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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維多利亞把金色頭發仔細地梳理好,鼻子上搽了敷面香粉,嘴唇涂上口紅,然后來到旅館的陽台上坐下,又一次扮演起現代朱麗葉這個角色,等待著羅米歐的來臨。
  羅米歐不失時机地來到了。他站在草坪上,不停地東張西望。
  “愛德華,”維多利亞說道。
  愛德華抬起頭來。
  “啊,你可回來了,維多利亞!”
  “上來。”
  “好的。”
  一會儿功夫,他便來到了陽台上。這時,陽台上只有他們兩人。
  “這儿安靜得多,”維多利亞說,“一會儿咱們就下去,讓馬柯斯給弄點喝的。”
  愛德華十分困惑地看著她。
  “喂,維多利亞,你的頭發是怎么搞的?”
  維多利亞十分气惱地長歎了一聲。
  “若是有人對我提起頭發的事來,我真想朝他腦袋上敲几棒子。”
  “我倒是喜歡原來的顏色,”愛德華說。
  “你跟凱瑟琳說去!”
  “凱瑟琳?她眼你的發頭有什么關系?”
  “全是她一手搞的,”維多利亞說,“你讓我去跟她交朋友,我照你的話做了。我看你是不知道你這個主意讓我倒了多大的霉。”
  “這些日子你上哪儿去了,維多利亞?我可真夠著急的。”
  “噢,你著急了,是嗎?你想我會到哪儿去了呢?”
  “凱瑟琳給我捎了話來,說是你要她告訴我,你得馬上到摩蘇爾去,事情十分重要,而且是好消息,并且說,你在适當的時机就會跟我聯系。”
  “那么你就都信了?”維多利亞用一种几乎是可怜他的口气問道。
  “我以為你搞到什么線索了呢。很自然,你不會對凱瑟琳說多少——”
  “你沒有意識到,凱瑟琳在對你說謊,而我被人家打昏過去了?”
  “你說什么?”愛德華目不轉晴地看著她說。
  “我被人麻醉過去了,用的是三氯甲烷——差一點餓死……”
  愛德華的目光急劇地往周圍掃了一下。
  “上帝啊!我做夢也沒想到——喂,我不愿意在這儿談,到處都是窗戶。到你房間去談吧,好不好?”
  “好吧。我的行李帶來了吧?”
  “帶來了,我都交給搬運工人了。”
  “因為,一個人若是兩個星期沒換一次衣服——”
  “維多利亞,到底發生什么事情了?我知道——我把車開來了。咱們到德文郡去吧。你從來沒去過吧,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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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原系英國一地名,此處指巴格達一地名,——譯者注

  “德文郡?”維多利亞惊奇地看著他說。
  “噢,這個地方就在巴格達城外,离這儿不遠。這個季節去看看是相當漂亮的。走吧。你好象有多少年不在我身邊了。”
  “從去巴比倫那次以后,再也沒有在一塊儿。可是,賴斯波恩博士,還有橄攬協會會怎么說呢?”
  “該死的賴斯波恩博士。那個老混蛋,我對他早就膩味了。”
  他們跑下台階,來到愛德華停放汽車的地方。愛德華駕車向南駛去,穿過巴格達市區,駛上一條寬闊的大街,然后又离開大街,駛上岔路,顛顛簸簸,東拐西拐地駛過一片一片的椰林,越過灌溉渠道上一座一座的小橋。最后,車子出乎意料地駛到一片小灌木林里,周圍都是灌溉渠道,中間也縱橫交錯著灌溉渠道。林中多為扁桃樹和杏樹,正是鮮花吐艷時節,景色十分宜人。前面不遠便是底格里斯河。
  他們下了汽車,穿過花朵盛開的樹林。
  “這個地方真美,”維多利亞深深地歎了一口气說道,“好象是回到英國過春天了。”
  這里的空气相當溫暖柔和。過了一會儿,他們便坐在一棵倒在地上的大樹干上,頭上懸垂著粉紅色的花朵。
  “現在,親愛的,”愛德華說,“給我講講,你到底出了什么事了。這些日子我可真夠難受的。”
  “真的嗎?”她輕柔地笑道。
  然后,她就開始講了起來,從那個女理發師講起,講到三氯甲烷的气味,她如何掙扎,醒過來以后如何被人注射麻醉藥而暈眩過去;講到如何逃了出來,幸運地遇到理查德·貝克爾;如何在去考察隊駐地途中自稱維多利亞·波恩斯福特·瓊斯;以及如何几乎奇跡般地扮演了來自倫敦的考古人員這個角色。
  听到這里,愛德華縱聲大笑起來。
  “你真了不起,繼多利亞!你能想到那樣的事情——還能編造那樣的事情,你可真了不起啊!”
  “我知道,”維多利亞說,“你是說我編的那些叔叔們,有波恩斯福特·瓊斯博士,在他之前,還有──主教。”
  這時她突然記起來,在巴士拉見面的那天,當柯雷頓太太邀請他們進去喝點飲料而打斷他們的談話時,她本來打算要問愛德華的那個問題。
  “我以前就想問你,”她說。“你怎么知道我編造的那個主教的事儿的?”
  她感到愛德華握著自己的手的那只手突然變得僵直起來。他很快便回答她,回答得實在太快了。
  “不是你告訴我的嗎?”
  維多利亞目不轉晴地看著他,沒有說話。事后她想道,“一句孩子气的失言,竟然會得到如此有決定意義的效果,真是令人奇怪。
  因為這完全出乎愛德華的意料之外,他沒有准備好托辭——他的面孔突然顯得毫無防備,假面具完全揭穿了。
  在她注視著愛德華的時候,她所經歷過的、思考過的一切,恰如万花筒一樣,都在腦海中變化著并且逐漸成形,因而她發現了事情的真相。可能這并不是真的在一瞬間發現的。可能在她的下意識當中,愛德華怎么會知道她編造的那個主教這個問題,一直在使她反复思慮,使她放心不下,而她是逐漸地得到這個唯一的、不可回避的答案的……蘭格主教的事,自己從來沒有告訴過他,唯一能夠告訴他的人,只能是漢米爾頓·柯里普先生,或是柯里普太太。自從自己到達巴格達以來,他們沒有可能見過愛德華,因為那時,愛德華正在巴士拉,所以,他肯定是在离開英國之前就從他們那里知道了這件事。那么,自己要陪柯里普太太來巴格達之事,他肯定早就知道——而且,這一奇妙的巧合則根本不是什么巧合,完全是預謀策划好的安排。
  維多利亞注視著愛德華那副泄露了真情的面孔時,突然意識到,卡米凱爾所說的魔鬼是什么意思。她意識到,那天卡米凱爾朝著通向領事館的花園的方向看去時,究竟看到了什么。他看到了自己正在看著的這副年青、漂亮的面孔——這的确是副漂亮的面孔。
  魔鬼,黎明女神之子,你是怎樣墮落的?
  不是賴斯波恩博士一一而是愛德華!是愛德華扮演著一個不重要的秘書角色,但是實際上,卻進行控制,策划,下達指示,利用賴斯波恩做為傀儡——而賴斯波恩卻警告自己,趁還能脫身的時候赶緊离開那里……
  她注視著愛德華那副邪惡的漂亮面孔,她對他的那种幼稚輕率的愛情煙消云散了。她還意識到,自己對愛德華的感情從來就不是愛情,而是几年前她對·哈姆弗萊·包格特,或是后來對愛登堡公爵所怀有的那种感情。那是一种崇拜。而愛德華也從來沒有愛過自己。他有意識地施展了自己的魅力。他那天十分隨便地跟自己結識,輕松自如又十分自然地運用他的魅力,因而自己毫不抵抗地落入了陷阱。自己實在是太傻了。
  僅僅在几秒鐘之內,有這么多想法在一個人的頭腦中閃過,這的确是很不尋常的事情。不過,這時她根本無需去思索,這些想法都是自動在她頭腦中閃現出來的,來得又快,又說明問題。可能是因為她已經下意識地認識到這些事情的緣故吧……
  与此同時,出于某种要保護自己的本能——這种本能如同她對一些事物的反應一樣,來得非常之快——她的臉上卻呈現出一副傻里傻气、不動腦筋、又莫名其妙的神气。因為她本能地意識到,自己的處境非常危險。只有一件事情能夠拯救自己,只有一張牌可以打,于是她赶忙把牌打了出去。
  “原來這些事儿你早就知道了!”她說,“你知道我要來巴格達。一定是你做的安排。噢,愛德華,你太好了!”
  她的面孔,她那柔順敏感的面孔顯得非常激動——帶著一种极度崇拜的神情。這時,她看到了愛德華的反應——他露出了輕蔑的微笑,神情也放松了下來。她几乎可以感覺到愛德華在自言自語,“這個小傻瓜!我說什么她都相信!對待她,我愛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
  “可是,你到底是怎么安排的?”她說,“你一定很有權有勢。你一定跟你現在假裝的身份大不一樣。你是——就象你那天說的一樣——你是巴比倫的國王。”
  她看到愛德華的臉上浮起非常得意的神色。她看到了過去,一直隱藏在一個謙遜可愛的青年人的外表背后的東西,這就是權力,力量,美色,還有殘酷,這一切全部暴露無遺了。
  “而我只是一個信仰基督教的奴隸,”維多利亞想道。接著,她帶著急切渴望的神情,畫龍點晴地故意補充上一句(至于這句話對·她的自尊心造成了多么大的損傷,任何人也不會知道),“不過,你是真愛我的,是吧?”
  這時,愛德華的臉上明顯地表露出輕蔑的沖色。這個小傻瓜——女人們都是些傻瓜!要使她們相信你愛她們,無需費吹灰之力,而這就是她們唯一關心的事情!她們對于從事建設工作的偉大意義,對于創造一個新世界,沒有任何概念,只仰道低聲哀訴著,尋求愛情!她們是奴隸,你可以把她們當做奴隸使用,以達到自己的目的。
  “我當然愛你了,”他說。
  “但是,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給我講講吧,愛德華,讓我明白一點儿。”
  “我們要創造一個新世界。這個新世界要從舊世界的垃圾和廢墟中產生出來。”
  “給我講講吧。”
  于是,愛德華對她講了起來。盡管她意識到自己處于危險境地,她還是几乎失去了自制力,几乎被他的幻夢所迷住。他說,一切陳舊的坏事物必然會摧毀對方。那些腦滿腸肥的老家伙們死抱著自己的利潤不放,妨礙社會的進步。那些既愚蠢又固執的共產党人,企圖建設他們的馬克思主義的天堂。這樣便一定會導致全面戰爭——導致徹底毀滅。然后——便會產生出一個新的天堂,一個新的世界,剩下少數的經過選擇的高等的人,即科學家,農業專家,行政管理人員──象愛德華這樣的年輕人——新世界的年輕的齊格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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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德國十三世紀初民間史詩《尼伯龍根》中的英雄。——譯者注

  所有的人都是年輕人,都象超人那樣相信自己的命運。待舊世界毀滅之后,這些人就會進行干預并加以接管。
  這一切都是一种狂熱——不過卻是建設性的狂熱。他說的這些事情,在一個遭到破坏而正在解体的社會里是可能發生的。
  “可是,”維多利亞說,“你得想想,首先會有多少人被殺死。”
  “你不理解,”愛德華說,“那沒有什么關系。”
  那沒有什么關系——這便是愛德華的信條。這時,不知為什么,維多利亞突然想起了那個三千年前的用瀝青粘補起來的粗制陶碗。那些日常使用的小物件,需要贍養的一家人,构成住宅的四面牆壁,還有一兩件珍貴的財產——這一切當然的的确确都是很關緊要的,并非沒有什么關系。世界上千千万万的人們,各自忙著自己的事情,在自己的土地上進行耕作,制做壇壇罐罐,養儿育女,既有歡笑,也有哭泣,早晨起床,晚上就寢。最關緊要的就是這些普普通通的人們,而不是那些長著邪惡嘴臉的天使們。那些天使們企圖創造一個新世界,不管傷害什么人他們也在所不惜。
  維多利亞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因為她知道,在這個德文郡,她隨時可能被他殺害。她說:
  “啊,真太了不起了,愛德華。可是我呢?我能干什么呢?”
  “你想——參加嗎?你相信這些道理嗎?”
  但是,維多利亞是十分謹慎的。她知道不能突然表示相信這些東西,因為,那樣做便會太過份了。
  “我覺得我只相信你!”她說,“不管是什么事情,只要是你叫我去做,我就愿意去。”
  “好极了,”他說。
  “那么,最初你為什么要安排我到這儿來呢?一定是有什么原因吧?”
  “當然有原因了。你還記得那天我給你照了張像嗎?”
  “記得,”維多利亞說。
  “你這個蠢貨,捧得你忘乎所以了,你多么得意忘形啊!”她想道。
  “你的外表把我吸引住了——你的模樣很象一個人。我照那張像片是為了核實一下。”
  “我象誰呢?”
  “你象一個女人,這個女人給我們造成了不少麻煩——這個女人就是安娜.席勒。”
  “安娜·席勒,”維多利亞十分吃惊地看著他,感到十分茫然。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件事。“你是說她很象我嗎?”
  “從側面看,象极了。你們的外表几乎完全一樣。而且還有一件不同尋常的事情,你上嘴唇左邊有一個特別小的疤痕——”
  “我知道。那是我小時候摔倒了,磕在一個小錫馬上。小錫馬的馬頭上有個耳朵尖尖地豎起來,所以扎了一個很深的大口子。現在看不太出來了——搽上粉一點儿也看不出來。”
  “安娜·席勒在那個地方恰好也有個小疤痕。這一點太重要了。你們的身材,体型,都很象——她比你大四、五歲。就是頭發不象,你的頭發是淺黑色,她的是金黃色。還有,你的發型跟她的不一樣。另外,你的眼睛是深藍色,不過,帶上有色眼鏡就沒有關系了。”
  “那么,你就是為這個原因要我到巴格達來的嗎?就是因為我很象她嗎?”
  “是的,我想你們很象,可能以后會有用處的。”
  “所以,你就安排了這一切……還有柯里普夫婦呢——他們是干什么的?”
  “他們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只是按照吩咐行動而已。”
  愛德華說話的口气中有种什么東西,使維多利亞感到脊椎骨陣陣發涼。他似乎帶著一种野蠻的無人性的口吻說道:“他們應該絕對服從命令。”
  愛德華那個狂妄的計划中帶有一种宗教色彩。“愛德華,”維多利亞想道,“是他自己的上帝。這是真正可怕的事情。”
  她想是這樣想,可是嘴里卻說:
  “你不是對我說安娜·席勒是頭頭,是你們的事業的女王嗎?”
  “那時候,我得告訴你點什么事儿,讓你找不到追蹤的線索。你已經知道得太多了。”
  “而如果我不是湊巧長得象安娜,席勒,那時候就沒命了,”維多利亞想道。
  她又問道:
  “她到底是什么人?”
  “她是奧托·摩根賽爾的机要秘書,而摩根賽爾是個美國銀行家,也是個國際銀行家。不過,安娜·席勒可并不那么簡單。她在金融業務方面,頭腦出奇地清楚,我們有理由可以肯定,她了解到不少我們在財務方面的活動。有三個人對我們是十分危險的人物——魯波特·克羅夫頓,李,卡米凱爾——噢,他們兩個部解決掉了。還剩下安娜·席勒。她按計划要三天后到達巴格達、可是現在失蹤了。”
  “失蹤了?在哪儿失蹤的?”
  “在倫敦。從表面上看來,她似乎是從地球上消失了。”
  “沒人知道她在哪儿嗎?”
  “達金可能知道。”
  可是達金并不知道。這一點,雖然愛德華不知道,維多利亞可知道——那么,安娜·席勒現在究竟在什么地方呢?
  她問道:
  “你真地一點也不知道嗎?”
  “我們有個想法,”愛德華慢騰騰地說。
  “什么想法?”
  “安娜.席勒要來巴格達參加會議,非來不可。你知道,還有五夭就要開會了。”
  “這么快呀?我一點也不知道。”
  “入境的各個通道,我們都做了安排。她肯定不會用自己的名字來。她也不會乘政府的公務飛机來。我們有辦法檢查政府的飛机。所以,我們把所有私人航空公司的旅客訂票名單都調查過了。英國海外航空公司訂票單上有個格麗特·哈頓。我們又到那邊調查,發現沒有這么個人,這是個假名字。那個人提供的地址是假的。我們的看法是,格麗特·哈頓就是安娜·席勒。”
  他補充道:
  “她坐的飛机后天就在大馬士革降落。”
  “然后呢?”
  愛德華突然兩眼直盯著她的眼睛。
  “這就看你的了,維多利亞。”
  “看我的了?”
  “你要去代替她。”
  “就象魯波特·克羅夫頓·李那樣嗎?”
  她說這句話時,聲音很小,几乎象悄聲耳語一樣。在他們搞那次冒名頂替時,魯波特·克羅夫頓·李死去了。那么,維多利亞來進行替換時,安娜·席勒,或者是格麗特·哈頓可能就會喪生……但是,即使她不同意去,安娜·席勒也是必死無疑。
  而且,愛德華正在等待她口答——如果愛德華對她的忠誠只怀疑那么一秒鐘,那么,她自己就得喪命——而且是在任何人也不知道的情況下喪命。
  不行,她一定得答應,然后找個告机會去向達金先生報告。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說道:
  “我——我一噢,不過,愛德華,我干不了。人家會認出我來。美國口音我也學不好。”
  “安娜·席勒沒有什么口音。而且,不論在什么情況下,你都裝作是得了喉炎。這儿的一個最出名的醫生會給你做出這樣的診斷的。”
  “什么地方都有他們的人,”維多利亞想道。
  “你要我做些什么事儿呢?”她問道。
  “用格麗特·哈頓的名字從大馬士革乘飛机到巴格達來。到達巴格達以后,馬上臥床不起。然后,經我們的名醫允許后,正好能赶上去出席會議。會上,你將把你帶來的文件擺在他們面前。”
  維多利亞問道,”是真的文件嗎?”
  “當然不是,我們會換上自己的文件的。”
  “那些文件要說明什么問題呢?”
  愛德華臉上露出了笑容。
  “那些文件將要用令人信服的具体事實,揭露共產党人在美國策划的最大陰謀。”
  維多利亞想道,“他們安排得多么滴水不漏啊!”
  她想是這樣想著,嘴里卻說道:
  “你當真覺得我能應付得了嗎,愛德華?”
  既然她已同意成為他們的一員,那么,她要裝扮出一副十分熟切而又十分誠懇的面孔來提出這個問題,當然是十分容易的。
  “你能應付得很好,我完全有把握。我注意到,你在扮演一個角色的時候,感到十分愉快,因而,根本不可能對你產生怀疑。”
  維多利亞若有所思地回答道:
  “我一想起漢密爾頓·柯里普夫婦來,就覺得自己太傻了。”
  他十分傲慢地縱聲大笑起來。
  維多利亞雖然臉上裝做崇拜他、愛慕他的樣子,頭腦中卻怀著惡意想道,“你自己也是個大笨蛋,困為你在巴士拉說漏了嘴,說出了主教的事。如果你那會儿沒說漏了嘴,恐怕我永遠也看不穿你的真面目。”
  她突然問道,“那么,賴斯波恩博士呢?”
  “你說‘賴斯波恩博士呢’,是什么意思?”
  “他僅僅是個傀儡嗎?”
  愛德華帶著冷酷而又得意的神情撇了撇嘴。
  “他得听從我們的命令。你知道他最近几年在干什么嗎?他十分狡滑地把世界各地寄來的捐款盜用了四分之三。這是自郝瑞秋·包特姆雷以來的最狡猾的騙局,是的──賴斯波恩完全捏在我們手心里——我們隨時都可以揭露他,他自己也知道。”
  維多利亞突然對這位腦門長得又大又高、靈魂卑鄙、貪婪的老人,產生了一种感激之情。他可能是個騙子——但是他有怜憫之心——他曾試圖勸說自己及時逃脫。
  “所有這一切都是為我們的新秩序服務的,”愛德華說。
  維多利亞想道,“愛德華這個人,看起來很有理智,實際上卻是個瘋子!一個人若想扮演上帝的角色,可能就會發瘋。人們總是說,謙卑是基督教的德性——現在我明白為什么了。謙卑使人保持理智,使人保持人性……”
  愛德華站起身來。
  “咱們該走了,”他說,“我們得把你送到大馬士革去,后天我們的計划就得在那儿執行了。”
  維多利亞欣然地站了起來。一旦离開這個德文郡,回到巴格達的人群中去,回到蒂歐旅館去,在那里,馬柯斯滿面春風,大聲嚷叫著,給她遞過酒杯來,那么,愛德華這個近在咫尺、糾纏不休的威脅就會消除。她得扮演一個兩面派的角色——繼續裝出令人作嘔的、象狗對主人那樣忠心耿耿的神態,來蒙騙愛德華,以便秘密地破坏他的計划。
  她說,“你認為,達金先生可能會知道安娜·席勒在哪儿吧?或許我能打听出來的。他可能會透露出點什么情況來。”
  “不會的,而且——無論如何,你不會再去見達金了。”
  “他叫我今天晚上去見他的,”維多利亞說了個謊。這時,她感到脊椎骨有些發涼。“我若是不露面,他會覺得奇怪的。”
  “事情到了這個階段,無論他怎么想都無所謂了,”愛德華說道,“我們的計划都已經制訂好了。”他補充道,“你不會再在巴格達露面了。”
  “可是,愛德華,我所有的東西都在蒂歐旅館呢!我還訂了一個房間呢。”
  圍巾,那條寶貴的圍巾。
  “最近,你不會需要那些東西了。我已經給你准備好了一套行裝。走吧。”
  他們又登上了汽車。維多利亞想道,“我本來應該想到,我看穿了他的真面目以后,他不會讓我再跟達金先生接触的。他相信我十分迷戀他——是的,這一點他是相信的——但是不論怎樣,他也不愿冒任何風險。”
  她說,“如果──我不露面了,他們不會到處找我嗎?”
  “這件事我們會處理的。到橋那儿的時候,你就裝作跟我再見,然后到西岸去看几個朋友。”
  “那么實際上呢?”
  “等一會儿你就知道了?”
  汽車在崎嶇不平的路上顛簸著前進,不時繞過椰林,越過灌溉渠道上的小橋。這段時間,維多利亞一直沉默不語。
  “拉法格,”愛德華小聲嘟嚷著,“我們若是知道卡米凱爾說的這個詞的意思,那該有多好啊!”
  由于產生了一個十分急切的念頭,維多利亞的心突然跳了一下。
  “噢,”她說,“有件事情忘記告訴你了,我不知道重要不重要。有一天,有個拉法格先生到阿斯瓦德土丘考察隊去了。”
  “你說什么?”愛德華由于激動几乎把車停了下來。那是什么時候的事儿?”
  “哎喲!那是一個星期以前的事儿。他說是從敘利亞的一個考察隊來的。那個隊好象是個叫派羅特的人負責的吧。”
  “你在那的時候,有叫安德烈和菲多斯的兩個人去過嗎?”
  “噢,去過,”維多利亞說,“其中有個人肚子不好,就到房間里休息去了。”
  “他們是我們的人,”愛德華說。
  “他們到那儿去干什么?是去找我的嗎?”
  “不是,我不知道你那會儿在那儿。但是,卡米凱爾在巴士拉的時候,理查德·貝克爾也在那儿。我們估計,卡米凱爾可能交給他什么東西了。”
  “他說過他的東西被人搜查過了。那兩個人找到什么東西了嗎?”
  “沒有——你再仔細想想,維多利亞,那個拉法格是在他們兩人之前去的,還是之后去的?”
  維多利亞裝作回憶的樣子,心里卻在打著主意,想著把什么事推卸到這個神話中的拉法格先生頭上。
  “那是——一對,是在那兩個人前一天去的。”
  “他都干什么了?”
  “噢,”維多利亞說,“他在發掘場地上轉了轉──跟波恩斯福特·瓊斯一塊儿去的。然后,理查德·貝克爾帶他到駐地去看了看古物儲藏室。”
  “噢,他是跟理查德·貝爾克一塊儿去駐地的,他們談話了嗎?”
  “我想是談了,”維多利亞說,“我是說,看東西的時候,不會一句話不說的,對吧?”
  “拉法格,”愛德華小聲嘟囔著,“拉法格是個什么人呢?我們為什么沒有線索呢?”
  維多利亞真想對他說,“他是哈里斯太太的弟弟。”但是還是忍住了。她為自己假編了這么一個拉法格先生而感到高興。這時,她頭腦中浮現出一個十分清楚的拉法格先生的形象——年紀很輕,身材瘦削,象是患著肺結核病似的,頭發很黑,蓄著小胡子。過了一會儿,愛德華要她講講拉法格的外貌特征時,她便很仔細准确地描繪了一通。
  這時,他們正在巴格達的郊區行駛。愛德華把車拐到一條便道上。這條街上全是模仿歐洲式樣建造的現代別墅,別墅周圍有陽台和花園環繞著。有座房子門前停著一輛大型旅行轎車。愛德華把車開到那輛轎車后面停下,跟維多利亞走下汽車,邁步走上門前的台階。
  一個瘦削黝黑的婦女出來迎接他們。愛德華對她用法語快速地講了起來。維多利亞的法語不太好,不能完全听懂他說的是什么內容,但是听得出來大意大概是,這就是那個小姐,馬上給她更換衣服。
  那個婦女轉向維多利亞,用法語客气地說:
  “請跟我來吧。”
  她把維多利亞帶到一間臥室里,維多利亞看到,床上攤放著一套修女的服裝。那個婦女向維多利亞示意,要她更換衣服。于是,維多利亞脫下衣服,換上那筆挺的新制毛料內衣內褲,又穿上那中世紀的多褶的黑袍。那個法國婦女替她整理了一下頭巾。維多利亞在鏡子里看了自己一眼。頭上罩著那一大堆東西(是頭巾嗎?),頷下裹著白色的頭巾,她那小巧白淨的面龐顯得如此純洁雅致,如此超凡出塵。那個法國婦女給她在脖子上挂了一串木制念珠。然后,維多利亞穿上一雙尺寸過大的劣質的鞋子,拖著腳走著,被引去見愛德華。
  “你看起來挺象的,”他贊許地說,“眼睛往下看,特別是附近有男人的時候,一定要往下看。”
  過了一會儿,那個法國婦女又回來了,也換上了一身修女裝束。兩個修女一起走了出去,登上了那輛旅行轎車。這時,已有個身材高大、身著西裝的黝黑的男子坐在司机座位上。
  “現在就看你的了,維多利亞,”愛德華說,“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他的話暗含著一點冷冰冰的威脅的味道。
  “你不來了嗎,愛德華?”維多利亞帶著哀怨的口气問道。
  愛德華對她笑了一笑。
  “三天以后你就見著我了,”他說。然后,他又恢复了往常那种勸誘的神態,小聲說道:“別讓我失望,親愛的。只有你能干這件事——我愛你,維多利亞。我怕人家看見我吻一個修女——可是我真想吻你。”
  維多利亞帶著受到人贊許的修女的那种神態垂下眼帘,實際上她是要掩蓋剛才那一剎那流露出來的滿腔怒火。
  “你這個可怕的猶大,”她想道。
  但是,表面上她還是往常的那种神態。他說:
  “啊,看起來我是個名副其實的信奉基督教的奴隸了。”
  “這才是我的心上人儿呢!”愛德華說。他又補充說,“不要擔心,你的證件都安排得非常妥貼——過敘利亞邊境的時候不會有什么困難。順便告訴你,你在教內的名字是瑪麗·苔絲·安捷絲修女。陪同你的梯里絲修女帶著全部文件,對你全權負責。看在上帝面上,一定要服從命令一一否則,我要坦率地警告你,你可要受到懲罰的。”
  他向后移動了一下腳步,愉快地揮著手,這時,旅行車開動了。
  維多利亞靠在座位后背上,考慮著可能采取的措施,陷入了沉思。在途經巴格達時(鑒于他們要途經巴格達),或者在到邊防站時,可以大鬧起來,呼喊救命,告訴人們她是被強迫帶走的——事實上可以采取任何一种方式,馬上吵鬧起來。
  這樣做會有什么效果呢?最大的可能是維多利亞·瓊斯的生命當即結束。她早已注意到,梯里絲修女悄悄地往袖筒里塞進一只小巧的自動手槍。她不會有說話的机會的。
  或者,是否等到達大馬士革以后再采取行動呢?是否在那儿呼救呢?那么,她很可能會落個同樣下場。不然,則可能是司机和那個修女提出壓倒她的證据來。他們可能會出示證明,說她患有精神病。
  最好的選擇是按照他們的要求去做——默然同意他們的策划,以安娜·席勒的名義來巴格達,冒名頂替安娜·席勒,因為不論怎樣,將來終究會有這樣一個時刻,即最后的高潮時刻,那時,愛德華將不能控制她的唇舌,不能控制她的行動。如果能使愛德華繼續相信,無論他要自己做什么,自己都唯命是從,那么,她帶著偽造的文件在會議廳中出現的時刻就會到來——而那時,愛德華是不會在場的。
  而且,那時沒有人能夠禁止她說,“我不是安娜·席勒,這些文件全是偽造的,全是虛构的。”
  她不知道為什么愛德華不怕她將來會這樣做。可是再加琢磨,她認為,虛榮心是使人盲日失察的因素,虛榮心是阿喀琉斯的腳后跟。而且,愛德華和他那一伙人若想成功。非得找個安娜·席勒不可。這個事實也必須考慮在內。要想找到一個人,外表与安娜·席勒十分相象——甚至在同樣的部位有個疤痕——那是非常困難的。維多利亞記得,在《里昂郵件》中,那個杜波斯克,一道眉毛上邊有個疤痕,一只手的小指變形,前者是胎中帶來的,后者是事故造成的。這些巧合是非常罕見的。對,那些超人們需要維多利亞·瓊斯這個打字員。在這個意義上,是維多利亞·瓊斯控制著他們,而不是他們控制著維多利亞·瓊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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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唯一致命的弱點。——譯者注

  汽車駛過了大橋。維多利亞帶著怀鄉的心情注視著底格里斯河。接著,汽車便在一條塵土飛揚的公路上風馳電掣般他駛去。維多利亞用手指一個一個地捻著脖子上的念珠,它們彼此磕碰的響聲例是令人感到有些安慰。
  “無論如何,”她想道,這時她突然產生了一种自我安慰的感覺,“我是個基督教徒。我覺得,如果一個人是個基督教徒,那么,做一個信奉基督教的烈士,要比當巴比倫的國王好上一百倍。而且,我可以肯定他說,我很可能會成為一個信奉基督教的烈士。哎!無論如何,我不會成為什么出名的重要人物,我是十分討厭這种人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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