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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第二天早上,我走進辦公室的時候,柯白莎用久候的眼光等著。“唐諾,親愛的。你一舉中的,你真的能干,我白莎就知道我們搭上發財列車了。”
  “又怎么啦?”我問,一下坐下來。
  “夏合利,”她說:“你把他完全制伏了。”
  “喔!是他。”
  “唐諾,他才打電話進來。500元一周,他要你全力以赴。”
  “多少全力?”
  “全部時間。他要你做他個人保鏢。”
  “多久?”
  “他說至少6個星期。”
  “告訴他去他的。”
  柯白莎一下在椅子中坐直,椅子咯吱咯吱的大響。“怎么說?”她問。
  “夏合利,你叫他跳湖去,我們不要他。”
  “你什么意思?為什么說我們不要他?”白莎向我大喊道:“你耍耍大牌,你自以為了不起,你喜怒無常,你混蛋,500元一個禮拜,你不要?你瘋啦?”
  “OK,”我說:“你去做保鏢。”
  “我?”
  “你。”
  “他不要我,他要你。”
  我說;“亂講,我這樣子怎么能做保鏢,你倒正合式。”
  她向我怒視。
  我說:“我要出去一下,去管一些閒事。那只麥洛伯的烏鴉現在怎么樣了,你不知道吧?”
  “我不知道,再說我干嘛要知道?”白莎道:“假如你認為你要把2000純利一個月的工作拋掉,你就是瘋了。那是65元一天呀。仔細想想。”
  “我是在想。”
  突然,她改變他的戰略。“唐諾,親愛的,你總是愛開我白莎的玩笑。你在說笑,是嗎?”
  我不吭聲。
  她溫馴地笑著說:“白莎就知道你,白莎一直依賴你的。當情況嚴重的時候,你總是多負一點責任,渡過一切難關的。”
  我還是不說話。
  過了一下,她繼續遭:“我還能記得那一天你到這里來找事做。那些日子里人浮于事,你在挨餓,事不好找,唐諾。當時要是有像夏合利這樣給我們的工作,我們要得快,不是嗎,唐諾?”(事見《初出茅廬破大案》。)
  “是的。”
  她向我笑道:“我絕不會忘記那時你多弱,多冷。你又餓,又沒錢,任何工作你都干了。不過你肯工作。白莎叫你做什么,你做什么。此后白莎給你較重要的工作,之后,我們又變成了合伙人。還不錯,是嗎,唐諾?”
  “是還不錯。”
  “我知道你會對我感恩的,唐諾。”白莎說:“雖然你本來就是三竿子也打不出一個屁來那种人。”
  我說:“我初來求職時,你這個偵探社是個三流貨,蹩腳公司。每個月一手來一手去,只能撿一些別的偵探社懶得接手的案子。你接手一些你所謂賊律師、鬼律師甩過來的离婚案。你什么都干,就是不知道怎樣可以去賺500元一個月。你——”
  “那是亂講!”她大喊道。
  “我加入你之后,”我說:“你出去玩,你釣魚,你的所得稅付得比以前每年收入還多。當然我感恩。你感恩過嗎?”
  她在辦公椅中搖前搖后。生气使她把嘴唇抿成一條橫橫的直線。她說;“假如你要放棄這500元一個禮拜的工作,我要和你散伙,自己來處理這件事。”
  “我無所謂。”我說,站起來,走向外去。
  白莎等我走近外面大門。然后我听到椅子大大吱咯一下,白莎站起來,站到她私人辦公室門口。“唐諾,還有什么話要說嗎?”
  “不是一直由你在說嗎?”
  柯白莎把大門關上。卜愛茜感到了什么嚴重大事已經發生,暫停了她的工作。
  白莎說:“唐諾。你為什么不肯替他工作?”
  我說:“我不能确定他要我做什么。”
  “他說過,他要你做他的保鏢,唐諾。他認為他會有危險。你認為他真會有危險嗎?”
  我說:“20万元的信托。只要他活著,他可以作任何比例的分配,當他死了,信托就中止。他的另一位相同職位的人,被人自背后刺了一刀,直透心髒。你倒自己合計合計。假如你開一個人壽保險公司,你會照一般收費給他保人壽險嗎?”
  她說:“唐諾,你雖嘴硬,但是,你心中不是如此想,你不相信會有這种結果,是嗎?”
  我說:“夏合利相信的。”
  “唐諾,你為何對他有偏見?他有什么不好?”
  我說;“今天我不是挺想工作。我要點時間來做研究的工作。”
  “研究什么?”
  “烏鴉的習性。”我說,走出門去,把門關上。
  我看到白莎最后一瞥,是見到她突然臉上沖上血色,像是血壓已升高到中風的程度。從門一關上,卜愛茜立即劈劈啪啪的打字,我知道愛茜在怕——怕白莎會遷怒,找她出气。
  我又把門打開。
  白莎已經走到愛茜桌前,低頭在怒視她。我開門時听到她在說:“……再說,我和唐諾在作商業的磋商時,我不喜歡有人偷偷的竊听。你來這里是打字。你的工作已經做不完——假如你說打字已打完了,我還有的是工作可以交給你。你給我多多打字。另外還有件事……”
  “另外還有件事,”我對白莎說:“我已經下了決心,卜愛茜需要一個助手。她的助手可以專做你的秘書。愛茜變我的私人秘書。你試試職工介紹所看,不知他們有投有中你的意的。我已經和大樓經理談過了,我要租那相連的辦公室定下來,打通了做我的私人辦公室。打通的費用大樓負責。”
  白莎轉身,凝視我道:“為什么,你——你——”
  “說下去呀!”我說。
  白莎的嘴唇慢慢地笑成一條硬硬的線。“你想你是什么人?”她怪异地問道。
  “發財列車的開車人。看看你的車票,看你能搭車一直到多遠。”我說,又把門關上。
  這次我沒有听到卜愛茜的打字聲。
  這次我出去找葛多娜小姐,她是另外有一只鳥籠可以讓烏鴉休息的人。
  她的地址,我發現,是在一幢次等平房后園的自建小屋里。有一段時間很多有園子的房子,時尚自建一個小屋,可以收20、30元一個月的租金。
  替我開門的年輕女人是個瘦高個子,運動健美型的美女,她是休閒、運動、游泳裝廣告最理想的模特儿。她是褐發的,皮膚上透著金發女郎才會有的健康紅色。
  她很友善,像是一只熱心的小狗。我一開口問:“請問你是不是葛多娜小姐?”她立即笑著說:“你一定是為烏鴉來的另一位記者。”
  我說:“事實上,雖然我不能算是個記者,但是我對烏鴉有興趣是對的。不知能不能對我說一點烏鴉的事呢?”
  “沒關系,請進來。”
  我走進迷你的小客廳,自己覺得擠進了娃娃屋。她指個椅子讓我坐,自己也坐下。“你想知道些什么?”她說。
  “烏鴉現在在哪里?”我問。
  她大笑。“烏鴉現在在柴房里。麥先生,當然,能給潘巧任何它要的東西。我不行。我的房東認為烏鴉是不祥之物,放在柴房里已經是最大權限了。”
  “你怎么會正好有這只烏鴉的?”
  “我和潘巧本來是老朋友。它至少有一半時間是和我在一起的。”
  我做個姿態鼓勵她講下去。
  她說:“我的父親是葛忠誠。烏鴉的名字是跟從我父親的名字而起的。潘巧在西班牙語中的意思,是忠厚老實。”
  “那么,你是認識麥先生的?”
  “喔,是的。”
  “很久了?”
  “自我是孩子開始。”
  “你也認識夏合利?”
  她點點頭。
  “羅秀蘭?”
  她說:“我知道羅秀蘭。我們不——我不常見到她,我們不同路。”
  “那么霍勞普呢?”
  “喔,認識。”
  我說:“這我有興趣。”
  她搖搖頭道:“這里面沒有什么情節。我的父親葛忠誠是侯珊瑚好几個礦場的經理。我是小嬰儿的時候,侯小姐死了。我記不起她。我的父親在三四年后死于一次礦場災變。麥先生,夏先生都非常喜歡我父親,知道他也在礦里死了,傷心得不得了。他們感到我父親是這些礦的原始建功人之一。大部分礦里的錢財,是在侯小姐死亡后3到全年內賺來的。”
  “烏鴉怎樣認識你的?”
  “喔,烏鴉。烏鴉是我的老朋友。潘巧喜歡飛來飛去,而烏鴉需要運動。所以麥先生把他的地方修得使烏鴉很高興,隨時可以飛進飛出。而我最多只能給它一個柴房存身,所以我在柴房里放了一只籠子,拿掉了窗子上的一塊玻璃板,隨它去飛。潘巧隨時可以飛來見我。它停在柴房屋頂上嘎嘎叫我。我就出去,和它講話,讓它停在我肩上,我給它一點它喜歡的東西吃。假如我不在家,它會飛進柴房在籠子里等我,或是飛回麥先生的家。自從這件糟糕事發生后,它一直在這里,它寂寞得很。你要見它嗎?”
  我說;“是的,我要。”
  她帶路,經過房后來到一個小的堆放木柴的小房子。小房子不到10尺見方,堆滿了老的破爛、紙盒、木柴、廢車胎和引火柴。
  “你看,”她解釋道:“現在取暖都用瓦斯了,雖然房東前面的房子里有壁爐,但是已廢棄不用了。潘巧會在籠子里。進來吧,潘巧,你在哪里?”
  我現在看到鳥籠了,它是高挂在柴屋黑暗的一角的。是我在麥家見到那只鳥籠的复制品。兩只鳥籠几乎是完全一樣的。當她呼叫時,我听到拍翅的行動聲。我一下看不到籠子最暗的一角里,烏鴉在里面。然后它竄出鳥籠,振振翅膀,飛向葛小姐。突然,它看到了我,很快逗人地側向一側。
  “來,潘巧。”葛小姐伸出一只手指。
  烏鴉扭過頭,用它明亮的眼睛斜著我。“騙人!”它說。跟下來是沙啞刺耳的烏鴉式歡樂大笑。
  “潘巧,不可以這樣。這樣不乖。這不是好的烏鴉格調,到這里來。”
  烏鴉試著飛向她。暫停在都是灰塵的火爐木段上。
  “過來,賴先生要和你做朋友。他很想和你多熟悉一下。過來,向他打個招呼。”
  烏鴉跳了一下,振振翅,拍了几下翅膀飛起來停在她手指上。她用另一只手撫摸它的喉嚨。她說:“它不喜歡我們把手放它頭上去摸。我們在處罰它時就摸它頭。只要把手放在它頭上面,它就會十分生气。我想這和它天性有關,鳥類喜歡自由,不喜歡被關起來,把手放在它頭的上面,它就飛不起來。逃避的路線也封死了。潘巧,你見見賴先生。”
  她把手移向我,我也把手指伸出來。潘巧不要我。它一面退縮,一面咕嚕出沙啞的聲音。我听不懂它在說什么。
  她大笑道:“它在說:‘走開,’它說得不清楚。‘騙人’比較容易說。它真好玩,是個淘气鬼——喔,我真希望能把它帶到它該去的那大房子。它不習慣像現在那樣長時間聚居這里。我在想它是懂得它的主人已經死了,所以它情緒不好。”
  我說:“你這里离開麥先生家不遠,是嗎?”
  “三四條街而已。”
  “潘巧除了來這里和麥家外,還會去哪里?”
  “我們認為還有。”她說。
  “我們?”
  “麥先生和我。我十分清楚,這是……有時……”
  “你是說你認為它另外尚有去處?”
  “是的,但是我們不知道去哪。要知道潘巧是一只很聰明,非常保守的鳥。是不是,潘巧?但是,有的時候,潘巧就是走了,麥先生和我兩個人都不知道它去哪里了,抱歉,潘巧,你是只很重的鳥,多娜那能站在這里,把手伸出來,老讓你站在手指上。你到底要不要和賴先生親近一下?”她把手移近向我,再一次烏鴉向后退縮。多娜伸出手,向鳥籠的方向給烏鴉一點推動起飛的力量。
  “騙人,”它向她叫道:“走開,走開!”它跳回木段,又飛回鳥籠。
  “它真的精神不正常了,”她說:“我要和它溝通,但是它脾气來了,情緒又不佳。賴先生,你要回屋坐坐嗎?”
  “麥先生常出去旅行是嗎?他不在的時候潘巧都在這里嗎?”
  “當然,麥先生關心的事業都在哥倫比亞,他又不能來去帶只烏鴉。麥先生事必親恭,所以他常去哥倫比亞。但是我知道他也并不真喜歡去,他宁可在這里和播巧在一起,他也喜歡這里。不過,每次他出門,潘巧總是由我招呼的。”
  “你的父親死了,”回進房子,我問:“你母親健在嗎?”
  “是的。”
  “在本市?”
  “是的。”
  簡單的回答,使我知道,有關她母親的事,她很保守,多半不會自己主動提供消息。
  “請你原諒我的無禮,是不是她又結婚了?”
  “沒有。”
  “你是不是在做事?”我問道:“我知道我問得太……”
  她笑笑道:“沒關系。相信你是靠獲得消息吃飯的。我是文藝界的自由人。”
  “作家嗎?”我問。
  “商業藝術工作。我畫素描,有時我也賣素描。有時依客戶的需要,我替他們作畫——比如有個公司要一位小姐,靠在船的欄杆上,海風吹著她頭發——我給你看。”
  她打開一個壁櫥的門,拖出一個大的畫布夾,打開一張。一位年輕女孩站在船舷欄杆旁,海風在吹她頭發,也吹著她的白短裙,長長的腿,美得不得了。一件緊身毛衣,該強調的地方都強調出來了。
  我對藝術沒有什么修養,但這幅畫非常清晰。我想一定是因為她對白的色彩使用得非常得体,又因為看的人可以得到它有風的暗示。圖畫充滿了人生,你可以看到女孩眼睛期待地望向海洋彼岸。由于眼睛是望向水平線以上某一點,所以有一种期待未來人生的味道——而且是她敢面對,勇于接受挑戰的。微風吹得短裙貼上她的腿,給人一种感覺,她喜歡微風撫摸肉身,有點超然于世。長襪以上,短裙以下,只露出一點點的粉紅色大腿——不多,也已夠欣賞的了。
  “怎么樣?”她眼睛看著我的臉。
  “好得不得了。”我告訴她;“像真的一樣,甚至真的也沒有這樣傳神。”
  她松下一口气說;“這是一家海上旅行的公司要我畫的一幅宣傳畫。我畫好之后,大老板又改變他宣傳的主力了。他決定要用月光之夜,年輕女孩靠在欄杆上,船下有月色的反照,身旁有穿晚禮服的男主顧身向她在訴說什么,背景是船艙里的舞衫裙釵。”
  我說:“還是這張好,假如他不喜歡,他是大笨蛋。”
  “但是,他是老板,他改變主意了,如此而已。那個宣傳主管,是他出的這張畫的主意,他說畫得非常好。老板只看了一眼,他決定要月光,要晚上——主要要突出海上游覽的羅曼史。有什么好說的,如此而已。”
  “這張畫你現在准備怎么樣處理呢?”我問。
  “哩,”她說:“我會留一陣。我也許把它送去做月歷封面,有時他們會出价買這一類東西的。”
  我說;“就我看來,這是我一生所見最好的一張畫。你自女孩的眼睛中可以看到日光自海上的反射,也看到她對未來人生、希望的期待。老天,這張畫健康,有生气,它激勵看到的人要努力,創造。”
  “這樣好?”她問。
  我點點頭。
  “那我就高興了。”她說:“這正是我畫這張畫的時候全神投入所希望的結果。我不知道自己已經成功了。你知道,畫畫本來就是如此,你努力投入,由于你自己一再如此想,自己越看越覺得有這种味道在畫里。但是,你不知道,到底是你自我催眠了,或是別人看了他會有這种想法。”
  “這樣說來,你是成功了。你還有什么畫?”
  “喔,你不一定會有興趣的。這一堆里這張最好。事實上,里面有的非常坏。我會說里面有几張不錯,但是不見得。”
  “可以看看嗎?”
  “你真有興趣,我求之不得,我想听听別人的批評。要知道,藝術家要表現一些東西,他不能告訴他他想表現什么,以這張旅行的女孩為例,我要把她心里的想法表現出來。不單是在海上看看而已,于是我把她的眼光抬起來,放在水平線以上,望向更遠的地方。也許你也是從這一點看出我的期望來的。”
  我點點頭。我說。“完全正确。你常旅行嗎?”
  “沒有。我一定得工作。告訴你沒關系,我常關起門來畫畫一段時間,沒有錢了,就出去找一個普通工作做。”
  “做什么?”
  “隨便什么能使我過一個正正經經生活的。我省吃儉用像個守財奴。我每多節省一點錢,就表示能多作几天畫。總在等有一天出了頭,就可以好好全力于畫畫了。”
  “必須把畫畫停下來,出去找生活的錢,舍不會影響你作畫情緒呢?”
  “當然,那是一定的。不過我不去想,爭也沒有用,人生就如此,先要有錢,才能生活。”
  “照我看來,應該你可以靠畫畫生活的。”
  “總有一天,我可以的。目前我的作品是不穩定,有紕疵的。靠藝術吃飯是困難的。有名气,再爛的作品有人要,沒有名气,賣畫像乞丐。有名气,大家以為你高深他們看不懂,沒名气,任誰都批評得一塌糊涂。”
  “說得真可怜。”
  “也沒有什么,做人要接受事實,很多人要去改變事實都撞得頭破血流,我訓練我自己絕不去和事實爭。”
  “要把其他的畫給我看看嗎?”
  “喔,抱歉,不知道你是當真的。”
  “不必,我倒是真的很欣賞的。我在工作,而你是在幫我忙。你懂西班牙話?”
  “喔,當然,就像我是西班牙人。我小孩的時候常用西班牙話和同伴玩。我媽媽有很多說西班牙話的朋友。我是在英文、西班牙文同時應用的環境長大的。”
  “你有沒有注意到報上翡翠墜飾的照片?”
  “是的,有關麥先生死亡的消息,我什么都看過了。你認為他開槍打到了那凶手嗎?”
  “很難說。那個翡翠墜飾你以前見過嗎?”
  “沒有。”
  “但是,這件首飾在麥先生那里,至少該有几個月了。你認為他准備把墜飾當禮物送給什么人嗎?”
  “我怎么會知道呢?”
  “他對首飾是不是有興趣的?”
  “我不認為如此。不過他是個奇奇怪怪的人,很多事都不易叫人理解。他興趣很多。當他和人相處時,他會以對方的興趣為興趣。他從不強迫把自己的興趣塞給別人。”
  “夏先生怎樣?”
  “他不同。我對他認識不深。我母親比較對他清楚。”
  “你不喜歡他。”
  “我可沒如此講。”
  “那么你喜不喜歡他呢?”
  “一定要問嗎?”
  “只是好奇而已。”
  “他是個聰明人。我看他對朋友沒有麥先生對朋友那樣好——當然是說麥先生活著時對朋友那么好。夏先生以自己為中心,不過朋友也多。”
  “別有用意的?”
  她大笑道:“每個男人都是的。”
  “我倒不知道。”
  “真的。”
  “麥先生呢?”
  “絕對沒有。”
  “對了吧?有的男人不是。”
  “麥先生与眾不同。紳士,為人設想,從不占人便宜。有時他會拍拍人家的肩膀,但是人家會喜歡。是友誼,鼓勵的動作。不是占便宜。”
  “麥先生有沒有像夏先生那樣喜歡羅秀蘭?”
  “我不知道。”
  “有過印象嗎?”
  “秀蘭的事,我不是太清楚。”
  “你認識夏合利?”
  “也不是太認識。我和他也沒有為秀蘭的事談過。她是他監護的孩子。我想他認為和她很親近,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我發現我們越談越离開話題又越遠了。你可能是訓練好問問題得到你要的答案的。我則是沒有訓練好把自己舌頭守住。我們還是談我們的烏鴉和圖畫。喔——要不要來點糖果?我對甜的不太合适,而有人送了我一大盒的——”
  門把手轉動,沒有經過敲門,一個女人走了進來。
  她是中年人,但是沒有太多肥肉。她眼珠是黑色的,兩顆微高充滿熱情。皮膚上微微看得出原來橄欖色。她全身有自信,蔑視的气質,和她短而上翹的鼻尖相當不配合。
  “啊,媽媽來啦。”
  母親看著我。
  “媽媽,我給你介紹賴先生。”
  我告訴她我非常高興見到她,她向我淺淺一鞠躬,說道:“賴先生,你好。”她的聲音低而有磁音,本來應該极好听的,但是因為她心中有事,說話用單調的平述,減少了誘惑力。
  黑眼珠掃上畫夾,在多娜能把畫夾關上之前,她看到了圖畫。
  “又弄這些笨笨的鬼玩意儿?”
  多娜大笑道:“是的,媽,還在孜孜工作。”
  葛太太給她一個厭惡的表情,“弄不出錢來的。你畫了又畫,又畫,得到什么呢?什么也沒有。”
  多娜對這些老調一笑置之,“有這么一天我會成功的。媽,坐一下。”
  葛太太坐下,有些怀疑地看著我,又看著多娜。她的黑眼珠——我看有一段時間一定很浪漫的——現在是掠奪性的。她有一眼就看穿一切的天賦。“這盒糖哪里來的?”
  “郵寄來的。我還沒打開吃。今天早飯后它就寄來了。”
  “你該多想想自己該結婚了。”她說。她把盒蓋打開,看看里面,轉向我。
  這次她眼中贊同多,敵意少。聲音有邀請的意思。“賴先生,來一粒糖吧。”
  “太早了,不了。謝謝。”
  葛太太很小心地選了一顆,一口咬下去,想說什么,改變主意,把整顆糖都吃了,伸手拿第二顆,她厭煩地說:“這些警察!”
  “媽媽,又怎么啦?”多娜問。把畫夾放回壁櫥,把門關上。
  “都是些笨蛋。”葛太太說,一面吃下第三顆糖。“多娜,你收到我通知了?”
  “是的。”
  “你知道我要來?”
  “是的。”
  葛太太看著我。
  我說:“對不起,我該走了。我——假如可能,希望能下次再見你一次——熱線追蹤,你知道。”
  “你是屬于什么報紙的?”多娜問。
  我搖搖頭說:“我不屬于任何報紙。我和別人不同,我——我只是有興趣。”
  葛太太問:“對什么有興趣?”
  “烏鴉。”我說著向她笑笑。
  多娜說:“但是我以為你是新聞記者。”
  “不是的。”
  “記者!”做母親的大喊道:“多娜,你怎么會笨到去和記者窮聊?老天,你太友善,太天真了。你到東到西和人聊天,各种各樣的人,你不覺得你不該這樣嗎?”
  “但是,媽媽,他說了,他不是記者。”
  “那么他是什么呢?”
  “我——”多娜說了一個字,說不下去了,她向我尷尬地笑笑,突然道:“賴先生,由你來回答她這個問題。”
  我轉向葛太太。“是這樣的,我有興趣于——”
  葛太太的臉色墨黑。“多娜,那盒糖怎么啦?”
  “怎么啦,媽媽,怎么啦?”
  “最后一顆,吃起來不太對——”
  她瞼上急速地起著痙攣。突然她黑眼珠充滿惊慌。“你叫我中毒!”她大叫。
  “媽!怎么啦?”
  她快速地用西班牙語說話。女儿也用西班牙話說,但不論她在說什么,她在退縮。然后媽媽用英語講:“所以你現在要殺我了。”
  她手臂快速移動,當金屬閃爍,耀進我眼睛時,我向前沖,去抓她手臂。她已經把手里的刀拉后,准備要拋出來了。我沒抓住她手臂,但是抓住了她衣袖,在刀子快要脫手的時候,我拼命拉她衣袖。衣袖破裂,飛刀落在地上。
  再次,她用西班牙話飛快地說話,想要沖到浴室去,顛倒一下,体力不支倒向一張椅子,當時吐了起來。
  我根本沒有听到佛山警官走進來。我只知道我和多娜想把她扶進浴室去,突然覺得多出了一個人在幫我們忙。我抬頭一看,那是佛山警官。
  “怎么回事?”他問我。
  “她認為是中毒了。”
  佛山看向桌上的一盒糖。
  “糖?”
  “是的。”我說。
  “家里有芥末嗎?”他問多娜。
  “有。”
  “混點芥末水。”他說:“要溫溫的。給她喝,喝很多。你的電話呢?”
  “我沒有電話。房東太太准我用她的,在前屋里。”
  佛山一下离開,把多娜和我留下來照拂病人。多娜混了很多芥本水。那母親呻吟,干嘔,痛苦。看來像是一個小時,多娜才把芥末水弄好,灌進她的口中,她身体發抖,跟下來就大吐起來。
  過了一下,嘔吐過去,我回進客廳,讓多娜伴著她媽媽。我開始去看那把刀。
  刀就在客廳,插在地上——不是葛太太要拿來做飛刀那一把。葛太太剛才要拿來做飛刀的是一把少見的玻璃柄匕首。現在插在地上的是一把木柄一般用的刀,刀鋒上尚有油漆顏料痕跡。
  我沒有去碰它。
  這時多娜在叫我。她媽媽歇斯底里起來,大吵,大鬧。我又回進浴室去幫她忙。
  我漸漸听到警笛聲接近,我听到救護車鳴叫聲。我看到白袍人,又看到佛警官發號司令。穿白袍的醫生把我推向一邊。一陣大亂后,我發現我自己站在院子里,兩個無線電警車警員和佛山警官正聯絮不休在訊問我。
  “怎么回事?”他問。
  我說:“我對那烏鴉有興趣。”
  “為什么?”
  “只是有興趣,沒有別的。”
  “那個女人是什么人?”
  “她媽媽。”
  “你看到她吃糖了?”
  我點點。
  “吃了多少粒?”
  “三四顆。”
  “吃了糖多久她就不舒服了?”
  “几乎是立即的。”
  “像是氰化物。”佛山道:“賴,別跑開。我等一下還要和你說話。弟兄們走了,去看看那糖再說。”
  警察們都進入房間。兩個人抬了擔架,架了葛太太。他們把她裝進救護車,我听到救護車嗚呀嗚呀的開走。
  前面屋子里有一個女人在看我們。她的好奇心使她看來有些鬼祟了。每次當她看到我在看她,她立即轉過臉,自窗口移開,像是忙著在做什么家事。過不多久,她的臉又出現在另外一個窗口,向這邊看。
  我走向小屋的背后,向柴屋移動。
  沒有人阻止我。
  潘巧不在它籠子里。
  我爬過都是灰塵的木段。我腳尖站在一只用坏了的衣箱上,開始向籠子里摸索。
  鳥籠后半部有一個隔開來的地方。那里鳥用干葉、嫩枝圍成一個小圓圈,做了一個窩。我設法把手伸進隔開的那位置,把手在里面摸索。有一件硬硬滑滑的東西碰到我的手指尖。我設法用食指和中指像剪刀一樣把那東西夾出來。
  即使是在柴房的陰暗光線里,深藍色的耀射反光進入我眼中,有點迷幻的催眠力量。
  我把它投入口袋,又把手伸進鳥籠。我沒有再找到別的東西。正要放棄時,突然在里面一角上我摸到一堆小石子樣的東西、我把它拿出來,那是4 顆大的翡翠,像以前我見過那些一樣碧綠晶透,一樣好。
  我仔細再摸确定再也沒有寶石了。我离開柴屋。
  我晃來晃去5到10分鐘,佛警官出來了。他走向我道:“賴,糖果是怎么回事?”
  “她吃了。”
  “我知道,我知道。那女孩從什么地方得來的?”
  我說:“老天,我在這里也是初來乍到呀。”
  “這混帳的糖果當然不可能自地上蹦出來的。”
  “應該是不會的。”
  “有沒有人邀請你也來吃一塊?”
  “有。”
  “什么人?”
  “那媽媽。”
  “但是那盒糖在你進來的時候已經在了,是嗎?”
  “我沒有注意到。我有別的事在我腦子里。她認為我是個記者。當然一個女孩子不可能請每一個來打扰她的新聞記者吃糖。”
  “但是她請她媽媽吃了,你記得的,是嗎?”
  “不,記不得。我認為媽媽正好走進來,是她自己拿來吃的。”
  “賴,你知道,她媽媽并沒有把糖帶到她家里來。糖是本來在女儿家的。是她邀請媽媽嘗几塊的。”
  我說:“我仍認為媽媽是自己動手的,我确信糖不是她媽媽帶來的,但我不會為這件事宣誓作證。我根本沒注意那媽媽在干什么。她進來時,我正好在套一點消息出來。是她改變了一切情況,她要我出去,我正在想离開。”
  “你在套什么消息?”
  “喔,東找一點,西找一點,都不是特定的。”
  “你在替什么人工作。”
  “目前,完全是替我自己。”
  “那是什么意思?”
  “正如我所說的意思。”
  “夏合利說,他請了你們的偵探社為他多收集一些資料。他看來有些神經質。”
  “他給我們出過价。”
  “你到底在不在替他做事?”
  “沒有。”
  “白莎也認為你們在替他工作。”
  “白莎也許在替他工作,我反正沒有。”
  “那么你七竄八竄干什么?”
  “收集一點整体的資料。”
  佛山說:“又來了。我不喜歡兜圈子。”
  “我盡可能直話直說。”
  “那女孩子,你看她怎么樣?”
  “正點,有克拉斯。”
  “老天,我又不是瞎子,也許瘦了一點點。但是曲線一點也不影響。不過你也知道,這不是我問你的問題。我要你說,你認為她如何?”
  “OK。”我說。
  他故意仔細看我,左右地看我。于是他說:“對的。你想她是OK的。你這小子討厭得要命,跟你講話纏不清楚,累得要命,你可以走了。中毒的事,不准講出去。”
  “我一定要向我合伙人報告的。”
  “我是指新聞記者。告訴白莎,不許亂講話。”
  “為什么。這有什么机密嗎?”
  “也許。這一把插在地上的刀子是怎么回事?”
  “有人拋下的。”
  “誰?”
  “那媽媽。”
  “那女儿可不是這樣說的。”
  “我認為是媽媽拋下的。”
  “她怎么會把刀拋下?”
  “她一下不舒服了。”
  “那個時候她到底拿把刀在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沒有問她。當時的事相當混亂。”
  佛山繼續把眼睛盯著我看,“真把你弄成那么混亂?”
  “我倒并沒有真混亂,只是我沒注意,所以不能看到每一件事情。事情發生時我正准備离開。她也許是准備拿刀開糖盒。”
  “怎么發生的?”
  “她媽媽不舒服了,而且是真的不舒服了。”
  “有沒有說什么自己中毒了。”
  “我現在想起她對她女儿說什么不能要這糖了,吃起來味道不對,或是曾說到她中毒了,反正好像說起過,又不一定。”
  “你不知道刀是什么地方來的?”
  “我記得我看到一把刀,”我說:“然后那女人不舒服了,于是我過去扶她,于是——于是反正你知道,她變成非常不舒服了,而——”
  “女儿說,這把刀一直是在桌上的。你見到嗎?”
  “有這個可能。”
  “女儿說,她常用它來刮掉畫上的油漆,所以就放在桌上。”
  “這是她的家,她會知道得更清楚。”
  “你是說刀子本來可能是在桌上的。”
  “警官,你這樣看,我來是有我自己目的的。桌子上是有不少勞什子的東西放在那里。那刀子可能是在雜志下面壓著,也可能隨便一看就看得到。糖也可能在桌上。糖也可能是她媽媽帶來給她的。我不知道。老實說,連刀子都可能是那媽媽帶進來的。”
  “不是。那女儿已經承認刀子是一直在桌上的。是她的刀子。”
  我說:“你看,這不就結了。”
  佛山生气了:“我他媽那里結了?”
  “你不知道結了嗎?”
  佛山不喜歡我的問句。他說:“再過几個小時、我對那盒糖就會知道很多了。到時說不定我還要和你講話。”
  “隨時,隨時。”我告訴他。我站起來,經過前面那家房東家的房子側面,坐進停在路邊的公司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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