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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信天翁公寓是市內出名炫耀公寓之一。開門人穿得像元帥。仆役都穿制服,“信天翁”三字繡在衣領上,一只白顏色的信天翁繡在制服左上胸部。一個傲慢的職員坐在門廳里,一般的訪客都先要通名才行。
  “霍先生在不在家?”
  “我可以代你看一下。什么姓名?”
  “柯太太和賴唐諾。”
  職員背過去向總机表示一下,我暗暗禱告。霍先生在家。我听到職員說:“早安,霍先生,柯太太和賴唐諾在大廳想見你。”
  從職員的面色,可以知道霍先生在猶豫,而后職員說:“遵命,霍先生。”
  他放下電話說:“你們可以上去,公寓621號,霍先生說,他有個約會,正要离開,但可以給你們几分鐘。”
  “夠了,謝謝你。”我說。
  我們走到電梯前。這大廈有兩個電梯,我對白莎說:“你乘這電梯到6樓,我乘另一架上去。”
  “為什么?”
  “你不要管,快走。”
  白莎怒目地瞪我一眼,走進電梯。開電梯的小黑童好奇地看看我,把電梯門關上。另一架電梯正在下降。我看著電梯指示燈,看到它在6樓停了一下,到4樓又停了一下,2樓再停一下,就到了大廳。霍克平自電梯出來很快地步向大門。頭上帶著帽子,大衣挂在手彎里。
  “霍克平。”
  他听到我叫,轉回身來:“喔!你在這里。不是柯太太也來了嗎?”
  “是的,她已去6樓,我候在這里,怕你誤會了職員的意思。我們不希望來了又見不到你。”
  他說:“我听到職員說,你們要在大廳見我。我有個十分重要的約會,我只能給你一、二分鐘,我……”他故意停住,鄭重其事地看了看手表。
  我說:“我們回6樓去,白莎在那里等。”
  “我怕我時間有限。”
  “樓上談,恐怕要比樓下談,好得多。”
  他看向職員站著的方向說:“好,我只好遲到一、二分鐘了。”
  我們同乘電梯上樓。白莎憤怒地在等候,看到我帶了霍克平一起自電梯出來,怒气慢慢自臉上消退。
  “我們在這里談,還是進你公寓談。”我問。
  “當然在我公寓里,我反正准備晚一、二分鐘去赴約了。不過只能談一、二分鐘,以后你們要什么,我都可以慢慢的提供你們……”
  “來吧!”我說:“不會耽誤你太久的。”
  他帶我們到他門口,把門打開,站在一邊等白莎先進去。她進去了。他等我進去,但是我輕扶他手臂,讓他第二個進門。我把門帶上。
  “說吧。”他說,站在那里,看著我們兩個人,沒請我們坐。
  我說:“有點事我要告訴你,我不是戴醫生的朋友。戴醫生生前,我也沒見過勞芮婷。”
  “真有意思。”
  “我實際上,是個私家偵探。”
  他大笑說:“我早就知道了。”
  “說說看,怎么會知道的?”
  “天,不要把我當小孩看。你每個地方都看得出是個偵探:你控制全局,你出主意試驗車庫門。賴,千万不要以為‘戴家全家的朋友’,這件事是唬我的。隨手翻翻電話簿,也可以翻到柯氏私家偵探社。誰又不知道賴唐諾是她的左右手。”
  “合伙人。”我說。
  “喔!你升級了。我恭禧……恭禧你們兩個人。”
  他很溫和,很悠雅的。他也很高興自己,能控制住目前的全局。
  我說:“因為我是私家偵探,我做了次詳細的調查。”
  “當然,人家付你錢,就是要你調查。”
  “調查過程中,我去過法院的遺囑認證處,對最近几筆較大遺產案都調查了一下。我也用電話問過,有沒有一個像你外形的人,曾經向死者借過錢,而后到南美洲去,剛好在死者死的那天回來。你要不要我告訴你,姓名,日期,電話號碼及還債的數目字。再不然,我說的已經夠了,你不必再偽裝下去了。”
  不太容易攻破的堡壘,一下子泄了气。
  “怎么樣?”我問。
  他說:“我們大家坐下談。”
  白莎走向房間中央,選了張最舒服的椅子,坐下。我選了張位于霍克平和門中間的椅子。
  “你們要什么?”他問。
  “你最好把事實全部吐出來。要知道我們轉個彎,也可以從警方知道全部事實真相。你說給我們听,對你有利。”
  他把手插入口袋,沒有坐下,心神不定地看看白莎,轉過來看看我。他說:“你很刺眼地站在我面前,所以我調查過你。倒沒想到,你也對我來了一手。”
  “對你真是太不利了。”
  “是有一點。”
  “現在盡拖時間也沒什么用。”
  他說:“也許我們可以談談价錢。”
  “也許可以。”
  霍克平說:“你有什么建議?”
  “先听你的。”
  他說:“我的座右銘是有飯大家吃。”
  “很好的座右銘。”
  “我可以使你也有飯吃。”
  “你能嗎?”
  “能。”
  “你把詳情說出來,我再決定。”
  他想了一想說:“沒什么,說就說。”
  “請吧,”我說。
  他好像要自我鼓勵。他用完全沒有表情的語調,平平地好像在說給自己听:“假如你已經打听到我那么多,你就已經什么都知道了。我說給你听又有什么差別呢?”
  我用眼角命令白莎保持靜默。他已經無條件投降了,用不到再加壓力了。
  果然,他繼續用單調語音說道:“相信勞華德隨時會出賣我……而我也曾警告過他。”
  我一動也不敢動地坐著。不敢說話,連呼吸都暫停。
  霍克平也沒有看我,兩眼看著地毯:“我想我應該掩飾得好一點,還是太不小心了。”
  他又把手插進口袋,足足有30秒鐘,大家不開口。
  霍克平說:“我希望你能從我的立場來看這件事。也許你不會,但我所做的不能算是坏事。”
  我知道,如果我能讓他自己吐實,他會說得遠比我迫他說來得多。何況,我沒有太多可以迫他的把柄。我看白莎一眼說:“克平,你怎么會開始玩這把戲的?”
  “這也不是一天使然的。”他說,几乎非常急于解釋給我們听,也是給自己听:“我是次子,我有位長兄,有竅門把任何東西,賣給任何人。”他臉上有痛苦的表情。他的嘴一時顯得很不高興。
  “我想你的哥哥占盡了一切便宜。”我說。
  “誰說不是,學校里都是給騙得團團轉,媽媽喜歡他。爸爸倒不見得听他的,但爸爸忙于自己的追女性活動。留下我只好自己管自己。哥哥受教育,得到一切机會,而后開始跑馬,賭錢,偽造支票。老頭總會給他擺平。老哥終于失敗,破產。而他們始終還說他是好孩子,只是時運不佳而已,唉!現在來說,有什么用呢?”
  我告訴他:“是沒什么用。”
  他說:“我喜歡找較容易輕信人言的女人下手。一開始倒也沒有走這條路。我离家,一個人混,混得不好。而后我弄熟了一個女人,她同情我,為我感到難過,她是有夫之婦,丈夫很老。她很愛我,給我經濟支援,糾正我不可有憤恨和乖戾的習性,要培養我的人格。她為我支付學費。我甚至還受過語音訓練。我對她很狂熱的。她沒有儿子。把我看成她儿子,情夫,一個試驗品。”
  “女人后來怎樣啦?”白莎問。
  他望向白莎的眼,臉色沉重痛苦。“她丈夫發現了這件事,把她殺死了。”他慢慢地說。
  白莎問:“你把那丈夫怎么處理。”
  “還能有什么處理,什么也沒做。”他說。看著自己的手。他把自己的手握成拳頭,緊緊地,握到手指變成白色。
  “為什么?”我問。
  “我什么也不能做,他不是沖動地用把槍,一槍把她干掉。他用個殘酷聰明的方法,把她謀殺了。只有兩個人可能殺她,不是他就是我。假如我一攪和,他就會把這件事扣在我身上。”
  白莎說:“我不懂,怎么可能造成這种情況。”
  他痛苦地說:“她死的時候,是和我在一起。她死在我怀抱里。”
  “下毒?”我問。
  “是的。他得知她要和我幽會,假意完全不知。他說他要參加一個會議。那天是她生日。他開了瓶香檳,互相舉了兩次杯,他离開了,她來找我。半個小時后她發作了。起先我們不知道這是什么。而后她想到了。我要把她送醫院,她堅持要回家用電話召醫生來。她未能赶上。”
  又一次,全室寂靜了一陣。我等候他臉上痛苦表情減輕一點,漸入沉思時,又問:“此后,又發生些什么事?”
  他說:“有一陣我几乎半瘋了。她留了點錢給我。本可讓我花用很久的。但是沒有,我學會了借酒澆愁。但是沒有用,這方法對我也從未有用過。為了維持生活,我在一個咖啡屋找到個工作。名義上我是招呼客人,實在是個午夜牛郎。
  “職業是最不高尚的,但我借這個机會實習奧莉微教我的課程,怎樣使人對我有好印象,怎樣笑口常開,保持微笑,而且非常有信心,世界上一切都是為我而設。我終于有成效,這一行賺錢還是很容易的。
  “漸漸我理會到社會上有一种特別環境產生的女人。她們丈夫太熱中于名或利,因而沒有時間照顧到太太。她們是世界上最寂寞的女人。婚姻把她們束縛住不能活動,而只能依靠于不關心她們的丈夫。她們想做點特別的事,要人注意她們,要在時光消逝前,不只是做衣服架子。”
  我問:“所以她們找地方,請個午夜牛郎?”
  “是的,午夜牛郎要是進行方法恰當的話,她們很容易上鉤。”
  “我看,你進行的方法,總是很恰當的。”
  “當然,我是的,而且我想她們都是不賠本的。我使她們快樂。而后我想到現在這种辦法。其實也是偶然碰上這种机會,才開始真真進入的。”
  “對象怎么物色的?”我問。
  “我讀報上的訃聞。凡是有較為知名的人物死了,我讀訃聞可以知道,我用這一套試試會不會有机會。”
  “你就裝成那丈夫曾經認識的人。”
  “是的,這人死了不久,我就寫一封吊慰的信,請求他太太允許我拜望,當面致慰問之意。一般太太都不會拒絕有個人來說他先生有多好。更何況還有一筆償還的債務。”
  我點點頭。
  “此后,”他說,“一切就容易控制。你的對象是一個情緒受到震惊的女人,發現自己突然變了寡婦,或多或少被人忽視,或多或少對這次婚姻有些自苦,一手生命的歡樂漸漸自手縫中漏走。他們都怕自己腰身越來越大,活動范圍越來越小。”
  柯白莎臉紅气漲,想要說什么。見到我給她的暗示,立即停止。
  “你跟勞先生合作有多久?”
  “相當久了。華德也干這一行,但在另一個方向。他的對象是戴醫生曾經治過的一個病人的寡婦。戴醫生把實況全部把握,甚至還有那女人的自訴狀。這使華德不得不把一切停止。而后那女的也死了。她的自訴狀變了戴醫生惟一的證据了。華德認為只要能弄到這份自訴狀,一切就不再有問題。”
  “爾后如何了?”
  “爾后戴醫生的保險箱被人偷開了。”
  “勞華德和這有關?”
  “沒有。”
  “你怎么知道?”
  “絕對知道。”
  “光說沒有用。”
  “你要是知道事后的反應,你就知道保險箱失竊与他無關。”
  “事后有些什么反應?”
  “戴醫生死后,華德并不知道這張自訴狀被藏在哪里。起先他認為在戴太太那里。他想她絕對不會主動來聯絡。有一天晚上,我去拜訪華德時,見到過芮婷。那是一年前的事。我們都不認為她會記得這件事。華德一再鼓勵我繼續地進攻這位寡婦。并希望查知保險箱失竊是不是她自己干的,東西在不在她那里。”
  “他為什么想東西在她那里呢?”
  “他想不出此外有什么人有開保險箱的可能。”
  “華德并沒有把我列為絕對可信任的朋友。許多事,他閉嘴不談。但是他有很多內幕消息,知道很多。戴醫生開始和她太太的秘書游戲。華德認為戴太太故意自己拿了保險箱中的首飾,制造混亂,好嫁禍于秘書史娜莉。”
  “有關這件事,你再說清楚點。”
  “戴太太把首飾自保險箱中拿出。她造成別人會怀疑史娜莉的證据。戴醫生知道實況。竊案一發生,他安排姓史的溜走,希望事情擺平后再回來。”
  “首飾呢?”
  “首飾在太太那里,戴醫生知道。他先讓史娜莉溜走,再來看他太太誣她有多深。所以他到處留意,而發現他太太藏寶所在。他把首飾自藏處拿出,希望能在不使史娜莉受嫌情況下,拿出來還他太太。他沒能活著完成志愿。”
  “為什么?”
  他誠實地望著我的眼睛:“你應該知道的。”
  “你什么意思?”
  “他還沒做成,就被謀殺了。”
  “你憑什么,認為他是被謀殺的?”
  “你還不是也認為他是被謀殺的。你憑什么,我也憑什么。”
  “什么人殺了他?”
  他聳聳肩,做了一個放棄,無可奈何的表情。
  “這時,你做些什么?”
  “我認為戴太太并沒有掌握華德所怕的東西。再不然,她拿到了,但已經毀了。我向華德報告,華德又進行訴訟。”
  “這是你工作的目的。”
  “這是我為華德工作的目的。”
  “繼續留下來,是為你自己的工作?”
  “是的,可蘭相信了借款這件事。她那樣深信,要是我不收回點成本,多可惜。本來,我以為芮婷會認出我來,久而久之,她什么也沒有說,我想這一關過去了。我試著想從你那里探點口風,看她有沒有向你提起認得我的事。你口很緊。你問我保險箱里會是什么東西。我讓你有個錯覺,戴醫生對華德不利的證据,是張照片。你假裝真相信,把我也唬住了。我認為你徒有其名,我決定繼續留下,我要在你鼻子下玩一個大把戲。我把你低估了,你現在有我的把柄……這不表示,我們不能做點生意。我也不太貪心。在我看來,現在開始,華德是沒有份了。你讓我照舊進行。你只要睜一只眼,不關你的事,不要開口。我們對半分。”
  “有什么保障,我可以得到我的一份?”我問。
  “不分給你,你還是可以告我密。”
  “讓你呱呱叫,說我敲詐你。”
  他說:“你會知道我什么時候得手,得手多少。你就伸手,我給你一半,我對你絕對公平。我也必須公平。”
  我假裝考慮一段時間。
  他熱切地說:“她要我照顧一下她的投資。我告訴你,賴先生,這一切我都安排好了。鈔票跟在口袋里的沒多大差別。這件事我會完全合法地處理。我使她投資一些股票,沒有人會知道這股票由我操縱,或是投資后一部份歸我。更沒有人能證明,你會有什么好處。你跟我一起混几個星期,遠比你做1年私家偵探更好。”
  “倒楣的是戴太太一個人?”我問。
  “我絕不讓她們吃太多虧。這是我聰明的地方,否則她們會向律師訴苦。我只拿她們數千元。對戴太太,也許弄她一、二万。你可以拿到1万。”
  白莎神經地蠕動著。
  我說:“我必須和我合伙人談一談。”
  “什么時候才可有結論?”
  “明天。”
  他說:“記住,這件事容易得很。戴醫生留下的財產,假如把房地產、保險費都算進去,大概有2万以上。弄二、三万她不會太計較的。”
  “賭注又加高了?”
  他說:“我看也可以忍得住3万的損失,再說給了你一半,我自己也要划得來才行。”
  “華德,怎么辦?”
  “管他的,他沒有份。他只是對另外的事有興趣。他也知道這件事沒他的份。他可以向芮婷弄鈔票。”
  我站起來,向白莎點點頭,說道:“好了,白莎,這是他的開价,我們兩個研究一下。”
  霍克平獻媚地鞠躬,送我們到門口。“你們仔細想想。”他熱心地說:“你們一生也不會那么容易賺到15000元,而且沒有風險。”
  我握住白莎的手臂。“我們會考慮的。”我說。
  “我看不出,你們還要研究些什么?”
  “你當然看不出。白莎,我們走。”
  在走道上,白莎對我說:“厲警官會全市搜查你。你要不能查出醫生死亡真相的話,赶快离我遠點。否則明天早上我只好去醫院住院了。”
  “你給了我一個靈感。”我說。
  “什么靈感?”
  “厲警官絕對找不到我的地方。”
  “什么地方?”
  “住院。”
  “你怎么能住進醫院呢?”
  我說:“這是細節問題,得花鈔票。”
  白莎愁眉不展地說:“那玩意儿,樹上可長不出來。”
  “不住到醫院去,我只好跟你住。”
  她赶快說:“要多少錢?”
  “100元?也許150元。”
  白莎在歎气。
  “現鈔。”我說。
  白莎在電梯口打開皮包,數了150元,拍在我手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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