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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友善的女巫


  次日早晨离家之前,兩便士又仔細看了看她房里那幅畫-一不是要牢牢記住畫中的細節,而是要記下那棟房子的位置。這一回,她不是從火車窗口看它,而是從公路上看,角度也許很不相同,沿途也許有很多拱橋、很多類似的河流一甚至很多外表相似的房屋(但是兩便士卻不愿相信這一點。)
  畫上簽了畫家的名字,但卻難以辨認——只看得出第一個字母是“B”。
  轉過身來,兩便士再檢查了一下行頭。一本火車時刻表和附帶的地圖。一本陸地測量地圖、一些測驗性質的地名一米爾卻斯特。魏索里——貝車市場——米都甚——印區威爾和中間地帶。這些地方就是她決定調查的三角地帶的外圍。此外她還帶了一個小旅行袋,依照她的估計,必須先開車三小時左右,才能到達那個地區,接下來,她想一定需要沿著鄉間道路慢慢駕駛,尋找可能的河流。
  她在米爾卻斯特停下來用了些茶點,接著又駛上一條和火車路線臨近的二等道路,前面是綠蔭滿布的鄉間,還有多小溪流。
  英國鄉下一向設有許多路標,上面都是些兩便士從來沒听過的地名,似乎也不像能通往她的目的地。尤其這一一帶似乎更是錯綜复雜。要是你朝大米其頓的方向走,下一個路口就會碰上兩個路標,一個是通往潘宁頓·史相若,另一個是往法林福,要是你選了法林福那條路,也真的到了那么個地方,卻往往馬上會給下一個路標送回米爾卻斯特去,換句話說,又回到原來的出發點了。
  不過兩便士并沒有找到大米其頓,而且有好一會儿都失去了小河的蹤影。要是她知道自己要去的村名,事情就好辦多了。但是她現在卻只是按圖索驥,地圖上那些河流只會使她越看越糊涂。
  偶而,她也曾駛近鐵路,讓她覺得高興不已,可是緊接著下來,又得費力地朝比斯山,南溫特敦和費拉爾·圣愛德蒙前進。費拉爾·圣愛德蒙本來是個車站,但在前些時候已經廢棄不用了!兩便士心想;“耍是有一條規矩一點的小路;
  一直沿著小河往前,或者和鐵路問一個方向,不是方便多了嗎?”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兩便士卻覺得越來越困惑。她也曾經發現一座和河流相鄰的農場,可是通往農場的路卻和那條河流無關。她又從那儿穿過一座小山,到一個叫西潘福的地方。這儿有一個方塔的教堂,但是對她的搜尋工作毫無用處。
  于是她悲傷地沿著一條印著許多車轍的小路前進——看來這是唯一出西潘福的路.也是兩便士認為應該走的方向(不過她已經越來越不敢相信自己了)——可是她越走越覺得這完全和她想去的地方背道而馳。就在這時,她又碰到左、右兩條分岔路,路標的痕跡還在,可是都已經斷裂了。
  “走哪邊?”兩便士說:“有誰知道?反正我不知道。”
  結果她選擇了左邊那條路。
  小路迂回向前,一會儿向左,一會儿向右。最后忽然繞過一個急轉彎,變得開闊起來,再經過一座小山坡,穿過一座樹林,來到一片寬廣的田野。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陣憂愁的聲音——
  “好像是火車聲音。”兩便士忽然又滿怀希望。
  的确是火車!接下來,她就看到一輛貨車行駛在鐵道上一邊前進,一邊發出低低哀鳴。鐵道下腳有條河流,河流二一邊正是兩便士一心想尋找的那座房子,而河流上方也正橫跨著一座用粉紅色磚砌成的小拱橋。道路穿過鐵道下方,又高昂起來,通往那座橋。兩便士小心翼翼地駛過窄橋,過橋之后,屋子就在右手邊。兩便士繼續向前,找尋通往屋子的路,可是似乎找不到。屋外有座相當高的牆把屋子隔開了。
  現在,那座屋子就在她右邊,她停車走回橋上,看看從這儿能看到些什么。
  大多數高窗子都用綠色百葉窗遮閉住了,屋子看來非常安靜空曠,一點也看不出有人住的跡象。她走回車手旁,又駛向前一點,她右邊是那牆高牆,左邊則是一片灌木叢。
  一會儿,她來到一座大鐵門前,兩便士把車停在路邊,下車走到鐵門前往里看。她踮起腳剛好可以看到里面,眼前是一片大庭園,現在固然不是農場,但以前卻很可能是。園子經過修剪,雖然并不特別整齊,但卻看得出有人的确努力想使它保持整齊。
  鐵門后面是一條迂回的道路,經過庭園繞到屋子那邊,想必一定是前門了,不過看起來又不像,雖然很結實,卻并不顯眼——那么應該是后門了。從這方向看來,這棟屋子就大不相同了,首先,看起來就不像是空屋子——有人住著,窗戶開著,窗帘拉到兩邊,門口放了一個花園用的水桶,兩便士看到有個男人在挖地,這個男人身材高大,年紀似乎不小了,努力而緩慢地工作著。從這方向看來,這棟屋子當然毫無吸引力,不會有哪個藝術家特別有興致來畫它——它只是一棟有人住的普通房子而已。
  兩便士猶豫著,她是不是應該就這么一走了之,一把這棟屋子完全忘掉呢?不,她不能那么做,她費了好大的工夫才找到這棟屋子的。現在是什么時候了?她看看表,表卻已經停了。里面傳來開門的聲音;她又看看鐵門里。
  屋門開了,一個女人走出來。她放下一個牛奶桶,然后站在身子看著鐵門。她看到兩便士的時候遲疑了一下,最后似乎下定決心,朝鐵門這邊走過來。
  “老天,”兩便士心里想:“老天!真像個友善的女巫!”
  那個女人大約五十歲左右,一頭長發四處飛揚,碰到起風的時候,就完全飛到她背后。兩便士忽然想起一幅(納維森畫的?)畫,畫里是個騎在掃帚上的年輕女巫,也許就因為這樣,她才會想到“女巫”這個詞。可是眼前這個女人既不年輕又不漂亮。她已經年屆中年,臉上有了皺紋,身上的衣服也像是隨便從成衣店買來的。頭上戴著一頂尖帽子,鼻子和下巴都往上翹,照這樣形容起來,她似乎很邪惡,可是事實上看起來卻不會。她的笑容中仿佛帶著無限友善。兩便士心想;“不錯,你看起來真像女巫,不過是個友善的女巫就是了。我想你就是人家說的那种‘好女巫’。”
  那個女人猶疑不決地走到門口,用帶粗重鄉音的愉快聲音說;
  “你在找什么東西嗎?”
  “真抱歉,”兩便士說;“這么魯莽地看府上的花園,可是——可是——我對這棟房子很好奇。”
  “要不要進來看著?”友善的女巫說。
  “呃——喔——謝謝你,可是我不想麻煩你。”
  “一點都不麻煩,反正我也沒事。今天下午好可愛,對,對?”
  “是啊。”兩便士說。
  “你大概迷路了,”友善的女巫說;“以前也有人迷路。
  “喔,我開車經過橋那邊的時候,覺得這棟房子好迷人,所以就過來看看。”
  “從那個角度看最美了,”那個女人說;“藝術家有時候來畫風景畫——至少人家說有一位畫家來畫過。”
  “對,”兩便士說:“我想一定會。我記得——一我看過一。
  畫——是在畫展的時候看到的。”又匆匆補充道:“那棟房和這棟房子很像,說不定‘就是’這間房子。”
  “喔,也許吧。你知道,有時候只要有一個畫家來畫這幅畫,別的畫家好像也會跟著來。從每年的畫展就可以看出來,畫家選的地點好像全都一樣,真不懂為什么。要不是一片牧場和小河,就是某一棵特別的橡樹,再不然就是從同一個角度畫的諾曼式教堂,五六幅不同的畫都是畫同樣的東西,我覺得大部分都很差勁。不過其實我對藝術也很外行。請進來吧。”
  “你真客气,”兩便士說;“你這座園子真好。”
  “嗯;還不錯,我們种了點花和蔬菜。不過外子現在做不了什么工作,我又有很多別的事要忙,所以沒多少時間照顧。”
  “有一次我從火車上看到這棟房子,”兩便士說:“火車停下來的時候,我仔細欣賞了一卜心想不知道有沒有机會再看到。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結果你今天開車的時候忽然又看到了,”那個女人說:
  “真有意思,人生往往就是這樣,不是嗎?”
  “謝謝老天,”兩便士想;跟這個女人談話真輕松,用不著編什么理由來解釋自己做的事。想到什么說什么就夠了。
  “要不要到屋里坐坐,”那個友善的女巫說;“我看得出,你很有興趣。你知道,這屋子相當老了,人家說是什么喬治亞式的建筑,不過是后來又加蓋的。你知道,這房子只有一半是我們的。”
  “喔,我懂,”兩便士說;“房子分成兩部分,對不對?”
  “其實這是后面一半,”那個女人說;“前面在另外一邊-一就是你從橋上看到的那邊。我覺得這种分法很奇怪,要是分成左、右兩部分還好一點,不應該這樣前、后分。我們這邊完全是后面。”
  “你在這儿住很久了嗎?”兩便士間。
  “三年了,外子退休之后,我們想在鄉下找個安靜又便宜的房子,這房子便宜當然是因為地點偏僻,附近什么村落都沒有。”
  “我看到遠處有個教堂尖頂。”
  “喔,那是蔭頓教堂,离這里有兩里半,我們當然也屬于那個教區,可是這附近都沒有人住,一直到那邊村子里才有房子,而且村子也很小。喝杯茶好嗎?”友善的女巫說:“看到你的時候,我剛把茶壺放上爐子兩分鐘。”她用兩手圈在嘴邊,大聲喊道;“愛默士,愛默士。”
  遠處那個高大的男人轉過頭來。
  “再十分鐘就喝茶了。”她喊道。
  他舉舉手,表示听到了。她轉身打開門,示意兩便士進房。
  “我姓派利,”她用友善的聲音說:“雅麗思,派利。”
  “我姓貝瑞福,”兩便士猶豫了一下,心想;我几乎要以為自己像神話故事里的遭遇呢——-有個女人請人到她屋子里,說不定是個姜汁面包做的屋子……嗯,應該是。
  接著她又看看雅麗思·派利,心想這到底是不是童話故事里的姜汁面包屋子,她只是個很普通的女人,不,也不是很普通,她有一种奇怪而帶野性的友善,兩便士想:“也許她會念咒語,可是我相信都是好的咒語。
  她稍微低低頭,跨進門檻,走進女巫家里。
  里面相當瞄,走道也很小,派利太太帶她穿過廚房和一間起居室,來到一間顯然是家庭起居室的房間。這棟屋子實在沒什么有趣刺激之處。兩便士猜想可能最后來在主屋之外又添加的維多利亞式建筑,從水平面看來,它相當窄小,似乎是由一條連接一串房間的幽暗走道組成。兩便士同意:這樣分割房子的确很奇怪。
  “請坐,我去端茶。”派利太太說。
  “我也一起去幫忙。”
  “喔,不用了,我馬上就來。東西都准備好了。”
  廚房傳來一聲響聲,茶壺的水顯然已經扑到外面了。派利太太走出去;兩分鐘后拿著一個茶盤。一碟小圓面包,一罐果醬和三個茶碟進來。
  “我想你進來看過之后,一定覺得很失望。”派利太太說。
  她的話相當銳利,也和事實相去不遠。
  “喔,不會呀,”兩便士說。”
  “要是換了我,一定很失望。一點都不相稱,對不對?我是說屋子前、后兩部分實在太不相稱了。不過住在這儿非常舒服,雖然房間不多,光線也不大好,可是价錢就便宜多了。”
  “是誰把屋子這么分的?為什么呢?”
  “喔,我想這樣分已經有很多年了。不管是誰分的,一定是覺得原來的屋子太大或者太不方便了,只想要個周末度假別墅什么的,所以自己留下好的房間、餐廳、客廳,又把一間小書房改成廚房,樓上另外有兩個臥房和一間浴室,再把其他廚房和舊式洗槽什么的另外隔成一部分,再稍微整修了一下。”
  “誰住在那邊?偶而來度周末的人?”
  “現在那邊沒人住了,”派利太太說;“再吃個小面包,親愛的。”
  “謝謝。”兩便上說。
  “至少過去這兩年一直沒人來住,現在屋子的主人是誰我都不知道了。”
  “那你剛搬來的時候呢?”
  “有位年輕的小姐常常來——听說是位女演員;至少別人都這么說。不過我們從來都沒好好看過她,只偶而瞄到一點影子。大概都是周末深夜表演完的時候來,多半星期大晚上走。”
  “真是個神秘的女人。”兩便士用鼓勵的口气說。
  “我也直在這么想,而且常常在腦子里替她編故事,有時候我覺得她就像葛麗泰·嘉寶,因為她老愛戴墨鏡,帽子又拉得低低的,不過后來我總算知道了真相。”
  她脫掉頭上的女巫帽子,笑著說:
  “我戴這頂帽子是因為我們在薩領教堂演的一出戲。你知道,演給小孩者的那种戲,我飾演女巫,”“喔!”兩便士有點惊訝,又馬上補充道;“一定很有意思。”
  “是啊,很有意思,對不對?”派利太太說;“我演女巫實在很适合,不是嗎?”她笑著摸摸自己面頰,”你知道,我的臉看起來就像女巫一樣,希望別人不要因此胡思亂想,覺得我眼睛好像也很邪惡似的。”
  “別人不會那么想的,”兩便士說;“我相信你一定是個仁慈的女巫。”
  “真高興你這么想,”派利太太說:“我剛才說過,那個女演員,我現在已經記不清她姓什么了,好像是馬區蒙小姐,不過也可能不是,你一定不相信我想象過多少她的故事。我几乎沒有正眼看過她或者跟她說話。有時候我想她一定非常害羞,非常神經質。記者常常跟蹤她來,不過她從來不跟他們說話。有時候我又會想——你一定會說我很傻——一些關于她的不好的事,譬如她怕被人認出來,也許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女演員,而是警方的通緝犯。有時候自己胡思亂想也蠻有意思的,尤其是——沒有人跟找們來往談天的時候。”
  “有人陪她一起來過嗎?”
  “這我就不大清楚了。不過你知道,兩家之間牆根簿,有時候的确會听到一些聲音,我想她偶而的确會帶個人來度周末。”她點點頭,“一個男人。也許就因為這個原因,她才需罷這么安靜的地方。”
  “結過婚的男人。”兩便士仿佛也真的相信有這种事了。
  “嗯,一定是結過婚的男人,對不對?”派利太太說。
  “說不定跟她來的那個男人是她丈夫,想悄悄在安靜的鄉下殺掉她,再把她埋在花園里。”
  “老天!”派利太太說:“你的想象力可真丰富!我沒想到這种可能。”
  “我想一定有‘某一個人’對她很了解,”兩便士說:“譬如房屋掮客什么的。”
  “喔,也許是吧,”派利太太說:“不過我宁可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是的,”兩便士說:“我懂你的意思。”
  “這屋子有一种神秘的气氛,讓人覺得什么事都會發生似的。”
  “沒有人替她打掃房屋嗎?”
  “這里找人幫忙很不容易;因為附近根本沒有住家。”
  外面的房門開了,原先在庭園耕种的那個魁梧男人走了進來。他走到洗手台旁;顯然洗了洗手。然后走進起居室。
  “這是外子愛默立,”派利太太說:“來了一位客人,愛默上,這位是貝瑞福太太。”
  “你好!”兩便士說。
  愛默士·派利是個看來高大而笨重的男人。近看之下,顯得更為魁梧強壯。他的步伐雖然蹣跚,走路也很慢,但的确是個結實壯碩的男人。他說:
  “很高興認識你,貝瑞福太太。”
  他的聲音很愉快,臉上也露著笑容,可是兩便士有點怀疑他到底是不是整個精神放在這儿。他的眼睛里有一种茫然、單純的神色,兩便士怀疑派利太太之所以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居住,很可能是因為她丈夫頭腦不大健全。
  “他一直好喜歡庭園。”派利太太說。
  他進來之后,談話似乎也變得黯然無趣了,大部分都是派利太太開口,可是就連她的個性也似乎變了。說起話來緊張多了,而且不時注意她丈夫的反應。兩便士覺得她就像一個母親努力鼓勵害羞的儿子,在客人面前表現自己最好的一面,又不時擔心他無法胜任。
  喝完茶后,兩便士站起來說:
  “我該走了,謝謝你的招待,派利太太。”
  “你走以前,一定要看看園子,”派利先生站起來對她說:
  “走,‘我’帶你去。”
  她跟著走到門外,他帶她到他原先耕种的那個角落。
  “這些花很美,對不對?”他說:“有些舊式的玫瑰。你看這個,是紅、白條紋的。”
  “是‘包派利司令官’?”
  “我們叫它‘約克和藍凱斯特’,”派利說;“戰斗玫瑰。很香,對不對?”
  “味道很可愛。”
  “比那些新的雜种玫瑰好多了。”
  從某一方面來說,這個花園也挺可怜的。雜草控制得不十分好,但是就業余者而言,花朵本身卻照管得相當仔細。
  “顏色很鮮,”派利先生說;“我喜歡鮮艷的顏色。常常有人來看我們的花園,”又說;“真高興你來玩。”
  “謝謝你,”兩便士說,“我真的覺得府上的花園和房屋很好。”
  “你應該看看另外那一邊才對。”
  “是准備租人還是賣掉?嫂夫人說現在沒人住。”
  “不知道哇,我們從來沒看到有人來;既沒有貼布告,也沒人來看房子。”
  “我想住在那里一定很棒。”
  “你想找房子?”
  “是啊,”兩便士迅速打定了主意,“對,老實說,我們也正想在鄉下找棟小房子,等外子退休之后搬到鄉下住。他明年才退休,不過我們喜歡慢慢找。”
  “要是你喜歡安靜的話,這附近倒很适合。”
  兩便士說:“我想只要找附近的房屋掮客就可以打听到了,你們是不是也這樣?”
  “我們先看到報上登的廣告,對了,后來又去找房屋掮客。”
  “在什么地方?——薩頓村?你們是屬于那個村子吧?”
  “薩頓村?不是。房屋掮客在貝辛市場,名字叫‘盧賽爾和湯普森’。你可以去問他們。”
  “對。”兩便士說;“我會去,貝辛市場离這儿多遠?”
  “這里到薩頓村大概兩里,貝辛市場還有七里。薩頓村有一條大路,可是這附近都是小路。”
  “我懂了,”兩便士說;“好了,再見,派利先生,謝謝你帶我看你的花園。”
  “等一下,”他俯身摘下一朵大芍藥,抓住兩便士的衣領,把花插進扣眼,說;“看,很漂亮吧!”
  有一會儿,兩便士忽然覺得很惊慌。這個高大、蹣跚、好心的男人,突然讓她好害怕。此刻,他正低頭對她笑著——
  笑得有點野蠻,甚至帶著點惡意。“戴在你身上真好看,”他又說:“真的很好看。”
  兩便士想;“幸好我不是小女孩……否則一定不喜歡他把花插在我身上。”她向他道別之后,就匆匆走開了。
  房門開著,兩便士想進去向派利太太道別。派利太太正在廚房清洗茶具,兩便士自然而然地拿起一塊抹布,替她擦拭洗好的用具。
  “真謝謝你和你先生,”她說,“你們對我那么客气,那么友善。那是什么?”
  廚房牆上——或者說原先放了一個舊爐灶的牆后面,忽然傳來一陣呱呱尖叫聲和搔抓聲。
  “是小烏鴉,”派利太太說:“從屋子那邊的煙囪掉進去的,每年這時候都會發生這种事,上禮拜也有一只掉進我們煙囪。
  你知道,它們老愛在煙囪里筑巢。”
  “什么——在另外那一半屋子里?”
  “是啊,又來了。”
  她們耳中又傳來鳥儿絕望的叫聲,派利太太說;“你知道,那邊屋子空著,沒人會費事去救它。煙囪真該清掃一下了。”
  呱呱叫聲又響起了。
  “可怜的鳥儿。”兩便士說。
  “我知道。它爬不上去了。”
  “你是說它會死在里面?”
  “嗯,對。我說過,上次有一只掉進我們煙囪——其實應該是兩只,一只小一點的,我們救起來之后就飛走了。另外一只死了。”
  瘋狂的掙扎和尖叫聲又再度響起。
  “喔,”兩便士說:“真希望能把它救出來。”
  派利先生走進來,望望她們兩人,說;“有事嗎?”
  “是一只鳥,愛默士,一定是在隔壁起居室的煙囪,有沒有听到?”
  “喔,是從烏鴉巢里掉下去的。”
  “要是我們能進去就好了。”派利太太說。
  “沒辦法啊,就算沒別的原因,它嚇都會嚇死。”
  “一定會有臭味。”派利太太說。
  “這里什么都聞不到,你們心腸太軟了,”他又看看這個望望那個,“女人都一樣,要是你喜歡,我們就去救它。”
  “怎么?有窗子開著?”
  “可以從門口過去。”
  “哪個門?”
  “外面院子那個門,鑰匙就挂在上面。”
  他出門一直走到底,打開一間小門。其實那是園丁放工具的小屋,可是有門通到另外那邊的屋子,工具屋門口附近一支釘子上,挂了六七把生銹的鑰匙。
  “這一把可以用。”派利先生說。
  他拿起鑰匙,插進匙孔,努力扭轉了半天,終于發生了作用。
  “我以前進去過一次,”他說:“我听到里面有水聲;不知道是難忘了把水龍頭關緊。”
  他走進去,兩個女人跟在他背后。那道門通往一個小房間,房里的架子上放著几個花瓶,還有一個水槽和水龍頭。
  “以前可能是花房,”他說:“看到沒有?還有花瓶呢。”
  花房有一道門通出去,設上鎖。他打開門,三個人一起走過去,兩便士覺得仿佛走進另外一個世界似的。外面的走道上舖著地毯,再過去一點,一扇半開的門中傳來一只鳥絕望的叫聲。派利先生推開門,他太太和兩便士也跟進去。
  窗戶上的百葉窗關著,不過有一扇百葉窗的一邊松落了,所以仍然有光線照進來。房里雖然不亮,仍然看得出地板上有塊灰綠色的美麗褪色地毯。牆上有個書架,但是既沒有桌子,也沒有椅子,顯然家具都已經搬走了。百葉窗和地毯則是預備留給下一個房客的。
  派利太太走近壁爐,一只鳥躺在爐架上哀叫著。她俯身抬起鳥,說:
  “麻煩你把窗戶打開,愛默士。”
  派利先生走過去,把百葉窗拉到一邊,撥開窗戶上的插銷,拉起下面的窗框,發出一陣陣嘎嘎聲,窗戶一打開,派利太太就探身出去,放了小烏鴉。小鳥跌落在草地上,笨重地跳了几步。
  “殺了它還比較好,”愛默士說;“它受傷了。”
  “讓它走走看,”他太太說;“鳥儿很難說,恢复得很快。
  它只是嚇著了,才會看起來很不靈活。”
  果然,經過几分鐘的奮斗,那只小烏鴉最后又叫了一聲,拍拍翅膀飛走了。
  “希望它以后別再掉進那個煙囪了,”雅麗思·派利說:
  “鳥儿往往不知道什么事對自己有好處。掉進一個房間,自己絕對沒辦法出去。”又說:“喔,真是亂糟糟的。”
  她、兩便士和派利先生都看著壁爐的爐架,煙囪里掉下來一大堆煤灰、破磚頭,顯然是日久失修了。
  “要是有人住就好了。”派利太太看看周圍說。
  “是需要有人照顧一下,”兩便士同意她的看法,“要是不找個建筑師來看看,屋子遲早會垮下來的。”
  “說不定上面房間的屋頂都會漏水了。一點都沒錯,快看上面的天花板,有漏水的痕跡。”
  “喔,這么破坏一棟美麗的房子,真丟臉——這的确是個美麗的房間,對不對?”
  她和派利太太一起用贊賞的眼先看看四周。這棟建筑在一七九0年左右的房子,擁有當時建筑物的一切优點。
  “現在只剩下一片零落的殘骸了。”派利先生說。
  兩便士撥弄一下壁爐中的碎屑。
  “應該有人來打掃打掃。”派利太太說。
  “你干嗎這么替別人的房子傷腦筋?”她丈夫說:“別管它了,女人,明天早上還不是又亂糟糟的。”
  兩便士用腳尖把磚頭踢到一邊。
  “呃!”她發出一聲厭惡的聲音。
  壁爐里躺著兩只死鳥,看來已經死了有一段時間了。
  “是前几個禮拜掉下來的鳥巢。奇怪,居然沒什么臭味。”
  派利先生說。
  “這是什么?”兩便士說。
  她腳尖踢到石頭中間還有一樣東西,然后俯身拾起來。
  “小些摸此鳥。”派利太太說。
  “不是鳥,”兩便士說:“是煙囪里掉進了別的東西,”她會了看,又說:“是洋娃娃,小孩玩的娃娃。”
  他們低頭看看,洋娃娃已經破爛了,身上的衣服也七零八落。頭無力地垂在肩上,無論如何,總是個娃娃,不過一個玻璃眼珠已經掉了。兩便士仍舊把它拿在手上。
  “奇怪,”她說;“不知道小孩的洋娃娃怎么會掉進煙囪?
  真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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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品:阿加莎.克里斯蒂小說專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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