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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一)

  “還來得及嗎?她有沒有救?”
  我不安地來回走著,根本沒辦法靜下來坐。
  李俊坐著凝視我,他有耐心而且很親切。
  “你要相信,我們能做的全都做了。”
  還是這個老答案,一點也不能讓我安心。
  “你知道怎么治療鉈中毒嗎?”
  “這种病例不常見,不過醫生已經試過一切可能的方法了。要是你問我結果怎么樣,我相信她會度過危險的。”
  我凝視著他,我怎么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值得相信?
  也許他只是在安慰我?
  “不管怎么樣,他們已經證明是鉈中毒了?”
  “對,已經證明了。”
  “所以‘白馬’所隱藏的事根本就很簡單:下毒。既不是巫術,也不是催眠術,更不是什么科學死光!就是簡簡單單地下毒。她還對我吹得天花亂墜,我想她背后一定笑得合不攏嘴。”
  “你說誰?”
  “塞莎·格雷。我第一次去喝下午茶的時候,她就說到波吉亞一家人,用‘少見而沒有破綻的毒藥’,還有在手套上下毒什么的。‘只是普通的砒素,沒別的什么。’就是那么簡單!哼!那一大套騙人的幌子,什么出神狀態、白公雞、炭盆、畫符、巫毒,還有倒反的十字架——全都是為了欺騙迷信的人。那個著名的‘盒子’由是為了騙有知識、有頭腦的人,現在很多人都不相信鬼魂、符咒、女巫,可是說到‘光波’、‘電波’、‘心理現象’,卻又很容易上當。我敢打賭,那個盒子頂多只是些燈光、真空管的組合。因為我們都很怕鍶90,所以一談到科學方面,就免不了會受騙。‘白馬’的整個背景都是騙人的,‘白馬’就只是一匹會昂首闊步的馬,既不多也不少。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在那上面,所以從來沒想到其他方面正在進行陰謀。這件事最美妙的地方,就是她們都很安全。塞莎·格雷可以放心地吹噓她有了不起的法力。這种事絕對沒辦法讓她在法庭上獲罪。就算檢查她那個盒子,也找不出任何傷害人的證据。任何法庭都會判決這种事荒唐而且不可能!當然,事實上也的确沒錯。”
  “你看她們三個是不是同党?”李俊問。
  “我想不是,貝拉真的相信巫術,她相信自己有法力,而且自得其樂。西碧儿也一樣,她真的是靈媒,進入恍惚狀態之后,就不知道外界所發生的事。塞莎說什么,她就相信什么。”
  “也就是說塞莎才是主角?”
  我緩緩地說:“就‘白馬酒店’來說,沒錯,可是她并不是這整出戲的主角。那個真正的主角躲在幕后,計划一切、組織一切。這件事計划得非常完美,你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工作,跟別人都沒有關系。布萊德利主管法律和金錢方面的事,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知道。不過他當然可以得到很高的酬勞,塞莎·格雷也一樣。”
  “你好像已經有了很圓滿的解釋。”李俊冷冷地說。
  “那倒不見得,不過基本的事實我都知道了。几百年來都是一樣,殘酷而又單純。就只是簡簡單單的毒藥,親愛而古老的死之藥。”
  “你怎么會想到鉈呢?”
  “好几件事突然拼湊在一起,最開始就是我那天晚上在查爾斯看到的一幕,有個女孩被另外一個女孩連根拔掉頭發,可是她竟然說:‘其實不痛。’我想,那不是勇敢,只是事實。事實上真的不痛。”
  我在美國的時候,看過一篇有關鉈中毒的文章,上面說某家工厂的工人一個接一個死了,每個人的死因都不一樣,有的是副傷寒、有的是中風、有的是……后來有個女人毒死七個人,死因也都不一樣,包括腦瘤、腦炎、肺炎等等。症狀也有很大的差別,起初可能會嘔吐、下痢,或者四肢疼痛,可能會被醫生當成風濕熱或者癱瘓的征兆——有個病人還被裝上鐵肺。有時候皮膚上還有色素沉淀。”
  “你真像部醫學辭典!”
  “當然!我都查過了,不過盡管每個人的症狀都不一樣,卻都有一點相同——遲早都會掉頭發,有一段時間,鉈被用來當脫毛劑——尤其是得了金錢癬的儿童。后來有人發現這种元素很危險,不過偶爾還是配合病人的体重,小心地用作內服藥。我想現在大多數都拿來當毒老鼠藥。這种藥沒有异味,容易溶解,也很容易買到。只是要注意一件事:不能讓人怀疑你在下毒。”
  李俊點點頭。
  “對极了,”他說:“所以‘白馬酒店’的人才堅持要他們的顧客遠离被害者,以免有任何嫌疑。最美妙的地方,就是食物或飲料中沒有下毒,蓄意殺人者又沒購買鉈或者其他毒藥。真正下毒的人,跟死者沒有絲毫關系,我想,那個人就只出現過唯一的一次。”
  他頓了頓。
  “想得出來嗎?”
  “好像每次都有一個愉快,看起來毫不傷人的女人,替一家庭用品調查公司調查被害者的意見。”
  “你覺得就是那個女人下的毒?”
  “我想沒那么單純,”我緩緩說:“我覺得那些女人倒是真的在做問卷調查,不過她們多少也插了一手。我們要是能找到在吐敦漢宮路一家咖啡店做事的一個叫艾琳·布蘭登的女人,也許可以查出一點資料。”

(二)

  芭比對艾琳·布蘭登的形容相當正确,她的頭發既不像菊花,也不像鳥巢,燙得向后緊貼在她兩邊面頰上,臉上几乎沒化什么妝,腳上穿的是最平常的鞋子。她告訴我們,她丈夫死于車禍,留下她和兩個孩子。在這個工作之前,她替一家叫“顧客反應分類”的公司做過一年多事,后來她自動离開了,因為她不喜歡那种工作。
  “為什么不喜歡?布蘭登太太。”李俊問。
  她看看他,說:
  “你是位巡官吧?對不對?”
  “沒錯,布蘭登太太。”
  “你覺得那家公司有點毛病?”
  “我正在調查。你是不是也這么怀疑,所以才离開?”
  “我沒什么真憑實据可以告訴你任何事。”
  “當然,我們了解,這是秘密調查。”
  “我懂了,可是我所知道的事真的很少。”
  “你可以告訴我們,你為什么想离開那家公司。”
  “我覺得他們在進行一些我不知道的事。”
  “你是說,你覺得那不是一家真的公司?”
  “差不多,他們不像在做生意的樣子,我怀疑他們另外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不過我不知道什么目的就是了。”
  李俊又問了一些問題,譬如她到底做些什么工作,她說公司交給她某個地區的一些居民名單,要她向那些人詢問一些問題,再把答案記下來。
  “你覺得有什么不對呢?”
  “我覺得那些問題好像沒什么規則,毫不連貫,几乎可以說是很隨便,就像——該怎么說呢?——就像什么別的東西的借口一樣。”
  “你知道那個‘別的東西’可能是什么嗎?”
  “不知道,我就是不懂。”
  她沉默了一會儿,然后用怀疑的口气說:“有一段時間,我曾經怀疑他們可能是在偷竊之前先探地形。可是后來又覺得不可能,因為他們從來沒要我形容過房間,或者住戶什么時候可能不在等等。”
  “那些問卷上包括那些項目?”
  “各有不同,有時候是食品方面,有時候化妝品:面霜啦、口紅啦、粉底等等,也有時候是醫藥方面,顧客用什么牌子的阿斯匹靈、安眠藥等等。”
  李俊隨口問道:“公司沒有要你提供客戶任何產品的樣品嗎?”
  “沒有。”
  “你只要問問題,把答案記下來就好了?”
  “是的。”
  “那些問卷有什么目的嗎?”
  “我奇怪的就是這一點,公司從來沒告訴過我們。大概是為了提供資料給某些生產工厂——可是我們那种做法實在很外行,一點都沒有系統。”
  “你覺得你所問的問題當中,有沒有可能有某一個問題,或者某一組問題,是那家公司真正的目的,其他的只不過是掩飾罷了?”
  她想了想,皺皺眉,最后點點頭。
  “對,有可能,”她說:“所以問題才選得那么隨便——可是我看不出有哪一個,或者哪些問題特別重要。”
  李俊嚴厲地看著她,然后輕輕說:
  “事實一定不只你所告訴我們的這些。”
  “就是啊,反正我只覺得有點不對勁,于是就跟一位戴維斯太太談起來——”
  “你跟一位戴維斯太太談過——對不對?”
  李俊的聲音仍然沒變。
  “她也覺得不大快樂。”
  “為什么?”
  “因為她偶然听到一些事。”
  “听到什么?”
  “我告訴你我沒辦法肯定,她沒說得太清楚,只是從她所听到的話,知道這家公司專門靠不正當的手段獲利。‘反正不像表面上那樣就是了,’她說:‘喔,好了,反正又不影響我們。我們的薪水不錯,又沒做什么違法的事,何必為這些事費腦筋呢!’”
  “就只有這些?”
  “她還說過一句話,不過我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她說:‘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像是傳染病傳播者。’”
  李俊從口袋里拿出一張紙遞給她。
  “這張名單上,有沒有哪個名字對你有特別意義?你記不記得拜訪過哪一位?”
  “不可能記得,”她接過那張紙,“因為我見過太多人……”當她看到名單時,停了下來。然后念道:“奧瑪拉。”
  “你記得有一位奧瑪拉?”
  “不,是戴維斯太太有一次提到過他。他死得很突然,對不對?腦溢血。她覺得很不安,跟我說:‘兩個禮拜以前,他還在我的名單上,看起來身体很好。’后來,她就提到有關傳染病傳播者的話,她說:‘有些人好像只要看我一眼,就會卷曲起來,离開人世。’她笑了笑,又說那只是巧合。不過我覺得她不大喜歡那樣,無論如何,她說她不會為這個擔心。”
  “就只有這些?”
  “這——”
  “告訴我。”
  “過了一段時間,我們有一天偶然在蘇哈區一家飯店碰面,我告訴她,我离開C·R·C·另外找了一份工作。她問我為什么,我說我不知道那家公司到底做些什么,心里很不安。她說:‘也許你做得對。不過這种工作薪水高,工作時間又短。而且人的一生都得冒點險!我這輩子運气不好,又何必在乎別人碰到什么事呢?’我說:‘我不懂你在說什么?那家公司到底有什么不對勁?’她說:‘我不敢肯定,不過我不妨告訴你,那天我看到一個認識的人從一棟房子出來,他在那儿應該沒事,可是又帶著一袋工具。我真想知道他去那儿做什么?’她也問我,有沒有碰到過一個主持一家白馬酒店的女人,我問她,白馬酒店跟這些事有什么關系。”
  “她怎么說?”
  “她笑著說:‘去看看圣經吧。’”
  布蘭登太太又說:“我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她,我不知道她現在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她是不是還在C·R·C·”
  “戴維斯太太死了。”李俊說。
  艾琳·布蘭登看來十分惊訝。
  “死了?怎么會?”
  “肺炎,兩個月以前死的。”
  “喔,我懂了,真遺憾。”
  “你還有什么事可以告訴我們嗎?布蘭登太太。”
  “恐怕沒有了。我也听別人提過‘白馬酒店’,可是如果再追問下去,他們馬上就閉上嘴,看起來很害怕的樣子。”
  她露出不安的神情。
  “我——我不希望惹上任何危險,李俊巡官,我有兩個幼年孩子……老實說,除了我剛才告訴你的這些,別的什么事我都不知道。”
  他嚴厲地看著她,然后點點頭,答應她可以走了。
  艾琳·布蘭登离開之后,李俊說:“這么一來,我們又有了一點進展。戴維斯太太知道太多不該知道的事,她想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假裝不知道他們正在做些什么,其實她心里對一切都很怀疑。接著,她忽然病了,臨死前,她請了一位神父來,把自己所怀疑的事告訴他。問題是,她到底知道多少?我想,那張名單上是她在工作中拜訪過,不久就死了的人,所以她才覺得自己像傳染病傳播者一樣。真正的問題是,她看到從一棟屋子出來的那個‘熟人’是誰?一定就是因為這件事,才造成她的生命危險。如果她認識他,他也很可能認識她——而且知道她認出他了。要是她把這件事告訴高曼神父,神父一定得盡早被除掉,免得他又告訴別人。”
  他看著我。
  “你也同意,對不對?這件事一定是這樣。”
  “嗯,對,”我說:“我同意。”
  “也許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吧?”
  “我怀疑一個人,可是——”
  “我知道,我們一點證据都沒有。”
  他沉默了一會儿,然后站起來。
  “可是我們一定會抓到他,”他說:“一定會。只要我們能肯定那個人是誰,總有辦法抓到他的把柄。我們會一個一個地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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