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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迷霧重重


  這一次還是由送我們來基地的司机充當向導,他把我們一行人領到了“奧頓”號艦船上。“奧頓”號是一艘停泊在珍珠港港口的淤地中的退役軍艦,它的外觀已經相當地破敗不堪了。司机只把我們三個人領到了軍艦的入口處,在那里,我們又被移交給站在跳板前護衛的另兩名海軍士兵。在他們的身后,七十五英尺長的跳板將軍艦和海岸隔絕開來,其中的一名士兵護送我們走過顫顫巍巍的木質跳板。
  伴著腳下跳板“吱嘎”作響的節律,林賽以達倫勉強可以听清的聲音低聲詢問他:“你是否覺得斯特林將軍是一名堅決支持私刑的种族主義者?”
  如果林賽是期望達倫這位反种族歧視的頑強斗士強烈指責那位斯特林將軍的話,那么他就是打錯了算盤,達倫一定會讓他失望的。憑著我對達倫多年以來的了解,他一定會說:“斯特林將軍是一名海軍人員嘛,更何況他又是南方人,他的一些言論肯定會帶有种族偏見的色彩。”
  事實上,達倫确實是如此這般地來搪塞林賽的問話的。
  衛兵一直將我們送到了頂層甲板,他邊走邊告訴我們,頂層既是軍官們的餐廳,也是軍官們的俱樂部。
  他將我們領到了船的尾部,在那里,就是餐廳的入口處了。他轉過頭對我們說:“福斯特克夫人和邁西上尉就呆在船長休息室里,從這里穿過去就到了。”
  當我們經過餐廳時,坐在寬大的餐桌兩側的軍官都好奇地打量著我們,其中的几名軍官似乎認出了達倫。
  我四下看了一眼,至少從餐廳的裝潢看起來,船內部的修繕和船外部的破舊外觀相去甚遠。在桃木的牆面上挂滿了將軍們的畫像,還有各式各樣的戰利品以及閃閃發亮的銀質裝飾。
  達倫問陪我們的那名衛兵:“是船長好心地把他的住處讓給了我的委托人了嗎?”
  “不是的,先生。”衛兵恭恭敬敬地回答道,“渥特曼船長一向都不住在這里,他一直和他的妻子住在火奴魯魯。船長休息室是為了過往的長官們預備的。”
  我心里暗暗加了一句,或是某些“特殊的客人”,比如謀殺案中的被告。
  衛兵走到門前,輕輕叩響了房門,然后他說:“福斯特克夫人,您的客人已經到了。”
  “請進來吧。”房間里面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是优雅的南方口音。
  衛兵為我們推開了門,隨后就退到了一旁。我和林賽跟在達倫身后走了進去,房門在我們后面“吱嘎”地一聲被關上了,這聲音似乎在提醒我們已經進入了牢房,可是這是怎樣的一間牢房啊!
  四周的牆壁和剛才在餐廳里的用料差不多,也是桃木的嵌板,不過沒有餐廳牆上那些五花八門的裝飾物而已。在寬敞的屋子中間擺放著一張大的桃木圓桌,在右側的牆壁角落里還立著一個漂亮的深色衣櫥,衣櫥的旁邊是一張帶有抽屜的書桌。在房間的另一側擺放著一張單人床。說老實話,“瑪魯魯”號的頭等艙客房也不過如此豪華。房間里還到處擺滿了五彩繽紛的夏威夷鮮花,這些亮麗的花朵為這間充滿男子漢气概的房間平添了許多溫馨的女性气息。
  格麗斯·福斯特克夫人站在那里歡迎著我們,她的態度就像是一名尊貴的女皇。她首先把手伸向了達倫,那樣子似乎希望他能夠親吻它一下似的。
  達倫就這么做了,他頗具騎士風度地輕輕吻了一下福斯特克夫人的手。
  “達倫先生,見到您不胜榮幸。”
  她的外表和她的南方口音都帶著貴族式的优雅。我站在一旁,冷眼打量著福斯特克夫人。她身材修長,打扮得就像是准備要出席招待晚會的女主人。她身穿一套櫻桃色的裙裝,頭上戴著一頂与之相配的鮮麗帽子。修長的脖頸上雖然有了些細微的皺紋,不過那串名貴的珍珠項鏈巧妙地彌補了這一點不足。耳垂上的珍珠耳飾和項下的珍珠項鏈交相輝映,更加烘托出福斯特克夫人雍榮華貴的气質。她和泰拉一樣,都是亞麻色的頭發,她的頭發修剪成時髦的年輕發式,這就使得別人很難一眼判斷出她的具体年齡,既可以說她是人到中年。也可以猜她是已近花甲之年了。女人的年紀在層層的包裝之下真是叫人難以捉摸。不過在我看來,福斯特克夫人雖然是青春已逝,但仍然可以稱得上風韻猶存。她有著和伊莎貝爾一樣明亮的藍色大眼睛,可是那雙大眼睛卻怎么也掩藏不住她疲憊憔悴的神色。最近的一連串打擊給這位一向養尊處优的貴夫人帶來了极大的影響,同時也在她的臉上留下了滄桑的痕跡。
  達倫先向福斯特克夫人介紹了林賽,福斯特克夫人优雅地向林賽伸出那只達倫剛剛親吻過的手。不過林賽只是輕輕地握了一下那只手,并沒有像達倫那樣殷勤地親吻它。
  接著,達倫又轉向了我,同時向福斯特克夫人介紹道:“這位就是我們曾經在電話里談到的年輕人。”
  福斯特克夫人愉快地笑了,她友好地補充著達倫的話:“伊瓦琳推荐的那一名年輕有為的偵探?”
  達倫微微點了點頭,回答說:“內森·黑勒。”
  我也像林賽一樣只是和福斯特克夫人輕輕握了握手。伊瓦琳的名字把我給弄糊涂了,于是我試探性地問:“伊瓦琳?”
  福斯特克夫人向我解釋著:“伊瓦琳·沃斯·邁克林恩,她是我的好友之一。實際上,我這一次……”
  達倫殷勤地打斷了福斯特克夫人的話,用抑揚的聲調笑著說:“福斯特克夫人,你總是在朋友的關心之中的。”
  福斯特克夫人向達倫禮貌地笑了笑,又繼續說:“邁克林恩夫人為我的辯護提供了經濟上的支援。如果沒有伊瓦琳和伊娃·斯特波瑞的幫助,我現在的處境要更加艱難。”
  我有些吃惊地轉向達倫,問道:“你從來都沒有說過……”
  達倫聳了聳肩,打斷了我的話:“這些無關緊要。”
  要不是福斯特克夫人提到了伊瓦琳的名字,我還會被繼續蒙在鼓里呢,因為我一直以為我參与邁西一案的調查完全是刑事大律師達倫的主張。我最近在華盛頓特區和伊瓦琳·邁克林恩打過交道,她可是商界的風云人物之一,現在正和她分居的丈夫擁有《華盛頓郵報》,而她本人則擁有鼎鼎大名的希波鑽石公司。我是在凋查林德波夫一案時和她結識的,因為伊瓦琳曾經因為綁票而失去了她的一個孩子,所以她十分關心林德波夫一案的進展。也正是由于這個原因,有一名詐騙犯妄圖從她手中騙取一筆錢。當時她几乎信以為真,以為只要她付了這一筆錢,小林德波夫就會平安無事地回到父母的身邊。
  當然,后來在我的幫助下,她成功地擊破了這個騙局。在我的印象中,伊瓦琳是一位迷人的中年婦女。也許……
  就在這時,福斯特克夫人進一步證實了我的猜測,她說道:“因為你和達倫先生都住在芝加哥,所以伊瓦琳建議我問一下達倫先生他是否認識你。畢竟律師和警察都是和罪犯打交道的,只是方式不同而已。”
  福斯特克夫人的評价真是精當入微,警察和律師只是以不同的方式在和同樣的一种人打交道。
  “讓人感到意外的是,”福斯特克夫人接著說道,“達倫先生告訴我在你還是一個毛頭小子時,他就已經認識你了。”
  我不太記得自己還曾經是一個“毛頭小子”,不過我仍然友好地朝福斯特克夫人笑了笑。這也是和達倫一起工作的最大特點,那就是隨時都會有意外之事發生。
  福斯特克夫人轉換了話題,她指了指一扇緊關著的房門,說道:“湯米正在里面休息,要我去叫醒他嗎?”
  達倫擺了擺手,然后說:“我看暫時還沒有這個必要,過一會儿再說吧。”
  “那么,各位先生請坐吧。”她做出了謙讓的手勢,“你們是想喝咖啡呢,還是來一杯夏威夷式的茶?”
  我們選了咖啡之后,福斯特克夫人走到了門邊,叫道:“衛兵?”
  餐廳里的服務衛兵聞聲走了過來。她神態威嚴地吩咐他送來四杯咖啡以及糖和奶,然后,她又關上了房門,走回到我們的桌旁。在福斯特克夫人坐下的時候,我們三個人全都半站起身。
  達倫一邊將他肥碩的身子塞到椅子里,一邊對福斯特克夫人說:“福斯特克夫人,我的這一位年輕助手,黑勒先生,需要做一些記錄。他并不是法庭上的書記員,他的工作只是記下我們之間談話的要點以幫助他日后進行進一步的調查。你對此不會介意吧?”
  福斯特克夫人朝我友好地笑了笑,說:“當然不會。”
  我心里暗自思忖著她的那位朋友,沃斯夫人究竟是怎么對她描述我的?
  達倫柔聲問著福斯特克夫人:“你是怎么來應付這一切的?”
  福斯特克夫人有些疲憊地答道:“最糟糕的都已經過去了,過去的那几個月……”說到這儿,她停了一下,又繼續說,“現在我平靜多了,我覺得心滿意足。”
  “心滿意足?”林賽似乎是怀疑自己听錯了。
  “是的,心滿意足。”福斯特克夫人毫不猶豫地強調著,“我們所做的一切只是想讓那個畜生承認自己所犯的罪,這并不是違背法律,相反地,我認為我們正是在維護著法律,在謀殺事件發生之后,我休息得比以前好多了。”
  達倫一听到“謀殺”這個詞就皺緊了眉頭,他安撫地拍了拍福斯特克夫人的手,用親切的語气說道:“福斯特克夫人,我希望你最好不要再使用‘謀殺’這個詞,無論是在我們之間的私下對話還是在接受新聞記者們采訪時都不要這么說了。”
  福斯特克夫人也一下子皺起了眉,把雙手放在了胸前,她的語气里顯得有些緊張不安。“你們一定讀過《紐約時報》上的報道了吧?我想我實在是太不謹慎了。”
  達倫臉上露出了安慰性的笑容,他的目光卻不容置疑地堅定。他平靜地說:“我并不是想故意責備你,福斯特克夫人。可是你的确是太不謹慎了。如果你不想使事情變得更糟的話,就不要再使用‘謀殺’這個詞了。”
  “登在報紙上這顯得很不合适,是吧?”福斯特克夫人以發問的方式間接地承認了自己的錯誤。
  我轉換了一下話題,問她:“福斯特克夫人,您現在休息得好嗎?也許我不該問這樣一個問題,不過在這樣嚴峻的形勢之下,您的健康對案子也很重要。”
  福斯特克夫人并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她昂起了頭,驕傲地說:“所有的事都暴露出來,這樣反而更好。在上一樁案子里,他們一直禁止公開發表我女儿的名字,結果反而更糟糕。在這個島上流言四起,所有的人都盯著她青腫的臉議論紛紛。”說到這儿,她的臉一下子繃緊了,這一刻她看上去真的有六十歲那么老了。“無憑無据的傳聞,污穢不堪的故事,總有一些人想盡辦法毀損我女儿的名譽,他們就是想把她攆出夏威夷。甚至還有人說,如果她再次提出上訴的話,他們將要……這一切都是發生在……之前,我該怎么來稱呼‘謀殺’呢,達倫先生?”
  這一次達倫臉上的笑容稍縱即逝,他建議道:“事件?”
  福斯特克夫人點了點頭,又繼續講了下去:“在這事件發生的前几天,我曾經去拜訪過斯蒂曼法官。在整個審訊期間,他一直對我們很友好。我就徑直告訴他我是如何擔心我女儿的安全,因為當時,不僅那五名強奸犯還在逍遙法外,而且另一名在逃的罪犯雷曼也在莫諾阿山谷一帶出沒。”
  達倫不解地問:“誰?”
  “丹尼爾·雷曼,”熟悉案件記錄的林賽向他解釋道,“他是一名強奸殺人犯,在除夕那天夜里和他的另一名同伙逃出了俄阿岵監獄。他的罪名是強奸過兩名婦女,其中的一名婦女是白人。除此以外,他還犯有其他不胜計數的搶劫案。后來,他的那名同伙被抓住了,可是雷曼一直在逃。据報界宣稱,這是火奴魯魯警察局的一大恥辱。”
  我冷冷地說道:“不過這倒是斯特林將軍的一次大好机會,他可以借机進一步插手警察局內部的事務了。”
  達倫若有所思地點著頭,就好像我們剛剛所講的這些他早已經了如指掌。不過,他又問林賽:“這些在約翰生上尉交給我們的材料里都有吧?”
  林賽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眼睛里掠過一絲失望的神色。
  我繼續向福斯特克夫人追問下去:“福斯特克夫人,您是擔心那個叫雷曼的在逃犯會傷害您的女儿?”
  “不,”她搖了搖頭,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說,“但是他可以被當作替罪羊的。如果一旦我女儿發生了任何意外,罪名就可以推到他的頭上,因為如果沒有了泰拉,就不會有人再繼續控告那五名歹徒了。”說到這里,福斯特克夫人皺了一下眉,進一步更正著自己的話,“現在是四名了。”
  達倫向前靠了靠,壓低了聲音問道:“你可以講一講在這樣巨大的壓力之下,你的女婿是如何處理的嗎?”
  我看了一眼那扇緊閉的房門,邁西上尉正在那里面休息。福斯特克夫人也壓低了聲音,神秘地說:“我既為泰拉的人身安全擔心,也同樣為湯米的精神狀況擔心。”
  達倫蹙著眉,重复道:“他的精神狀況?”
  福斯特克夫人接著說道:“我非常擔心湯米經受不住這樣的打擊。在泰拉出事以后,他變得非常消沉,吃得很少,有時就根本不吃東西。而且他休息得也不好,有時一天只睡一兩個小時。我眼看著他一天天地萎靡不振……”
  就在這個時候,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福斯特克夫人又將聲音提高到剛才的威嚴口气,說道:“進來!”一名年青的海軍士兵應聲而入,在他的手里端著放有咖啡、牛奶和糖罐的銀質托盤。
  就在這位年輕的士兵為我們服務的時候,我又打量了一下這位社會名流貴婦人,她驕傲而又气度不凡。我可以想象得出她在賓客中間往來應答,談笑風生的樣子;也可以想象得出她一邊打橋牌,一邊妙語連珠的樣子;甚至我還能想象出她在庫勒瓦魯街那間破敗的小屋里時的樣子……我又進一步想象著她指揮綁架那名夏威夷人的樣子。
  可是我的想象力到此就終止了,我再也無法想象出她參与槍擊、血腥處理那具扔在澡盆里赤裸著的男尸時的情景。
  達倫又一次柔聲細語地問道:“你本來不希望出現流血事件吧,親愛的?”看來達倫又一次拉近了他与委托人之間的關系。
  “這當然不是我的本意。”福斯特克夫人小口呷著咖啡、她的小手指优雅地翹著。她放下了咖啡杯,看了一眼達倫,說道,“我雖然從小長在南方,可從來就不是一個支持私刑的人。當然了,我也不可能過多地去指責私刑。不過我們家族的傳統教育和我早年的家教信仰使我覺得剝奪別人的生命是一件可怖的事。像你一樣,達倫先生,我堅決主張應該徹底地廢除死刑。”
  達倫邊听,邊微笑地點著頭,這是他最愿意听到的話了。
  我在一旁插了一句:“那么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福斯特克夫人微微搖了搖頭,說道:“這完全是一個意外。你們可能已經知道了,在第一次開庭之后,那五名被告被保釋出來了。不過按照規定,他們必須每天早晨去司法大樓報到。我想斯蒂曼法官原本打算一旦他們不按時去法院報到,就可以把他們再次關進監獄……”福斯特克夫人有些失望地歎了一口气,接著說,“可是他們按時報到。”
  我問道:“這些你是從哪儿听到的?”
  “斯蒂曼法官親口對我說的。另外,我和法庭的工作人員威特摩夫人關系也相當不錯。老實說,我想正是她使我產生了綁架卡哈哈瓦的想法。”
  “這是怎么回事?”林賽冷靜地問道。
  “威特摩夫人對我說,第二次開庭的時間還沒有确定,地區法官擔心如果第二次開庭也和第一次有同樣的結果,也就是‘暫緩判決’,這樣的話,兩次無效的判決將會讓那些該死的畜生們永遠地逍遙法外了。而且,威特摩夫人還說,鑒于第一次開庭時的狀況,除非那五個人中有一個人招供,否則第二次開庭也不會出現任何轉机的。”
  我補充了一句,說道:“所以您就決定親自來取得口供。”
  福斯特克夫人隨意地揮了一下手,一副輕松的樣子。看起來綁架這件事她并不是十分在意的,也許對她而言這只不過是像用小提琴演奏會取代笛子演奏會一樣的簡單。
  她接著說道:“這并不是什么突發奇想,黑勒先生。我這一想法是一點一滴地形成的,就好像是輪船一點一點地從迷霧之中顯現出來一樣。我問威特摩夫人他們是否每天都准時去法院報到。她告訴我,他們每天都准時報到,尤其是其中的那個大個子夏威夷人都在每天的上午去報到。”
  “那個大個子夏威夷人,”林賽追問道,“她指的是不是就是喬瑟夫·卡哈哈瓦?”
  福斯特克夫人點了點頭,繼續說著:“那天晚上我整夜都沒有睡著,總是在腦海里想著她說的話。”
  “于是,船就從迷霧中出現了。”我加上了一句俏皮話。
  “而且相當地清晰。”福斯特克夫人的幽默感看起來也不差。她又繼續說了下去,“第二天,我又去見了威特摩夫人。我編了一個小謊言,告訴她我听說那兩個夏威夷人因為偷盜摩托車在希羅被抓住了。威特摩夫人當然沒有听說這件事,于是她就去問了監護官迪克斯先生。過了一會儿,迪克斯先生親自出來告訴我,我听說的事不夠准确,因為就在那天早上,卡哈哈瓦還准時到法院來報到了。我又借机問迪克斯先生,他們几個人是否是一起來的?他說不是,每個人都在不同的指定時間來報到。他還說,他可不能允許他們隨便什么時候來都行。”
  “就這樣您就知道了卡哈哈瓦向監護官報到的确切時間了。”我說道。
  “是的。我离開法院之后,就去了《明星快報》,在那里我很容易就拿到了印有卡哈哈瓦相片的報紙复印件。然后,我就把他的照片剪了下來,帶在身邊。”說到這里,福斯特克夫人端起了咖啡杯,呷了一口咖啡后繼續說,“那天晚上,我就和湯米說了我的想法。湯米說他也一直在考慮這件事,因為他听說卡哈哈瓦曾經向他的繼父承認過他強奸泰拉的事。我就向湯米全盤托出了我的想法,我們可以找一個借口把這個畜生騙到我租的房子里,然后再想辦法逼他認罪。”
  達倫問道:“在你說出計划之后,湯米有什么反應嗎?”
  “從一開始,湯米就很熱衷于這件事,因為在這之前,他曾經和新改組的警察局負責人羅斯上校談過這件事。羅斯上校告訴他的和我听說的差不多,如果五個人中沒有任何一個人認罪的話,那么就不會再次開庭了,當然也不會有什么判決。不過,他又提出了一些細節問題,比如怎么才能使卡哈哈瓦相信我們,跟我們乖乖地上車呢?說實話,當時我心里一點儿主意也沒有。不過我給自己打气說,難道我們就不能像那些‘黑鬼’一樣裝得狡猾一些嗎?隨后我就記起了一等兵瓊斯。”
  “瓊斯?”達倫問道,看來這又是一個他所不熟悉的名字。
  “是另外兩名被告之一。”林賽在一旁小聲提醒著他。
  達倫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說道:“噢,是的,我記起來了,請繼續說下去吧,福斯特克夫人。”
  “去年十二月的時候,湯米外出值勤,這名年輕的海軍一等兵瓊斯被派來充當泰拉、海倫娜和我的保鏢。后來,湯米回來以后,年輕的瓊斯作為巡邏隊的一名成員仍然在莫諾阿山谷巡邏。”
  這就是斯特林將軍的“戰略布置”,他希望憑借這支巡邏隊來保護海軍人員及其家屬免受“流氓”的侵扰。
  我繼續問道:“那瓊斯与你們一定相處得十分和睦吧?”
  福斯特克夫人點了點頭,回答說:“是的。在瓊斯擔當我們母女三人的保鏢的時候,他經常陪我們打橋牌。后來,當他在莫諾阿山谷一帶擔任巡邏任務的時候,他也會經常地停下來,在我們那里喝一杯咖啡,有的時候,我們還會為他提供一張沙發,好讓他好好地休息一下。瓊斯是一個非常快樂而又精力十分充沛的小伙子,在他閒下來的時候,經常和我們講一些遠東的趣聞。”
  我又把話題轉了回來,繼續問道:“所以您當時就想到去找他幫忙了?”
  福斯特克夫人接著說了下去:“我只是提醒一下湯米,瓊斯經常和我們說他十分樂意幫助我們,我很清楚我們可以充分地信任這個男孩。就這樣,我建議湯米第二天去和瓊斯談一談。”
  說到這里,福斯特克夫人看了我們一眼,似乎想征詢一下我們的意見。達倫親切地朝她笑了一笑,說道:“請你繼續講下去吧,福斯特克夫人。”
  福斯特克夫人點了點頭,又繼續講了下去:“于是,在第二天一早,我又繼續去了法院。我去得很早,當我把車停在國王街的時候,我看了一下手表,那時剛剛是早上八點鐘。我坐在汽車里焦急地等待著,看著大鐘一分一秒地從八點走到了十點。我不停地打開手袋,因為卡哈哈瓦的剪報照片就放在那里面,我想知道我究竟能不能從人群中一眼就把他認出來,盡管每一次看到卡哈哈瓦的照片都讓我感到惡心。但我不得不強壓住怒火盯著那張野蠻的、讓人惡心的臉看著。可是我一直等到了十點半,卡哈哈瓦也沒有出現,于是我不得不在那時离開了法院。”
  達倫好奇地問:“為什么?”
  福斯特克夫人微微聳了一下肩,解釋道:“我得回家准備一下,好接待我請來參加午餐會的客人。”
  听到這話,達倫、林賽和我交換了一下眼色,看來福斯特克夫人把她的社交生活也帶到了這個太平洋上的小島上來了。
  這時,福斯特克夫人還在喋喋不休地解釋著:“我的日本女佣不能自己做好午餐會的准備,因為在這里,我的女儿一家從不舉行這樣的午餐會,所以,我不得不……”
  “請原諒。”這是一個男人的聲音,帶著濃厚的南方口音,听起來低緩而柔和。
  我們几個人一起轉向了聲音的出處。那扇從我們進來后就一直緊閉的房門打開了。湯米·邁西上尉站在那里,他穿著一件白色的襯衫,兩只手插在藍色便褲的口袋里,看起來他想竭力使自己顯得隨便一些,可是在我看來,他卻顯得十分尷尬。
  邁西上尉身材不高,十分地瘦削,長著一頭黑色的頭發,不過他的頭發應該修剪一下了。他有著一种孩子气的英俊,高聳的額頭,挺直的鼻梁,尖尖的下頦,可是在這英俊的外表里透露出一股難以捉摸的沉郁之气。在他的眼睛周圍有兩圈厚重的黑色眼圈,這足以說明他是多么缺乏睡眠。他的兩頰深陷,臉色是一种病態的蒼白,看上去就像一名深患重病的患者。他的嘴緊緊地抿著,似乎想要拼命壓抑住心中的某种感情。
  他只有二十七歲,可是看起來他足足有三十七歲。
  我們几個人站起身來。他走向我們,先是勉強地笑了一下,然后就做了一下自我介紹。達倫也依次向他介紹了我們。隨后,邁西上尉和我們一一握手寒喧,他的手掌雖然不大,不過卻相當地有力。
  在互相客气了一番之后,邁西在桌旁坐了下來,向我們說道:“真是很不好意思,在第一次和律師見面的時候,我就睡過了頭。”
  達倫輕輕地向他擺了下手,說:“是我讓福斯特克夫人不要叫醒你的,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邁西上尉。”
  邁西朝達倫笑了一下,說道:“湯米,就叫我湯米吧。我們這些生活在海上的人從來都不講究什么虛飾文套的。”
  達倫贊許地點了點頭,說:“這很好,小伙子,因為我們需要彼此之間坦誠相待,像老朋友一樣的不講究客套。不過,湯米,剛才我沒有叫醒你,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我想先听一下福斯特克夫人的敘說。”
  湯米看了一眼福斯特克夫人,后者正用一种慈愛的目光注視著他。之后,湯米又轉向達倫說道:“剛才我醒來的時候,听到了你們之間的對話,看起來你們已經大体了解了事情發生以前的情況。”
  我進一步更正著邁西的話:“我們剛剛說到前一天。”
  “那一天下午,我把瓊斯和羅德帶到了福斯特克夫人在庫勒瓦魯街租的房子。”他的聲音听上去有些不連貫,再加上南方所特有的緩慢語調听起來有點儿古怪。不過,他的敘述倒是很有條理性,態度也相當地隨意。
  達倫又悄悄地轉向了林賽,小聲問他:“羅德是另一個卷到這個案子里的人吧?”林賽無奈地點了點頭。
  “在那天上午,福斯特克夫人去法院等候卡哈哈瓦的時候,我來到了珍珠港基地,打算和瓊斯談一談我們的打算。瓊斯是基地里的一名机械師,在基地的運動隊中我們曾經一起參加過体育訓練。我記得當我在田徑隊里的時候,我曾經幫助他訓練過棒球隊,所以我們兩個的私人關系還不錯。”說到這里,邁西停了下來,想了一下又說:“那天上午,我在基地里的机械間中找到了瓊斯。我們走出來后,我對他說卡哈哈瓦已經有點儿撐不住了。他毫不猶豫地說:‘那我們得幫一幫這個叫卡哈哈瓦的家伙了?’我清楚地記得他一邊說著,一邊向我眨了眨眼睛。既然他對這件事情很熱心,我就具体說了一下我的打算,問他能不能幫忙。他大概只想了一秒鐘,就爽快地答應了,說:‘我他媽的當然幫忙了。’對不起,福斯特克夫人,這是瓊斯的原話,我只能照實地說出來。”
  福斯特克夫人什么也沒說,只是嚴肅地點了一下頭。
  邁西又繼續說了下去:“我問瓊斯還能不能找到別的人幫忙,不過他找的這個人必須得靠得住。他想了一會儿,說:‘我們去体育館吧,我把你介紹給艾迪·羅德。他是個不錯的伙計,一准儿樂意幫咱們的忙。如果你同意的話,那他媽的我們几個就一起給那個黑鬼好看!’這些粗話你們可千万別介意。”邁西的最后一句話是說給福斯特克夫人听的。
  “我也是一名軍人的妻子。”福斯特克夫人优雅地向邁西笑了一笑,“湯米,我對這些并不會大惊小怪的。”
  邁西放心地笑了,繼續講下去:“羅德正巧在拳擊場上和另一個士兵在練拳,他是一名身材魁梧的輕量級拳擊選手,是珍珠港消防中隊的一等兵。瓊斯把他叫了過來,和他談了一會儿。我站在一旁听著他們之間的談話,這個叫艾迪·羅德的一等兵是個不錯的小伙子,人很直率。”
  我停下了手中的筆,問他:“你當場就讓羅德參加進來了?”
  邁西搖了搖頭,說:“沒有。我先把瓊斯叫到一旁,小聲問他,羅德是否靠得住?瓊斯告訴我,他們兩個在同一條船上做了五年的船員伙伴。這就是我所想知道的。瓊斯說具体的方案由他去和羅德說清楚,然后我們几個在三點之前去福斯特克夫人那里碰面。”
  福斯特克夫人插了進來,說:“正好是在我的午餐會結束之后。”
  邁西又接著說了下去:“隨后的下午,我們几個就進了城,換上了便裝,驅車前往庫勒瓦魯街。那時候大約是下午兩點半左右,福斯特克夫人的午餐會剛剛結束。福斯特克夫人見過了艾迪·羅德之后,她告訴我們她打算偽造一份由羅斯上校簽名的傳喚令,憑著這張傳喚令來引誘卡哈哈瓦上車。”
  福斯特克夫人又插了進來,說:“當時,我的那個日本女佣還在廚房里忙碌著。我進去告訴她,我提前支付她一周的薪水,從第二天開始,她就可以放假了。在那名日本女佣走了之后,我提議我們几個人去法院附近轉一轉,熟悉一下周圍的情況。”
  邁西補了一句,“也就是‘踩點儿’。”他的臉上露出了嘲弄的微笑。
  福斯特克夫人又繼續說:“那天晚上,我把我的小女儿海倫娜送到泰拉那里去過夜。我們几個人又詳細核實了一遍計划的各個細節。在把卡哈哈瓦帶到這里之后,我們取得他的口供,然后讓他在口供上簽字,最后把他和那份口供一起交到警察局里。”
  “如果警方認為你們這是蓄意逼供而不受理呢?”我怀疑地問道,“那些海軍的士兵不是抓住了荷瑞斯·伊達了嗎?可是他們卻什么也沒有能夠問出來。”
  邁西毫不气餒地說:“那我們就把卡哈哈瓦的口供送到報館里,他們肯定會把它登出來的。這樣的話,那些有關我妻子的流言蜚語就會平息了。”
  林賽忽然提出了另外一個問題:“誰去租的伯威克車?”
  邁西回答說:“是我去租的。那天晚上,我回了自己的家,艾迪和瓊斯去了福斯特克夫人那里,那天晚上他們就睡在起居室里的地板和沙發上,因為我們事先說好了第二天一早就出發。”
  林賽又提出了一個“古怪”的問題:“那兩支槍呢?”
  邁西遲疑地說道:“點四五式手槍是我的,另外的那一支點三二柯特式自動手槍是羅德的。可是后來那支槍就不見了,我也不知道后來被放到了哪里。”
  卡哈哈瓦就是被那支點三二柯特式手槍給打死的。
  我問福斯特克夫人:“這么說來,是您准備的假傳喚令?”
  福斯特克夫人又优雅地揮了一下手,似乎在驅散一句無傷大雅的玩笑話。隨后,她說道:“是的。本來我想用打字机將傳喚令打出來,可是打字机在泰拉那里,于是我就用手書寫了那張傳喚令。我記得內容是‘州警察局,羅斯上校敕令,茲傳喚喬瑟夫·卡哈哈瓦。’我故意把他的姓寫在前面,這樣看上去顯得更正式一些。湯米又從他的獎狀上剪下了金質的印跡,我把它貼在了落款處。”
  湯米在一旁笑了笑,那笑容有些苦澀的味道。他歎了一口气,說道:“那還是我在馬里蘭州的艾茲伍德軍械庫化工戰備部服役時得到的獎狀呢。不過它對我來說已經沒有多大的意義了,于是我就把它剪了下來,然后又交給了福斯特克夫人。”
  福斯特克夫人啜了一口咖啡,若有所思地加了一句:“在我做完這些之后,我發覺這張假的傳喚令看起來還不太像。我又隨手拿過那一天早晨的報紙,從上面找到了一塊大小合适的文字。之后就把那段話給剪了下來,然后又把它貼在了傳喚令的空白處,這次傳喚令看起來逼真多了。”
  林賽問道:“你當時仔細看過那段話的內容了嗎?”
  那是一段報紙、雜志上大肆引用的話,它与這件案子有一种內在的呼應。
  福斯特克夫人微微笑了,說道:“當時我沒有仔細看那一段話。也許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命吧,那段話里面居然寓含著那樣深刻的哲學意味。可能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所有的報章都爭先恐后地引用它,現在我簡直都能把它倒背如流了。”說到這里,她略微沉吟了一下,然后用抑揚頓挫的聲音背誦道:“生命是奇妙而激奮人心的,只要你肯尋找并抓住机遇,任何事都可能使人激奮。”
  听到這里,達倫、林賽和我又相互交換了一下眼色。
  邁西憂郁地笑了,說道:“第二天早上,我們在吃早飯的時候,看到了這段話。為此我們還對這段話的寓意取笑了一下。”
  林賽有些吃惊地問道:“在你們出發去法院之前,還吃了早飯?”
  福斯特克夫人搖了搖頭:“我給他們煎了几個雞蛋,可是大家似乎都沒有什么胃口。在喝了一杯咖啡之后,我們就出發了。一路上十分順利,在八點鐘的時候,我們就已經等在法院的門口了。”
  邁西進一步詳細地補充說:“我們几個人都穿著便裝,我還戴著一頂司机帽和一副墨鏡作為掩飾。在車里,我把點四五式手槍交給了羅德,按照原定的計划,他守在法院的門口。我和瓊斯以及羅德坐著租來的伯威克車,福斯特克夫人開著她那輛敞篷車跟在我們的后面。”
  福斯特克夫人又笑著插了進來,“我就把我的敞篷汽車停在了法院的門口。”在她的口气里有一种掩藏不住的自傲。“為什么不呢?我又沒有做什么見不得人的事。邁西他們已經把車停在了路那邊的郵局門口,那兩名水手下了車,邁西留在車上,因為卡哈哈瓦很熟悉他。我也下了車,把放在手袋里的卡哈哈瓦的相片交給了瓊斯。那張假的傳喚令在出發之前我就交給了羅德。就在我剛要回到自己的敞篷車里的時候,正巧威特摩夫人走了過來。她一眼就看見了我,于是我們兩個人就站在路口那邊閒聊了几句。”
  邁西又接著講了下去:“大約過了兩分鐘,威特摩夫人走進了法院。就在這個時候,我看見有兩個本地人正穿過法院前的空地向大樓走了過去。其中的一個人是個矮個子,另一個呢,長得高大魁梧,他就是卡哈哈瓦,那天他穿著一件藍色的襯衫,戴著一頂棕色的帽子。羅德也認出了他,于是就大搖大擺地走了過去,向卡哈哈瓦出示了假的傳喚令。卡哈哈瓦似乎想讓旁邊的那個矮個子和他一起去。可是就在這個時候,瓊斯也走了過來,他一把抓住卡哈哈瓦的胳膊,粗暴地對他說,‘只有你一個人。’就這樣,瓊斯把卡哈哈瓦猛力地推進了車里,緊跟著瓊斯也擠了進來。我赶緊一踩油門,把車開向了瓦奇蒂。”
  福斯特克夫人又加了一句:“我看見羅德還站在法院那里,那時候怕威克車已經開走了,所以我就把車開了過去,讓羅德上了車……”
  達倫突然打斷了福斯特克夫人的敘述,插入了一個奇怪的問題:“請原諒我打斷一下您的敘述,我得先向小伙子詢問一些情況,問湯米几個与案情有關的問題。”
  當案情就要水落石出的時候,達倫為什么突然插了進來?我們馬上就要弄清在庫勒瓦魯街那扇緊閉的房門后究竟發生了一些什么事?究竟是什么導致了卡哈哈瓦最后橫死在點三二式手槍的槍口之下?
  達倫對著邁西說:“剛才你的岳母向我們簡單講了講她對你的擔心。在你心愛的妻子的不幸遭遇和四起的謠言的雙重打擊下,你一定覺得自己几乎要崩潰了吧?”
  邁西也不明白為什么達倫要突然打斷他和福斯特克夫人的敘述,在微微停頓了一會儿后,他遲疑地點了點頭,說道:“是的,先生。”
  “那么你看過醫生嗎?你的焦慮、你的失眠……”達倫更加關切地問著。
  “我曾經和一些關心我健康情況的醫生談起過我的身体情況。”邁西的聲音里帶著疑惑。
  “那么你的精神狀況呢?那些醫生有沒有提出什么解決的辦法?”
  “呃,波特醫生曾經建議我和泰拉一起离開夏威夷,他認為這對我和泰拉都有好處……可是我沒有同意。”說到這儿,邁西的口气一下子強硬了起來。“我堅持要澄清我妻子的清白。如果在那個時候我們雙雙离開夏威夷的話,那些謠言就成為有的放矢的了……”
  達倫專注地听著,他的雙手交叉著放在桌上,那雙眼睛微微眯著,不過從中也偶爾射出一道銳利的光芒。
  邁西顯然不想就他的精神狀況再繼續說下去了,他試圖把話題拉回到剛才他中斷的地方,用一种詢問的口气問達倫說:“現在我可以繼續說下去了。在我們到了庫勒瓦魯街的房子以后……”
  達倫果斷地揮了揮手,打斷了邁西的話,然后他斬釘截鐵地說道:“這一部分的細節無關緊要。”
  我看了看林賽,他看了看我,我們兩個面面相覷,不知道我們誰的表情更加吃惊。
  達倫繼續說道:“現在還有誰會關心這些污穢的細節呢,我想我們已經知道了在庫勒瓦魯街的房子里面發生了什么事。究竟是誰開槍打死了卡哈哈瓦,這不用你說我們就已經猜出來了。”
  “真的?”邁西緊皺著雙眉,一臉不相信的表情。
  “當然,絕對不可能是這位迷人的女士開的槍。”達倫向福斯特克夫人親切地揮了一下手,又接著說道,“她實在是太高貴了,太有教養了,絕對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一件事。也不可能是那兩名水手,因為如果是他們開的槍,他們就會被判以謀殺罪的。”
  邁西將信將疑地問道:“是嗎?”
  達倫正言厲色地回答道:“當然是這樣的。不過好在我們還算幸運,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都沒有扣動那支點三二式手槍的扳机。不過你,邁西上尉,作為他們的長官,卻利用他們幫助你完成這個不光彩的任務,這實際上就等同于教唆。”
  福斯特克夫人顯然還沒有理解達倫的弦外之音。邁西的臉色卻變得更加蒼白了,比牛奶壺中的牛奶還要白上十倍,只不過那顏色看上去一點儿也不健康。
  達倫苦笑著說:“只有一個人才有可能扣動扳机,因為他有足夠的動机,他心愛的妻子被人侮辱了,而在那之后,她的名譽也受到了极不公正的毀損。”
  邁西斜眼看著達倫,遲疑了半天才開口說道:“難道你是說……你覺得屋子里發生了什么事?”
  “我能夠想象出屋子里發生了什么事。”達倫一板一眼地說著,“面對著受害者的親人和朋友,喬瑟夫·卡哈哈瓦肯定沒有能夠經受住巨大的心理壓力,于是他就脫口而出承認了全部罪行。這使得對方壓抑已久的怒火一下子就劇烈地爆發了出來,實際上當時他已經完全喪失了清醒的自我控制能力。在這种情況下,他開了槍……”
  邁西猶猶豫豫地說道:“你不是在暗示我編……”
  達倫的目光一閃,這使得邁西不由自主地住了口。達倫柔聲向他說道:“當然不是!如果你根本不記得開槍射殺了卡哈哈瓦,這完全是因為在當時的那种特殊情況之下,你的神智已經完全混亂了。”
  說到這里,達倫突然猛地拍了一下手,我們几個人全都嚇了一跳。
  然后,他又說了下去:“當然,我不是告訴你應該說……不過為什么我們不再另外找一個時間談談屋子里究竟發生了一些什么事呢?明天,也許再過几天吧。等你的思路再清晰一些,我們可以再繼續談談在庫勒瓦魯街那扇緊閉的房門后面究竟出了什么樣的亂子……這几天你可以和福斯特克夫人,以及那兩名年輕的水手聊一聊,看看他們所說的和你勉強記住的那些有什么不同。當然,你不一定要完完整整地說清楚整個經過,因為在那种情況之下,你腦海里只是有一些支离破碎的印象。”
  邁西若有所思地點著頭。坐在他身邊的福斯特克夫人靜靜地笑了,看起來她現在完全理解了達倫的潛台詞。
  “現在,”達倫一邊說著,一邊站起身來,“讓我們去拜訪一下那兩位小水兵吧,好嗎?我們得相互認識一下,不過呢,我現在還不打算向他們詢問和案子有關的具体情況……起碼現在還不行。之后呢,我們也許還能在餐廳里吃上一頓遲到的午餐。”說到這里,達倫轉過身向福斯特克夫人殷切地笑了笑,說道:“福斯特克夫人,如果您愿意的話,您可以向我們講述一下您和警察之間的那一場‘有趣的游戲’。”
  達倫所說的“有趣的游戲”發生在卡哈哈瓦被殺之后,他們几個人企圖把卡哈哈瓦那具用床單裹著的尸体扔到海里去。就在他們開車赶往哈納瓦瑪海岸的時候被警察給抓住了。警察在那輛租來的伯威克牌汽車的后備箱里發現了卡哈哈瓦的尸体。
  警察之所以能很快就發覺這件事,主要是那名陪同卡哈哈瓦前往法院報到的那名矮個子青年覺得事情有些蹊蹺,就立即以蓄謀綁架為名報告了警察局。我記得在案卷里記載著那個報案人的姓名,他似乎是叫愛德華·尤伊,是卡哈哈瓦的表弟。就這樣,警車一路追蹤,終于在伯威克車開往克克頂的途中攔下了這輛車。据警方的材料記載當時是由福斯特克夫人開著車,車速達到了一百邁。
  按照達倫的建議,我們一行人穿過廢棄的武器庫去看望那兩名被關押的水手。達倫先生親昵地挽著福斯特克夫人的胳膊走在最前面,邁西像一只听話的小狗一樣緊緊地跟在他倆的后面。
  我和林賽走在最后面,林賽壓低了聲音對我說:“這可是我在律師生涯中遇見過的最簡單的一樁重罪謀殺案,几乎案子中的每一個細節都被預先設計好了。”
  我很清楚林賽對達倫的做法不太滿意,于是,我朝他輕松地笑了一笑,然后問道:“你是怎么看待刑事大律師這一套精彩表演的呢?他就像一位神奇的魔術師一樣,在一眨眼的工夫就從帽子里變出了一只精神失常的兔子。”
  林賽對我的幽默一點儿也沒有理會,他失望地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气說:“這真是我万万沒有想到的,他只差在開庭之前賄賂陪審團了。在我的職業生涯之中,我還從未見過比這還离譜的職業道德。我真不明白達倫先生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又向他友好地笑了一下,然后建議說:“那么你來芝加哥看一看吧,在那里比這還要离譜的東西多著呢?”
  林賽吃惊地望著我說:“怎么你對這事一點儿也不气憤嗎?”
  “我沒有覺得自己受到了良心上的巨大譴責。”我向遠處的邁西和他的岳母點了一下下頦,“怎么你認為這兩個‘迷途的羔羊’該被關押到黑暗的牢房中去嗎,讓他們坐滿二十年的監禁?”
  “他們應該被狠狠地打一頓,”林賽停頓了一下,“至于坐牢……不。”
  我點了點頭,回答道:“是的。刑事大律師也不想他們被送去坐牢,他只是盡量為他們提供盡可能無懈可擊的辯詞罷了。”
  順著回蕩著的笑聲,我們找到了羅德和瓊斯的房間。他們兩個人正在進行一場激烈的乒乓球比賽,雖然沒有一名場外觀眾,他們的笑聲、喊聲已超過了啦啦隊的標准。
  他們住的房間過于寬敞,在可以容納二十張床的空地上只擺了兩張床,床上的被子都沒有疊起來,門口也沒有衛兵看守。
  我看了看這兩名海軍一等兵,他們兩個都矮小精悍,二十出頭,長得都不錯。瓊斯身材瘦削不過肌肉卻相當地結實,看上去很机靈,棕色的頭發平滑地梳向腦后。羅德呢,一頭卷發留成了迪克·波威爾的發式,他的肌肉也非常發達。他們兩個人一看見我們進去,就放下了手中的乒乓球拍,然后立正站好并且摘下了頭上的水兵帽,一如見到上級一樣地畢恭畢敬。
  福斯特克夫人很庄重地向他們說道:“請允許我向你們介紹一下,這位就是卡萊斯·達倫。”
  達倫向他們微微地點點頭,隨后福斯特克夫人又依次介紹了我和林賽。我們和那兩個水兵一一握手。達倫聲明我們只不過是過來打一聲招呼,不打算詢問和案子有關的任何情況。他告訴那兩名水兵他一向和自己的委托人相處得像朋友一樣融洽。
  于是屋里的气氛漸漸地活躍了起來。瓊斯眉飛色舞地說:“哦,天呢!你能來簡直太棒了!哦,我是多么替我們的對手難過呀!”
  羅德的表現要比瓊斯矜持一些,他有禮貌地向達倫說:“先生,見到你很榮幸。”
  福斯特克夫人小聲地提醒瓊斯:“給達倫先生看看你的剪報簿。”
  “是的,夫人。”瓊斯一邊說著,一邊從床上翻出一本厚厚的剪報簿。他得意地拍了拍封皮,驕傲地說,“我今天又往上面貼了一些新東西。”
  這時羅德和邁西走到了屋子的另一端,他們兩個靠牆站著,一邊抽著煙,一邊聊著天,不時地發出會心的笑聲。我隨便地拉過一把椅子坐了下來。至于林賽,他一臉不情愿的表情,搖著頭靠在了牆上。
  卡萊斯·達倫和瓊斯一起坐在床邊,翻看著剪報簿。瓊斯嘻笑著為達倫進行著詳細的說明。剪報實在是太多了,不時會有一兩張飛落出來。福斯特克夫人微笑著站在他們的對面,兩只手臂交叉地搭在胸前,一副貴夫人的樣子。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救星”和“仆人”之間的交流。
  驕傲的瓊斯大聲地向達倫說:“以前我的名字可從來沒有登在報紙上。”
  達倫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我暗自冷笑了一下,心想不知道体育明星喬瑟夫·卡哈哈瓦是否也有一本或是几本厚厚的剪報簿,要知道他可是報紙体育專欄里的風云人物,在以前,他的名字几乎每一天都會出現在那里。
  在接下來的几周內,卡哈哈瓦的名字還會大量地出現在報紙上,不過也許這次是登在社會要聞版上。
  然后呢,他的名字就會被大家漸漸地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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