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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放縱時刻


  我把車子開過了西苑,然后掉轉車頭,加速,把車子開到了鄉間俱樂部的停車場上,以保證甩掉尾巴。很明顯地,我甩掉了尾巴。但我從車上下來時,還是飛速地躲到一棵棕櫚樹后,想看看是否有人跟著我把車停在那儿。我什么也沒看見。
  我在觀望的時候,有那么一刻感到自己特別傻,也許偶然來這儿的人會看見我:天黑得太早了,而我依然戴著太陽鏡。我把太陽鏡摘下來,放到了運動襯衫的口袋里。我穿著短褲,沒有戴帽子,還光腳穿著涼鞋。我想我看起來更像一個游客,而不是偵探。
  鄉間俱樂部的沙礫停車場上只停著几輛車。我向网球場走去,大海的波濤聲隆隆地傳來,一股涼爽又略帶潮濕的海風吹拂著樹木、草地和我的頭發。在黃昏的柔光下,棕櫚樹在灰色天空的映襯下輪廓分明。就連那些泥土,也不比鮮艷的花朵遜色,被鍍上了一層天堂的光輝。那一刻我感覺特別美好,孤獨但不寂寞。
  在黃昏的微光下,海灘竟呈現出一种象牙般高貴、宁靜的色彩,青銅色的大海是那么靜穆.波浪柔和地涌動著。我雙手插兜儿,站在那里凝視著這一切,想到了在這遼闊水域的那一側,同盟國的軍隊正穿過西西里島。在今天的報紙上,談到了羅馬教皇,他反對同盟國轟炸羅馬——但我從報紙上摸不到一點儿頭緒。
  一只沙灘蟹在我站的這條小路上急速地爬過,我嚇得往后跳了一下,閉上了眼睛,喘气都不敢大聲了。這個坏家伙又要騷扰我了。
  從瑪喬麗敞開的窗戶里飄來了飯、菜的香味,這把我拉回到現實中。我朝她的小屋走去,好像我是一個麻風病人,而她是一個頑皮、漂亮的女巫,正要用美味的飯菜為我治病。
  我敲了一下門,便耐心地等待著,給我的女主人一點儿時間把鍋蓋放到熱气騰騰的鍋上。房門打開時,她看起來有一點緊張,頭上系著一個白色的巴哈馬大手帕,額頭冒出了細密的汗珠。她莞爾一笑,示意我進去。在她轉身回到灶前的時候,我看見她穿了一件白色的寬松襯衫,扎了件十分不相配的白藍格裙子。
  “太香了。”我說,确實是這樣,烹調用的香料的味道是那么勾人食欲。我坐到了圓桌前,桌上舖著麻織的桌布,一束鮮花在瓶中怒放著。
  “我希望你能喜歡。”她說,“我准備了一下午,主菜都很簡單,可飯后甜點有點麻煩。”
  望著她苗條、优美的身影在房間里忙來忙去,我想我會品嘗到一份真正特別的飯后甜點了。昨晚那甜蜜的一吻還在我的記憶里縈繞著,這种對情欲的向往讓我直走神,但我發誓今天晚上我要做一個紳士。瑪喬麗·布里斯托爾既聰明又可愛,既文雅又脆弱,种族的鴻溝橫亙在我們中間,更不要提文化的差异了。我不想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我也不想讓自己受到傷害。友誼,再加點儿适度的調情,在這里比較合适。
  “你說過永遠也不會厭倦海螺肉。”她說,給我端來了一小碗鮮魚、成肉和洋蔥煨成的開胃菜,“我都是按照你的口味做的。”
  “噢,太好了,謝謝。”我說,美滋滋地嘗了一口。那個湯別具風味,稠稠的,切成了儿的土豆、西紅柿和其它蔬菜還有大塊的海螺肉煮在一起。香极了。
  她看著我大飲大嚼的時間超過了自己品嘗的時間,孩子气地看著我笑,我吃得香噴噴的也讓她受到了感染。湯喝到一半時,她又端上了一盤菜。是一盤切得碎碎的、味道鮮美的魚。
  “這是鱸魚。”
  主菜是一盤烹凋极佳的洋蔥、番茄炒飯,里面還有一种鮮嫩的白色肉塊。
  “是螃蟹肉嗎?”我微笑著問。
  “你的敵人,”她說,“我想你十分愿意用這种方式打敗它。”
  我吃了一口,然后說:“它吃起來比看著感覺好多了。”
  她也吃了一點儿,然后用那雙深情的褐色大眼睛看著我說:“你看起來不是一個什么都怕的人,可為什么這种小動物卻能讓你這個大男人嚇得跳起來呢?”
  我聳了聳肩,喝了一口冰茶,說:“瑪喬麗,別在我們吃飯的時候問這個問題,過一會儿,我再告訴你好嗎?”
  她庄嚴地點了點頭,眼睛低垂,盯著自己的食物,表情看上去好像受到了批評。我不希望她是這副表情。
  “嘿,瑪喬麗,這不是一件大事,只是因為吃飯的時候說話不禮貌.OK?”
  她又微微笑了一下,“OK。”
  我讓她談談她自己和她的家庭。多年來,她的父母在本地給各种白人家庭做工。
  “我爸爸……事實上,他不是我父親。”她說,“但對我來說,他就是我父親,我愛他。他和我媽媽結婚時,媽媽已經怀上了我,某個闊佬儿是我血緣上的父親。我不知道他是誰,但我永遠也不想知道。這就是我為什么長成這個樣子的原因,我繼承了媽媽的淺咖啡色皮膚,也有一點儿父親的影子。這也是我們住在牆那邊的原因。”
  “牆那邊?”
  “在格蘭特鎮,一座混凝土牆把我們這些淺棕色人种和黑人分開了。”
  “我想,你和你的親屬們的社會地位在拿騷要相對高一點儿了?”她點了點頭,“我們有一座可愛的房子,是兩層樓,雖然不通電,沒有自來水,不像在西苑生活那樣舒服,但對我們來說已經太好了。”
  “你說你有一個弟弟.你希望他能出國讀大學?”“我還有兩個姐妹,一個比我大,一個比我小。瑪貝爾已經結婚了,在草編物市場工作;米麗在大英帝國殖民地旅館當女仆。”
  “我想見見她們。”
  她笑了,低下頭吃東西。不知何故,盡管她很坦率,也很開誠布公,但我知道,我和她的親屬見面還沒有被她提上日程。
  我吃完了自己的那份主菜,胃已經飽飽的了。看著正細嚼慢咽的她,對她坦誠地向我描述她自己非常感動。她和我是多么親近呀。
  “去年的這個時候,”我對她說,“我正在一個叫做瓜達爾卡納爾島的小島上。”
  她抬起了頭,“我曾在報紙上看到過那個地方,你是一個軍人嗎?”
  “一個海軍陸戰隊員。在一次巡邏中,我和部隊失去了聯絡,我們和日本人已經打了整整一天一夜。一枚炮彈落在了我們栖身的山洞外的沙灘上,我的一些戰友當場死去了,而所有活下來的人都受傷了。這不只是身体上的傷害,你明白嗎?”
  她庄嚴地點了點頭,“瓜達爾卡納爾和我們這里差不多,也是一個熱帶小島。”
  “是的”她從未笑得這么輕柔,“那里的沙灘蟹也和這里一樣。”
  我也笑了,敲著我吃得空空如也的盤子,“它跑過的樣子就像一只分了許多手指節的棒球手套。”
  “可你現在已經吃掉了它——你的敵人。”
  我握住了她的手,說:“這得感謝你。”
  她的手就像她的笑容一樣溫暖。
  “現在該上飯后甜點了。”她走到烤箱那儿,戴上了一副廚房專用的手套,從烤箱里拿出了甜點,放到了兩個特大號的裝著奶油凍的杯子里。很快,涂抹著乳白色奶油的栗色甜點就端到了我面前。婆娑的、熱騰騰的蒸汽就像一個舞蹈著的阿拉伯少女那樣誘惑著我。我用勺子撥開上面的奶油,一种乳白色的液体從奶油凍里流了出來。
  “是椰子汁。”她愉快地說,顯然對自己的杰作很得意,“小心點儿,很燙。”
  确實很燙,但它看起來實在太妙了。不過,我現在只能聞聞,它是那么甜潤.帶著椰子、香蕉、橘子和朗姆酒的味道。
  “我用黃鳥做的。”她輕輕地聞了一下說。
  “這里面還有鳥嗎?”
  她發出了銀鈴般的笑聲,“沒有!黃鳥是一种飲料,里面有香蕉汁、橘子水,再加三倍的法國無味酒和朗姆酒。我在奶油凍里放了一些。”
  “你真的在西苑不做飯嗎?”
  “當然,廚師做得比我好多了,但她及不上我媽媽。”
  飯后,我們坐在她門前的台階上,看大海的潮水涌動,一波一波地微微發亮。我們坐得很近,但卻沒有挨上。在明澈的深藍色天空上,月亮顯得那么不真實,好像坐著女巫的掃帚就能輕易到達。今晚只有几顆星星注視著我們。遠方的地平線似乎沒有盡頭,無數的巴哈馬島嶼洒落其間,無數的海灘也會像我們正面對的這個海灘一樣,在今晚的月光下呈現出可愛的象牙色。但不知為什么,對我來說,無論何時何地,這個海灘都是唯一的。
  “你知道,內森,有件事讓我感到很煩惱……”
  “噢?是我的行為或語言冒犯你了嗎?”
  “不!是關于哈利先生的一些事。”
  她盯著自己的膝蓋,那件藍、白格的裙子洒落到地上,自然地展開著,像一塊桌布。我想,今天晚上她去浴室時一定得洗衣服了。
  “哈利先生在死前一個月或更早些,看起來有點儿古怪。”
  “古怪?怎么古怪?”
  “他總是很警惕,好像對什么東西非常恐懼。”
  我笑了,“警惕?他把房間所有的門窗都敞開著。”
  “這我知道。但我感覺他以前從未像那個時候那樣充滿了警惕。”
  “舉個例子好嗎?”
  她歎了口气,慢慢地搖了搖頭,努力地思索著,脖子上的木珠項鏈輕輕地發出了音樂般的聲響,“一天晚上,他在一個房間里睡覺。第二天晚上,就換另一個房間。下一個晚上又到另一個房間里。總是在不同的房間睡覺。”
  “哦,這可能是偶然的。我不覺得這就意味著他很警惕。”
  “也許吧,可他總在枕邊放一把槍——這難道還不意味著是很警惕嗎?”
  我站起了身,“這确實是明顯地在警惕著什么,那把槍現在在什么地方?”
  她聳了聳肩,說:“我不知道。在謀殺案發生的那天晚上,我在給他整理衣物時,在枕頭下看見了那把槍。但在那之后,我再也沒有看見過它。”
  “耶穌呀,這很重要,瑪喬麗。那是一把什么型號的槍?”
  “噢,我對槍不了解,應該說是一點儿都不了解。”
  “是左輪手槍還是自動手槍?”
  “它們有什么區別?”
  我簡單地解釋了一下。
  “是左輪手槍。”她說。
  “多大的?”
  她想了想,用手指大約量了六英寸的寬度。
  “大概是三八型的。你應該對林道普上校反映這些情況。”
  “我對他說過了。”
  “喔,非常感謝你告訴我這些。他的警惕是在預示著災難的到來吧?”
  “很抱歉,我剛才并沒有那么說。”
  “這已經夠好了,給這個瘋狂的案件提供了很多可破解的蛛絲馬跡。”我看了一下表,“快十點了。還有大約四十五分鐘,我們就得去見亞瑟了。”
  “好的。你想游泳嗎?”
  “當然想了,你這儿有備用的游泳褲嗎?”
  她非常憤怒地看著我說:“我像那种在自己房里放著男人的游泳用具的女孩嗎?”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她站起身,沒有听我解釋,把裙子脫在沙地上,又把寬松的白上衣揚到我面前,如一只翩然的蝴蝶。
  我呆呆地看著她,眼光停在她兩腿間的那塊神秘的暗影上。然后又欣賞她的全身——她就像是一個好色的糖果商人用奶油巧克力熔鑄的一座雕像,一座最完美的女人雕像。她的胸部高聳而渾圓,既不大,也不小,是那种恰好能用手握住的。腰那么纖細,腿修長而結實,像是舞蹈演員的腿,美好地叉開著。這個可愛的女孩正背著手,手搭在臀部上,大膽地沖我笑著,“你的嘴怎么那樣張著呢,內森?”除了那串木珠項鏈,她一絲不挂。“你還沒有吃飽,很餓嗎?”
  然后她大笑著跳進了波浪中,伸展著四肢划水,渾圓的屁股看起來那么大。我三下五除二地脫掉了衣服,像一只螃蟹那樣游到了她身邊。
  她像一個小姑娘一樣傻笑著往我身上潑水,我也還擊她。月亮也在水中和我們一起嬉戲,用象牙般的光輝洗滌著她。水面漾起了一輪輪的漣漪,海水白、藍、黑、灰不停地變幻著。她一忽潛水,一忽和我打鬧,繼而又像一條魚一樣向前游去。我一直跟在她后面。游了一會儿,我在水中踩水,把身子立了起來,回望海濱。真不敢相信我們已游出了那么遠,可我依然能看見鄉間俱樂部、西苑和她的小屋,還有枝葉伸向天空的棕櫚樹。
  “這一切看起來是那么不真實,”她說,“地球好像縮小成一個玩具的世界了。”
  “我也一樣感到了這种不真實,”我說,“可只有你是真實的。”
  她微笑了一下,四肢為維持漂浮依然划動著,但這卻是一個苦樂摻半的复雜的微笑,“噢,內森,我們真不該這樣,我們來自于不同的世界。”
  “只有一個世界,”我說,“只是環境和人群不同。有時他們會互相挑起戰爭,有時又會有許多美好的感情在他們之間發生……”
  這番話把她臉上的愁云吹開了,她的笑容重新甜蜜起來。她朝著海濱游回,然后讓自己的身子一半浸在海水中,一半仰在沙灘上,注視著月亮,全身心沐浴其中,好像月亮只是為了她一個人才如此皎洁、美好。
  我緊挨著她坐著,几乎要窒息了,她的体形可真美。
  “你的身上有傷疤。”她說著,并輕輕地撫摩著我的一個傷疤。
  “我曾几次被槍打中。”
  “是在打仗的時候嗎?”
  “有些是打仗時留下的,有些不是。”
  “你的生活充滿了危險吧?”
  “有時是這樣,是比其他人的工作危險。”
  我按耐不住,一下把她攬在怀中,用力地親吻著。她也回應著我,我們的舌頭纏在了一起。我壓到了她身上,海浪撫摩著我們。她的身体十分濕滑,一會儿冷,一會儿熱,在我的身子下充滿了渴望。我把身子向下滑去……
  我們開始只是輕柔地融合在一起,然后越來越猛烈地互相擁有著。在山崩地裂的那一刻,我愉快地嘶叫著從她身体里拔出自己,把那些精華射向大海……
  我們筋疲力盡地躺在被海水浸濕的沙灘上,既輕柔又熱烈地擁抱著,看著天上的月亮。天空中只漂浮著几絲云彩,卻毫不死板,而是极為生動。云彩好像是有熱度的,似乎是在燃燒,就像白色的煙霧。我們在海浪的撫摩下,盡情地享受著這世界的美好。
  如果不是她拽了一下我的胳膊,我几乎快睡著了。她拽了一下我說:“內森!該到去見亞瑟的時間了。”她跑到衣服那儿,笑著穿上了衣服。
  我疲憊地站起身,走到我的衣服那儿,撿起衣服,把沙子抖落下去,穿上了。
  在去雷弗德島的路上,我把下午被警察跟蹤的事對瑪喬麗說了。
  “你說他們昨天晚上跟蹤我們了嗎?”她問我,聲音中充滿了焦急。
  “在我們開車去格蘭特鎮的路上嗎?噢,我沒有注意。”
  她回身向背后的黑夜看了看,棕櫚樹的陰影使通往雷弗德島開發區的無燈的路面看起來更窄了,就像一條幽暗狹窄的地道。“現在該怎么辦呢?”
  “我在一個小巷里給他們出了點儿難題,他們可能還站在那儿,研究我畫的那個粉筆圈,等著什么大吃一惊的事出現呢。”
  雷弗德島頂端的碼頭就像一只伸入海中的手指,停泊著几只小船。碼頭的一根柱子上系著救生圈,另一根柱子上點著一盞煤油燈,給整個碼頭染上了一股暗淡、蕭條的氛圍。我們從車上下來,朝亞瑟住的小棚子走去。他的小屋就像一個稍大的室外廁所。他的自行車正靠牆支著。
  “沒有亮燈。”我自言自語著。
  “可能亞瑟在巡邏吧。”她說,“你知道,他是這儿的管理員。”
  “可能吧。我們進去看看吧。”
  我們走進了小屋,屋里有一把椅子、一張桌子、一個水壺,亞瑟卻不在里面。
  “几點鐘了,內森?”
  “十一點過五分,我們來晚了一會儿。我出去轉一圈看看。”
  “我要和你在一起。這地方讓人感覺很不好。”
  “別傻了。”我說。可事實上,她是對的。我后悔沒帶那支九毫米口徑的手槍來,我把它放在行李里了。沒有政府部門的許可把它帶到這儿來是很危險的事,但現在我不顧一切了,至少,在兩分鐘前一我不會感到脖子后直冒冷汗。
  我們在碼頭上徘徊著,几乎研究了那里的每一寸土地。我注視著停靠在碼頭的那些小船,想亞瑟可能正在某一條船上打吨——他那間屋子小得都沒有伸手的地方。但亞瑟既沒有在巡視碼頭,也沒待在某一條船上。我們走到了碼頭的盡頭,又折了回來,几乎同時,我和瑪喬麗下意識地回頭望了一下岸邊。我想我們同時看到了亞瑟,我們互相抓緊了對方的胳膊,在心里慶幸自己沒有喝醉。我們盡力保持著冷靜,只是呼吸都仿佛不屬于自己了,因為在月亮和煤油燈的微光下,我們都清楚地看見了亞瑟:他仰躺著,四肢叉開,身子一半泡在水里,一半晾在沙灘上,就像瑪喬麗和我不久前那樣。
  我們之間的區別在于,我和瑪喬麗還活著。
  我們只得把車開回瑪喬麗的小屋,去打電話。我想勸她等在那里,可她堅持和我一同回去。
  我們給警察局打了電話,然后就一直等在車里,直到警用報警器刺耳地、漫無目的地划過天空,黑色的警車停在沙礫空地上。亞瑟死了,再也活不過來了,他為了那件事死了,生命從他身上消失了,一切對他來說都毫無意義了。
  有兩輛警車來得比較快,領頭的那輛車是林道普上校的.麥爾岑和貝克也來了,他們的司机也穿著警察局的統一制服。
  我看了一眼林道普,他穿著白天穿的那件黑色和土黃色相間的卡其布制服,頭上戴著鋼盔。我又把目光移到貝克和麥爾岑身上,他們正腳跟腳地在周圍巡視,好像兩個結伴去撒尿的小孩。
  我們走到亞瑟仰躺著的地方,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卻空無一物,只是盯著天上的月亮。
  “我簡單地檢查了一遍,”我說,“沒有看到任何可疑的跡象,只是他的衣服散亂地聚在肩膀上,已經撕破了。”
  “他是個本地人,”貝克說,“他的衣服很破,對吧?”他可真聰明!我對他說:“我還以為你在紐約呢。”他的上嘴唇往里拐了一下,說:“我今天下午回來的,你好嗎,黑勒?”
  “我沒說過我很好。下次看看我的臉再跟我打招呼。”
  林道普跪在死去的管理員身邊,腿一半浸在了水里,說:“他顯然是被淹死的,可能是巡邏時從碼頭上掉下來的。”
  “他的衣服可能是在他死前,在水下掙扎時被撕破的。上校,他要在這里給我一個關于哈利先生案件的重要證据,我不認為他是意外死亡。”
  “什么證据?”麥爾岑懶洋洋地問,他的眼睛從金絲邊眼鏡后射出一股輕視的目光,那張肥胖的臉冷笑著,好像我說的證据根本不存在。
  我告訴他,亞瑟要給我他看見的那條可疑的船的名字和編號,我們約好了今晚十一點在這里見面。
  “有人在謀殺案發生的那天晚上在這儿靠岸了,”貝克說,“這又能怎么樣呢?拿騷是一個大城市,每天都有許多船來來往往。”
  “從諾亞在那場人類歷史上最糟糕的大水中乘船逃難開始嗎?你打麻藥了吧?”
  貝克的臉扭曲了,沖我揚起了拳頭,“我听不懂你的鬼話。”
  “我也听不懂你的鬼話,貝克。你不是這儿的警官,只是個出謀划策的。你跟我說話之前好好用用你的腦子吧。”
  他干笑了几聲,可手卻松開了,揚起的拳頭也放下了。
  “明天到警察局來一趟好嗎,黑勒?”林道普溫和地說,“我們將要辦理一個官方的手續。在拿騷期間,你可以自由地行動,我們將要接管這個案子了。”
  瑪喬麗從我身后走了過來,說:“內森……打扰一下,我想說點儿事。”
  貝克和麥爾岑轉過身來,貪婪地看著她,又看了看我,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林道普上校說:“隨便說吧,瑪喬麗·布里斯托爾,我們知道,在發現尸体時,你和黑勒先生在一起。”
  “當時我是和黑勒在一起。我不是有意要偷听你們的談話……但我听你們說亞瑟淹死了。亞瑟是一個非常有經驗的漁民,我不相信他會在這么淺的水中淹死。”
  “可如果他從碼頭上摔下來,瑪喬麗,我想他的頭部一定受了傷。”林道普解釋道。
  “他的頭部有傷口嗎?”她問。
  “我們還沒有把他的身子扳過來,可法醫會檢查的。”
  “他可能喝醉了。”麥爾岑哈哈笑著說。
  “他的呼吸中有酒精的味道嗎?”瑪喬麗問。
  貝克戲劇化地歎了口气,說:“林道普上校,黑勒說這次死亡事件和歐克斯的案子有關,我們就跟來了,可這一點儿關系也沒有。我們還要繼續听他的荒唐故事和這個土著女孩的話嗎?”
  “黑勒,”麥爾岑從瑪喬麗身邊走過,用浸了蜜糖般肉麻的聲音說,“為什么不帶著你這可愛的小黑寶貝回家去呢?”
  我從林道普身邊沖了過去,狠狠地瞪著麥爾岑的胖臉,他的笑容凝固了。我對他大聲地說:“跟這位女士道歉!”
  “為什么?”
  “去道歉,要不我就發火了。”
  “你不要嚇唬我……”
  “你試試?”
  他把腳步折了回去,在月光下,他的臉看起來是那么慘白。
  “對不起,女士。”他生硬地小聲說,眼睛卻沒有看她,也沒看任何人,“我說話出格了。”
  瑪喬麗點了點頭,向車子那儿走去。
  “哼。”我推了一下麥爾岑,他往后問了几步,退到了水里,恰好停在亞瑟旁邊。
  “你這個婊子養的!”頁克抓住了我的襯衣,說:“你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嗎?戰斗英雄、明星,我算記住你了。”
  我把他的手打開,“說吧,貝克,你們今天晚上和什么姑娘在一起了?”我看了一眼麥爾岑,他正看著被海水浸濕的衣服皺眉,我繼續說道:“你們兩個要為亞瑟的謀殺案找借口嗎?”
  他們兩個都對我怒目而視,好像馬上就要扑過來和我打架。林道普上校及時地插到了我們中間。
  “黑勒先生,”他冷靜地說,“在做進一步的調查之前,我想你該走了。我們要對尸体做一些例行的處理。”
  “你怎么看這件事,上校?”
  “我陪你走到你的汽車那儿吧。”
  我們一起走路時,他輕聲地說:“黑先生,這极可能是一起意外死亡事件。”
  “但是……”
  他用手勢阻止了我,說:“但如果你想調查這件案子和歐克斯案子之間的關聯,我很感興趣。”
  “上校,像我以前說的那樣,你很不錯。”
  “黑勒先生,你不要再對我那兩個美國同事失禮了,好嗎?”
  “我不過是用他們應得的態度對待他們。”
  “我沒有說這不是他們應得的。”他淺笑了一下說,沖我敬了一個禮,轉身走了。
  我開車送瑪喬麗回她的小屋,一路上我們都沉默不語。回到她的屋里,我陪她坐下。她的折疊床已經打開,我們在床邊坐著,卻再也無法重复剛才做過的那些令人心蕩神迷的事了。
  我輕輕地攬過她,雖然并不冷,可她還是在我的怀里顫抖著。最后在我要走時,她說:“你明白了嗎,內森?”
  “明白什么?”
  “昨天晚上,他們整晚都跟蹤了我們。”
  她關上了門,把我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了海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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