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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回复安妮的敘述)
  我不認為我這一輩子會忘掉我對“桌山”的第一印象。我一早便惊醒過來,走上甲板。我一直上到最上層甲板,我想這是很令人气惱的事,但是我決定為我的孤獨感,干出一些惊人的事。我們的船正駛入大波灣。羊毛般的白云在“桌山”上漂浮著,聚集在山坡間,山坡下一直到海邊,是睡夢中的城市,為晨曦所籠罩著。
  這使得我倒抽了一口气,同時內心有一种奇特的譏渴的痛苦感,如同當一個人看到特別美的東西時,就會噬啃著他得一种感覺。對于這方面的表達,我不太行,但是我十分清楚,即使只是一瞬間,我已找倒了自從我离開小漢普斯里以來,所追求的東西。嶄新的東西,作夢也想不到的東西,能慰籍我對羅曼史渴求之痛苦的東西。
  “吉爾摩登堡”號靜悄悄地向它移近,至少我的感覺是如此。這仍然很像夢境,然而,就像所有的夢想者一樣,令我無法不溶入的夢境。我們可怜的人類是如此汲汲地不想錯失任何東西。
  “這是南非,”我不斷地對自己說。“南非,南非。你正在看著世界,這就是世界,你正看著它。想一想,安妮·貝汀菲爾,你這笨腦瓜子,你正在看著世界。”
  我原以為只有我自己擁有最上層甲板,但是現在我注意到另外一個人也正依在纜繩上,像我一樣地被那很快就抵達的城市所吸引住。甚至在他轉過來之前,我就已知道了他是誰。在晨曦之中,昨晚的那一幕似乎已變成像戲劇一般地不實在。他一定會怎么想我?我一想到昨晚我所說的話,不禁全身發熱。我并不是真心的——或者我說那些是真心的?
  我把頭別開,定定地凝視著“桌山”。如果雷本是自己一個人上來這里,至少我不必打扰他,讓他曉得我也在這里。
  然而令我极感惊訝的,我听到輕微的腳步聲在我背后的甲板上響起,然后是他的聲音,愉悅而正常:
  “貝汀菲爾小姐。”
  “嗯?”
  我轉過身子。
  “我想向你道歉。昨晚我舉止十分粗魯。”
  “那——那是很特別的夜晚,”我很快地說。
  這不是很清晰的表示,但卻是我唯一想得出來的一句話。
  “你原諒我嗎?”
  我默不作聲地伸出我的手,他握住。
  “我還有其他的事想說,”他的語气深沉,“貝汀菲爾小姐,也許你不知道,但是你正牽扯在一件相當危險的事情里。”
  “我推想得到。”我說。
  “不,你不知道,你不可能知道。我想警告你,不要再插手。那不可能跟你有任何關系。不要讓你的好奇心把你卷入別人的事情。不,請不要再生气。我不是說我自己。你不曉得你會遭遇到什么——這些人是永不罷休的。他們是很殘忍的。你已身處危險之中了——想想昨天晚上。他們猜想你知道了一些事。你唯一的机會就是說服他們,讓他們曉得他們猜錯了。但是,特別小心,隨時注意危險。還有,如果万一你落在他們手里,千万不要嘗試,放聰明一點——把真相說出來;這是你唯一逃生的机會。”
  “你說得我毛骨悚然,雷本先生,”我說,而事實上真有點如此,“你為什么要這么麻煩的告訴我?”
  他久久未作答。然后以低沉的聲音說:
  “這可能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一上岸我就會沒事了——但是我可能不上岸。”
  “什么?”我叫了起來。
  “你知道,我怕你不是船上唯一知道我是‘褐衣男子’的人。”
  “如果你認為我告訴了——”我急躁地說。
  他報之以微笑。
  “我不怀疑你,貝汀菲爾小姐。如果我說過我怀疑你,那我是在說謊。不,我絕沒怀疑你,但是船上有一個人他一直都知道。如果他一說——那我就劫數難逃了。不過,我仍然冒險的認為他不會說。”
  “為什么?”
  “因為他是一個喜歡獨自下手的人。如果警察逮到我,那對他來說,我就毫無利用价值了。我也許能安全上岸,得獲自由!呃,一個小時后就知道了。”
  他訕訕然笑了起來,但是我看到他得表情堅定。如果他跟命運之神作賭注,那他就是一個很好的賭徒。他能在輸掉時,一笑置之。
  “不管怎么樣,”他細聲地說,“我不覺得我們會再相遇。”
  “是的,”我慢慢地說,“我也不認為。”
  “那么——再見了。”
  “再見。”
  他緊緊地握住我的手,在那一瞬間,他那奇特明亮的眼睛,好像在我的眼睛里燃燒,然后他突然轉身离去,我听到他的腳步聲,在甲板上一直回響。
  我感到我會永遠听到它們。腳步聲——走出了我的生命圈。我可以坦白地承認,接下去的兩個小時我不太好過。直到我站在碼頭上,接受當局一些荒謬形式化的檢查之后,我才能再度輕松起來。沒有人被拘捕,我知道這是极為可愛的一天,我感到很饑餓。我加入蘇珊妮的行列。不管為何,那一天我跟她一起在飯店里過夜。那艘船要到第二天早上才繼續駛向伊莉莎白港和德爾班。我們坐上一輛計程車,駛向尼爾遜山飯店去。
  一切都很可愛。陽光、空气、花朵!當我想起小漢普斯里在一月時,那及膝的爛泥,以及那勢必會下的霪雨,不禁暗自慶幸。蘇珊妮并不像我一樣興奮,這當然是因為她常常出外旅游。除此之外,還因為她不是那种在早餐之前能興奮起來的人。當我看到一朵巨大的藍色牽牛花,不禁歡呼大叫起來時,她奚落了我几句。
  對了,我必須聲明清楚,這不會是一本南非的故事。我保證無地方色彩傳真的出現——你知道那种事——每一頁都印滿一半以上的大黑体字。我很羡慕別人寫小說時能這樣做,但是我卻沒辦法。當然,如果你到南海各島時,你馬上會聯想到bechedemer我不知道這是什么,我從來就不知道,也許永遠也不會知道,我猜過一兩次,但都猜錯了。在南非,我知道你立刻就會開始談論Stoep——我知道這是什么——這是在房子四周,你可坐在上面的東西。在世界各個不同的地方,分別稱之為“游廊”,“外廊”或是“暗牆”。再來就是“万壽果”,我經常看過“万壽果”這個字。我立即發現這是什么東西,因為眼前就擺出一個給我當早餐。一開始我還以為是一個爛掉的西瓜。荷蘭女侍向我說明,并說服我加點檸檬汁和糖嘗嘗看,我很高興看到了万壽果,我一直把它跟“呼啦·呼啦”聯想在一起,“呼啦·呼啦”我想是——雖然我可能錯了——一种夏威夷女郎跳舞時穿的草裙。不,我錯了——那是“拉瓦·拉瓦”。
  不管怎么,這些都是离開英格蘭后令人歡欣的事。我禁不住想,如果在英格蘭能吃到熏肉早餐,然后穿上“橇橇”出門,那將使得寒冷的島嶼生活變得蓬勃而有生气。
  蘇珊妮在早餐之后,溫馴了一點。他們給了我一個緊鄰著她的房間,望眼出去,正好可看到大波灣美麗的景色。當蘇珊妮在找一种特殊的面霜時,我正在觀賞著室外的風景。在她找到之后,開始迫不及待地敷用時,她才听得到我的話。
  “你有沒有看到尤斯特士爵士?”我問,“他在我們進餐廳時,大步走了出去,他叫了一些坏掉的魚或是什么的,正在向領班抱怨,同時他用力把一顆桃子甩在地上,要讓領班看看有多硬——只是完全并不像他所想的那么硬,那顆桃子在地上碎裂開來了。”
  蘇珊妮笑著說:
  “尤斯特士爵士比我更不喜歡早起。但是,安妮,你有沒有看到彼吉特先生?我在走道上碰到他,他的眼圈發黑,他到底干了些什么?”
  “沒什么,只是想把我推倒海里,”我很天真地回答。那是我的一筆人情債。
  蘇珊妮臉上半涂著面霜,停下來逼我說出詳情,我把經過情形告訴她。
  “越來越神秘了,”她叫了起來,“我想我盯住尤斯特士爵士比較輕松,而你可以好好的逗逗契切斯特教士,但是現在我不敢這么想了。我希望彼吉特不會在某個黑漆漆的晚上,把我從火車上推下去才好。”
  “我想你是過于多疑了,蘇珊妮。但是,如果最糟的事不幸發生了,我會打電報告訴克雷倫絲。”
  “這提醒了我——給我一張電報紙。現在讓我想一想,我該說什么?‘卷入最刺激神秘事件中,請立即寄給我一千鎊,蘇珊妮。’”
  我從她手中拿過電報稿紙來,指出她可以刪掉几個定冠詞,還有,如果她不在意的話,可以再刪掉“請”字。然而蘇珊妮似乎對金錢一點也不在乎,她不但不接受我經濟省錢的建議,反而還加上几個字:“我玩得很愉快。”
  蘇珊妮約好了跟她的几個朋友一起吃午飯,他們大約十一點左右來飯店接她。我被留下來自作安排。我下樓走過飯店的廣場,越過電車軌道,穿過一條陰涼的巷道,來到大街上。我漫步走著,觀賞著風景,享受著陽光以及觀看那些水果及鮮花小販的樂趣。我發現了一個賣很好吃的冰淇淋蘇打的地方。最后,我買了一籃六辯士的桃子,打道回飯店。
  我惊訝且高興地發現有一張留言條等著我。那是博物館館長留給我的字條。他在“吉爾摩登堡”號的旅客名單表上看到我的名字。在表上我被注明為貝汀菲爾教授的女儿。他听說過我父親,同時對我父親非常崇拜。他說如果我肯賞光,下午到他在木增堡的別墅去跟他們一起喝午茶,他太太一定十分高興。他告訴了我如何到那里去。
  想到可怜的爸爸仍然為人們記得且相當受尊敬,實在是一件欣慰的事。在我离開開普敦之前,一定不得不被私下陪伴著在博物館里繞一圈,對大部分的人來講,這是一种禮遇——但是對一個小日夜接触這方面事物的人來說卻不然。再美好的事物,看太多了也會變得沒什么。
  我戴上我最好的帽子(蘇珊妮不要的一頂),穿上縐紋最少的白麻織衣服,在午餐之后出發。我搭上到木增堡的快車,大約半小時便到達。這是一趟愉快的旅程,火車在“桌山”腳下蜿蜒推進,沿途一些花草都很可愛。我的地理很差,我完全不曉得開普敦是在一片半島上,因而在我下了火車,發現自己又面對著大海時,十分惊訝。有些人悠然地沐浴在海水中。人們站在沖浪板上,隨波逐流。离喝午茶的時間還早,我走向浴室,而當他們問我要不要玩沖浪板時,我欣然應諾。沖浪看起來太簡單了,事實上并不簡單,我再也不敢這么認為了。我非常生气地把沖浪板甩掉。然而我仍決定從頭開始,我不會就這樣承認失敗的。在几次失敗錯誤之后,我開始能沖行了,非常高興地隨波逐流。沖浪就是這么一回事,你不是沖不出去,在那儿詛咒著,就是傻傻地自得其樂。
  我費了點功夫才找到美姬別墅,它座落在山頂上,遠离其他的別墅和村落。我按了門鈴,一個當地土人的小男孩來應門。
  “拉菲妮太太在嗎?”我問。
  他請我進去,領我走過走廊,打開一扇門。就在我正要進去的時候,我猶豫了一下。我突然感到疑慮不安。我一跨過門檻,那扇門即在我身后砰然關上。
  一個男子從桌后的座椅上站起來,伸出手迎向我。
  “很高興我們已說服了你來見我們,貝汀菲爾小姐。”他說。
  他身材高大,顯然是個荷蘭人,有著發亮的橘色胡須,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博物館的館長。事實上,我立即了解倒我受騙了。
  我正落入敵人的魔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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