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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厲警官把碟子推開,沉思地看看快空的碟子,用叉子粘起最后剩下一、二片脆落下來的酥皮,連叉子放進嘴里。把叉子放回碟子上宣布:“現在停戰協定過去了。”
  柯白莎點了支煙,穩定地看著他說:“你和唐諾之間,不管有什么問題,我都不管,但有一件事你給我記住,我根本不知道他在這里。”
  厲警官大笑著。“這倒很有趣,”他說,“我告訴溫警長,我說我只要盯住你,你就會帶我們找到賴唐諾。我盯住你,我還真找到了賴唐諾。和我預料完全沒錯。現在你想我會不會去跟溫警長說,我不過瞎貓碰到了死老鼠了。”
  柯白莎有感受地說:“該死!”
  卜愛茜說:“她真的不知道唐諾在這里,警官,真的。”
  厲警官用陰沉的眼光看著愛茜,自他眼光我看得出厲警官對詢問愛茜,仍十分有興趣,只是目前不是合宜時机,而他一再提醒自己,不要忘了這一點。
  卜愛茜也看出了他的居心,移開了自己的眼光。
  “你最好給我坐到角上去,緊閉你的嘴。你根本自己也在里面。”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知道他在這里。”
  愛茜沒有說話。
  “而他是一個逃犯。”
  “我怎會知道他是一個逃犯。他告訴我,他把車停在消防栓的前面。給一個把車停在消防栓前的男人,煮頓晚飯,也算犯罪嗎?”
  “他來這里干什么?”
  她猶豫著。
  白莎用手掌,一下拍在桌子上說:“我知道他來這里干什么。”
  “干什么?”厲警官問。
  “他喜歡她了,”白莎說,“通常都是相反的,女孩子追唐諾。這一次不同,唐諾追起她來了。我讓唐諾自聘雇升為合伙,他第一件要做的,就是給她加薪。”
  “多美妙。”厲警官說。
  “可不是嗎?”柯白莎譏諷地同意。
  卜愛茜站起來說:“大家都給我听著,這是我的家,你們闖進來吃我的東西,我不在乎煮飯,但是最討厭膳后。你們不能吃了飯,站起來就走路,讓我一個人洗碟子。柯太太,你可以幫我一起洗碟子。警官,你就坐著抽煙,唐諾,你給我整理桌子。”
  柯白莎憤憤地講著气話:“嘿,我同意你的說法。你別忘了,你是替我工作的。再不然,是不是因為你和我的合伙人搞得不錯,你就認為地位改變了。”
  愛茜緊接著說明:“我是替你工作的,這是事實,不要爭論。你闖進來吃飯,你要幫著洗碟子。唐諾,把那只油膩最多,裝肉的盤子,先拿到廚房來。”
  愛茜把各煤子中剩余的食物,并到一只碟子去,把其他碟子開始疊起來。她眼睛微微一眨,給我一個別人看不到的暗示。
  我拿了烤肉的盤子,走到廚房去。
  厲警官走到廚房門口,看看地形環境。他說:“那后門你有鑰匙嗎?妹子。”
  “有,”卜愛茜說,“要是你不近視的話,你可以看到,鑰匙還插在鑰匙孔里呢。”
  厲警官走過去,把通廚房的后門鎖上,把鑰匙拿出來,放進口袋。
  “我還有點吃剩的,要放到后陽台冰柜去。”愛茜抗議道。
  “把它收集在一起,”他微笑著說:“我會替你開一次門。我就怕這個唐諾,腿快得很。”
  他走回起居室。
  卜愛茜低聲地說:“澡盆頭上有個送貨用電梯,我們送洗毛巾,被單,衣服用的。把當中一層隔板拿掉,你這個子可能容得下。我在起居室的時候,你下去。”
  她匆匆跑進起居室,我听到她再一次在刮碟子。
  我匍匐爬進送貨電梯,姿態非常不优雅地下降。膝蓋和腳趾露出在外,隨時准備被切斷。聲音也特別響,已經占了多次优胜的厲警官,很可能會听到這特別的聲音,而來中止我的逃亡。
  無窮無止的時間終于來到。我到達了管道的終點。我推門,一個彈簧鎖鎖著,從里面是打不開的。我用肩頂著門,用暴力把鎖沖開。
  地下室有一扇門,經過一個鐵梯開向大街。我壓住想跑的心情,厲警官可能已經發現,或至少隨時可能發現。我做成十分輕松的樣子,走上大街。
  柯白莎把公司車停在公寓之前。車是鎖著的。我也有公司車的鑰匙,鑰匙既可開車門,點火,也可開車后行李箱。行李箱不見得是個舒适的地方,但是我已無法講究。
  我把行李箱打開,爬進行李箱內。我必須把自己彎曲起來,把膝蓋碰到下巴,把頭盡量低下。我把行李箱蓋拉下,把自己關進黑暗里,只有用鑰匙,在外面才能打開。
  我靜下來等候。一塊金屬壓迫著我的膝蓋。一根支撐頂住了我的肩。我大概在里面呆了5分鐘,外面才有動靜。這一段難過的時間,我曾想過,假如厲警官把白莎帶去總部,把車留在這里,我怎么辦。我相信用不到一個小時,關在里面會悶死的。
  我听到聲音,男人的聲音充滿憤怒和威脅。
  我听到白莎尖聲地說:“沒這回事。”
  他們走近過來,停在人行道上,几乎就在車子的行李箱旁。他們說話,我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厲警官說:“我告訴你。在公寓里,我已經捉住了他。你要知道,被逮捕后自行脫逃是很嚴重的。你更要知道‘教唆’或‘協助’脫逃,罪也不輕。”
  “不要胡扯!”白莎說。
  “你幫助他脫逃。”
  “你在嘰嘰呱呱什么?”白莎說:“我不是和你一起坐在房間里嗎?”
  他想了想:“也許不能告你,但你幫他脫逃是真的。”
  柯白莎說:“警官,你听我說,你腦袋里怎么想,我管不著。我只管你有沒有足夠的證据可以告我;只管12個人在陪審席上,認為我有罪沒罪!”
  “我至少可以逮到你的秘書,我等于已經把他綁住了。是她幫他逃掉的。她是共犯。”
  “逃掉什么?”白莎問。
  “逃掉我呀。”
  “你又是什么。”
  “我正好代表法律。”
  “你沒有事先說明呀。”
  “什么意思?”
  “你沒有正式宣布逮捕。”
  “你說什么?”白莎說,“我在說剛才發生的事實。你闖進公寓,自以為很聰明,神气活現。你以胜利者自居,你宣稱要留下晚餐,晚餐時暫時休戰。唐諾自壁柜出來。吃飯的時候我們休戰。你根本沒有正式宣布,他被逮捕了。”
  “他應該懂得我是什么意思。”厲警官說。他的聲調突然失去了自信心。
  “荒唐!”白莎指出,“我從未學過法律,但是賴唐諾告訴過我,你逮捕一個人之前,有一些事一定要遵守。首先你要讓他知道,你代表法律,你現在因為他犯了什么罪嫌,所以逮捕他。事后你一定要盡快交給一個人或一個單位來看管他。”
  “可是,因為實際環境需要,我們可以因時制宜。”
  白莎大笑說:“你是個大笨蛋。”
  “什么意思?”
  “把案子辦成這個樣子,隨便找一、二個能干的律師,在陪審團前面,就可以把你撕得粉碎。還要批評你行為不檢,你可能會被撤職。報紙對這种事興趣可大了。目前本市警方經費真欠缺到這种程度。警官闖入民宅,餓得為了一頓晚餐,宣稱暫時休戰。晚飯后,警官半躺在椅子上,剔著牙,摸著肚子,所以他要的人溜掉了。”
  厲警官沒有回答。白莎再開口的時候,從她胜利帶刺的語調,我知道,剛才這些話,已經使厲警官懼怕,狼狽,所以白莎認為再要加重一點壓力,以使就范,我說:“好戲還在后面呢。想想別人會怎么形容。那么大個子的警官,向一個辛勤工作的女打字員討頓飯吃。想要捉一個小不點儿,又給他溜掉了,還想告人家協助脫逃,教唆脫逃,慫恿脫逃。門都沒有!你要不再提這件事,也許就算了。要是我听到你說起一個字,我就找記者,給他們講一點好故事,你給我仔細想想。”
  白莎憤憤地打開車門,我可以清楚感覺到車子防震彈簧向下沉,知道她已坐在駕駛盤后面了。
  厲警官在她關車門,把鑰匙放進去發動車子的時候,都沒有開口。
  白莎開車有2檔起步的習慣,我不知怎么使用的。我自己也用公司車試過十几次,每次無論我如何小心离合器,總是讓車子熄了火。白莎有特殊技巧,從未出過困難。
  厲警官發出點聲音,想說什么,但還是沒有開口。車子突然向前一沖,几乎使我叫出口來。白莎很快進入馬路,車子一頓一頓快速前進。這是白莎開車習慣,右足在油門和煞車之間擠命忙乎著。
  我等到車子不再因為紅燈而必須多次停下時,知道她已离開了交通擁擠的地區。我伸手在車箱底板上摸索。摸到了一把扳手,我在車体上用力,有規律地,一下一下敲擊著。
  白莎把車轉向路邊,減速,我感覺到車已不在正路。我還是不斷用力,有韻律地敲著。車子停下,我也停下。
  我等白莎走到車尾來,我听到她自己對自己咕嚕地說:“奶奶的,我以為輪胎沒气了。”
  “沒錯。”我說。
  白莎聯想都沒想,立即駁回說:“胡說。”而后我听到她用惊奇的語調說:“你死在哪里呀?”
  我沒開口,怕正好有行人經過會惊世駭俗,任由白莎來研究我“死在哪里”。她花了數秒鐘時間,又回到車里開始駕駛。突然,她轉個彎,离開大路,又轉了兩次彎,把車停住。她走下車,來到車后,把行李箱打開。
  “真有种,你這個小混蛋。”她說。
  我勉強使我自己,從彎曲的姿態,從車箱中爬出,伸直,發現白莎已把車子停在一條黑暗的背街。一條半街之外,林蔭大道上車水馬龍。這里,只有少數車停在公寓及住家之前,四面完全沒有在動的車輛。
  白莎說:“這次他們一定會把你放進一個漂亮的小房間,門上還有鐵條保護你。不這樣,我知道你是絕對不會停下來的。自從你到我這個公司來,你總在州立監獄門口逛來逛去。可恨的是總是拖了我一起逛。腳步越來越快,我早就感覺到了。現在好,看你怎么辦。”
  她看到我在對她微笑,生气已生到火冒三丈。
  我說:“你反正已陷得太深,回頭也晚了,我們上車走吧。”
  “去哪里?”
  “去霍克平的公寓。運气好的話,我們會發現他正好在家。否則,我們就用一點借口,讓他回家。”
  白莎說:“你太燙手了,你是個麻瘋病人,我不要和你在一起。”
  “現在已經不是你要不要的問題了,是你還有什么了。”
  “你有什么,我都不要。”
  我說:“他的地址是信天翁公寓。”
  “白宮我也不管。”
  “時間已經很迫切了。”
  “既然如此,你開公司車去找他,我自己坐計程回去。我明天早上還要去釣魚,我不想進監獄。”
  我說:“要是我單獨見他,說的話就死無對證。要是你在場,就可以多一個證人。你已經陷進去了,后退對你沒有好處。”
  “你真的要拖人下水,是嗎?”
  “無論如何,我們的公司,你有一半利潤呀!”
  我走過去,把自己坐到駕駛盤的后面。我告訴她:“進來吧。”
  白莎坐到我邊上,呼吸很重,好像才爬完樓梯似的。去信天翁公寓路上,她一句也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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