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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我找的地址,發現是一幢老式的5 層公寓,沒有看守的人,前門有彈簧鎖鎖著,有一排小小的名牌,每個名牌邊上有一個按鈕。
  我找出蘇有契的名牌,按邊上的扭。過了一會,一個聲音說:“什么事?”
  我說:“是不是蘇有契先生?”
  “什么人找他?”
  “我姓賴。”
  “有什么事?”
  “你猜猜看。”
  “記者?”
  “差不多。”
  蜂鳴聲響,我椎門過去。
  蘇有契的公寓是533 。一架自動電梯快得出奇地把我送上去。我走下走道找到533,在門上敲著。
  蘇有契,25歲或26歲。他的膚色很像一只“派”的外皮,只不過在烤箱中多留了15分鐘。他的眼因為哭泣而紅腫。公寓內部是堂皇的。看起來他已在此住了很久。
  “這件事對我震惊太大了。”他說。
  “當然。”
  我沒有等他邀請,只是鎮靜地走進去,自己選了一個沙發,坐下,拿出另一包魯碧蓮賣給我的香煙,拿出一支,點著了說:“你和他什么親戚關系?”
  “他是我叔父。”
  “常見面嗎?”
  “我們兩人是分不開的。”
  我從口袋拿出一本記事本。
  “你最后見你叔叔是什么時候?”
  “昨天晚上。”
  “有沒有听他提起過魯碧蓮—一尸体是在她公寓中被發現的。”
  “沒有。”
  “你不知道你叔叔認識她。”
  “不知道。”
  “知道他在那里做什么嗎?”
  “我不知道,”蘇有契說:“不過我可以保證,不論什么理由他去那里,一定是規規矩矩的,我叔父是美德的典型。”
  話從他口中說出來,好像他在受邀講演一樣。
  “在這里住很久了嗎。”我問。
  “5年。”
  “房子是什么人的?”
  “百利叔叔的。”
  “留下了不少地產?”
  他飛快地說:“我不知道,對他的經濟情況我不太了解。我只知他很富有。”
  “你有工作嗎?”我問。
  “目前,”他說:“我不受雇于任何人。我在為一本歷史小說收集資料。”
  “以前出版過什么書嗎?”我問。
  他臉紅地說:“我想這些都沒什么關聯。”
  我說:“我想你也許同意趁此宣傳一下。”
  他說:“這是一部百利叔叔有興趣的歷史小說。”
  “是他資助的?”我問。
  有一陣,他的眼神避著我的、過一下又用有點懼怕的血絲眼睛看著我,他說;“是的,是他在資助,現在看來只好停下來了。”
  “有關哪一方面的?”
  “海岸巡邏隊。”
  “和美國歷史?”
  “一直追循到真正的海上交易。”他突然十分熱誠地說:“那時舊金山是一個真正的港口,世界各地的船擁進金門。她是一個真正的城市。有一天,當美國的商品又回复到可以銷出去的時候,你站立在海岸的任何一點上,從朦朧煙霧上望向海上的地平線,都可以——”
  “很好的題目。”我阻斷他說下去:“你的叔叔還沒有結婚?”
  “還沒有。”
  “還有別的親戚嗎?”
  “我知道是沒有。”
  “有留下遺囑嗎?”
  “你是——”
  “賴,姓賴。”
  “老實說,賴先生,我覺得這問題和事實沒什么關聯。我能請教你來自什么報嗎?”
  “什么也不是。”
  “什么!”
  “什么也不是。”
  “我以為你為報紙來訪問。”
  我說:“我是個偵探。”
  “嘎!”他用短而尖的聲音叫道。
  “你什么時候听到的消息?”
  “我叔父死亡的消息?”
  “是的。”
  “尸体發現不久后,他們就通知我,叫我過去。去那個發現尸体的公寓。”
  “你這里住得蠻不錯的。”
  “我也很喜歡。我曾經對叔父說過很多次,假如住一個小一點的公寓我會自在一點,但他堅持要我住在這里。這里是兩個單位合并在一起的,所以大了一點。”
  他又一次擦著他的鼻子說:“我眼睛里有東西,請你原諒失陪一下。”
  “沒關系。”
  “可能是灰塵過去了。”
  他扭了一條手帕,把一端弄濕了,走到一面鏡子前面,把右眼瞼向下拉。
  “也許我可以幫你忙。”我說。
  “也許。”
  他把眼向上望,在他眼結膜反折的底上有一小塊黃色的斑點。我用那濕手巾幫他擦了出來。
  我們回到沙發坐了下來。
  他問我:“有沒有什么消息,這一切到底怎么發生的?”
  我說:“我和警察無關,我是私家偵探。”
  “私家偵探?”
  “是的。”
  “我請問是什么人聘請了你,你為什么對我有興趣。”他問我。
  我說:“我的興趣和這件事不在同一角度上。我相信你叔父想把蘇百利大廈賣掉。”
  “我想他有這個打算。”
  “他向你提起過嗎?”
  “只是提過而已,我知道有人在想買。”
  “知道价格嗎?”
  “我不知道,即使知道也不方便和你說。老實說,賴先生,我覺得你沒有權利問那么多問題。”
  “你叔父多大了?”
  “53。”
  “曾經結過婚嗎?”
  “是的,結過。”
  “鰥夫?”
  “不是、是离婚的。”
  “多久之前。”
  “大概兩年之前。”
  “你認識他太太?”
  “當然。”
  “她現在哪里了。”
  “我不知道。”
  “她也同意离婚,是真离了。”
  “是的。”
  “財產分割了?”
  “我想分好了。是的。賴先生,你不認為你問得太多了嗎?”
  “對不起!”我說:“我看——我——”我在話說到一半時咬住了。咳嗽,張開口含糊急躁地說:“洗手間,快!”
  他跑向一扇門,打開。我沖進去。是他的臥室。他比我快,經過臥室替我打開浴室的門。我跑進去,等候了5 秒鐘,輕輕打開門。我可以听到他在客廳中的聲音,他正在用電話。
  我匆匆的環視著臥室。臥室非常整洁。也使用得有條不紊。壁柜里挂滿了衣服。鞋架上有兩打鞋子,都擦得雪亮。壁柜里面有兩個領帶架,足有一百多條領帶。梳妝台上發刷,梳子干淨有規則地放著。在五斗柜及牆上差不多有一打左右的照片放著挂著。正對床的牆上,有一個橢圓形的跡印,長的部位約12寸,短的橫徑約8 寸,顏色比四周的壁紙淡一點。五斗柜上有一支香煙,從中被一折為二,兩段斷下的香煙,隨意地放在上面。這是房中唯一不整洁的艱疵。
  突然房門打開。蘇有契站在門口譴責地說:“我以為你要用洗手間。”
  “是呀,沒有錯。你這地方真不錯。”
  “賴先生,我恐怕要請你走路了。我不欣賞你的方法。”
  “沒關系。”我說。走向客廳。蘇有契做出前導的樣子,看都不看我,把公寓門打開,石膏像一樣尊嚴地等我离開。
  我沒有出去,我回到沙發,坐了下來。
  相當長一段時間,蘇有契維持著他的姿態。而后他說:“我在等你离開。假如你不走,我也會想別的辦法讓你离開。”
  “你試試看。”
  他等了一下,慢慢地把門關上。
  我們兩個彼此對望著。蘇有契說:“我在极度悲傷情況下允許你進來打扰,因為我想你是報社的記者。”
  他的語調非常有教養但帶點不屑的味道。
  “我告訴你我是個偵探。”
  “假如你早點告訴我,我根本不會讓你進來——尤其假如我知道你是私家偵探的話。”
  “偵探有什么不好,也是人干的。”
  “賴先生,我不知道你想玩什么把戲。但是你不立刻走的話,我就要叫警察了。”
  “可以呀,”我說:“你要叫警察,可以找一位姓宓的,宓善樓警官。他是凶殺組的。他目前正在處理你叔父的案子。”
  我是坐著的,蘇有契站著。過了一下,他猶豫地走向電話,又繞過電話回來坐下。他說:“我不明了你如此無理的原因。”
  我說:“首先說到,我看得出你是一個极端拘泥于細節,有洁癮的人。但是今天你不太整洁。”我把我大拇指翹起,向臥室搖了兩下:“你是你有錢叔父唯一喜歡的侄子。這房子是他的,當然有佣人供你使喚,所以房子可以整理得如此一塵不染。”
  “這和你來這里有什么關聯?”他問。
  我說:“馬上就要說到你重重盔甲,紕漏出在哪里。”
  “你是什么意思。”
  我用十足信心的語調說道:“那女佣人,一定會說那牆上橢圓型的鏡框和照片是什么時候拿下來的——這是你犯的最大的錯誤。你不該把整個鏡框拿下來,你應該把照片拿下來,另外換張照片進去,鏡框還在老位置上。但現在你可以看到牆上的顏色有明顯的不同。而且還有一個小小的針孔,明眼人一看就清楚了。”
  他看著我,好像我在他胃上打了一拳。
  “現在,”我說;“你可以打電話叫警察來了。當宓善樓警官來后,他會把女佣找來,拿出魯碧蓮的照片問她,本來挂在床正對面牆上的照片,是不是這個人的。”
  他的兩個肩頭突然垂下,好像兩個肺都塌了下去。
  “你——你要什么?”
  “當然是事實。”
  “賴,我預備告訴你一些本來絕不會告訴人的事。”
  我什么也不說,只坐在那里等。
  他說:“我也不時地常去凌記老地方走走,這也不算什么坏事。”
  “為你的小說收集資料?”
  “別那樣。我只是輕松一下,晃一晃。一個男人用了太多腦力,也需要玩一玩。”
  “所以你就和魯碧蓮玩玩。”
  “請你先听我說完。”
  “那就請。”
  “魯碧蓮賣香煙給我。我看她,認為是我見過最美麗的女孩子。”
  “所以你泡她一下。”
  “當然,但是一點用處也沒有。”
  “之后呢?”
  “我變得對她更認真有興趣。但是我很怕我叔父,他不喜歡我這樣。他稱之為昏了頭。”
  “他怎么辦?”
  “我不知道,賴先生,我真的不知道。”
  “那你怎么想?”
  “我甚至想都沒有想。”
  我說:“也許我可以替你想一想。”
  他用又紅又腫的眼睛看著我、做得像一只受傷的鹿,在問我為什么要開槍打他。
  我說:“你的叔父認為她是撈女?”
  他說:“還沒什么希奇,我剛才等于已告訴你了。”
  “所以你叔叔就決定自己去看她,告訴她假如她能使你覺悟,一勞永逸不再想念她的話,你叔叔會給她一筆錢,可能比她設法嫁給你,再領贍養費還要多。譬如她愿意和什么人情奔,或是讓你在她寢室看到她和別人在一起,再不然做些完全破坏你迷妄幻想的事情,都可以。”
  蘇有契自后褲口袋拿出條濕濕的手帕,在手指上轉著,扭著。“我不知道,”他說:“我不相信百利叔叔會做這种事,我也不相信碧蓮會听他的。我想碧蓮會——恨他。”
  “用一把小斧頭來恨他?”我問。
  “老天,”他說:“你真會有這些諷刺的笑話來令人生气。當然不可能!碧蓮連一只螞蟻都不肯隨便傷害。我們千万不要把碧蓮拖進這件事來,我們一定要讓她在事外。”
  “那照片是怎么回事?”
  “我把它拿下來了。我一听到發生了這件事,就把它拿下來了。”
  “是她給你的照片?”
  “不是的,我賄賂了為她做宣傳工作的攝影師,買了一張給我。碧蓮不知道我有那張照相。”
  我說:“到目前為止,你是個百分之百的——”
  “百分之百的什么?”他急著問。
  “狗屎。”我說著,走出門口,剩下他生气地在背后看著我,把濕透眼淚的手帕掩住了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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