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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致命的飛行


  無盡的暮色籠罩著世界博覽會中的芝加哥城。
  這是一個如夢幻一般縹緲美麗的夜晚,五顏六色的霓虹燈閃爍著浪漫柔情的光輝。在那些現代建筑上安裝著密集的白熾燈、弧光燈和虹彩燈,在忽明忽暗的燈光映襯下,大樓的輪廓時隱時現。遠遠地望去,大道兩旁在燈光映襯下的建筑宛如一串璀璨耀眼的鑽石項鏈一樣晶瑩。
  此時此刻,我正站在諾思利島上的“空中飛行”的東邊頂樓上向下俯瞰著世界博覽會的全景。在景區的任何一個地方,博覽會呈現出來的都是這樣一幅夢幻仙境般的神秘景致。
  除了世界博覽會開幕的第一天以外,瑪麗·安每個晚上都要拉著我來到這里。每當夕陽西下、華燈初上的時候,我和她都會手挽手地來到這里,站在幽深靜謐的湖邊,欣賞未來之城在水中的倒影,暮色波光中的未來之城看上去更加虛無縹緲了。
  今天晚上我沒有和瑪麗·安一起來,因為她今天晚上就在這里工作,我在她最喜歡的“好萊塢閣樓”里找到了她。
  瑪麗·安主持的一個節目“第一夜先生”是在“好萊塢閣樓”的兩個直播間中的一個錄制的。這個世界博覽會中的“好萊塢閣樓”坐落在諾思利島的頂端,占地約有五英畝,在它的南端就是魔幻島娛樂場。“好萊塢閣樓”是一幢紅色的巨形建筑,它那巨大的圓形入口与世界博覽會中的其他未來建筑比較起來顯得有些迥异,也許它体現的是好萊塢觀念的建筑理念吧。
  在它的戶外安裝了許多無線電裝置,每天都有不少的影視公司來這里拍攝外景,片子都不太長,通常都是一些明星藝員的特寫集。當然了,像德特治和蓋布里·斯坦特這樣的當紅巨星是不會屈尊來到這里的。不過,也确實有不少來這里度假的二、三流明星來到世界博覽會觀光。在那些業余的電影拍攝員、好奇的追星族的簇擁下,他們也曾在布朗·德伯餐館的露天餐桌旁吃過三明治。在喝過几杯啤酒之后,他們也會像普通的觀光客一樣,去看一看正在“好萊塢閣樓”前面拍攝的小成本電影。在“好萊塢閣樓”里面還有几個大舞台,其中的一間大廳能夠容納六百名觀眾,既可以用來拍戲,也可以用來廣播。今天晚上,瑪麗·安和其他那些“第一夜先生”的工作人員就要在這里工作。
  我以前也曾經看過瑪麗·安制作廣播。有几次,我到位于商業大廈九樓的NBC廣播站的A廣播室去接她,据說那是世界上最大的廣播室。我站在隔音間看著瑪麗·安主持節目,她總是站在笨重的麥克風前面朗誦著手稿。應該說,瑪麗·安干得不坏,可是她在廣播間的表現遠還沒有達到讓我為之傾倒的程度。
  可是,當今天晚上我坐在“好萊塢閣樓”的觀眾席上的時候,瑪麗·安的表演風格給我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坐在規模宏大的劇院里看著一間小小的玻璃隔音間顯得有些不倫不類。裝著隔音布的小播音間就像是一間小小的收容所,只不過里面沒有關押一名犯人,里面有的只是一些拿著手稿的演員們,他們站在麥克風的前面主持著節目。音響師坐在桌前,手里拿著一把沒裝子彈的手槍,不時地摹擬著開門、關門的聲音和上樓梯這樣一類的背景音響。在四十英尺的隔音間上方有兩個專為音響師准備的小隔音間。音響操作室里燈光幽暗,只有主控制台上的五彩小燈閃爍不定地向觀念們眨著眼睛。這是一個能夠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劇院,它与我以前見過的任何一座劇院都迥然不同。
  但是,最讓我難以忘怀的是明媚動人的瑪麗·安。
  盡管玻璃幕把瑪麗·安和她的觀眾完全分開,可是他們之間的感情紐帶卻并沒有被隔開。看得出來,觀眾們非常喜愛瑪麗·安,瑪麗·安也十分熱愛她的觀眾。雖然瑪麗·安總是站在笨重的麥克風前面讀著手里的稿子,她与觀眾的心靈卻是相通的。這一次,瑪麗·安維妙維肖地扮演了一個憂傷的年輕女人,今天晚上,她穿得十分朴素,一條齊膝長的奶油巧克力顏色的短裙,在前胸處有一排別致的小鈕扣,頭上戴著一頂与之顏色相稱的貝雷帽。這一身裝束使她看起來既有孩子樣的純真,又有成熟女性的魅力。
  當瑪麗·安走出播音室,來到我身旁的時候,我對她說:“你今天干得棒极了!”
  听了我的贊揚,瑪麗·安笑逐顏開,“你以前從來沒有這樣評价過我的表演。”
  我風趣地說道:“在你的便衣偵探的騎土面前,你几乎傾倒了所有的觀眾,你有什么絕招嗎?”
  現在場內的觀眾几乎全都走光了,只剩下我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觀眾席上,因為瑪麗·安在節目結束的半個小時之后才來到我的身邊。
  瑪麗·安嫵媚地笑了,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說道:“你不會相信的,內森。在今天的觀眾里有一名好萊塢星探,他正在為一部新片尋找演員。”
  我不以為然地說道:“你是說在這里拍片的某個家伙嗎?”
  瑪麗·安噘起了玫瑰色的小嘴,“是的。不過他是在好萊塢工作的,是真正的好萊塢影城。”
  我几乎不相信會有這樣巧合的一件事,不過為了討瑪麗·安的歡心,我還是繼續問道:“那么他給了你一個角色?”
  瑪麗·安的笑臉如同夏日里怒放的玫瑰一樣美麗,“哦,是的!這是一個多么好的机會呀。八月份的時候如果我能在‘坦白比爾’的節目中請一個星期的假,他們就會正式錄取我,讓我乘飛机去好萊塢影城拍片,這簡直是太棒了!”
  我也笑了起來,不過剛剛在兩周以前她還把那些小制作的影片稱為“給那些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看的破玩藝”。而且,我們兩個都心中有數,她和大多數的芝加哥演員一樣,不過是在好萊塢的某個不知名的電影公司中挂個名而已。
  我們兩個人走過了魔幻島。今天晚上的天气格外涼爽,習習的夏日涼風雖然帶來了絲絲涼意,吹在身上倒是相當舒适愜意。
  瑪麗·安仍然興奮不已,“沙列文先生,就是那位將要与我合作的導演,他對我說這一次的演出不過是一次試鏡罷了。如果好萊塢的奧斯羅先生欣賞我在這部小成本的影片里的表演,那么他們很可能和我正式簽訂一份演員合約。”
  我由衷地祝賀著瑪麗·安,“我真為你感到高興,瑪麗·安,就像我自己中了六合彩的頭獎一樣興奮。”
  是的,瑪麗·安今天晚上的表演的确扣人心弦,她充分地調動起來在場的每一名觀眾的感情。在我看來,她今天晚上的表現和坎住內拉与邦尼之間的那一場比賽一樣,激動人心。
  當我們兩個匯入到參觀博覽會的人群中的時候,瑪麗·安收起了臉上的笑容,用一雙期待的大眼睛望著我,平靜地說道:“內森,如果他們送我去好萊塢的話,那么你會和我一起去那的,是吧?”
  此刻,我們兩個人正漫步在環形電動大樓的前面,在大樓前有一座大型的燈光噴泉。在五彩的燈光映照下,一縷縷的噴泉水柱騰空而起,散落成一朵朵五彩的水花。
  我斬釘截鐵地答道:“當然。”
  瑪麗·安又笑了,“真的嗎?”
  我深情地凝視著瑪麗·安的笑臉,“當然是真的,寶貝儿。我能在短短的一分鐘之內就把我所有的業務裝進我的小行李箱中,要知道加利福尼亞是從事我這一職業的最佳地點之一呀。”
  瑪麗·安又追問了一句,“你不是只是說說而已吧?”
  我停了下來,瑪麗·安也隨之止住了腳步。我把她拉到我的面前,深深凝望著她的那雙大眼睛,嚴肅地說道:“記住,瑪麗·安,我愿意陪你去天涯海角,不論是紙醉金迷的好萊塢,還是陰森可怖的地獄,你明白嗎?”
  瑪麗·安感動地笑了,緊緊地擁抱著我,過往的行人也對我倆側目而笑。
  她孩子气十足地說:“現在帶我去博覽會吧。”
  “怎么還要去?”
  “我們還有好些地方沒去看過呢。”她撒嬌地說。
  “哪儿呀?”
  她又噘起了嘴,“巴黎大街,我想看薩利·蘭特脫衣服。”我耐心地說:“薩利·蘭特根本就不用脫衣服,在她出場的時候,她就已經是這樣一副模樣了。她不過是在台上借著展示插在身上那些彩色羽毛的机會,炫耀一下她的身材罷了。”
  她警覺地瞪大了眼睛,“怎么,你去看過嗎?”
  我笑了笑說:“不,我怎么會一個人去呢?這些是我的那些同事告訴我的,我自己并沒有親自證實過,我可不想去看她炫耀插在赤裸身体上的那些花里胡哨的羽毛。既然如此,你為什么還要去看呢?”
  “我只是想去親眼看一看嘛,難道你沒听說‘耳听為虛,眼見為實’這句話嗎?更何況,他們都說如果沒有看到薩利·蘭特,就不算到過博覽會。”
  我很清楚瑪麗·安為什么想去觀看薩利·蘭特的表演。最近,許多本地的報紙都爭相報道說,几家著名的好萊塢制片厂都在追蹤攝制舉世矚目的世界博覽會的盛況,因此薩利·蘭特就成了瑪麗·安的假想競爭對手。
  我告訴瑪麗·安,我想回家,她家或是我家都可以,不過我沒有告訴她我想回家的真正原因。
  我相信昨天晚上的事是沖著我來的,有人想要除掉我。盡管當時我和迪波爾·庫內在一起,不能因此就判定凶手一定是沖著我來的,不過我的職業直覺告訴我:我才是主要的追蹤目標。因為我最近一直在世界博覽會到處尋找瑪麗·安的弟弟吉米·比姆,這一定引起了別人的注意。
  昨天晚上發生的事,只牢牢地藏在我的心里。我既沒有告訴瑪麗·安,也沒有告訴我的好朋友,艾略特和邦尼對此事一無所知。
  當時,四周的居民區街道附近空無一人,我冒險把庫內的尸体留在了人行道上。然后,我迅速地跑回到几個街區以外的体育館停車場,開車回家,在我的那張折疊床上舒坦地睡下了。距离我上一次被卷入的槍擊事件還不到兩個月,我又卷入了一起新的槍擊案中,一些別有用心的警察和小報記者一定會為此大做文章的,我可不想再一次成為報紙上的新聞人物。
  很顯然,在案發時,除了我以外,沒有其他目擊證人。庫內中了三顆無聲的槍彈,一聲未發地倒地死去了,我又滾到了路旁的草叢中。當時,周圍的住家沒有一家突然打亮了電燈。直到那輛車開遠了,确信它不會再返回來之后,我才從草叢中鑽了出來。除非有人當我在人群中追赶庫內的時候認出了我,否則我絕不會主動站出來澄清此事。我不想再被卷入風波之中了。
  今天一清早,庫內被殺的消息就傳開了。緝竊小組的一名警察打來電話,告訴我庫內昨天晚上被人殺死了,然后又問我這消息值不值五美元。我告訴他,不值,因為庫內死了,他對我一點儿用處也沒有了。不過,我告訴他,如果他哪一天有空的時候來邦尼的酒店坐一坐,我會請他喝一杯啤酒的。
  當天下午出版的《快報》也簡單地介紹了一下庫內一案的情況:一名職業扒手被人槍殺了。芝加哥警方認為這事与黑社會有關,不過截止到目前為止,此案還沒有進一步的線索。在近十到十五年以來,芝加哥發生了上千起黑社會成員內部之間的謀殺案,我從來沒有听說過其中的一起曾經被偵破過,當然杰克·林格爾的那件案子除外。
  可是,庫內的死亡究竟意味著什么?我怎么也不明白。不過,我擔心這与瑪麗·安的弟弟有關。目前,紐伯利那一幫人同奈蒂的人關系鬧得很僵。為了追查吉米·比姆的線索,我一路追查,一直查到了奈蒂的眼皮子底下,所以子彈就向我飛來了。
  以前我一直認為奈蒂欠我一個人情,所以沒有提防他會派人殺我。
  我打電話給奈蒂,我得直接和他本人取得聯系,我設法通過他在北克拉克大街卡曾利餐廳的聯絡處給他留了口信。很快地,消息便被送到了,在晚上七點鐘左右的時候,我正要去博覽會,奈蒂給我打來了電話。
  “黑勒,你還好嗎?”
  我冷冷地答道:“比迪波爾·庫內要好,他昨天晚上死了。”
  “我也听說了。”
  “我當時和他在一起。”
  “這我倒沒有听說。”
  “弗蘭克,你可以和我開誠布公地談一談嗎?你曾經說過的,你欠我一份人情,你還記得嗎?”
  “當然。不過,我和庫內的死是一點關系也沒有。黑勒,你想讓我幫你查出是誰干的嗎?”
  “如果你能辦到的話,我會十分感激你的,弗蘭克。”
  “好吧,那么咱們談談吧。明天下午兩點鐘你到我的辦公室來見我吧,我也想了解一下你找的那個小伙子進展如何了。”
  “吉米·比姆?”看來他也听說我最近的所作所為了。
  “是的。誰知道呢,也許在這件事上我能幫幫你。”
  “謝謝你,弗蘭克。”
  “好吧,黑勒,明天見。”
  電話“喀嚓”一聲被挂斷了。
  我坐在電話旁邊,一眨不眨地盯了它好久。我不知道明天等待著我的是怎樣的一种場面?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覺,好像自己正坐在醫生的接待室中等待著最后的檢查結果一樣。
  所以,我今天晚上帶著槍去了世界博覽會。一路上,我盡量讓瑪麗·安离我遠一點儿,因為周圍的所有人都讓我覺得不安。
  瑪麗·安對我的舉動大惑不解。“緊張,為什么?內森,不要總向我發牢騷。好了,我今天不讓你陪我去看薩利·蘭特了。”她的大眼睛頑皮地眨了眨,“不過你得帶我去‘空中飛行’。”
  我不解地說:“我們上個星期不是去過了嗎?”
  “可是我們上次沒有乘坐那上面的觀光甲板啊。”
  我打著哈哈,“親愛的,我有恐高症,別去了,不行嗎?”
  瑪麗·安沖我做了一個鬼臉,“懶家伙!過來。”她一把扯住了我的胳膊,我只能听從她的安排了。
  我們走到空中飛行附近的時候,我回頭謹慎地四處觀望了一下,有許多觀光客走在我們的后面,不過沒有發現任何行跡可疑的人。用緝竊的行話說,就是沒有人看上去与周圍的環境不相協調。在“空中飛行”附近站崗的警察我全都認識,如果有任何意外發生的話,我可以隨時喊他們幫忙。看起來我不用顧慮重重了。
  “空中飛行”看上去就像一對雙生的艾菲爾鐵塔。在一八八九年的巴黎世界博覽會上,艾菲爾鐵塔曾經名噪一時。在這屆芝加哥世界博覽會上,這兩座雙生的空中飛行塔在某种程度上再現了往昔艾菲爾鐵塔的風采。鋼鐵鑄成的框架直刺云霄,高度達六百英尺,比芝加哥的任何一座摩天大樓都要高,是大西洋海岸線旁最高的兩座鐵塔了。在塔的上面,有許多紅白條相間的“火箭車”,每一輛“火箭車”大約能承載三十到四十名乘客。它們可以通過鋼纜,將乘客送到瀉湖的對岸。我上星期曾經陪瑪麗·安作了一次這樣的空中旅行,我認為我們已經上得足夠高了。
  可是,現在我們還得再向上開四百英尺,才能到達“空中飛行”最頂層的“觀光甲板”,這才是瑪麗·安今夜之行的目的地。
  即使是乘坐電梯,我們兩個人也花費了足足一分鐘的時間才上到最頂層。站在封閉的觀光寶中,我們向外俯瞰著。遠遠地望下去,博覽會就像一張平舖開的五顏六色的大地圖展現在我們眼前,窗外的景致的确讓人流連忘返。
  不過,今天晚上我的心思卻不在觀光上。我向四周看著,在觀光室里有一名警察值勤,游客們倒是不多,只有十几個人,大部分是成雙成對的年輕戀人。我向那名值勤的警察打了聲招呼,他大約四十歲左右,面色紅潤,以前曾經是一名交通警察。他走了過來,笑著向我打了個招呼,然后又自豪地低聲告訴我說,他在今天上午抓到了一個扒手。我輕輕地拍了拍他的手臂,對他的成功表示祝賀。
  瑪麗·安始終一動不動地站在玻璃窗前,屏息凝望著窗外的景色,她喜歡下面燈光璀璨的博覽會和万家燈火的芝加哥城。不過,我輕輕地拉了拉她的手臂,告訴她我准備离開這里了。
  瑪麗·安不滿地抱怨著:“哦,內森!我們還沒去‘觀光甲板’呢”
  我耐心地說服著她,“今天就到此為止吧,好嗎?”
  瑪麗·安用兩只手抱住了我的一只胳膊,撒嬌地說著:“求求你了,內森。”
  這是一個迷人的夏日夜晚,輕柔的晚風在吹拂著。
  “那會把我們的香煙吹滅的。”我又說了一句,可是面對著瑪麗·安玫瑰樣的面容,我還能怎么辦呢?
  終于,我們還是上去了。瑪麗·安一路拉著我,把我拉到了博覽會的最高展品——奧蒂斯平台上。在我看來,它也是最沒有趣味的展品了。
  在甲板上站著許多游客。這里的風比距离地面六百英尺的塔上猛烈了許多,吹得衣服“呼呼”作響。
  我和瑪麗·安在甲板一側突出的地方停了下來,手扶圍欄,向遠處眺望著。在這距离地面一千英尺的高空向下俯瞰,頗有“一覽眾山小”的博大气勢。
  沒有了觀光窗的保護,博覽會的景象生動逼真了許多,連我這樣一個很難動情的人,也被眼前的美景深深地吸引住了。在我們所處的高塔中間懸挂著雪亮的探照燈,它与博覽會的無數盞弧光燈交匯在一起,构成一幅動感十足的抽象派現代繪畫。
  我轉向了瑪麗·安,對她評說著我的感想。說真心話,我的确被眼前壯觀的景象深深打動了,雖然它也是一种不真實的幻景,卻有著撼人心魂的雄渾气勢。瑪麗·安也屏住了呼吸,不過她不是被眼前的壯美景觀嚇住了,而是因為——有人來到了我的身后。
  風馳電掣一般。
  當我循聲轉過頭的時候,來人的重拳已經准确地擊中了我的腦袋。我的手剛剛碰到上衣里面的手槍,可是已經太晚了。在我馬上就要從護欄旁掉下來的一瞬間,我看到了那名偷襲者。他穿著淺黃色的外套,戴著一頂草帽,瑪麗·安正用雙手使勁地打著他,他的草帽落到了地下。緊接著,強勁的大風將它卷起,草帽打著旋儿從我的身邊飄落了下去。我一眼就認出那個家伙,在那一刻,我腦海里惟一的想法就是,又是那個狗娘養的“金發碧眼”。
  我緊緊地抓住了一根鐵杆。我的眼前直冒金星,也許是出于本能,我才在摔出圍欄的一瞬間抓住了它。我用一只胳膊緊緊地圈緊護欄,使勁向上一仰身子,用雙臂抱住它,又費力地用雙腿夾緊了它。這根救命的鐵杆与下面的牆連在了一起,呈四十五度角。我真該感謝上帝,如果我剛才拔出了手槍的話,那么現在我一定已經到了地面上了。
  我抓住的那根鐵杆有我的大腿那么粗,上面有許多尖利的鐵棱,它們深深地扎進了我的肉里。我就這樣懸挂在勁烈的風中,領帶和上衣“呼呼”作響。
  我可以想象得到,自己這么挂著,從上面看起來就像一只懸垂在樹上的考拉。我沒有向下面看,我很清楚那下面等著我的將是什么。
  我努力地向上望去,朝我落下來的方向望去。瑪麗·安向我伸出了手,只隔著短短的十英尺,可是在我看來,她的手臂离我是那么遙不可及,就如同十英里那么遙遠。當時,那個“金發碧眼”還站在她的身后,我狠狠地咽下一口唾沫,拼盡全身气力喊道:“小心!”
  瑪麗·安轉過身,開始和他打斗。那個“金發碧眼”攔住了瑪麗·安气勢洶洶的進逼。我費力地松開一只手,用另外的一只手和雙腿攀緊了鐵杆,取出了怀中的手槍。“金發碧眼”看到我舉槍向他瞄准,就在我可以扣動扳机的時候,他已經從我的視線里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謝天謝地!瑪麗·安仍然安然無恙。瑪麗·安又轉回身來向我伸出手,我大聲地向她喊道:“不!太遠!”她開始啜泣起來,淚流滿面。我想她可能想喊人幫助,卻沒有能夠發出聲音;或者是她喊出了聲音,而由于風聲太大了,我沒能听見。
  我笨拙地把手槍放回了原處,然后,我向瑪麗·安大聲喊道;“下去!到觀光室去!”
  瑪麗·安點點頭,迅速地跑開了。
  這時,我已經開始向下滑落了,經過了觀光室,沒有人注意到我的存在。因為這個角度太偏了,不會有人看到我像電影里的特技演員一樣向下飛速地滑落。在我的下面有一根水平的鐵杆,它和觀光寶的一角以及窗子連著,如果我能抓住下面的這根鐵杆,那么我就可能沿著它爬過去,使觀光室里的游客看見我,而且瑪麗·安也一定會告訴他們我的危險處境的。我想一定會有人幫助我從窗戶中爬進安全的觀光室。
  那根平行的鐵杆离我只有五英尺那么遠,我得像雜技演員一樣縱身一躍,然后抓住它,這對我是一個高難度的動作。
  我盡量不去看下面博覽會閃爍的燈光,也不去想自己現在是置身于一千多英尺的高空中,我只是一心一意地想著如何才能抓住下面的那根鐵杆。
  這里怎么這么冷?風怎么這么大?我的嘴唇怎么這么干澀?我的眼眶怎么這么濕潤?我慢慢地松開腿,只用胳膊挂在鐵杆上,然后又小心翼翼地伸開一只胳膊,努力讓腳夠到下面的鐵杆,盡量穩穩地站在上面,保持身体平衡,只有這樣,我才能夠冒險松開雙臂。在那一剎那,我突然變得無比鎮定,連我自己也說不清為什么會有這樣一种平靜的心態,我毅然松開了上面的鐵杆,站在了下面的鐵杆上,就如同站在娛樂園中的蹺蹺板上一樣,只不過它要窄上許多。噢,上帝!我又開始下滑,我的身体失去了平衡。我的腹部撞到了鐵杆上,我不顧一切地抓住了它,緊緊地抱緊,這下我又安全了。
  我抬頭向上看著,在觀光室角落的一扇窗戶上映出了瑪麗·安的臉,她惊恐万分。也許她正在大聲尖叫著,不過我什么也听不見。我努力對她笑著,似乎在炫耀自己高超的特技。同時,我也努力地使自己別出丑,別尿濕自己的褲子。緊接著,瑪麗·安用手指著我,那名面色紅潤的警察用槍托砸碎了玻璃。
  我沿著鐵杆向他們爬去,就像一個嬰孩那樣吃力,終于我爬到了鐵杆的頂端,窗戶就在我的頭頂上了。一名大學生模樣的游客擠了過來,向我伸出了援助之手,我緊緊地抓住了他的胳膊。在世界博覽會的上空吊了這么久,我終于回到了安全的室內。
  瑪麗·安死命地抱住我,大聲哭喊著。這一舉動不是歇斯底里的狂亂,而是出于真正的高興,為我能夠死里逃生感到由衷的高興。
  不過,我沒有時間慶祝劫后余生!我簡單地對她說:“回到你的公寓去,等著我!”然后,我就從她的身邊走了過去。
  “什么?”
  “按我說的去做,寶貝儿!現在不是問為什么的時候。”
  我向那名拉我上來的大學生表示了感謝,之后,對那名警察吩咐道:“伙計,替我保守這個秘密!”
  那名警察環視一下四周,觀光室里有八到十個游客,他搖著頭說:“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這一點。”
  周圍的那些游客吃惊地張大嘴巴,竊竊私語著,好像想竭力弄清楚自己在這樣的一場事件中扮演的角色。
  “如果你能做到的話,你就會得到五十美元,至于這里的一切損失,我會負責向上面解釋的。”
  他理解地沖我一笑,然后聳聳肩說:“好吧,黑勒先生,我會盡力而為的。”
  然后我向電梯間走去,匆匆地赶過了前面的一個年輕女士,那正是瑪麗·安。我回頭看了她一眼,她看上去滿面怒容,正雙手叉腰地抱怨著什么。
  只花了短短的一分鐘,我降到了踏實的地面上。我不知道自己在上面究竟懸吊了多長時間,而我的那位“老朋友”,殺死杰克·林格爾,參与謀殺舍邁克的“金發碧眼”已經离開了。不過我相信他不可能逃得太遠。
  站在“空中飛行”大廳人口處的收票員對我說,他看見了一個穿著淺黃色外衣、金發碧眼的家伙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說著,他朝瀉湖方向指了指。今天晚上參觀博覽會的游人并不太多,而且四處燈火通明,能夠看清路上的每一個行人。
  我站到了高處,四處尋找著匆忙奔跑的人,可是連個奔跑的人影也沒看到。然后,我又朝第六街區的大橋方向跑了過去,攔住了我見到的第一名警察。那個警察認識我,他沖我笑了笑。我匆忙地問他,是否見到過一個金發碧眼的家伙經過。
  他告訴我,他見到了這樣一個人。說著,他向大橋對面利學大廈的方向指了指。那邊,大廈林立,在燈光的映照下。高大的建筑群顯得金碧輝煌。在湖面上,平底船、小木舟、游船往來穿梭,一派祥和宁靜的景象。我根本無心在這里流連,我的整個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抓住那個“金發碧眼”。
  十八街的人口是离這里最近的路,它一直通向停車場。
  我如离弦箭一般飛跑著。
  就像是沖出了煉獄之火的蝙蝠,我一連撞上了好几個人,我只能一迭聲地說著:“對不起。”在一路上,我攔住遇見的每一個警察,問他們那家伙的去向。他們都以為我在追赶扒手,其中的一個警察還跟在我后面跑著,大聲喊道:“要幫忙嗎?黑勒。”
  我搖搖頭,他又漸漸地落在了我的后面。
  沒過多大一會儿,世界博覽會就被我遠遠地甩在了身后,在我面前,出現了汽車的海洋,一排接著一排,一輛挨著一輛。
  這里是一個私人停車場,其中有為數不多的几個出口和入口。
  也許,可能只是也許,我能找到他。
  我給站在入口處的兩個便衣警察看了我的博覽會工作證。他們告訴我,剛才有一個金發碧眼的年輕人走了進來,跟著指了指左邊。我向那邊走去,可是沒有看到一個人。我在一排排的汽車中間緩緩搜尋著,仔細地察看著兩邊,并且和那兩名警察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正在這時,有一輛車正向車庫的大門方向開去。我拔出了手槍,閃到了一邊,等著它從我的身邊經過。結果是虛惊一場,車里坐著一對老年夫妻。
  我繼續小心翼翼地搜尋著:停車場里沒有燈光,不過從左邊的博覽會方向射來了很多束明亮的光柱。當我走到第一排汽車的盡頭時,看到在第二排中的一輛汽車正要离開,那是一輛有著白色頂篷的黑色別克牌轎車。它,正是昨天夜里經過,并開槍打死了庫內的那輛車!我奔到第二排車的中間,在車燈閃亮的那一刻,我看到了坐在方向盤后面的那個人。
  那個“金發碧眼”。
  我繞到了車的另一邊,用槍對准了他。他開始開車撞我,我不得不退到了兩輛車中間。他向我開了一槍,又是該死的無聲手槍,子彈擦著我的手臂飛了過去。該死!真是該死!我的手槍飛了出去。
  他看到我手里的槍飛了出去,就停下車,手里拿著槍,從車上走了下來,一步一步地向我逼近。他手里的那支無聲手槍看上去很現代,就像是博覽會上的一件展品。
  就在這一瞬間,我倒了下來,雙手捂住胸口,痛苦地呻吟著,假裝中了彈。他走到了我的面前,惡狠狠地獰笑著,槍口對准了我。
  說時遲那時快,我飛起一腳,正中他的胯下。
  這一次是他的槍掉在了地上。
  接著,他痛苦地倒在地上,大口喘息著,不過沒有發生一聲嘶喊,只是不停地喘著气。我對准他的下巴,又狠狠地擊了一拳,他在地上翻滾了一下,這時,他下身的劇痛已經過去了,而他的手已漸漸地摸到了一旁的手槍,在我又一次扑向他的時候,他突然舉槍對准了我。我壓住了他的手腕,努力把槍口向下壓,几乎是同時,我們兩個人一同扳動了扳机。聲音并不很大,不過他那張蒼白的臉一下子松弛了下來,我只來得及說了一句:“這次我真的抓到你了,混蛋。”
  我站起身來,手里還拿著槍,四下里看了看,周圍靜悄悄的,只有從博覽會那邊傳來含糊不清的聲音。停車場的夜晚死一樣的沉寂,沒有一絲生气,四周既沒人看到,也沒人听到剛剛發生的一切。
  “金發碧眼”的別克車還在那里,發動机“嗡嗡”地轉著。我把他拉了進去,扔在了駕駛席上的副手位置上,然后又幫他坐直了。他的頭向下耷拉著,腹部鮮血直流。
  我又一次給門口的警察看了看我的通行證,他笑著點了點頭,讓我通過了。我一邊駛出停車場的大門,一邊想到所謂的停車場“特許權”,不禁自嘲地笑了起來。
  后來,我在密執安大街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藥店前面停下了車,進去買了一些繃帶,好包扎手臂上的傷口,接著又借用了一下店里的電話薄。朗格的電話號碼就在里面,我默默地記下了它們,看起來,那离這里并不太遠,只需十多分鐘就能到,這很不錯。
  我回到了車里,“金發碧眼”還牢牢地坐在那里,他會打算去哪里呢?
  我,要給派他來的人打個電話。
  我一邊脫下衣服,包扎手臂上的傷口,一邊對他說:“伙計,我得把你送到奈蒂那儿去。”
  他一聲未響,他的頭耷拉在車窗那里,從他那雙睜著的雙眼可以看出他一定覺得很痛。
  我笑著說:“你覺得怎么樣?死的滋味到底如何呢?”
  他,像林格爾一樣死了。
  他,像舍邁克一樣死了。
  “像奈蒂一樣死了。”我對來殺我的殺手說道。
  正在這時,紅燈亮了,我停下了車。
  沒過多久,綠燈亮了,我開車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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