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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舊事重提


  西格爾酒吧內的壁畫描繪了好萊塢早期的景象,十几年前,當電影還處于默片階段時,那是查理·卓別林、瑪麗·匹克福德与道格拉斯·菲爾班克斯的天下。裝有空調的休息室溫暖舒服,它寬敞空曠,里面有供樂隊演奏的音樂台与舞池;燈光柔和幽暗,但這并不表示你看不到你想看的東西。超現代的材料,福米加,貼在酒吧的前面,深紅色的底紋,水平狀的條紋。燈光從桃花心術做成的吧台后面照出來,一只只藍色皮面、鉻合金骨架的高腳凳做成香檳酒杯的形狀,我正坐在一只這樣的酒杯上,喝著朗姆酒。
  我來得有點早——會面時間定在四點半,我乘火車三點鐘在北阿梅德的新聯合車站下了車,坐出租車去了羅斯福旅館,登記住宿,洗漱一新,然后換上了我的邁阿密白色西裝,打了一條黑白格子的領帶,戴上一頂帶黑色緞子的草帽。我悠閒地走過以西班牙殖民風格裝飾的漂亮走廊,用不引人注意的目光尋找著站在瓶裝棕櫚葉下、坐在長毛絨安樂椅与擁擠的沙發上的電影明星。我到好萊塢來過几次,我在伯尼玫瑰雞尾酒會与迪爾派克熟食店的朋友們一直希望我能把厭倦的目光投注在提塞城的娛樂活動上。笑料是那些小明星、表演會偶像与低薪代理商,他們聚在這里,那里,竊竊交談著——沒有椅子可坐,沒有人愿意看起來仿佛是在“等待”——偶爾用偷偷摸摸的眼光窺視我一眼,不知道我是何許人。
  我第一次見到這個人是在好萊塢的電影里,但絕大多數的旅行者對他那博蓋式的小胡子、英俊的臉孔顯然比對他的名字熟悉得多,他就是保羅·門茲——穿著暗綠色單排扣運動式短外衣,打褶襉的背心,淡黃色敞領襯衫,一條淺綠色長褲——正悠悠然地走進西格爾酒吧。他把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向穿著黑色制服的酒吧侍者點了一杯結霜馬提尼,然后向我說聲“嗨”。
  除了頭發又多了一些灰色之外,門茲看起來還是老樣子:黑色的警覺的眼睛,熟悉的驕傲自大的表情,突出的下頦。
  “婚姻生活怎么樣?”我問。他站在我身邊,沒有坐在凳子上。
  “第二次要好一點,”他說,“你知道,我現在是父親了。”
  “不,我不知道,”我說,自從我最后一次見到他,我就在反思父親這一角色,“祝賀你。”
  “兩個孩子是交易的條件,”他說,從傳者手中接過結著霜花的馬提尼,坐在我身邊的高腳凳上,“泰瑞是雷·米諾的遺孀,你知道,就是那個賽机飛行員。他的孩子,很好的孩子,坦尼特与小雷,現在是我的孩子……但是泰瑞与我有我們自己的孩子——小保羅,八月份他就兩歲了。”
  “希望你生意興隆,這么多張嘴需要喂。”
  他的一側頰邊浮起一個酒窩,“戰爭圖片很搶手,這個國家也許不想卷人戰爭中,但人們希望在電影里看到它;路克荷德的試飛与航空攝影工作也不錯;租賃生意很紅火,包括舊金山的業務——在金門海峽博覽會上安置了兩架水陸飛机,載著成千上万個像你一樣呆頭呆腦的中西部鄉巴佬飛過博覽會上空。哦,對了,維哥墜毀了,一場地面事故,我得到了保險金。”
  “不再有蜜月快車了?”
  “哦,當然有,但它現在是一架路克荷德·奧瑞恩。你一直很忙吧?”
  我聳聳肩,“零售信用卡,調查离婚案,還不時接一些商業間諜案。”
  “商業間諜?你去做,還是阻止別人去做?”
  我向他微微一笑,“對我的顧客來說,我是牧師,保羅,別指望我會背叛神圣的信任。”
  “除非有錢你才會說……別看起來一副受傷的表情。”
  “這是演戲,”我說,“當你在好萊塢的時候……對于這次小小的商業會談,你能告訴我些什么?”
  他轉動了一下手中的酒杯,“他們告訴了你什么?”
  “什么也沒有,瑪戈·狄卡瑞打電話來,問我是否能到這儿來听一個商業提議,她提供火車票、兩天的食宿費,外加一百五十美元作為我的補助与額外開銷。”
  “這就是她告訴你的一切?”
  “她還說她代表艾米莉·埃爾哈特基金會,這是否意味著她為普多學院工作?”
  “不,普多學院設立了艾米莉·埃爾哈特研究基金會,但那只有在艾米莉活著時才能啟用。”
  “你認為她死了,保羅?”
  他沒有看我,“也許。我想她可能墜落到海里了,努南錯過了那座島,她很疲倦,在海面很高的位置想要著陸,錯誤地判斷了距离,落人了巨浪里,這里任何一個因素都足以要他倆的命。”
  我沒有告訴他我所知道的情況,我已經与山姆大叔簽定了決議,對此事應該守口如瓶。實際上,根据我所簽署的那份協議書的內容,一九三七年我根本沒有去過加利福尼亞。
  “但‘也許’并不是‘絕對’,是不是,保羅?”
  他點了點頭,凝視著手中的馬提尼,似乎他想知道的答案就漂浮在酒杯里,“她是一位杰出的女性,”他說,“承認現實很困難。”
  “就這些?”
  “我應該把贊美的話留給其他人,”他說,“瑪戈和他們很快就要來了。”
  “這個,嗯,艾米莉·埃爾哈特基金會……同G.P.有關嗎?”
  “當然沒有!”門茲的笑容中有几分苦澀,“同我也沒關。”
  “你們兩個根本不會成為親密的朋友,還用我進一步證明一下你倆的這种友誼惡劣到何种程度嗎?”
  他喝了一口馬提尼,“艾米莉与我合作了几項生意,包括我的租賃業務,但我們簽署了一份協議,如果一方死了,全部生意將捐贈給活著的另一方。吉度作為艾米莉·埃爾哈特房地產公司的遺囑執行人,起訴我想要回一半的權益。”
  我皺起了眉頭,“怎么又出來一個房地產公司?不是得在當事人失蹤七年之后才能在法律上宣布死亡嗎?”
  門茲挑起一條眉毛,“如果你嫁給吉皮·普圖南就不是這個樣子。我不知道他与他的律師援引的是哪一條法律,但艾米莉在一九三八年底或一九三九年初,就在法律上死亡了。吉皮還一直欺辱艾米莉的媽媽与姐姐,讓她們得不到一分錢。”
  “他一直是個畜生。”
  “他是個狂熱的拜金主義者。那個房地產公司比你想象的要小,至少我是這樣听人說的。他們在這次環球飛行中也投入了很多自己的錢,听說他不得不賣掉雷爾的房子。那本据說是由艾米莉‘寫作’的書賣得不錯,但還達不到熱銷。你知道他又結婚了,是不是?”
  “不!”
  我的反應讓門茲感到惊訝,他聳聳肩,說:“這儿的報紙上有大量的報道。”
  “但芝加哥沒有。再婚……”
  門茲點點頭,“大概是去年的這個時候,娶了一位相貌好看的黑眼睛女人,她剛同鎮上的一位成功的律師离了婚,整日混在花園俱樂部的圈子里。我听說吉皮是在一次他的‘艾米莉’講演中勾搭上她的……在那些日子里,他賺了很多錢。”
  “不久,他又回到發行業務中?”
  “嗨,就在艾米莉失蹤的几個月后,他開始了他的‘探險’旅行并帶上了這位漂亮的女人作同伴……他們說他已与她同居了几個月,在他們從加拉帕戈斯群島回來之后,她被他的威脅与坏脾气嚇住了。”
  “嘻,保羅,你變成了一位專欄作家。”
  他笑了起來,“嗨,我以為你會喜歡听吉皮的故事,因為你同我一樣愛他。”
  “也許更愛一點儿。”我說。
  “啊,”門茲說,在高腳凳上轉了一下,“我們的小分隊來了……”
  穿著白色的禮服,白色紐扣一直扣到緊束在腰間的藍白圓點腰帶上方的漂亮的瑪戈·狄卡瑞走進了西格爾酒吧,身后兩側跟隨著兩名衣冠楚楚的紳士,每人都是一副商業經理的派頭。瑪戈——她的黑發更長了,如同閃閃發光的絲緞披散在白色的貝雷帽下——一眼看到了我,她那可愛的心形臉蛋儿,她那涂上口紅的櫻桃色嘴唇,更不用說她那碧姬·格蘭博式的嬌好身材,都會引起許多小明星的爐嫉。她穿著白色高跟的輕便舞鞋,雙腿修長筆直,胳膊上挎著一只漆皮小包,另一只手拿著一個小公文包。
  “內森,見到你太好了。”她一邊說一邊走過來,聲音輕快活潑,“保羅,我很高興体安排了這一切……內森,這就是艾莫·狄米提,制造商与發明家。”
  她的口气似乎我應該知道這個名字,于是我說:“哦,久仰。”
  狄米提身材高大強壯,穿一身黑色西裝,翻領上鑲著紅色鹿皮滾邊,他的領帶也是紅色的,別一支鑲鑽的領帶夾。他的整個打扮給人一种嚴峻与活潑、凝重与呆板的混合感覺。他的黑發梳向腦后,臉孔是長圓形的,鷹鉤鼻子,优柔寡斷的嘴唇与雙頰看起來都很文靜,但那雙藏在鏡片后面的眼睛卻是堅定而警覺的。他的神情很坦率,很友好。
  “我听說過你很多事情,先生。”他說,聲音清楚,語調有些偏高。
  我們握了握手,他的握手很有力,卻并不做作。
  注意到瑪戈的暗示,狄米提向另一個男人做了一個手勢介紹說:“這位是詹姆斯·福瑞斯特,華爾街前主人。”
  “叫我吉姆。”福瑞斯特說,向前走了一步,向我伸出小手,他試圖在握手時顯示出他的力量。
  与秋米提相比,他是一個相當矮小的男人,實際上,他比瑪戈還要矮,然而他卻具有運動員般的健美体魄。他穿著灰色嘩嘰西裝,打著黑灰條紋的活結領帶,這在南加利福尼亞的天气里是很少見的。
  “叫我內特。”我說。
  福瑞斯特那張扑克牌似的臉有一副好斗的愛爾蘭式的特征,他的鼻子像獅子狗一樣是扁平的,而神情卻似商業經理般的堅忍:灰藍色的眼睛很警覺,薄薄的嘴唇抿成一道決不屈服的直線,兩腮像球一樣鼓起來,鐵灰色的頭發剪得短短的,整齊地梳向腦后。
  他的小眼睛里射出凌厲的目光打量著我,然后問:“你是猶太人嗎,內特?你不會介意我這樣問吧,你有一副愛爾蘭人的相貌。”
  “你也一樣,吉姆,”我說,“我的相貌是我母親的過錯,但我的血統是我父親的,他不是猶太人,我也不是。”
  “你信仰你母親的宗教嗎?”福瑞斯特問,“或者,你是個天主教徒?”
  瑪戈与狄米提被這個問題弄得很尷尬。
  “不,吉姆,”我說,“我恐怕自己什么也不是,我唯一祈禱的時刻是在困境中,人在困境中總是比較善良。”
  “像大多數人一樣。”門茲帶著神經質的笑聲說。
  “我自己也不是一個篤信宗教的人。”
  福瑞斯特說,我有點被他的態度弄糊涂了。
  門茲打斷了這猶如盤問般的對話,他向此刻還客人廖廖的大廳指了一下,“我們去找一張桌子好嗎?”
  很快,我們點好了飲料,圍著一張紅色福米加貼面的桌子,坐在鉻合金椅子上。身邊是挂著米色流蘇的窗戶,透過威尼斯式的百葉窗,我們可以看到好萊塢林蔭大道上來來往往的人群与車輛。格勞曼中國戲院就在道的對面,它門前雄偉的東方寶塔上刻滿了電影明星的手印与腳印,許多人來此觀瞻,如同朝見麥加圣地。我同門茲坐在窗下;福瑞斯特對著我坐在桌子的另一端;狄米提坐在他身邊;瑪戈獨据桌子的一側,面對著百葉窗。
  她交叉起手指——我注意到她的指甲同口紅一樣,也是櫻桃紅色——開口了:“正如我确信你已知道了,內森,狄米提先生……”
  “艾莫,”狄米提愉快地打斷了她,“我不想成為桌子上唯一的‘先生。’”
  “好吧,”瑪戈說,碰了碰他的手,“我稱呼你狄米提先生是因為你是我的老板……狄米提先生是我的老板,內特,非常优秀的老板——我現在專職為艾米莉·埃爾哈特基金會工作,作為執行秘書。”
  “這位小旋風是我們唯一的專職雇員,”狄米提說,“工資單上唯一的一個人;我是董事會的主席,這完全是一個自愿工作;吉姆是董事會成員,然而他請求我不要把他的名字印在信頭上,這是為了避免……呢……誤會。”
  這有些令人不快,但我暫時不想理會他們。
  “狄米提先生也是基金會的奠基人。”瑪戈驕傲地說。
  “很好,”我說,對他們之間的這种相互吹捧有些厭倦了,“那是什么?”
  “基金會?”狄米提問,“是這樣,我們的宗旨是‘鼓勵航空領域的技術開發及与此有關的科技發展’。”
  “啊。”我說,似乎這足以解答疑問。
  穿白色制服的侍者為我們端來了飲料,我的是一杯朗姆酒;門茲的是馬提尼,這是他的第二杯;狄米提點了吉爾伯特,福瑞斯特要了威士忌,瑪戈要的是一杯薄荷雞尾酒。
  狄米提的話題又回到基金會上,“但我們的首要任務是組織一次探險,探索艾米莉的失蹤之謎。”
  “一次探險?”
  “是的,我們希望派遣一支搜索、救援小組到太平洋島上,去看一看我們的朋友是否還活著,如果沒有,就為她的失蹤找一個合理的解釋。”
  我不能告訴他們我所知道的事情,要想尋找到阿美,到日本人划為禁地的島上做一次冒險是很有必要的。
  然而,我只是說:“這會花很多錢。”
  “是的,我們知道,”狄米提說,喝了一口吉爾伯特,“一万美金,還可以再加。我不是艾米莉在工商業界唯一的朋友,她還有些朋友在高層社交界与金融圈。我們已經得到艾米莉母親的首肯,當然還有門茲先生,以及總統与羅斯福夫人。”
  最后一句話讓我吃惊,政府為什么會批准這樣一次會讓自己陷入到极端尷尬處境的遠征呢?
  我有了某种預感,“哦,福瑞斯特先生……吉姆,确切地說,這是什么意思——華爾街的前主人?”
  他放下了威士忌酒杯,嘴唇裂開了一道毫無笑意的縫隙,“我最近剛剛辭去投資銀行總裁的職務。”
  “那么你現在做什么?”
  福瑞斯特的笑容僵住了,在回答之前他沉吟了几秒鐘,“我在為政府做事。”
  我早知道,我又故意問:“哪個政府?”
  “羅斯福政府,”他又喝了一口威示忌,似乎在給我時間,看我對這個回答是否滿意。我的目光仍停留在他的臉上,終于他又補充了一句,“我是,呃……總統的行政助理。”
  “解決麻煩問題的專家?”
  “你可以這么說。”
  “你從華盛頓飛到這儿來,就是為了同我會面?”
  “我在這里有几個會議,但,是的,主要是同你見面。總統,尤其是埃莉諾,是艾米莉的親密朋友,他們全力支持基金會的工作。”
  即使他們不愿意把手下人的名字印在基金會的信頭上。
  “我明白了,吉姆,你也是艾米莉的私人朋友……”
  “我認識G.P.与他的妻子,是的,在紐約,我們在同一個社交圈子里活動。”
  我向狄米提坦率地微笑了一下,問:“你呢,艾莫?顯然你對這項事業也抱有很大的熱情,你与艾米莉是什么關系呢?”
  瑪戈回答了我的問題,她向前探了一下身,越過門茲,拍了拍我的手,“我正要說這件事,就被你們岔開了話頭……我還以為你知道,內森,狄米提先生是艾米莉最親密的朋友与生意上的伙伴。”
  “不,我不知道。”我坦率地說。
  瑪戈繼續說:“狄米提先生為跳傘者開辦了一個培訓基地……”
  “那是一座兩百英尺的高塔,”狄米提插嘴說,“有一根安全繩系在標准降落傘背帶上,主要是為軍用設計的。艾米莉為了幫我走出困境,她從我的高塔上第一個當眾跳下來。”
  我一下子想起來了,阿美曾經告訴過我,當G.P.离開派瑞蒙特,手頭缺少現金的時候,他曾讓她代表一個降落傘公司參加了一些公眾活動;她也曾很熱情地提到過那家公司的老板,他成為她的支持者,在某种程度上,也是食客。
  “艾米莉還幫助我的几項航空發明贏得了公眾的注意力,”狄米提說,又喝了一口吉爾伯特,鏡片后面,他的眼神陷入到遙遠的回憶之中,“我公司的很多成就,都歸功于這位慷慨仁慈的女士。”
  “好吧,我知道你們邀請我到這儿來不是為了募捐,”我說,狄米提哈哈笑起來,瑪戈也微微一笑,福瑞斯特的反應卻很平淡。“而把我的名字加到你董事會的名單上并不能帶給你們任何榮耀。”
  “我們有一個任務給你,”狄米提說,“我們至少還有一年的時間來准備這次探險,雇一艘船,雇几個人……這不是痴人說夢,內特,這是我的計划,邀請艾米莉的私人秘書參加探險隊會增加我們這次活動的信譽。”
  這种信譽在我听來,猶如派人到迷失男孩島尋找彼得·潘。
  “當然,”狄米提繼續說,“這也保證了資金籌措活動的順利進行。”
  “它提供了一個机會,”福瑞斯特遲遲地開口了,他剛喝完杯中的威士忌,“可以幫助我們籌措資金。”
  “你听說過歐文·約翰遜上尉嗎?”狄米提問我。
  “沒有。”
  “哦,也許是歐文上尉与依萊克塔·約翰遜?”
  “都沒有。”
  瑪戈說:“約翰遜上尉和他可愛的妻子在不做環球航海的時候,就像普圖南先生一樣活動在相同的演講圈子里……那些地方都是艾米莉以前演講過的。”
  “我猜,他們演講的內容都是關于環球航海的。”
  “是的,”瑪戈說,“他們有一艘縱帆船。”
  “就是運德國啤酒的那种?”
  “不,內森,它是一艘更大的船……”
  “那是一個笑話,瑪戈,那個,嗯,約翰遜是不是做一段航海旅行,然后進行演講;接著再做一段航海旅行,然后再進行演講?”
  “是這樣。”她說,有點尷尬。
  “他們一起寫書,”狄米提說,“也許你在《地理》雜志上看到過他們的文章。”
  “我沒有注意。”我說。
  歐文·約翰遜上尉与歐文·約翰遜夫人的冒險与航行在艾米莉·埃爾哈特成為明星后就黯然失色了,而同樣的公眾熱情又使G.P.普圖南与他粗造濫制的書成為熱點,人們向往神秘的海洋,更向往無垠的大空。
  福瑞斯特說:“約翰遜上尉与他的妻子很快就要從航海旅行中返回來了。”
  “他們自愿偏离既定的航線,”狄米提說,“去接受一份來自基金會的价值兩千美金的任務。在四個星期內,約翰遜上尉會駛過吉爾伯特群島与埃利斯群島,我們希望他會有足夠多的新發現來解釋埃爾哈特失蹤之謎,從而為我們這次探險活動的資金籌措煽風點火。”
  “這也許會有幫助,”我承認這一點,“你想讓我對這位上尉的身世背景做一番調查,從而确定他不是一個騙子?”
  “約翰遜上尉的名聲很好。”福瑞斯特說。
  門茲說:“我听說過這家伙,內特,約翰遜是一個值得信賴的人。”
  “我們想要的,”狄米提對我說,“是你跟著一起去。”
  “我?我看起來像名水手嗎?”
  福瑞斯特說:“像,但這不是要點。”
  “內特,”狄米提說,“我需要在那艘船上有一名代表,以保證上尉能盡職盡責地工作,毫不偷工減料地賺那兩千美金……”
  我看看門茲,“我想你剛才說他值得信賴。”
  狄米提接過話頭儿,“我不能,從良知上說,不派一名屬于我們團体的代表就把基金會微薄的資金花費到探險的前奏上。”
  我搖著頭,喝下一大口朗姆酒,說:“你們知道,我不大會講南太平洋小島上的方言。”
  “你在芝加哥那個亂七八糟的地方謀生。”福瑞斯特說。
  “內特,”狄米提說:“我需要一個身体与頭腦都強壯的男人,你了解艾米莉……”
  提到艾米莉,又是一個過去式。
  “……你知道應該問什么樣的問題;如果不巧出現了一些微妙而危險的情況,你有能力對付……這些都是我与之交談的那些人告訴我的。”
  “你為什么不去?”我問狄米提。
  他的表情煩惱中混雜著懊悔,“我不能离開我的生意達一個月之久……我們每天付你二十五美元,外加所有開銷。”
  “你會花掉一千美金的,”我說,“這筆錢從基金會的金庫中出?”
  “不,”狄米提說,“我自己出,我出得起。”
  “我不這樣認為。”
  “我當然能!”
  “我不是說我不認為你出得起,艾莫,我的意思是,我不認為這個工作适合我。”
  他皺起了眉頭,說:“我保證你賺到一千美金。”
  “不是錢的問題。”我說,的确不是,我不認為政府希望我參与此事,在他們收買了我,讓我簽下那份協議書之后。但是從另一方面來說,討厭的福瑞斯特正坐在我的對面……
  “你為什么不考慮一下呢?”福瑞斯特提出了建議。
  “是啊,內森,”瑪戈說,“你可以在旅館里不花錢住上兩晚,你的返程車票是星期三的,我們明天中午可以一起吃午餐。”
  我思忖了一下。
  然后,我說:“好吧,我會考慮的,但我警告你們,艾莫,吉姆……瑪戈,我不認為我是你們想要找的人。”
  “公平。”狄米提說著微微一笑,似乎我已經接受了這份工作。
  “我要离開了。”福瑞斯特說著,站了起來。
  桌前的每個人都站了起來,我同福瑞斯特握了一下手——奇怪,他的握手軟弱無力,這是第二次——他咧開嘴,給了我一個沒有笑意的空洞笑容,然后离開了。
  狄米提說:“我也要走了,瑪戈會告訴你明日午餐的時間与地點。”
  “好吧。”我說,同他握了握手,看著他邁著大步离開。
  門茲、瑪戈与我重新坐下來。
  “那個家伙以為‘NO’是由三個字母組成的。”我說。
  “他沉浸在對艾米莉的回憶之中。”瑪戈神往地說,顯然沒有意識到她的語句中致命的字眼。
  門茲把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嗨,我本應該邀請你今晚去我家里吃晚飯,但我恐怕泰瑞与我另有安排。你自己能在城里找到吃飯的地方嗎?”
  “他不必自己去找吃飯的地方,”瑪戈說,“我沒有安排。”
  我看著這個可愛女孩櫻桃色的口紅与明亮的藍眼睛,“這樣說也許過分,但如果今晚我同你在一起,你會讓我沉浸在往事中不可自拔的。”
  她大聲笑起來,聲音音樂般悅耳,黑色的發卷在白色貝雷帽下晃動,“我們決不談論這個話題,沒有艾米莉·埃爾哈特基金會,甚至沒有艾米莉·埃爾哈特。”
  “好吧,”我說,“就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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