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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三姐妹


  瑪柏儿站在窗子邊向外面望。在她身后,放著她的手提皮箱。她用一种贊美和批評的心情望著外面的花園。這座有些荒廢了的花園,可能几年來,在上面只花了一點點錢,做了些表面工作。這幢房子也遭荒廢了,里面的家具,曾一度有過輝煌的歲月,不過現在漆落斑剝。她在想,這幢庄園在最近的几年,一定沒有人照顧維持它。如今只是徒有虛名:古老的庄園—建筑得相當高雅、美觀,曾一度住過許多人,受人珍愛的一幢庄園。庄園里的子女們,都成了家离開了,現在由格勒尼太太住用;當她領著瑪柏儿去她的臥室時,從她無意間透露出的話里,瑪柏儿知道她們是從一個姑父那里繼承了這幢庄園;她是在丈夫死后,到此地和她的兩姐妹住的。
  兩個姊妹大概還沒嫁人,一個比她大,一個比她小,兩個勃那貝司谷脫小姐。
  這幢庄園里沒有顯示出有孩子的任何跡象。沒有見到丟棄了的球、搖籃車、小椅子或小桌子之類的東西。
  “看起來很象外國人呢。”瑪柏儿低聲自語著。她是在說這三個姊妹,她們滿足地住在這幢古老庄園里。格勒尼太太介紹她給另兩個姊妹認識,一個剛走出了廚房,一個走下樓梯來歡迎她。她們的舉止端庄,顯然是受過了上等的教育,出身也相當高貴。不過,隨歲月的飛逝,她們已沒有往日般地年輕了。瑪柏儿會用她在年輕時的說法,稱呼她們做老了一輩的“女士們”。她記得小時,她父親曾對她說過:“不,親愛的珍妮,這不叫做老。這是有了煩惱的淑女們。”
  現今的淑女們,是不會這么輕易煩惱的。她們會受到人類、社會、或富有親戚的支援。或是受到象拉菲爾先生那樣好人的支援。這才是整個關鍵所在,她要到此地來的真正原因,可不是嗎?拉菲爾先生安排了所有這些事。瑪柏儿在想,他花費了許多的心思。就在他去世四、五個星期,他也許推測到,在什么時候可能死去,因為醫生們一向抱著審慎的樂觀,由經驗上知道病人們,會在相當的時間里合上眼。雖然病人總是想延長生命,苟延多活,但命運注定了,終會走上這被拒絕的最后一步。另一方面,負責的護士們,總在想病人們在第二天會死去,當他們沒有死時,便感很吃惊了。而對醫生說出她們凄慘的意見;當醫生走出時,她們便會說一兩句悄悄話:“我希望他們還能拖延几個星期。”護士會認為,醫生這么樂觀可好极了,當然醫生是錯了。醫生常不會錯的。他了解病人們在痛苦、無助、殘廢,甚至不愉快時,仍想活著和需要活下去。他們會吞下醫生給的藥丸,幫助他們渡過一個晚上,但他們沒有意思要吞下去比醫生所開列的更多藥丸,他們只是想逃過這一關,不想到什么都不知道的一個世界去!
  拉菲爾先生,是瑪柏儿眺望著這座花園時,所想到的人。拉菲爾先生?現在她感覺到,對托付給她的這件工作,對她建議的這件事,更加了解了。拉菲爾是做出這計划的人。和他做金融上往來与交易的計划一樣。照秀蕾所說,他有個難題了,和秀蕾有個難題時一樣,她便時常跑來,同瑪柏儿商討。
  “這個拉菲爾先生自己無法應付的難題,一定使他感到很煩惱,”瑪柏儿在想:“因為他一向可以自己應付任何難題,堅持這么做下去。但他臥病床上,快要死了。他可能安排好他在金融上的事務,和他的律師們商討,還有他的職員們,那些友人們以及親戚們,可是有些事情或有些人,他卻沒有安排妥當。有一件難事,他還沒解決,仍需要解決,他仍想促其實現的一件計划。顯然這是一件無法由金融上的支援,生意上的往來,和一個律師的效勞所能解決的。”
  “所以他便想到我了。”瑪柏儿自言自語。
  這仍舊使她不胜惊异。現在她想到了,在信上,他已說得很明白了。他認為,她對某些事情相當的夠格。她再度猜想,他要她做的,一定是一些有關犯罪,或受到犯罪影響的事情。他認清瑪柏儿唯一的一件事,就是她非常喜愛花園。呃,他想要她解決的,不可能是花園上的一件問題。他可能由于關系到犯罪的事,而想起了她—在西印度的犯罪案件,和在她家鄉鄰近的犯罪案件方面。
  一件罪案—發生在什么地方呢?
  拉菲爾先生已做了安排。一開始,他便和他的律師們做好了安排。他的律師們做到了他們份內的事。在适當時間,把他的信交給她。她在想,那封信是經過周密思考和花了心思寫出來的。當然,如果能确實的告訴她,他要她做的事和為什么要她做到的話,這件事就簡單多了。她有點惊异,在他死前,他卻沒寄給她,這做法可能多少有點專斷的,多少會保證她,然后脅迫她,直到她同意他請求她做的事。可是,她在想,那完全不象拉菲爾的做法。他會逼得沒辦法,要脅迫人家做。但這不是脅迫的事情,她相信,他也不希望用懇求,請求她幫他的忙,強求她伸冤。不,這也不象是他的做法。她在想,象他畢生可能需要的,他想出錢得到他需要的事情。他想付出錢給她,才能使她產生足夠的興趣,高興去做某种工作。付出金錢,引起她的興趣,不完全是引誘她。她并沒想到,他曾對自己說過:“出夠多的錢,她就會不惜一切的去做,”因為她自己很清楚,有錢總是令人高興的,但她并不急需錢。她有一個親愛和忠心的侄儿,如果她缺少什么錢,如果她需要修理房屋,或去拜訪一名專家,或受到特別的款待,親愛的雷蒙一向總是供應無缺的。是的,他供應的金錢,總是令人興奮的。這是一筆相當可觀的巨款,除了運气外,無論如何你可能永遠得不到的。
  可是一無分別的,瑪柏儿在想,她需要一點運气,加上刻苦的工作,她需要做許多的思考和深思,可能她要做的事,會牽涉到相當多的危險。不過,必須要她自己去發現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并沒有告訴她,一部分或許因為他不想影響到她對某些事情的觀點。而且拉菲爾曾想到,他自己的觀點,也許是錯了。他可能怀疑到他做的判斷,由于病痛的折磨,不象平日那樣的准确了。因此他要她自己猜測,尋求她自己的結論。呃,現在到了她獲得一些結論的時候了。換句話說,她又回到了老問題上,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得到了指示,先要她答應某事。再從已死了的男人身上,得到另一個指示,离開了圣瑪麗梅德。因此,不管這是怎樣一件工作,不可能從那里著手做的。這不是住在鄰近的問題,也不是單靠剪報或查詢,就能把問題解決的。她得到指示,先是到律師事務所,然后在家里接到一封信—不,兩封信,然后,又接到邀請,到英國的著名庄園和花園,去做一次愉快又安排好的觀光旅行。從那方面,她到達了第二個地方的—目前她抵達的這幢花園踏腳石。這幢古老庄園,裘茲蘭圣瑪麗;這三個姊妹住的地方。拉菲爾先生做了這一件安排,在事先做好了這次的安排—就在他去世前几個星期。也許是在他指示他的律師后,用了她名字,為這次旅行,預定下名額后,他做的第二件事。因此,她有目的的到了這幢古老庄園。也許只要住兩個晚上,也許住得久一些。也許安排了某些事情,讓她住得更久些,或是她會請求住久些。這使她又想到了目前。
  格勒尼太太和她兩個姊妹。她們必定和這件事有些關系,不管這是件什么事。
  她必須查出這件事的底細。時間很短促的,這是僅有的難題。瑪柏儿一時不再怀疑了,她有能力究根問底的。她是那些喜愛瞎聊,和有健忘症的老太太中的一個,是与旁人想攀談,或想打听閒事的這么一個人;在表面上,這些問題只不過是閒談式的問題。她會談起自己童年時的事,會談到她的一個姊妹,或其他有趣的事。她會談到自己喜愛吃的食物,服侍過她的仆人,她的女儿們,堂兄弟姊妹和親戚,所做過的旅行,旁人的婚姻,出生和死亡。當她听到什么死亡的事時,她眼睛里必須不要露出什么特別的表示。
  一點也不要露出表情。她几乎不由相信,她可以得到這确實答案。象:“哎呀!天啊!
  多么不幸!”她會找出關系、枝節,生活上的事,看看有沒有跡象突然出現。可能在她所住的鄰近,有某些枝節,并不直接和這三個姊妹有關系。某些她們可能知道的事情,或完全肯定的被談到。不論怎樣,在此地會有些事情、線索和指引可以得到的。從現在開始到第二天,她會再參加這次旅行。她的想法從這幢庄園,忽然想到那輛游覽車上,和坐在車子里的那些人。當她坐上車子時,可能會在車子上找到某些事情的。一個人,或几個人身上,一些無辜的人,或一些過去了很久的事情。她皺了一下眉頭,試著想起一些事情—她在腦子里曾想到,問過自己的一些事情。真的,我深信—深信的是什么事呢?
  她腦子里又想到了那三個姊妹。她必須不要在此地住得太久。只需要准備兩個晚上,今晚更換的衣物,然后下樓去,到她的女主人們那里,依次愉快地閒談。先需要決定主要的一件事。這三個姊妹,是她的盟友,抑或是她的敵人?那方面也許多占一半分量。她必須好好思考一下。
  有人輕輕敲了一下門,格勒尼太太走進里面。
  “我希望你住在此地會很舒适。要我幫你打開行李嗎?我們有一個很好的女佣,她叫珍納,不過她只有早上到此地。她會幫忙你做任何事情的。”
  “啊,不用了,謝謝你。”瑪柏儿說:“我只需拿出一些要用的衣物就行啦!”
  “我想待會儿再領你到樓下去看看,這幢庄園里有點雜亂無章。有兩處樓梯,真的很不好走。有時候人們會甚至迷失路徑。”
  “啊,你真好。”瑪柏儿說。
  “待會儿請你到樓下來,在用午餐前,先和我們喝杯白葡萄酒。”
  瑪柏儿高興地接受了,跟著她走下樓。她在判斷,格勒尼太太比她自己年輕得多。也許有五十歲。也許沒有那么多。瑪柏儿小心地走過了樓梯;她左膝一向有點不靈活的。但在樓梯一邊,有道非常美觀的欄杆,她很有興趣。
  “這真是一幢非常可愛的庄園,”她說:‘我想是一七零零年建造的,是不是?““是一七八零年時建造的。“格勒尼太太說。
  她似乎對瑪柏儿的欣賞高興了。領了瑪柏儿走進客廳,一間寬廣幽雅的房間。
  一兩件漂亮的家具。一張安妮皇后的寫字台,一張威廉和瑪麗牡蠣殼的書台。還有一些有點笨重的維多利亞式長靠椅和櫥柜。印花棉布窗帘,褪了色,有點舊了;瑪柏儿在想,地毯是愛爾蘭的產品。可能是宁繆尼奧百遜型式。笨重的天鵝絨沙發好舊了。另兩個姊妹,已坐在那里。瑪柏儿進來時,她們站起身,走近她面前,一人手里拿了一杯白葡萄酒,另一個對她指著一張椅子。
  “你喜不喜歡坐高一點?許多人全喜歡坐得高一點的。”
  “我喜歡坐得高一點。”瑪柏儿說;“對我的背部來說,這樣便舒适多了。”
  這兩個姊妹似乎清楚背部痛苦的情形。最大的一個,是高個子,漂亮的女人,黑皮膚,一頭黑卷發。另一個年輕得多,是個瘦子,灰色頭發不整洁地披到肩上,有點幽靈般的樣子。瑪柏儿在想,真象早熟的奧赫妮亞。(莎士比亞里的龐諾尼的女儿,她愛上了哈姆雷特。)
  她想,克勞蒂當然不是奧赫妮亞,但她可能是個庄嚴的克萊脫納(希腊神話里的阿格梅隆的妻子,得到她情人艾及薩的幫助,謀殺了她的丈夫,后來被他們的儿子歐瑞斯所殺。)—可能在她丈夫沐浴時,大為得意的刺殺了他。可是克勞蒂從沒嫁過人,這就扯不上了。瑪柏儿看不出克勞蒂是怎樣的一個人。
  克勞蒂、拉維尼、安瑟亞。這三個姊妹。克勞蒂漂亮,拉維尼平凡,但樣子愉快,安瑟亞左右不停地瞥視,然后突然做個古怪的姿態,從她肩上望到她后面。象是覺得有什么人始終在監視她一樣。真古怪,她有點想了解安瑟亞了。
  她們坐下,開始閒聊,拉維尼走出房間,顯然到廚房去了。似乎她是三姊妹里,活躍的一名家庭主婦。她們拉一般的閒話家常。克勞蒂解說,這幢庄園是個大家庭。原是屬于她的伯叔祖父的,再傳給她的叔父,他故世時,便傳給她和她兩個妹妹,她們后來便住在一起了。
  “你知道,他只有一個儿子。”她說:“在作戰時陣亡了。除了一些很遠的堂兄弟姊妹,我們的确是最后的一代。”
  “這是一幢相當美麗的庄園,”瑪柏儿說:“你的妹妹對我說,是一七八零年造的。”
  “不錯,我相信是的。這幢庄園不怎么寬廣,也很散漫。”
  “在今日,維修也很困難呢。”瑪柏儿說。
  “哦,是啊!的确。”克勞蒂歎口气:“有許多地方,我們只好讓它們坍毀了。譬如說:附屬的屋子,和一間溫室等等。我們曾有一間很美觀的大溫室。”
  “里面有很可愛的歐洲种葡萄樹,”安瑟亞說:“牆上一向蔓生著向日草。我非常后悔。當然,在戰爭時期,人們是無法請到一名花匠的。我們曾有一個很年輕的花匠,后來被征召去了。但有花匠也沒什么分別,因為我們也無法得到任何修理的材料,因此這間溫室,便整個坍毀了。”
  “還有這幢庄園附近的其他建筑。”
  兩個姊妹歎口气,在歎息著時日的消逝和時代的改變—卻不是好的改變。
  在這幢庄園里,有股單調的气氛。充滿了說不出的憂傷—滲透得這樣深,竟至無法驅散和消除了。深深埋著的憂傷瑪柏儿突然在發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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