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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飛行女王


  探照燈映亮了夜空,摩托騎警維持著交通秩序,上百名,見鬼,上千名行人擠在人行道兩側,向著遠處呆呆地注視著。一輛又一輛豪華轎車在靠近州政府的華盛頓大街停下來,記者手中的閃光燈開始不停地閃耀。穿著綠色与金色服裝的看門人幫助那些頸戴鑽石項鏈、身著貂皮大衣的女人們走上石階,她們身后跟著系黑色領帶、目不斜視的丈夫們。今夜,成為好萊塢焦點的,只是一個瀕臨倒閉的百貨公司試圖在經濟蕭條的日子里重新取得昔日輝煌的計划。
  馬歇爾·菲爾德百貨公司的櫥窗布置依舊典雅華麗,那种安妮女王時代的高貴風格在几年前就已經被現代藝術所取代。櫥窗的玻璃上映著店員們的面孔,他們所夢想的舒适安逸的生活已成為遙不可及的幻影。在商業中心的控制与操縱下,零售業一落千丈,批發業也日漸蕭條,菲爾德公司在經濟崩潰前投資三千万建造的世界上最雄偉的大廈(大部分空著),已成為一件昂貴的累贅。
  顯然馬歇爾·菲爾德公司需要幫助,而那位救世主終于出現了。
  一位穿制服的男人拉開車門,艾米莉·埃爾哈特像天使一樣從后座上輕盈地走下來,然后她停下腳步,向歡呼的人群揮揮手—一她的羞怯与自信是一种令人著迷的混合——她的身材修長苗條,皮膚是褐色的,一件白色的大衣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領口像男人一樣翻得很大。
  環繞在她身邊的拍手聲与歡呼聲讓她既感覺到難為情,又覺得有趣,她那大大的眼睛閃閃發亮。她按好萊塢風格化了妝,她那橢圓形的臉蛋原本可以修飾得更加漂亮,但她只是淡淡地涂了一層口紅,薄薄地施了一層脂粉。她的頭發是深蜜色的,有些散亂;鼻子小巧而挺直;嘴巴很寬,看起來很迷人。
  在百貨大樓門前,兩名穿燕尾服的男人正忙著檢查來賓們的請柬,從一本預先擬好的名冊上核對來賓們的姓名。來賓限定在五百人之內,都是中西部各州中有名的人物。同那兩個人站在一起的,還有一位英俊的男士,他也穿著禮服,大約三十歲左右,身材魁梧,足有六英尺高,頭發是紅棕色的。
  那是我。
  在料峭的三月寒風中,每個人的可气都結成了一片白霧。我穿過紅地毯,迎向我們尊貴的客人,盡量做得不引人注目。
  我向她做了自我介紹:“我是內森·黑勒,夫人,您丈夫安排我陪伴您。”
  她打量了我的禮服一眼,苹果般紅潤的面頰上露出了嫣然一笑,“你看起來不怎么像個保鏢,黑勒先生。”
  她沒有讓這句話被喧囂的人群听到,看起來她似乎知道隱藏我真實身份的必要性。她那中西部口音像音樂一樣動听。
  “你看起來也不像個飛行員。”我說著,挽起了她的手臂。
  她的笑容凝結了,然后又綻放出一朵更加燦爛的笑靨來,“你是不容易被打動的,是不是,黑勒先生?”
  “是的”
  “很好”
  我選擇了一扇門,然后為她拉開。在門口,沒有人檢查我們的請柬。我們沿著又寬又長的主要過道隨意瀏覽著,雖然已過了正常營業時間,第一層樓內仍照常營業。樓內金碧輝煌,人群熙攘,一些有錢的客人正在轉角的玻璃柜台前挑選著商品,明淨的陳列窗里擺放著上好的緞帶、珠寶、香水、刺繡品和其它東西。當艾米莉挽著我的胳膊走過時,所有的眼睛都轉向我們,興奮与惊奇的噓聲一路包圍著我們。
  “多么可愛!”艾米莉說著,仰起了頭。
  她被那童話般的鑲嵌圓屋頂吸引住了,上百万片藍色与金黃色的玻璃鑲嵌在六層樓高的天棚上,在燈光的照射下發散出彩虹一樣的輝光。
  “是燈罩。”我猜測著。
  她溫柔地笑起來,眼睛睜得大大的,閃閃發亮,“你就是斯萊姆告訴G.P.的那個偵探!”
  斯萊姆就是查理斯·林德伯格。
  “我也听說過你,”我說,“我猜測你已經知道了你丈夫就在樓上。”
  “你已經見過G.P.了?”
  喬治·帕莫·普圖南,從前是G.P.普圖南出版公司的兼職出版商,現在是艾米莉·埃爾哈特的專職丈夫与經紀人。
  “哦,是的,”我說,“他已經在這里指揮一個下午了,指揮經理、全体員工、記者、我,還有你想象得到的任何人。”
  “那個G.P.很麻煩,不是嗎?”
  她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淺淺的惡作劇般的微笑,我也淡淡地笑了一下,沒有任何明朗的涵義。
  “我不會說出我的看法,夫人,至少在我的酬金兌現之前。”
  她的笑意加深了,臉上浮現出好看的紋絡。陽光与風把它們的痕跡留在這張曾經白皙嬌嫩如今卻布滿雀斑的臉上,但在我看來,那雙灰藍色的眼睛周圍的線條,反而更加深了那雙眼睛的美麗。
  當我陪伴她走進那間專門為我們留下的電梯時,她緊緊挽著我的胳膊。除了那個相貌好看的開電梯女孩,電梯內只有我和埃爾哈特小姐。
  “為這個特殊時刻租了這件晚禮服?”她注視了我片刻,然后放開我的胳膊,走到電梯的另一側。
  我攤開了雙手,“這是我自己的。”
  她的眉毛感興趣地挑起,“真的?我從來不知道私家偵探也有燕尾服。”
  我拍了拍左肋下,那只九毫米口徑的手槍正躺在槍套里。“為了保護有錢人,你就得打扮成有錢人的樣子。”
  孩子般的熱情讓她變成了那個她原本最有可能變成的假小子,“那下面是槍?”
  “麥克斯威爾街上的裁縫特意為我設計的,我可不想讓它鼓鼓囊囊地礙眼,尤其是在保護一位一流的服裝設計師的時候。”
  艾米莉是一位一流的服裝設計師,有她自己的售銷商品的方式,馬歇爾·菲爾德百貨公司擁有獨家銷售埃爾哈特服裝的特權,這些服裝包括全套的運動、旅游用品。她在三十座大城市中每個城市里選擇一位獨家代理商,紐約的代理商是瑪西。
  她皺著眉頭,淡淡地笑了一下,“我可不是可可·查娜。”
  “可可·查娜永遠也飛不過大西洋,更別說太平洋了。”
  飛越太平洋是艾米莉最新的壯舉,在一月份,她用兩天時間做了一次從火奴魯魯到加利福尼亞的飛行。
  “你知道,那都是例行公事,黑勒先生,”那低沉甜美的嗓音听起來倦怠而無奈,“我創造了一項記錄,接著就要演講……即使我憎恨人群,我賣書——提醒你一下,那的确是我自己寫的書——賣衣服,我自己設計的——甚至還有,上帝啊,香煙。”
  “別告訴我你自己吸煙。”
  “不,我討厭吸煙,那是個不好的習慣。”
  “那么,為什么要對‘幸運斯垂克斯’大加贊賞呢?”
  她的笑容有些悲哀,“因為我熱愛飛行——那是一項昂貴的愛好。”
  電梯忽然停下來,那個漂亮的女孩為我們打開門。已經到了六層了,艾米莉再次挽住我的手臂,我們一同走出電梯。一個穿著金色与綠色的制服,看起來有些像維克多·赫伯特輕歌劇中歌手的年輕男人接過了艾米莉的大衣,然后帶領我們來到大廳的橢圓形門廳內。門廳的牆壁是米黃色的橡木,擺設的家具是攝政時期風格的,地毯的顏色与門廳的整体風格很協調。
  “艾米莉·埃爾哈特小姐。”一名男仆高聲通報著,他有著英國口音,几乎讓人以為他是個英國人。
  她走進大廳,臉上仍然帶著她特有的自信与羞怯混合的表情。掌聲——盡管只是指尖在掌心上的輕触——回蕩在圓形大廳內。她揮了揮手,然后走過去依次与人們握手。她几乎沒說什么,只是以牧師般的耐心傾听著他們熱情洋溢的恭維。
  這間寬敞的大廳,往常總是擺滿舒适的椅子,好讓那些追求舒适的顧客能圍坐在大廳中央搭建起來的T型台邊,觀看那些弱不禁風的時裝模特穿著价值不菲的時裝在舞台上扭來扭去。
  然而今夜,所有的人都站在大廳里,那些有錢的女人,從穿著美麗長袍的小女孩到似乎將餐廳的窗帘裹在身上的老女人,她們占据了舞台,而她們的身穿燕尾服的丈夫看起來就像是她們的貼身男仆。
  艾米莉的身上隨隨便便地套著一件白色緊身女裝,系著一條顯眼的黑白兩色的腰帶,看起來似乎不屬于這個地方,如果她不是那些眼睛睜得大大的崇拜者們矚目的焦點的話。男侍者們用銀盤子端來了香擯,女侍者們送上了冷盤,一位穿夜禮服的鋼琴家彈起了鋼琴。我沒有亦步亦趨地緊跟在她的身后,但卻一直用目光注視著她,這些來賓都是經過嚴格挑選的,局面應該可以控制,那种如臨大敵般嚴陣以待的謹慎不是我的風格。
  來賓中最可疑的人物恐怕要數艾米莉·埃爾哈特先生了,也就是J.P.普圖南,這個家伙的身上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對勁,盡管他穿著晚禮服,卻与整個晚會的气氛格格不人。他是一個身材高大、肩膀寬厚的投机分子,他那四四方方的大腦袋与剪得短短的黑頭發表現出來的精明,被大學教授一樣柔和的面容所掩蓋;而那雙冰冷的又小又亮的黑眼睛,則完全隱藏在無框眼鏡之后了。
  整個下午,我親眼目睹著他對菲爾德公司內每一名員工的操縱,上至高級職員,下至售貨女郎;他指揮著晚會,就像弗羅倫茲·杰格法德排練他的時事諷刺新劇。他是一個處事圓滑的狗雜种,他的花言巧語只是一層面紗,掩蓋著他骨子里的對人類的輕蔑。
  即使他是一個長著教授的臉孔与橄欖球前鋒的体魄的騙子又怎么樣呢?這個晚上,他付我二十五美元,比我平時的收人多一倍,那么他怎么樣也就不關我的事了。這份活儿是通過電話聯系上的——他從紐約的家中給我打電話,就在几天前——他說“我們共同的朋友,林德伯格上校”向他推荐了我。
  此刻,他正站在大廳里,同菲爾德公司的那位和藹可親的總裁,詹姆斯·辛普森在一起,后者正把他介紹給胡沃德·林妮夫人,當地時裝界的一位名流。
  鮑比·卡塞,來自《每日新聞》的記者,身材粗壯,圓圓臉,穿著晚禮服就像穿著毛衣的狗。他端著一杯香擯酒向我走過來,“你与你的同伴有些不一樣啊,內特?”
  “你什么時候鑽進時裝界里來了?”
  “當琳蒂小姐拿起針和線的時候。她在樓下讓那些記者拍照了嗎?”
  “當然,她停下腳步,向人群揮了揮手,那些記者有可能抓住這個机會。”
  “很好,沒有那個搶鏡頭的討厭鬼,這些會是好照片。”
  “你說的是誰?”
  他向普圖南指點了一下,后者正不時地微笑或大笑著同胡格斯頓·麥克本恩夫婦在交談。麥克本恩先生是這家公司的經理。“那個討厭的G.P.,他削尖腦袋擠進每一次采訪中,每一張相片里,你同飛行女王談不上十個字,她的丈夫就會插進來。”
  “整個下午,他都讓菲爾德公司的全体員工听命于他。”
  “我為他們感到可恥,”卡塞冷笑了一聲,“他不過是一個一名不文的騙子。”
  穿著燕尾服,戴著無框眼鏡的普圖南怎么看都不像一個一名不文的騙子,他与芝加哥的精英們很熟絡,那些人看起來似乎都被他的机敏和睿智迷住了、或者說,他們只是裝出著迷的樣子,想看一看這個同艾米莉·埃爾哈特睡覺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樣子。
  卡塞并沒有放棄他的冷嘲熱諷,“他接管了一家出版社,卻出版了一些他胡編亂造的書而使它貶值。”
  “胡編亂造的書?”
  他喝了一口香擯,几乎像牛飲,“根据報紙上的新聞標題而粗制濫造的書,由愛德麥爾·拜德与你的伙伴琳蒂,還有這位著名的冒險家,深海的勘探者共同完成。實際上,普圖南安排你陪伴艾米莉,只是一种掩人耳目的手段。”
  “你說什么,掩人耳目?”
  卡塞搖了搖頭,他的笑容像芝加哥的雞尾酒,輕蔑中摻雜著欽佩,“他賣了很多林德伯格的書,并巨大賺了一筆,因此他想尋找一個能飛越大西洋的女人,這樣他就可以繼續賣書。”
  卡塞向艾米莉點了一下頭,艾米莉正微笑著,很有耐心地傾听著一位身体肥胖、渾身戴滿鑽石的女人的嘮叨。
  “她在那儿呢,舞會的美女,”卡塞繼續說,“她在波士頓只是一個社會工作者,一名周末的飛行者,直到普圖南的一個搭檔注意到了她足可以与露西·琳蒂相比,于是那個故事大王把她塑造成了一個明星。”
  “你确信你的記者們不會只是抱怨吧,鮑比,”我坦率地說,“普圖南可是剛給你的這班人馬找到了用武之地。”
  普圖南注意到了我正在与卡塞閒聊,于是他微笑著同辛普森道了歉,然后向我這邊走來,卡塞從我身邊溜走了。
  生硬的話從他那似笑非笑的嘴里涌出來,他妻子的臉色是褐色的,而他的卻蒼白,“希望你沒有向新聞界透露商業秘密。”
  “我不知道能夠透露什么,普圖南先生。”
  他把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告訴過你,內特,我們是老朋友,叫我G.P.吧,我不是那种勢利鬼。”
  這是暗示我要听命于他的好辦法,他什么時候告訴過我讓我叫他G.P.呢?
  “好吧,”我說,“今晚你至少贏得了一分。”
  “我想我們還會贏得更多分,”他不得要領地反擊著,他的嘴唇飛快地翕動著,眼睛卻一眨不眨,“我想我們已經做得很好了,而夜還長著呢。”
  “我正在打听那邊的那個面色沉郁的家伙。”
  他隨著我的眼光看過去,看到了一個陰沉著臉的家伙站在那里,他身材結實,太陽穴附近的頭發已經花白了,戴著黑框眼鏡,燕尾服像手套一樣穿在他的身上。
  “他是誰?”普圖南問,机關槍一樣的牢騷從嘴里吐出來,“我以前從沒見過他,他跟我無關。”
  “那是羅伯特·麥考密克·李,听起來他似乎是某個聯盟團体的首領,但他當然更重要些,他是《論壇》報星期天版的主編。”
  普圖南薄薄的上嘴唇向后張開,一個微笑擠了出來,他的眼睛由于興奮而睜得大大的。然后,他再次將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像老朋友一樣在我耳邊輕聲說,“他怎么樣,內特?我們是如此重要,根本不容任何人忽略我門,即使是麥考密克。”
  考慮到傳聞中所說的出版商麥考密克對FDR的憎恨,《論壇》報能否報道這次晚會倒是一個可疑的問題,艾米莉与白宮的那次眾所周知的接触,尤其是与第一夫人,不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嗎?
  但是很快,普圖南的笑容凋謝了,一道陰云籠罩在他高聳的額頭上,“這個家伙不會給我們難堪吧?”
  “他看起來是一副牢騷滿腹的樣子,”我說,“實際上,他的确是。”我很久以前就認識李,自從他的外勤記者杰克·林戈在他的麾下工作時被襲擊以后,他的脾气就變得暴躁起來了,“不過,他是負責照相凹板印刷部分的,不登載名人的丑聞,你也許是安全的。”
  突然之間,他握住了我的手,“你干得很好,內特,你像本說的一樣。”
  他仍然握著我的手,他想用些力气,好向我顯示他的力量和他男性的魁力,在馬歇爾·菲爾德的這間時裝大廳里,我想到了“滾蛋”之類的詞。
  “本?”我問,“哪個本同你談起過我?”
  “赫特,”普圖南說,起初我以為他說的是“赫克”,那比“滾蛋”要好一些,“你与本·赫特不是老朋友嗎?”
  “……是的,某類……”赫特原先是新聞記者,后來替好萊塢同芝加哥做買賣。當我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他常常同一些波希米亞小團体的成員整天閒逛在曼哈頓西城區我父親的激進書店附近。“你是怎么認識他的,G.P.?”
  “我出版了他第一本小說,”普圖南說著,輕輕地拍了拍我的前胸,“好了,當我們离開這里時,我希望你能陪伴A.E.和我出去吃晚餐……不是作為一個保鏢,而是一個有价值的朋友。”
  然后,他轉過身,同一些更重要的傻瓜打著招呼,剩下我一個人疑惑地猜測著到底是誰向他推荐了我——赫特還是林德伯格,……為什么給了我這樣一件好差事?今夜,我在這里到底要完成什么樣的使命?
  不久,和藹可親的菲爾德公司總裁辛普森開始向大家介紹他們尊貴的客人。
  “作為美國中部的時裝中心,”他說,手中端著香檳。艾米莉羞怯地站在他的身后,G.P.像一片正方形的陰影一樣出現在她的背后。“我們很驕傲地在那些杰出的設計者名單……海蒂·卡內格,安德瑞恩,諾門·諾瑞爾,奧斯卡·凱姆和保林·堤格爾之后……再加上艾米莉·埃爾哈特的名字!”
  掌聲響起來,艾米莉向前邁了一步,很顯然感到尷尬。她擺了一下手,讓掌聲停下來,過了一會儿,掌聲漸漸平息了。
  辛普森說,“你知道,埃爾哈特小姐,你創造了很多惊人的記錄,但在今夜,你真正完成了一項壯舉……這第一次表明,精神是無往而不胜的。”
  一陣輕微的竊笑聲傳遍大廳,所有的來賓都知道菲爾德公司保守的作風。
  “但這是很重要的,讓我們為你舉杯,”辛普森說著,舉起了手中的香檳,“為艾米莉·埃爾哈特——高水平的飛行女王,高水平的服裝設計師,干杯!”
  當祝酒聲停息下來時,艾米莉——她手中沒有酒杯——走上前一步,說:“我恐怕你為了一個滴酒不沾的人打破了長久以來的規則。”
  更多的笑聲響起來。
  “我感謝你慷慨親切的介紹,辛普森先生,但我到這里來不是為了發表演說。我到這里來,是因為我以為這會是一個可愛的簡單的服裝介紹會……不是什么高水准的時裝,真的,但是我希望你們會喜歡我們這些充滿活力的有用的服裝。”
  她臉上挂著害羞的笑容,向后退了一步,暗示著她的話已經說完了。
  這時,從兩個戴著鑽石頭飾的貴婦人之間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埃爾哈特小姐,你當然應該慶賀你最近的一次成就……第一次獨自從夏威夷飛往加利福尼亞……”
  那個聲音是《論壇》報的羅伯特·李的,他正往前面走過來。
  “謝謝。”艾米莉說著,顯得有些不安,在她身后,普圖南正皺著眉頭盯著那個打扰者。
  “但這是一次非常危險的飛行,”李說,“已經由男人完成過了……如果你不小心掉進海里,搜尋工作會浪費掉納稅人上百万的美金。”
  普圖南向前跨了一步,但是艾米莉溫柔地舉起了一只手。
  “我不會掉進海里,”艾米莉柔和地說,“而在我之前完成飛越大西洋之舉的那位先生,他有一位領航員,不是獨自一個人。坦率地說,我真的感覺到了這次飛行的魁力決不僅僅在于飛行本身……如果我這小小的成績能夠讓人們注意到一個事實,即女人也可以飛行,我會很高興的。”
  一陣掌聲響起來,既有對艾米莉這番話的贊同,又表示了對《論壇》報代表的不滿。掌聲很快就被李的另一輪質問所打斷,“也許‘飛行’這個字眼并不确切,埃爾哈特小姐,有人說這個魯莽的噱頭是由反對糖業稅的夏威夷一些公司贊助的。”
  “我向你保證我對飛行比對糖更感興趣。”她回敬了一句,言辭相當尖刻,G.P.像交警一樣舉起了手。
  “對不起,”他說,“這不是記者招待會,這是一次社交晚會,而你冒著讓大家掃興的危險,先生。請等一下……”
  鮑比·卡塞沒有等待,他大聲提問說,“現在,你完成了穿越大平洋的飛行,下一次是不是就輪到環繞地球的飛行了?”
  卡塞的聲調很友善,艾米莉回答了他的問題,“每個人都有夢想,當我准備好的時候,我會……”
  “我們都非常欽佩你,埃爾哈特小姐,”卡塞說:“但是我更愿意看到你放棄那些危險的穿越海洋的飛行。”
  “為什么?”她問,似乎她正同卡塞在咖啡廳里閒聊著隨意的話題,“你認為我的運气用光了?”
  卡塞揚起了一條眉毛,“你一直都很幸運,埃爾哈特小姐……”
  當她回答時,她的語調里沒有任何防范意味,只是很嚴肅,“你認為運气在持續了過長的時間以后,就會衰竭?”
  普圖南握住了他妻子的手臂,向眾人說:“如果新聞界的各位先生想要安排一次對我妻子的采訪,請單獨同我談。現在,我們的時裝展示會就要開始了。”
  記者的提問結束了,來自《先驅觀察者》与《時代》周刊的記者沒有發言,然而當來賓們退到時裝表演以外的場地上時,我看到他們圍住了普圖南。模特儿們開始展示艾米莉的服裝了,而設計者本人卻在場外做著低調的現場評論。
  “外套的下擺很長,”當一位修長的模特儿穿著白色的外套与打褶的海軍褲漫步穿過大廳時,她開始評述了,“既不會向上卷,也不會暴露腰腹……外套上的絲綢裝飾用的是降落傘的料子。”
  飛行的主題明顯地貫穿著服裝的風格,銀紐扣做成小螺旋推進器的形狀,六角形的螺帽扣緊了緊身運動衫,皮帶上鑲嵌著降落傘式的金屬扣。所有衣料的色彩都淺淡柔和,而且耐洗,這是一個令人震惊的完全貼近生活的時裝發布會。
  “這件外套用的是哈里斯粗花呢,”她說,“我們稍微做了一下翻新,為它挂上耐洗的襯里。”
  那些簡洁的,在某些方面有點儿男性化的實用服裝——寬肩,肥袖,自然的腰圍——有一种古典的优雅風格,深深吸引了人群的視線。到這個晚會結束的時候,菲爾德公司的售貨小姐們已經有了不俗的業績,那些女上衣与套裝最低賣到三十美元一件。
  吃晚餐的時候,坐在我的匈牙利紅燒牛肉之后,我同她說起了這一點,“那些上流社會的風格不是你真心想追求的,是不是?”
  艾米莉,她的丈夫還有我坐在朝圣者之家旅館的維多利亞房間內,他們下塌在這家旅館。我是朝圣者之家的常客,只是一般都在地下室吃午餐。這間漂亮优雅的以白色与黃色為基調的房間,懸挂著鮮紅色的慢帳,點綴著一幅巨大的維多利亞女王的油畫,好在它挂在房間的另一側,并不影響我們的食欲。
  “是的,”她表示承認,同時用餐巾碰了碰丰滿的嘴唇,她剛剛吃完這家飯店的特色菜——澆汁煎乳鴿,還有甜椒,“我想我的顧客都是有工作的女人,尤其是職業女性。”
  “我們不打算在商業界待太久,”普圖南說,“如果要我們堅持高質量的產品与低廉的价格。”他是我們三個人當中第一個吃完晚餐的,他狼吞虎咽,連罐中的羊胸脯都吃光了,似乎這是他最后的晚餐。
  “有工作的女人需要耐洗的不易起皺的面料。”她說,听起來既像是商業宣言,又像是政治聲明——這兩者并沒有很大的不同。
  “然而,我們不會獲利。”普圖南說。
  她推開盤子,聳了聳肩,“行李生產線干得很不錯。”
  “那倒是。”普圖南附和了一句,顯然他不想讓談話變成爭執,“那些演講日期就快到了,我們必須盡快讓一切步人正軌。”
  她瞥了我一眼,顯而易見,她為在一個陌生人面前討論他們的私人買賣感到不安。
  “而且,”普圖南輕快地說,冰冷的眼睛在鏡片后面閃閃發光,“我想給你看一樣東西,親愛的……也許在我們吃過甜點之后。”
  她用一种類似怀疑的目光看著他,“什么?”
  他的眉毛揚起來,又落了回去,有些像高羅治·馬科斯,只是沒有那樣有趣。“一樣你會喜歡的東西,一樣有潛在价值的東西。”
  “我可以問……”她再次轉向我,笑容既溫暖又滿含歉意,“……我的意思是別介意,黑勒先生……”然后她面對著她丈夫,“……是否有理由解釋一下我們為什么要在社交背景下談論生意呢?”
  “我想你可能已經知道了問題的答案,A.E.。”
  “辛波肯,”她叫了一聲他的綽號,在這頓奢侈、昂貴的晚餐中,她已經這樣叫他好多次了,“我跟你說過多少回了,我不在乎這些,那只是在眾人面前不得不容忍的事情。”
  “我不同意,”他皺起了眉頭,然后向我這邊輕彈了一下手指,“至少幫我一個忙,向內特征求一下職業性的建議,畢竟,他是保安方面的行家,難道他今天晚上做得不夠好嗎?”
  艾米莉微笑著,搖了搖頭,然后再次對我說,“別介意,黑勒先生,但是——”
  “我同意你,”我對她說,放下了手中的紅燒牛肉,“真見鬼,我不知道你丈夫居然對我如此看重。”
  普圖南的薄嘴唇不快地牽動了一下,然后他說:“坦率地講,A.E.,我對我們的客人做了周密的調查。”
  “斯萊姆推荐的他,”她說,聳了聳肩,“你告訴我的。”
  “實際上,”普圖南說,“是喬治·雷阿最先提到黑勒先生的。”
  他的确調查了我,“你怎么認識喬治·雷阿的?”我問,几乎有些生气了,到底是哪個該死的家伙向普圖南推荐了我?雷阿,華爾街一流律師,在一九三二年火奴魯魯的瑪西案件中,是僅次于克羅倫斯·達羅的律師,我當時是達羅的調查員。
  “我們是高爾夫球的伙伴,”普圖南說,“黑勒先生,我听說你行動謹慎,這正好符合那些名人們的特殊需求,還有明星。”
  這倒是事實,我自己私下里開了几間信貸公司,一些丈夫或妻子都背著自己的配偶偷偷存錢,這使得我的公司一直生意興隆——那些顧客都不是默默無聞之輩。
  “我想是吧。”我說。這時,侍者送來了甜點,我們三個人都點了這家飯店的特色菜——克里奧爾·朱尼特,一种畜薯布丁——普圖南和我要了咖啡,艾米莉要了杯可可茶,她解釋說她既不喝咖啡,也不喝茶,她是一個絕對戒茶者。
  “我妻子接到了一些恐嚇信。”普圖南說,舀了一勺布了。
  “任何人處在我的位置上都會收到恐嚇信。”她的語調听起來有些不耐煩。
  我輕輕地碰了碰她的衣袖,“現在,輪到我對你說別介意了……在這個國家里,在這個世界上,沒有第二個人處在你的位置。我很樂意听一听正在發生的事,讓我給你我最好的忠告……不另外收費,也不是強制性的。”
  她有很多种動人的笑容,但是這一個——淡淡的,迷人的——卻是我目前為止最喜歡的,“你真大方,黑勒先生。”
  “嗨,你為我今天晚上的服務付了報酬,”我說,挖了一勺蕃薯布了,“請我吃了一頓如此丰盛的晚餐,我還能為你做些什么呢?”
  普圖南隨身沒有帶那些恐嚇信,但是當他描述著它們時,我知道這是那种相當典型的對名人的騷扰信——那些信是由從報紙上和雜志上剪裁下來的字母粘貼拼湊而成的,并不為勒索贖金——都是一些討厭的恐嚇的字眼:你會撞到地上,你很快就要墜毀。
  “你們收到了多少封這樣的來信?”我問。
  “三封。”艾米莉回答,她正在吃布丁,對這個話題并不怎么熱心。順便說一下,那些布丁的餡儿都是由上好的南瓜制成的,而且沒有攙雜面包皮儿。
  我問:“你在哪里收到它們的?”
  “在加利福尼亞的旅館里,在我們動身去火奴魯魯,進行太平洋飛行之前。”
  “你報告洛杉磯警察了嗎?”
  “沒有,以前我也收到過這樣奇怪的信。我想G.P.會感到如此不安,主要是因為這些信太……惡毒了……用剪下來的字母拼湊,讓人感到……毛骨惊然。”
  “這些信都是裝在信封里的?”
  “是的。”她將布丁碟子推到一邊去,里面還剩下一半,也許,這些信也讓她煩惱。
  “也許,你應該帶著它們去中央情報局,或者去郵政監察司。”
  “請你理解,”普圖南開口了,他的布丁早就吃光了,“這种針對女飛行員的破坏活動已不是什么新聞。在第一屆女子飛行大賽中,雪儿·瑞斯科像A.E.一樣,收到了一封由剪下來的字母拼湊而成的恐嚇信,然后由于她的燃料箱中被人洒進了沙子而迫降……卡萊爾·梵賽飛机上的方向舵鋼絲被人用酸腐蝕;鮑貝·怀特由于燃料箱中被人倒進了沙子,或者是灰土,而被迫降落。”
  艾米莉扮了個鬼臉,“那是吉米娜,傻瓜,在一九二九年。”
  “我更關心其中的安全性,而不是故事本身。”他干脆地說了一句,然后把那職業性的微笑与一眨不眨的眼睛轉向我,“內特,艾米莉將要進行一次短暫的演講旅行……十天,十二次演講……在她去加利福尼亞的路上,她要到加州准備下一次長途飛行。”
  “再創造一項紀錄?”我問,“這么快?”
  但是艾米莉卻由于她丈夫的最后一句話而興奮起來,根本沒有理睬我,而是靠向普圖南。當她開口說話時,她的聲音有些气喘,“那么說,我們要去墨西哥城了?”
  他微笑著,拍了拍她的手,“是的。”
  她几乎從椅子上彈起來,像孩子一樣充滿了渴望,“辛波肯,你到底是怎樣安排的?”
  他喝了一口咖啡,然后用漫不經心的口气說:“只是說服了墨西哥總統,我們的新朋友萊茲羅·卡迪納斯,把‘艾米莉·埃爾哈特飛行愉快’這句話……當然是用西班牙文……印在墨西哥限量發行的二十分航空郵票上,他們至少要印八百枚;你還要在三百張首日封上簽上名,然后把它們賣給收藏者。”
  “哦,自然了,我很高興……”
  他的額頭掠過一道皺紋,“出了什么事,親愛的?”
  她那孩子般的喜悅消失了,“這看起來似乎有點……不夠庄重。”
  “飛來飛去,創造紀錄,是很費錢的,”他說,很明顯他不是第一次說這种話,“我們理所應當接受一些無害的報償,在我們能夠得到的時候。”
  她點了一下頭,喝著可可茶,問:“那么……賣那些郵票……可以抵償我們的花銷嗎?”
  “這只是個開始,”他說,然后轉向我,“內特,在這次演講旅行中我不能陪伴她,也不能在她抵達加利福尼亞后,立刻加入她。我要做一些起飛前的准備工作,要安排人員和燃料,要聯系報紙与雜志的記者,還要接触那些贊助商,這些都要在飛行之前做好……我希望你能在這次演講旅行中陪伴A.E.,當她在伯班克飛机場為墨西哥之行做准備時,你要負責保護她的安全,你愿意做這件事嗎?”
  艾米莉目不轉睛地望著前方,靜靜地喝著可可茶。
  我不能抗拒這個机會,“嗯,好吧……我們什么時候出發?”
  “后天”
  我聳了聳肩,“我要做一些安排,把我的老主顧介紹到別的公司……”
  現在輪到他聳肩了,他帶著一种實事求是的、不接受就放棄的態度說:“每天二十五美元外加食宿,在晚餐結束前我會給你開一張五百美元的聘用支票。”他推開椅子,站了起來,“考慮一下……失陪一會儿,他們把我想給你看的東西送來了。”他對他的妻子說了一句,眼鏡后面露出了妖精一樣的笑容,“我想你會很高興的。”
  他輕快地走出餐廳,走進門廊。
  我喝了一口咖啡,看了她一眼,問:“你對這個安排感到滿意嗎,夫人?”
  她無聲地笑了一下,“你為什么不停止叫我‘夫人’呢,我也不再叫你‘黑勒先生’了,可以嗎,內特?”
  “當然好,艾米莉。你真的需要一名保鏢嗎?”
  她輕輕地蹙起了眉頭,“這很難說,在女飛行員之間存在著很多妒忌,這是事實。”
  “這有些惡毒,是不是?”
  她的眼睛亮了一下,“然而,她們之間也存在著深厚的友情……你听說過九十九飛行大隊嗎?那是女飛行員的組織,我曾經作過這個大隊的隊長。”
  “總統總是會遭到刺殺。”
  “嗯……說實話,由于我受到了注意,或者我應該說,由于G.P.注意到了我,很多流言由此而產生。”
  “對此,你怀有一种复雜的感情,是不是?”
  “是的。但是G.P.說得對——創造飛行紀錄總要付出代价。”
  “你曾經說過你有一項昂貴的愛好……听著,如果我接受了這項工作,我們不會……從一個城鎮飛往另一個城鎮,是吧?”
  那雙灰藍色的眼睛周圍浮起了有趣的皺紋,“你不喜歡飛行嗎?或者不喜歡与女人在一起飛行?”
  “我只是喜歡坐火車旅行……你知道,我想象中的演講旅行應該像政治候選人所做的那樣,乘火車到各處去演講,在各處都只稍做停留,而當你需要的時候,則可以充分地休息。”
  “這么說,你是為我的健康与舒适著想了……”
  “嗯,這也是我的工作,不是嗎?我不想毀坏你的名譽,夫人……埃爾哈特小姐……艾米莉,我不是害怕与一個女飛行員一起飛行,尤其是像你一樣聞名遐爾的女飛行員,我的意思是,我曾同林德伯格在一起飛過……”
  “我了解斯萊姆,還有他那變態的幽默感,他會把你的‘魂儿’嚇丟的。”
  “那倒不至于。”
  她拍了拍我的手,她的手指冰冷,她的語凋卻很溫和,盡管帶有一些諷刺的意味。
  “我們坐汽車旅行,內特……那些城鎮沒有合适的机場与跑道,希望你不會太失望……我的意思是,我們不坐火車。”
  “像我所說的,我只是為你著想。”
  普圖南回到了餐廳,手中拿著一個紙口袋,看上去与他的晚禮服很不相稱,臉上挂著自鳴得意的微笑。在他坐下來之前,他自豪地從紙口袋里拿出一頂薄薄的紅棕色鹿皮小帽,上面系著一條緞帶。
  緞帶上繡著艾米莉·埃爾哈特的親筆簽名。這帽子看起來很廉价,似乎最多只值二十五美分。
  “這東西的成本只有二十五美分,”普圖南說著,坐下來。艾米莉從他手中拿過帽子,在手上轉動著,帶著若有所思的神情研究著它,“零售价可以賣到三美元。”
  “這是什么?”她問。
  “嗯,”他好笑地說,“這是帽子。”
  她把帽子遞給我,“你怎么認為,黑勒先生?”
  我認為我不會戴著這种廉价的帽子走出去,但我只是說:“它有點小。”
  “這是女孩的帽子,”普圖南說,“小女孩。”
  “這是孩子戴的帽子?”艾米莉說,聲音中有一絲陌生的冷淡。
  “是的,它是,小帽子帶來小財富。”
  “不,”她說,“我不同意,我不想我的名字被用來欺騙孩子。”
  我第一次注意到,普圖南眨了眨眼睛,“但是他們現在已經開始生產……”
  “告訴他們停下來。”
  “這不可能!我已經簽了合同……”
  “那么,你把我逼進了絕境,”她說,“我當然不能起訴制造商,但是我能起訴你。”
  他張開手,摸了摸燕尾服的前襟,他的眼睛翻白了,“我?你的丈夫?”
  “我從來沒允許過把我的名字用在這些東西上……”她把帽子扔回到他們放在中間地上的紙口袋里,“你想讓我因為你濫用我代理人的權利而起訴你嗎?”
  他的聲音有些嘶啞,但是音量很高,帶著屈辱,“當然不。”
  “那么你要打電話……給制造商,明天早晨起床的第一件事,G.P.,取消合同。”
  他只是坐在那里,目瞪口呆,片刻之后,他才回過神儿來,點了點頭。
  然后,她用溫和而親切的神情望著我,灰藍色的眼睛看起來美麗、堅定而柔和,“黑勒先生?內特?”
  “什么?”
  她站起來,向我伸出一只手,我握住了它,我的意思是,同她握了握手——她輕輕用了一下力,但不過分,不像她的丈夫。
  “我們明天研究一下演講旅行的日程安排,我想你們這些先生們還有生意要談……關于聘金。我相信……那么我先告退回房間了。”
  她离開了餐桌,餐廳里有几雙屬于上流社會人物的眼睛在追隨著她——一名法官,還有一名參議員——一半因為她是一位迷人的女性,舉止优雅,姿態婀娜;還有一半是因為她那覆蓋著蓬松的頭發的臉孔,那是美國最著名的臉孔之一。
  普圖南歎息了一聲,“這個小小的打擊會花光我的版稅。”
  我一言不發。
  他招手叫來一位匆匆而過的侍者,點了一杯雞尾酒,我要了杯朗姆酒。
  當我們等飲料時,他問:“你到底認為那帽子怎么樣?”
  “你介意先給我開支票嗎?”
  “那么說,它并不好了?”
  “簡直是垃圾,G.P.。”
  “哦,見鬼,是的。當然是的,但卻是可以帶來利潤的垃圾。你介意我吸煙嗎?”
  “一點也不。”
  “想來一支嗎?”
  “不。”
  他點著一根哈瓦那香煙,搖熄了火柴,深深地吸了一口,那雙藏在鏡片后面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然后他說:“現在……你想知道我雇用你的真正意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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