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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讓奈博士被害一案同阿拜·道恩夫人案件一樣,也進入了危机,各司法机關和偵破机构一致認為,如果再過二十四小時還不能發現罪犯的線索,那么這一案件就只好封存入檔了。
  星期四早晨,奎恩巡官一夜未合眼,起來的時候情緒頗為惡劣。他又咳嗽了,眼神也有些异常,看來他發燒了,盡管如此,他還是堅決不顧瓊納和埃勒里的勸告,不愿躺在床上。雖然外面很暖和,他照樣穿上外套,進入地鐵,到警察局上班去了。
  埃勒里坐在窗前,呆呆目送著父親。客廳桌上堆了一桌子早餐后的餐具。瓊納手里拿著一只茶杯,他那雙小吉卜賽人的眼睛緊盯著窗旁憂傷的身影。
  埃勒里感到有人在看著他,頭也不回他說道:“瓊納,你听說過我爸爸和我正在辦道恩和讓奈的案子嗎?”
  “听說了,”瓊納很快地答道。
  “告訴我,你對這案子有什么想法?”
  “我有什么想法?”男孩儿眼睛睜得大大的。“我想您一定能抓到凶手。”
  埃勒里充滿友情地把手搭到他的肩頭。
  “你真瘦,瓊納。你的肌肉應該更發達一些。那么你說,我一定能抓到凶手嗎?小家伙,真是個樂天派!不過我想,你大概也听我說了,案子一直到現在還沒有什么進展。”
  瓊納笑了:
  “您是在開玩笑吧,對不對?”
  “一點也不是,”
  瓊納那一對黑色的大眼睛里射出一股狡黠的光。
  “您怎么啦,想認輸了嗎?”
  “你說到哪里去了,當然不會!”
  “您決不應該認輸,埃勒里先生!”
  “那我該怎么辦呢?告訴我,如果你處于我的地位,那該怎么辦呢?”
  瓊納沒有立即回答。他的嘴唇緊抿著不吭聲。他想了又想。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他終于喊道:“雞蛋!”
  “什么?”埃勒里惊訝地問。
  “我說雞蛋……今天早晨我給奎恩老爺煮了几個雞蛋。
  給奎恩老爺煮雞蛋可得小心呢,他挑剔得可厲害啦。我一愣神的功夫,就把雞蛋給煮老了。我怎么辦呢?我把它們全倒了出來,又重煮。第二回煮得可好了!”
  埃勒里哈哈大笑。
  “瓊納,你這個主意出得真好。一切從頭開始!愿你的所有的神都來保佑,孩子,這真是一線光明啊!”
  他仿佛又取得了新的力量,一頭鑽進臥室。瓊納也開始收拾他的桌子。
  “敏欽,我照瓊納這小子給我出的主意干,又到犯罪現場去了一次。”
  他們坐在醫院敏欽博士的辦公室里。
  “我能幫你的忙嗎?”博士的眼睛毫無光彩,眼下有兩個青紫的眼核。
  “是的,你能不能為我抽出點時間呢?”
  “我想可以。”
  他們离開了辦公室。
  這天上午醫院的一切又恢复了常態。除一樓某些地方外,各种限制都取消了。挽救患者生命的手術又在繼續進行,仿佛這里什么特別的事情也沒有發生過。只是偵探和警察還在走廊里來來往往。
  埃勒里和敏欽穿過東走廊,又折過南走廊,向西走廊走去。
  麻醉室的人口處,有個警察正舒舒服服地躺在搖椅里值班。麻醉室的門關著。
  這個房間仍同三天前的情景一模一樣。術前准備室的門旁,坐著另一個警察。埃勒里和敏欽走了進去。床車、椅于、醫療用品柜、電梯門——一切都是老樣子。埃勒里說:“敏欽,你大概以為我發瘋了。請不要因為我第二次到醫院來而奇怪。”
  敏欽什么也沒有說。他朝手術室里望了一眼,立即轉身退回來。埃勒里走到電梯門前,打開了它。電梯是空的。他走進電梯,想把對面的另一扇門打開,但它是關著的。
  “這一面的門關著,”他嘀咕道。“一切果然如此。這就是通向東走廊的門。”。
  埃勒里又回到術前准備室,再次把它檢查了一遍。電梯間旁邊是消毒室的門。他打開門朝里面望了一眼。一切還是星期一的老樣子。
  “啊,咱們真是孩子气十足!”埃勒里感歎道。“赶緊离開這個可怕的地方吧,敏欽!”
  他們又循著來路走回去。他們走到南走廊,再折向正門。
  “老朋友,听我說!”埃勒里忽然說。“一不做,二不休,咱們再去看看讓奈的房間。”
  門口的警察把他們放了進去。
  埃勒里進去,坐在已故外科醫生的轉椅上。面前是一張寬大的寫字台,他請敏欽坐到對面靠牆的椅子上,他倆沉默“敏欽,咱倆該開誠布公地談一談了。多年來我始終認為沒有不能破的案子。如今我大概也只好放棄自己的這种信念了。”
  “你是說,沒有任何希望了嗎?”
  “這對我的傲气是一次可怕的打擊。如果我真是遇到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對手,他那犯罪的智能竟能夠一下子制造出兩樁狡詐到無法偵破的案件,那我就不這么難過了。可是請注意,我說的是‘無法偵破的’案件,而不是‘無懈可擊的’案件。這兩個案子离無懈可擊差得還老遠呢。凶手留下了不少蛛絲馬跡,這些罪證都無可爭辯地在揭露著他。可是,要么我們這位可愛的凶手善于及時地掩蓋自己的錯誤,要么就是老天爺給他幫了忙……”埃勒里狠狠地在寫字台上的煙灰碟里撳熄了香煙。
  “目前咱們只有一條路…詳細查明我們一直在傳訊的每一個人的情況。奇怪,這些人的供詞中,一定有什么隱瞞的地方!這是我們最后一線希望了。”
  敏欽突然急忙站了起來。
  “這我可以幫你的忙。我想起了一個情況,對你也許有用。”
  “是嗎?”
  “昨天晚上我寫書寫到很晚。就是我和讓奈合作的那本。我從老醫生停下的地方接著寫下去。于是我發現了兩個与此案有關的人的一些情況。真怪,我過去對這一點連想都不曾想過。”
  埃勒里皺起了眉頭。
  “你在手稿里發現什么了嗎?”
  “不是在手稿里,是在几份病例里。讓奈收集病例有二十年了。埃勒里,這是我們職業上應該保守的秘密,一般情況下我甚至連提都不會向你提起的。”
  “同誰有關?”埃勒里急促地問。
  “路席斯·丹宁和薩拉·法勒。”
  “是這么回事!”
  “如果這情況同案件有關,你能不能保證不列入案卷呢?”
  “可以,可以,說下去,敏欽!”
  敏欽坐下,說了起來:
  “你大概知道,醫學著作中如果涉及某個特定的患者時,僅僅指出他的姓名的簡稱或病歷的號碼。這是由于尊重患者,另一方面也由于患者的姓名對于所論及的問題并沒有什么意義。昨晚在翻閱一些還沒有被讓奈收入《先天性變態反應》一書的病例時,我發現了几件過去的文件,大約有二十年的歷史了。它們附有特殊的標注,要求在引用這些文件時特別謹慎,千万不能泄露患者的姓名。我說的這些患者,甚至連姓名的簡稱也沒有標明。這种情況极不尋常,所以我立刻把整個病歷都看了一下,盡管當時我并不准備在書中引用它。這些文件和丹宁、還有那個女人——法勒有關系。薩拉·法勒是作為一個難產的患者記載在病歷上的。給她作了剖腹手術。再往下就是生產情況的記錄,以及嬰儿父母性生活的詳細情況。這些證明文件都涉及到患者的隱私,要在書申引用它們是一件十分微妙的事。”敏欽的聲音几乎變成了耳語。“孩子是非婚生的。現在已經長大,名字叫格爾達·道恩!”
  埃勒里支著轉椅的扶手,身子抬了起來,直瞪著博士。
  臉上慢慢浮現出一絲微笑。
  “格爾達·道恩是私生子女!”他說。“嘿,這可是新聞!神秘莫測的情況透亮了。不過,我還看不出這對我們破案有多大幫助。請繼續說下去,老朋友。下文呢?”
  “那時丹宁是個剛就業的青年醫生,在醫院還是個實習醫生。他怎么同薩拉·法勒認識的,我就不知道了。他們之間出現了私情。但丹宁不可能同法勒結婚,因為他已經成了家。那時他的女儿艾迪特已經兩歲。年輕的時候薩拉看來挺漂亮……當然,這個細節同醫學并沒有什么直接關系……再往下病歷里就是純醫學性質的長篇論述了。”
  “我明白,說下去!”
  “結果阿拜知道了薩拉·法勒的事。因為薩拉長期服侍她,于是她便原諒了薩拉。而且還認為最好別給丹宁添麻煩,后來還把丹宁收到自己的醫院來工作。阿拜對這种复雜的情況親自做了個決定:她把孩子收為自己的養女。”
  “我想,通過合法的手續嘍?”
  “顯然是這樣。薩拉別無辦法。記錄說她并未提出异議。她還宣誓保證永不干預孩子的教育問題。這孩子后來就正式成了阿拜的女儿。當時,阿拜的丈夫還活著,但他們夫婦卻沒有子女。這事的前后經過嚴格保密,包括醫院的全体人員。只有接生的讓親博士知道。阿拜那种無法比擬的權威使后來的一切流言蜚語都煙消云散了。”
  “這一點能使案件的許多可疑之處得到解釋,”埃勒里指出。“尤其可以解釋阿拜和薩拉之間的那种爭吵。薩拉也許是對這項迫于情勢的協議后悔了。這樣一來,丹宁為什么那樣起勁地證明薩拉与阿拜被害一案無關,也可以得到解釋。因為如果薩拉被捕,他年輕時的那段風流韻事也就會公諸于眾了。這樣,他的家庭生活、社會地位、乃至他在醫界的前途均會遭受极大的損害。”埃勒里搖搖頭。,‘但我還是看不出這對我們破案會有什么幫助。我同意,薩拉有相當的理由殺害阿拜,要害讓奈也并非事出無因。而且,也并不排除在患有偏執狂症的情況下,她可能行凶殺人。她的确是個精神不太正常的女人。不過……他突然在轉椅中挺直了腰,“敏欽,我想看一眼這份病歷,當然,如果可以的話。也許在那儿我能發現一些被你忽略了的東西。”
  “我把這么多情況都向你談了,再對你保密還有什么意義呢?”敏欽以一种疲倦的語調說。
  他慢慢站起身來,走向房間里擺著讓奈寫字台的角落。
  埃勒里看敏欽那么費勁地從轉椅和牆壁之間擠過去,忍不住嘿嘿地笑了一聲。
  “你往哪儿擠,教授先生?”
  “什么?”敏欽站住了,顯得很狼狽。接著他的臉上出現了一絲窘笑。他拍拍自己的腦門,轉身朝門口走去。
  “這又一次證明,我的腦袋現在多亂!昨天我一進屋發現讓奈被害,是我下令把他寫字台里面的病歷柜搬走的,我倒忘了個一干二淨……”“什么?!”
  事后,埃勒里總愛口憶這個場面。他肯定說,他感到一种永遠難得再次体驗的戲劇性的震惊。這句話一出口,使早已被遺忘的場面又复洁了,剎那間,把道恩一讓奈案的偵破工作引上了另一條軌道。
  敏欽被埃勒里突然發出的惊呼聲嚇呆了。
  他呆看著埃勒里,莫名其妙。
  埃勒里一躍而起,一聲不吭地蹲到地板上。他在轉椅后面跪了下來,仔細地觀察著地板上舖的漆布。
  又過了几分鐘,他迅速起立,搖了搖頭。
  “這個柜子在地板上一點也沒留下痕跡,漆布是新的。
  很好,這一點正好證實了我的推斷。”
  他一步跳到敏欽的面前,抓住了他的肩頭。
  “老朋友,你把問題解決了!你別走……這個該死的柜子,真見鬼!”
  敏欽好不容易才掙脫了雙肩,坐回自己的椅子上。他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朋友。
  埃勒里在房里快步踱來踱去,不停地吸著香煙。
  “我想,情況是這樣的。你比我早到了几分鐘,發現讓奈死了。你知道警察一來就要把什么都翻個遍,于是便決定把這些珍貴的札記全偷偷搬走,藏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去。我說得對嗎?”
  “是的。這有什么不好呢?我不懂,這個柜又能有什么關系……”“你錯了!”埃勒里喊道。“你無意中使破案推遲了二十口小時以上。你當然不懂這柜子同凶殺之間有著什么聯系!是啊,敏欽,這可是個謎,是一件很費解的事!你不知不覺間差點把我父親的前程給斷送了,并且剝奪了你朋友的安宁……”敏欽站在一邊,惊訝得嘴都合不攏了。
  “不過……”
  “請不要再反駁了。但也不要過于往心里去。最中要的是我畢竟發現了最關鍵的罪證。”
  埃勒里收住腳步,神秘地望了敏欽一眼。他用手向右側的寫字台那邊一指。
  “我不是對你說過嘛,這個角落里曾經有過一個窗戶!”
  約翰·敏欽朝埃勒里那揭穿疑團的手指所指的方向看去。
  在讓奈博士桌子后面,他什么窗戶也沒看到,上那里是一堵砌得嚴嚴實實的牆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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