病人非常不安,精神不宁的時候。醫生不是常給他一針蒸餾水,告訴他這是嗎啡嗎?”
  他的臉高興万分:“是呀!完全正确。”
  我說:“你給我的診斷是歇斯底里症。我可能求你給我毒品。你不想真給我。你給我一針蒸餾水。由于心理作用,我靜了下來。我有點精力不繼,想睡了。你可以……”
  “在這种情況下,”他說,“我可以叫一個護士來,把你就放在我家里。你就由護士來看護。當然只要她認為你睡著了,就不一定留在房里。”
  “有沒有辦法离開那個房間呢?”
  “爬窗口,廚房上面是平頂的。你找一找,工人可以上去清理,你當然可以下去,可能有沒有扶手的鐵梯。你不會离開太久吧?絕不能超過1小時。”
  “我不一定。”
  “我也只能幫你到這地步了。”
  “能不能跟護士小姐講妥?”
  “絕對不可以。她只知道你是個真病人。由于你認為是嗎啡的皮下注射,你已經平安入睡。”
  “把護士請來要多少時間?”
  “20分鐘內我可以請到一個。”
  “漂亮的?”
  “嗯。”
  我指著門的方向:“快走吧,說服你出動不容易。不過你理解力真高。”
  他拿起出診包,快快出門。不多久,我听到他的車子開上車道,快速地轉入大路。
  我于是重新坐入大而軟的椅子中,給自己再倒一杯威士忌,加上蘇打水,大大的喝了一口。點上支煙,再喝口酒,把腳放到腳凳上。房子里出奇的平靜。外面的鬧聲里面听不到,房子里連木板吱咯聲都沒有。真是完完全全与世隔絕了一樣。
  我抽完一支煙,也喝完那杯酒。我想想竇醫生,會不會臨時怯場了——把這里所講的,向警方自白,或是一五一十告訴戴太太。
  我伸手伸腳,打了個大呵欠。暖暖、懶懶的感覺包圍著我。我開始了解,這樣舒服的一個地方,對工作繁忙的醫生多么重要。在這里,可以輕松地把一切塵世遺忘。
  我看看手表,眼睛無法集中視力,看不清楚時間。
  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打著我的腦子,提醒我注意。我太累了,不愿去想它。我設法把它自腦中推開,但是拋不掉。突然,一個概念,把我像触電一樣,自椅中彈起。
  腳凳把我絆了一下,我蹣跚顛躓地維持一下平衡,快步地走向廚房。廚房后有一個通道,里面有個樓梯也可通2樓。我爬上樓梯,非常吃力。樓梯通到一條走廊。我先試右側第一個門。顯然這是竇醫生的臥室。我經過它的浴室,進入隔壁相連的臥室。這是客房。我步伐不穩地開門又來到走廊,必須扶住房門才能走出去。我沖向對面的房門。一下推開。
  一個十分消瘦的老人,年紀至少有70歲了,獨自閉目地躺在床上,皮膚像蜡一樣,嘴是張開著的,我站在床邊,听他呼吸。
  他一分鐘好像完全沒有呼吸,而后深深地吸著气,突然停住,完全不動,好像他不再想呼吸似的。
  我把手伸出來,去摸他皮包骨的肩頭,我失去平衡,一下倒在他身旁。
  老人沒有移動,只是維持他原樣的呼吸。我搖他。他不安地動一動。我用力搖他,他伸起一臂放在我肩上。我輕輕地拍打他的臉,一面喂喂叫他,他張開了眼。
  我說:“你是竇老先生,竇醫生的父親?”我自己听自己的聲音模糊,遙遠。
  他花了很久才恢复一點自己的理解力。他的眼睛有翳地直視著我,慢慢地又把眼皮垂下來。
  我對了他大叫:“你是竇醫生的父親?”
  他大大的睜眼說:“是。”聲音平一,無生气。
  我拼命使出全身余力,勉強可以集中腦力,我說:“戴醫生在治療你,是嗎?”
  “是。”
  “他好久沒來了?”
  “對,我儿子說,暫停一下好一點。你……什么人?”
  我說:“戴醫生死了。”
  顯然,這句話對他沒什么意義。
  “你知道他死了嗎?”我問。
  他眼睛又開始閉下,他說:“他一禮拜沒來了。”
  我又搖他:“你最后一次什么時候見他?是不是星期三,他釣魚回來之后?”
  他用沒有焦點目標的眼光看我。我問:“他釣魚回來之后?”
  他惊醒地說:“是,他去釣魚了。他和我儿子吵了一架。”
  “為什么事?”
  “因為他沒有治好我。”
  “是事后你儿子告訴你的?”
  “是,但是我听到他們吵架。”
  “是你儿子告訴你,他們為什么吵架?”
  他要告訴我,而后又把眼睛閉上。樓下電話鈴響了兩下,兩下后,完全靜下。
  這是約好暗號的第一部份。是竇醫生的電話。我看我的表。眼光仍無法集中。我從床邊爬起,走向樓梯。我盡量快,但不使自己跌倒。我的兩只腳不听指揮,我一腳踩空,自半梯翻下。惊惶下,人倒反而清醒了些。我急急忙忙來到電話机旁。正好在它開始響的時候拿起听筒。這當然應該是竇醫生,鈴聲也是他信號的第2部分。
  我拿起听筒,有這么一陣子,想不起一個人拿听筒,第一句應該說什么話。過了一下,我說:“喂。”
  竇醫生職業性的聲音,自那頭傳來:“賴,是你嗎?”
  “是。”
  “那好,賴。我在這里。你認為可能失蹤的那根繩子,的确不在這里。我說的你懂嗎?”
  “是。”
  “好,你不必擔心。整個束腰我拿到了。□面杖在正确位置上,你懂嗎?”
  “是。”
  突然關心的聲音自那頭響起:“賴,你沒事吧?”
  “我……還好。”
  “你沒喝太多?”
  “不……沒有。”
  “你听起來很累的樣子。”
  “我是很累。”
  他說:“賴,你不可以抽腿,這次賭注太高了。我冒的險太大了。”
  “是。”
  “賴,你一直在喝酒呀!”
  “只又喝了1杯,只1杯。”
  “真的只喝了1杯?”
  “是。”
  “一大杯?”
  “大概。”
  他激動地說:“賴,你喝太多了。你不能拋下我不管。把那瓶酒拿到廚房去,倒進水槽里。一滴也不許再喝。答應我,照我做,倒掉它。”
  我舌頭厚厚地說:“是。”左手壓上電話鞍座切斷通話。
  我等候足夠的時間,希望對方能把電話挂斷,使電話線路暢通。我的耳朵拼命在叫。我的腦子像只地球儀,在承軸上慢慢轉動。我希望能停住它,但沒有辦法。我把右手伸出來,希望摸到任何東西,可以把我手固定挂住,結果摸到了挂在牆上,裝飾用的毯子。我用手抓著它,同時不放棄話机,支持著。我伸出左手,我知道我必須請總机幫忙。我摸索著數字盤,找到最后一個洞,用盡全力撥到頭,放開。
  感覺上,自我放開撥號的手指,至少經過一個小時,才听到一個女人聲音說:“總机。”
  “警察總局……快……凶殺案。”
  我听不太清楚,流水在我耳外向內流,流在內耳如大瀑布,瀑布遠處,一個男人的聲音:“警察總局。”
  我喊著:“厲警官……厲……謀殺案。”
  過一下,遠處換了個聲音:“厲警官……厲警官……這里是厲警官,哈囉,這里是厲警官,誰開玩笑?”
  我把全身余力用來集中注意力,我說:“我是賴唐諾……我在竇醫生的家里,我對戴太太已經下了毒,我也對竇醫生的爸爸下了毒。我也毒……毒……”我腦中的雜音越來越大。頭轉得越轉越快。离心力也越加強。我緊抓右手,全部力量依靠在挂在牆壁上的裝飾毯子。還有很多話我要對厲警官說,但是我的舌頭太大了,已不能轉動了。右手抓住的毯子,一直像在拉我的手向上,我把身子壓上去不使它向上,拉住毯子的釘子垮了,我天翻地轉的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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