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第四景


  露易莎的臥房
  6月5日,星期日,中午12時50分
  “你真的認為——”等巡官派人把恍如置身夢境的康拉德.黑特送回他臥房看守,檢察官疑惑地開口問。
  “我現在要停止認為,”薩姆猝然道:“只開始行動。眼前這雙鞋子——罪證确鑿,我敢說!”
  “啊——巡官,”哲瑞·雷恩先生說,他走上前來從薩姆手中把肮髒的白帆布鞋拿過來,“借看一下。”
  他檢查鞋子,鞋跟已經磨平,又舊又破,左邊那只的鞋底有一個小洞。“這只鞋子和地毯上的左腳印吻合嗎?”
  “當然,”巡官咧嘴一笑,“墨修告訴我在黑特的衣櫥里找到這只鞋子時,我就叫他們核對腳印了。”
  “可是你當然,”雷恩說,“不會打算只查到這里為止吧?”
  “你是什么意思?薩姆質問。
  “呃,巡官,”雷恩回答,一邊若有所思地打量右邊那只鞋子,“我想你可能需要把這一只送去分析。”
  “分析?”
  “瞧這里。”雷恩把右腳鞋舉高。前面鞋尖的地方濺了几點污漬,看起來像某种液体。
  “嗯,”巡官喃喃說:“你認為……”
  雷恩露出一個和气的笑容,“就這個例子而言,巡官,我不認為——我也是一樣——建議行動。如果我是你,我會馬上把這只鞋子送給謝林醫生檢查污漬,這可能是和注射器里相同的液体,如果是這樣……”他聳聳肩,“就證實下毒的人的确穿這雙鞋子,這么一來,恐怕對黑特先生很不利。”
  雷恩的語气帶著一絲嘲弄,薩姆兩眼盯著他,但是雷恩的表情很嚴肅。
  “雷恩先生說得對。”布魯諾說。
  巡官躊躇一下,然后把鞋從雷恩手上拿回來,走到門進,打手勢招來一名刑警。
  “法蘭克,交給謝林。”
  刑警點頭取走鞋子。
  恰好這時候,史密斯小姐的肥胖身影出現在門口。
  “露易莎現在覺得好多了,巡官,”她刺耳的聲音說:“米里安醫生說,你們可以見她,她有話要告訴你們。”
  在去樓上露易莎·卡比安臥房的路上,布魯諾檢察官喃喃地念著:“她能有什么話告訴我們?”
  巡官咕噥著:“我猜大概是些奇奇怪怪的看法,畢竟,她是個蹩腳證人。什么案子!一件有活生生證人的謀殺案,老天,偏偏她是個聾子、啞巴兼瞎子。她能提供的證詞,她還不跟昨天晚上也死了沒什么兩樣。”
  “我可不這么确定,巡官,”雷恩低聲說,一邊疾步上樓,“卡比安小姐并不是全然無用,人有五官,你知道。”
  “沒錯,但是……”薩姆的嘴唇無聲地蠕動,雷恩瞧出他在暗念什么,暗自好笑,原來他在清點五官有哪些,可是一時還算不清楚。
  檢察官若有所思地說,“當然,有可能是有用的情報,如果她能進一步證實是康拉德這個家伙……畢竟,案發前后那段時間,她應該是醒著——地上的粉末有她赤腳的腳印,這點足以證明——甚至從她昏倒的地點和凶手腳印面對的方向,极有可能她還摸到——”
  “了不起的觀點,布魯諾先生。”雷恩冷靜地說。
  穿過走道与樓梯口相對的房門,此時是打開著,三位男士走了進去。
  雖然地毯上仍殘留白色的足印,被單也還亂糟糟地堆在床上,可是尸体移走以后,房間給人的觀感很不相同。里面的气氛比較愉快,陽光射進來,微塵在光彩中飄舞。
  露易莎·卡比安坐在离她床較遠那邊的一把搖椅上,臉上如常的空無表情,然而,她以一种奇特的姿勢豎著頭——仿佛盡力拉長無知覺的耳朵,想聆听什么,她以沉緩的韻律擺動搖椅。米里安醫生也在,他雙手握在背后,站在窗邊望著底下的花園。史密斯小姐以一副整裝待命的姿態站在另一扇窗戶旁。而正俯身露易莎搖椅、輕拍她面額的,是住在隔壁的海上老手,崔維特船長,他紅色毛茸茸的臉上滿是關怀。
  三位男士一踏入房門,所有人都挺直了身子,除了露易莎,她在崔維特船長皺巴巴的手停止拍撫她面頰的瞬間,也停止晃動搖椅。露易莎直覺地突然把頭轉向門口,盲目的大眼睛依舊木然,但是平實可人的五官閃過一种意彩,甚至可以說急切的表情,她的手指開始比划。
  “哈羅,船長,”巡官說,“抱歉又在這种場合和你見面。嗯!崔維持船長——布魯諾檢察官,雷恩先生。”
  “幸會,”船長說,聲音粗獷,有如海洋般深沉,“這是我所遇過最恐怖的一件事——我才剛剛听到消息,我過來看看是不是——是不是——露易莎是不是平安無事。”
  “當然,她平安無事,”薩姆衷心地說,“她實在是個勇敢的小女子。”他拍拍她的面頰,她像昆虫似地迅即往后縮,手指頭慌亂地比划。
  誰,誰。
  史密斯小姐歎口气,彎腰在露易莎腿上的點字板拼出來:“警察。”
  露易莎緩緩點頭,柔軟的身体變得僵直,她眼睛下方的紋路深刻,手指又動了起來。
  我有一些可能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們。
  “她看起來蠻認真的,”薩姆喃喃地說,他把點字板上的字母方塊排出下列的詞句,“告訴我們你的故事。告訴我們一切,無論是多么微不足道。”
  露易莎·卡比安的指尖飛馳過金屬圓點,她再度點頭,唇角露出一撇令人錯愕的陰森表情,她舉起手來開始敘述。
  露易莎借由史密斯小姐述說的故事如下:她和黑特太太于前一晚十點半時回到臥房,露易莎換好衣服,她母親把她送上床,她上床的時候是差十五分十一點,她知道确切的時間,因為她曾經用手語問她母親當時几點。
  當時露易莎頭靠在枕頭上,膝蓋翹得高高的,點字板擺在她的膝蓋上,黑特太太告訴她,她要去洗澡。露易莎估計,其后大約四十五分鐘的時間,她沒有和她母親溝通,然后黑特太太從浴室出來(她假定),開始又用點字板和她聊天,雖然聊的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母女倆討論露易莎的夏季新衣——她心里卻感到不安……
  此時,哲瑞·雷恩先生有禮貌地打斷露易莎的敘述,在點字板上拼出下列問題:“你為什么覺得不安?”
  她哀傷困惑地搖頭,手指微微顫抖。
  我不知道。只是,個感覺。
  雷恩輕按她的手臂作為回答。
  在母女閒談夏季服裝的同時,黑特太太抹著爽身粉,她浴后的習慣,露易莎知道,因為她聞到爽身粉的味道,她和她母親共用的那盒爽身粉,隨時都擺在兩張單人床中間的床頭桌上。
  就在這個時候,史密斯小姐進來,她知道,因為她感覺到史密斯小姐触摸她的眉毛,而且問她還要不要吃水果,她用手勢說不要。
  雷恩抓住露易莎的手指叫她暫停。“史密斯小姐,你進臥房的時候,黑特太太是不是還在抹爽身粉?”
  史密斯小姐說:“沒有,先生,我猜她才剛抹完,因為她正在穿睡衣,而且正如我以前說過,桌上爽身粉的蓋子松松地蓋著,我看見她身上有粉末的痕跡。”
  雷恩問:“你有沒有注意,是否有滑石粉撒在兩張床中間的地毯上?”
  史密斯小姐說:“地毯是干淨的。”
  露易莎繼續說。
  史密斯小姐离開后才几分鐘——雖然露易莎不知道正确的時間——黑特太太就如常地對她女儿道晚安,然后上床。露易莎确定她母親是在床上,因為過了一會儿,她不知所以地心血來潮,爬下自己的床又去吻了她母親一下,老太太高興地拍她面頰以示安心,然后露易莎返回自己的床,這才入睡。
  薩姆巡官插嘴:“昨晚你母親有沒有表示她擔憂什么?”
  沒有。她似乎溫柔安詳,就像她平常待我一樣。
  “然后發生了什么事?”薩姆拼出這個問題。
  露易莎哆嗦一下,她的手開始發抖,米里安醫生焦慮地看著她,“或許你們最好暫停,巡官,她有點激動。”
  崔維特船長拍拍她的頭,她迅速伸手上去抓住他的手,并且捏得緊緊的。老人臉紅起來,不一會儿就把手抽回去。
  然而露易莎心里似乎舒坦了些,她抿著唇以极快的音律又開始比划,顯示內心隨著壓力、但執意繼續進行的決心。
  她時醒時睡,夜晚和白天對她而言都是一樣,她向來就不會睡得很沉。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但是突然間——當然,至少數小時以后——她赫然惊醒,雖然什么也听不見,但是她所有的感官都警覺起來。她不知道是什么使她醒過來,
  但是她确知事有蹊蹺,她清楚地感覺房間里有個陌生的東西,非常,非常靠近她的床舖……
  “你能不能說得更具体一點?”布魯諾檢察官要求她。
  她的指頭比划。
  我不知道。我無法解釋。
  米里安醫生環抱自己高大的身体,歎口气,“也許我應該說明一下,露易莎向來就具有一种超靈能力,這是她感官殘障的一种自然發展。她的直覺,也就是所謂的第六感覺,向來比常人敏銳,我完全相信,這是她完全喪失視力和听力所造成的一种結果。”
  “我想我們可以了解。”哲瑞·雷恩先生輕聲回答。
  米里安醫生點頭,“有可能只是一個震動,或身体移動所散發的气味,或只是感覺有腳步迫近,都會触發這個不幸女子的第六感覺。”
  又聾又啞又瞎的女人急急地繼續……她醒過來,無論床邊是誰,她感覺,反正是不應該在那里的人。然后她再度感到一股奇异無形的情緒,令她不安——她有一种沖動想發出聲音,想嘶喊……
  (她張開美麗嘴巴,發出一個像哽咽的貓鳴,完全不像任何一种正常的人聲,使在場所有人都脊背發冷,此情此景委實恐怖——眼看一個安靜平實、略微發胖的小婦人,發出一种動物受惊的扭曲哭號。)
  她合上嘴,像沒發生任何事似地繼續描述。
  當然,她接著說,她什么也听不見,自十八歲開始,她就活在一個完全無聲的世界,但是知道事有不對的直覺仍舊揮之不去。然后,她的嗅覺像受了無形的打擊似的,她又聞到爽身粉的味道。這太奇怪,太出乎意料,太莫名其妙了,
  她比原來更加緊張。滑石粉!可能是母親嗎?然而——不,她知道不是母親;她不安的直覺告訴她,是別人——某個危險的人。
  在那混亂的一刻,她決定爬下床,盡可能遠离險境,心中燃起逃亡的沖動……
  雷恩輕輕地握住她的手指,她停下來。他走到床邊,露易莎的床邊,用一只手試試,彈簧嘎嘎作響,他點點頭。
  “噪音,”他說:“無疑,偷襲者听到卡比安小姐下床。”
  他按按她的手臂,她繼續敘述。
  她從面向母親床舖的那一邊下床,赤腳走在地毯上,沿著她的床往床尾摸索,到了靠近床尾的地方,她挺直腰身,伸出手臂。
  她突然從搖椅上站起來,臉部抽搐,然后步履篤定地繞到自己床邊。顯然她認為自己敘事的能力不夠充分,實地演出會使她的故事更加清楚。她以出奇庄重的態度——像小孩子專心游戲一般——和衣臥倒床上,開始重演那出黑暗中的啞劇。她無聲息地坐起來,臉上帶著极端專注的神情,頭好像在聆听什么似地傾向一邊。然后她兩腿一提轉向地板,彈簧床嘎嘎作響,她滑下床,彎身沿著床緣走,一只手一邊摸索著床舖。几乎就在床尾的地方,她直起腰來,轉身,此時她背對著自己的床,正面向著她母親的床,伸出右手。
  他們在一片死寂中觀看。她又重新經歷一次那個恐怖的時刻,從她無聲專注的態度里,他們隱約感受到一种緊張和恐懼。雷恩几乎屏住呼吸,他的眼睛眯成一線,眼前的景象閃爍不定,所有目光緊盯在露易莎身上……
  她的右手以盲人常有的動作直直伸出去,像鋼筋似地堅挺不屈,和地板正好成平行,雷恩銳利的眼光落在她挺直的指尖垂直對著地毯的那一點。
  露易莎歎口气,態度松緩了些,沉重地放下手臂,然后她又開始用手述說,史密斯小姐喘不過气來地轉釋。
  露易莎伸出右手一會儿之后,有個東西掠過她的指尖,掠過去的東西——她感覺是一只鼻子,然后是臉……事實上,應該說是面頰,那張臉划過她僵硬的指尖……
  “鼻子和面頰!”巡官惊呼,“上帝,真走運!等等——讓我和她談談——”
  雷恩說:“且慢,巡官,沒有必要大興奮。如果你不介意,我想請卡比安小姐重复剛才示范的動作。”
  他用點字板讓她知道他要什么。她疲憊地把一只手按在額頭上,但是仍點點頭,走向床邊,他們比前一次更凝神觀察。
  結果十分惊人。無論任何一個行為,頭或是身体的任何一個姿勢,或者手臂的任何一個動作,她第二次的示范,完全是第一次的翻版!
  “哦,太精彩了!”雷恩喃喃地說:“運气真好,各位先生,卡比安小姐和一般盲人一樣,對肢体動作有照相机一樣的記憶力。這有幫助——幫助太大了,太大了。”
  他們都大惑不解——什么幫助太大?他沒有說明,但從他臉上分外振奮的表情看來,顯然這些触發他一個很大的靈感——顯然有件十分突出的事,使得連受過一輩子如何控制面部肌肉的劇場訓練的他,也掩藏不住對這個神來發現的激動反應。
  “我看不出——”布魯諾檢察官困惑地開口。
  雷恩變魔術似地馬上抹平臉上的表情,平靜地說:“恐怕我剛才太戲劇化了。請注意卡比安小姐停下來的位置,她正好站在今天清晨站立的地方——她的鞋子踏在床尾的赤腳印上,几乎一寸不差。与她的位置相對,面對她的,是什么?是凶手叫人惊心動魄的鞋印,因此顯然,凶手与卡比安小姐手指接触的那一剎那,一定正好就站在那滑石粉的粉堆上——因為在這個點上,兩只鞋尖的鞋印最清楚,仿佛凶手感覺到那些從黑暗中伸出來的幽靈手指時,霎時凍結在那一個點上。”
  薩姆巡官抓抓他肥厚的下巴,“就算如此,那有什么特別神奇之處嗎?我們的看法本來就是這樣的嘛。我看不出……一秒鐘前你好像——”
  “我建議,”哲瑞·雷恩先生緊接著說:“請卡比安小姐繼續。”
  “喂,喂,等一下,”巡官說,“從這位女上碰到凶手面頰的手臂位置,我們可以算出凶手的身高!”他洋洋得意地瞪一眼雷恩。
  檢察官的臉色一沉。“猜得好,”他譏諷地說:“如果你能算的話,可惜不能。”
  “為什么不能?”
  “好了,好了,先生們,”雷恩不耐煩地說:“讓我們繼續……”
  “稍等,雷恩先生,”布魯諾口气冰冷,“听我說,薩姆。你說根据卡比安小姐臂膀伸出去碰到凶手面頓的位置,我們可以重建凶手的身高,是嘍,當然——如果她碰到他的時候,他正站得挺直的話!”
  “呃,但是……”
  “事實上,”布魯諾急急繼續,“我們有充分的理由假設,卡比安小姐碰到凶手時,他不但不是挺直地站著,而且還是半蹲。從腳印的痕跡看來,顯然他剛剛謀殺了黑特太太,正從黑特太太的床頭走出來要离開房間。他有可能,如雷恩先生提出的,听到卡比安小姐床舖的嘎嘎聲。因此,可能著急起來——直覺的反應,就會彎腰俯身,半蹲下來。”他半笑不笑,“所以這就是你的問題,薩姆。你如何決定凶手的身体彎到什么程度?你必須先确定這點,才能算出他的身高。”
  “好吧,好吧,”薩姆面紅耳赤,“不要囉嗦了。”他又怨又怒地瞧雷恩一眼,可是我知道有個突發靈感,像一吨重的磚頭一樣去中雷恩先生,如果不是凶手的身高,那到底會是什么?”
  “真是的,巡官,”雷恩低聲說:“你令我臉紅,我真的給你那种印象嗎?”他捏捏露易莎的手臂,她立刻接下去描述她的故事。
  事情發生得這么快。那震惊,永恒的黑暗中蹦出一個具体形象,無形的优懼化成有血有肉的事實,都令她頭暈目眩。她惊煌感覺自己快要失去意識,她的兩只膝蓋發軟,倒下去的時候,還有一點神志,但是她昏倒的力量,一定比她自己所知還要沉重,因為她的頭猛撞在地板上,然后她就什么也不記得了,一直到今天清晨被人救醒……
  她的手指停下來,手臂放下,垂頭喪气地坐回搖椅,崔維特船長再度拍撫她的面頰,她疲憊的臉靠在他的手上。
  哲瑞·雷恩先生以探詢的眼光望著他的兩個伙伴,兩個人似乎都疑云滿腹,他歎口气,走到露易莎的座椅旁。
  “你省略了一些東西,你手指感覺到的,是一個什么樣的面頰?”
  類似震惊的反應,暫時消除了她的疲憊。仿佛她真的開口說話,他們讀出她的表情像在說:“怎么,我已經提過了,不是嗎?”然后她的手指又飛揚起來,史密斯小姐用顫栗的聲音翻譯。
  那是個光滑柔嫩的面頰。
  像一顆炸彈正好在他背后爆炸一樣,薩姆巡官從來沒有這么惶然過。他的大下巴好像要掉下來,兩眼突出地瞪著露易莎·卡比安靜止的手指,仿佛不敢相信眼前所見——或耳邊所聞,布魯諾檢察官用怀疑的眼光看著護土。
  “你确定嗎,史密斯小姐,你翻譯得正确嗎?”布魯諾難以置信地問。
  “那正是——正是她所說的,先生。”史密斯小姐緊張地回答。
  薩姆巡官像拳擊手挨了記重擊后掙扎著清醒一般,頻頻搖頭——這是他對惊奇的習慣性反應——并凝神俯視露易莎。“光滑又柔嫩!他喊道:“不可能,怎么會,康拉德·黑特的面頰——”
  “那么,那就不是康拉德·黑特的面頰。”哲瑞·雷恩先生輕聲說:“怎么可以根据預設來辦案呢?畢竟,如果卡比安小姐的證詞可信,那么我們就一定得重新排比資料。我們知道昨晚偷襲者穿著康拉德的鞋子,但是不能因此就如你和布魯諾先生那樣認定,只因為有人穿了康拉德的鞋子,所以穿的人一定是康拉德。”
  “你完全正确,又是我們錯了,”布魯諾喃喃地念道:“薩姆——”
  但是頑固的薩姆拒絕這么簡單就把手上的解答丟掉,他咬牙切齒,像只惡狗似地對史密斯小姐咆哮:“用那些該死的多米諾牌問她,她确不确定,問她有多光滑,快呀!”
  史密斯小姐嚇坏了,立即從命。露易莎急切地用手指触讀字板,她立刻點頭,手也馬上又說起來。
  是個非常光滑柔嫩的面頰。我沒有弄錯。
  “嗯,她好像很确定,”巡官喃喃地說:“你問她,那可不可能是她异父兄弟康拉德的面頰?”
  不。不可能。那不是男人的面頰,我很确定。
  “好吧,”巡官說:“只好這樣了。畢竟,我們必須把她的話列入考慮,所以不是康拉德,不是一個男人,那就是一個女人,我的天,至少我們确定這一點!”
  “她一定是穿了康拉德·黑特的鞋子來制造假線索,”檢察官評論道,“那表示爽身粉是故意被打翻在地毯上。無論這個人是誰,都知道鞋子會留下痕跡,而且警方也一定會尋找吻合的鞋子。”
  “你認為如此嗎,布魯諾先生?”雷恩問。檢察官不高興地應道:“我既不是開玩笑,也不是在耍聰明。”雷恩用憂慮的口气接著說,“這其中有些荒謬奇特之處。”
  “有什么奇特?”薩姆質問,“似乎對我來說,就如布魯諾剛說的,開第結案,這么簡單明了。”
  “案子還是開的,巡官,我很抱歉必須這么說,而且离結案還遠得很。”雷恩排弄點字板的金屬字母,拼出這樣一個問題:“你摸到的那個面頰,可不可能是你母親的?”
  她隨即抗議:
  不。不。不。母親的臉有皺紋。是有皺紋的。這個是光滑的。是光滑的。
  雷恩悲哀地笑一笑。這位异常女子所表達的一切,具有一种不容扭曲的真理之感。薩姆來回踱著象足般沉重的步伐,布魯諾看起來滿怀心事,崔維特船長、米里安醫生和史密斯小姐則靜靜地站著。
  雷恩似乎做了某种決定,他再度排列金屬塊,“仔細想,你還記得任何——任何——其他事嗎?”
  她讀了問題以后神態顯得很猶豫,把頭靠在搖椅的椅背上。她的頭向兩邊搖晃——仿佛一种緩慢而且勉強的否定動作,像是有什么東西在記憶的邊緣上徘徊,拒絕現身。
  “果然還有,”雷恩注視那張空無表情的臉孔,有點興奮地低語,“只是需要揭示!”
  “不,”雷恩說:“還不夠多,”他稍作停頓,然后緩緩地接著說:“我們面對的是一個五樣感官已經喪失兩樣的證人。這個證人和外界溝通的憑借,僅剩下味覺、触覺和嗅覺。這個證人借由剩下的三种感官所得到的任何反應,就是我們唯一可以利用的線索。”
  “我從來沒有這樣思考過,”布魯諾深思著說,“而且,沒錯,她已經藉触覺提供我們一條線索,也許——”
  “正是如此,布魯諾先生。當然,期望藉味覺來提供線索,可能徒勞無功。但是嗅覺!我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如果她是某种動物,譬如說,狗,有使用感官印象溝通的能力,那事情就簡單多了!然而這种特殊狀況并非完全不可能,她的嗅覺神經,有可能比常人發達……”
  “你說的……”米里安醫生低聲說,“完全正确,雷恩先生。醫學界對感官印象的說法有很多爭論,但是露易莎·卡比安就是這些爭論的一個了不起的解答。她的指尖、舌頭上的味蕾和鼻子的嗅覺,這些神經,都非常敏銳。”
  “說得很動听,”巡官說,“但是我——”
  “耐心點,”雷恩說:“我們可能有重大的發現,我們談的是气味,她已經證實滑石粉翻倒時聞到气味——這种敏感度非比尋常。几乎不可能……”他迅速彎下腰重排點字板上的金屬塊,“气味。除了爽身粉,你還聞到其他气味沒有?
  想想看,气味。”
  當她的指頭摸索過板上的點字時,一种胜利同時又困惑的表情緩緩浮現臉上,她的鼻翼大力掀動。很明顯的,她正在与記憶搏斗,那記憶在与她拔河……然后,曙光出現了,她又發出一聲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野性呼號,似乎一旦她激動起來,那种聲音就會脫口而出,她的指頭又忙起來。
  史密斯小姐瞪著手語張口結舌,“難以置信,她可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什么?”檢察官心頭一震,惊呼道。
  “怎么,你知道嗎,”護士用同樣茫然若失的聲調繼續說:“她說,在她碰到那張臉,并昏沉墜倒的同時,她聞到了……”
  “快,快!”哲瑞·雷恩先生喊道,他雙眸炯炯,緊盯著史密斯小姐欲言又止的肥唇,“她聞到什么?”
  史密斯小姐不安地詫笑起來,“呃——像冰淇淋,或蛋糕的味道!”
  好一會儿,他們干瞪著護土,護士也回瞪他們,甚至米里安醫生和崔維特船長也好像都愣住了,檢察官呆呆地重复那几個字,仿佛他無法信任自己的耳朵,薩姆滿臉晦气。
  雷恩緊繃的笑容消失了,臉上只是一片困惑。“冰淇淋或者蛋糕,”他緩緩地重复道:“奇特,非常奇特。”
  巡官惡劣地破口大笑。“你瞧,”他說,“她不只又聾、又啞、又瞎,我的天,而且還繼承了她媽媽那一家的瘋癲,冰淇淋或者蛋糕!鬼話連篇,簡直是鬧劇。”
  “拜托你,巡官……這也許并不像听起來的那么瘋狂,為什么她會想到冰淇淋或者蛋糕?這兩者之間几乎沒有什么共通點,除了好聞的味道。也許——對,我相信這也許比你所想的正經多了。”
  他調整金屬字母,“你說冰淇淋或者蛋糕。難以置信。也許是化妝粉,面霜。”
  她的手指摸索點字板,四周一片靜默。
  不。不是女人的化妝粉或面霜。是——唔,像蛋糕或冰淇淋,只是味道更強。
  “不夠清楚。是一种甜甜的香味,是不是?”
  是。甜甜的。強烈的甜味。
  “強烈的甜味,”雷恩喃喃地說:“強烈的甜味。”他搖搖頭,又排出一個問題,“或許是花香?”
  或許……
  她躊躇,皺起鼻子,努力要重新捕捉那數小時前的气味。
  是。是一种花。一种少見的蘭花。崔維特船長曾經送我一朵。但是我不确定……
  崔維特船長眨著老眼,原來澄藍的眸子充滿惊訝,眾人的眼光匯集在他身上。他歷盡滄桑的臉一片漲紅。
  “怎么樣,船長?薩姆問道:“能不能幫個忙?”
  崔維特船長蒼老的聲音顯得破碎沙啞,“她還記得,我的天!讓我想想,這……那是差不多七年前。我的一個朋友——千里達號貨輪的寇克冉部長——從南美洲帶回來的……”
  “七年前!檢察官惊呼,“那么久了還記得味道。”
  “露易莎是個超凡杰出的小姐。”船長說,又眨了眨眼睛。
  “蘭花,”雷恩沉吟,“這更奇怪了。是什么品种,船長,你記得嗎?”
  老海員抽搐一下笨重嶙峋的肩膀。“根本不知道,”他說,聲音像生銹的舊絞盤,“很少見的种類。”
  “嗯,”雷恩又轉向點字板,“只像那种蘭花,沒有別的了嗎?”
  對。我愛花,從來不會忘記一朵花的味道。那是唯一的一次。我聞到那种蘭花的味道。
  “園藝學大秘密,”雷恩說,努力想制造點輕松的气氛。但是他的眼睛沒有一點幽默的神色,而且一只腳尖不斷地敲著地板,眾人以一副無望疲憊的眼神望著他。
  突然間,他的臉亮了起來,敲著自己的額頭,“真是的!我忽略了最明顯的問題!”然后又忙著排那些小字母金屬塊。
  問題如下:“你說‘冰淇淋’,是哪种冰淇淋?巧克力?草莓?香蕉?核桃?”
  顯然終于敲對了音符,因為連原來懊惱不已的薩姆巡官,都以崇敬的眼光看著雷恩。此時露易莎用指尖發現雷恩的問題,她的臉也亮起來,像只小鳥似地快樂地點頭,點了好几下,然后迅速用手語回答:
  現在我知道了。不是草莓,不是巧克力,不是香蕉,不是核桃。是香草!香草!香草!
  她沖動地坐在搖椅的座沿上,兩只瞎眼是合著的,但是那表情企求嘉獎,崔維特船長悄悄地撫著她的頭發。
  “香草!”他們齊聲惊呼。
  手指又飛揚起來。
  香草,不一定非是冰淇淋,或蛋糕,或蘭花,或其他什么東西不可。就香草的味道。我很确定。很确定。
  雷恩歎了一口气,眉間的皺紋鎖得更深了。露易莎的手比划得如此快,史密斯小姐几乎要來不及翻譯,她不得不叫露易莎重复比划,護士轉向眾人時,眸中有一种不忍的神情。
  求求你。那能幫上忙嗎?我要幫忙。我一定得幫忙,
  那有沒有,有沒有幫上忙?
  “小姐,”巡官大步走向房間,一邊陰沉地說,“你可以拿你的命來賭,那确實幫上了忙,幫了大忙。”
  米里安醫生俯身握住露易莎發抖的手腕,他點點頭,拍拍她的面頰,然后又站回原位,崔維特船長沒來由的一股驕傲自得。
  薩姆打開門嚷道:“皮克森!墨修!隨便哪個人!叫那個管家馬上上來!”
  阿布寇太太態度蠻橫起來。原先警方侵犯她領域的震撼已經消失。她兩手抓著裙裾气喘咻咻上樓,停在樓梯口歇口气,喃喃地咒了几句,然后一頭闖進死者房間,眼睛直瞪著巡官。
  “哼!你找我做什么?”她疾言厲色地問。
  巡官不浪費一點時間,“你昨天有沒有烤什么?”
  “烤什么?我的老天爺!”他們像兩重量級拳擊手正面對峙,“你知道這個要干嘛?”
  “哈!”薩姆凶惡地應道:“逃避問題,呃?你昨天到底有沒有烤東西?”
  阿布寇太太嗤之以鼻,“我看不出……沒,我沒有。”
  “你沒有,嗯,”他的下巴往前逼近兩英寸,“你廚房里用不用香草?”
  阿布寇太太瞪著他,仿佛他神經錯亂。“香草?什么不問偏問這個!我當然用香草,你以為我的廚房是什么樣子,到底?”
  “你用香草,”薩姆一副精明的樣子說,他轉向檢察官,眨眨眼睛,“她用香草,布魯諾……好吧,阿布寇太太,你有沒有為任何理由使用過香草——昨天?”他摩拳擦掌。
  阿布寇太太突然一翻身向門走去。“我才不站在這里被當做傻瓜耍著玩,告訴你,”她猛然說,“我要回樓下去了,才不在這里答你的瘋子問題。”
  “阿布寇太太!”巡官怒喝一聲。
  她心虛地停下來,張望周圍,所有人都嚴肅非常地看著她。“呃……沒有。”她不甘心地軟弱地加上一句,“喂,你管我怎么做我的家事?”
  “住口,”薩姆占了上風,洋洋得意,“少要嘴皮,現在貯藏室或廚房里,有沒有香草?”
  “有——有,一瓶新的。我三天前用光了,所以跟蘇頓市場訂了一瓶新的,還沒有時間打開來。”
  “可是這怎么可能呢,阿布寇太太?”雷恩和气地問:“据我所知,你每天替卡比安小姐准備一坏蛋酒奶。”
  “那和這個有什么關聯?”
  “蛋酒奶,記得我小時候喝,阿布寇太太,里面有香草。”
  薩姆惊訝地踏前一步,阿布寇太太昂昂首,“請問,那證明什么?我的蛋酒奶里有肉豆寇粉,那也犯法嗎?”
  薩姆把他的頭往走廊一伸,“皮克森!”
  “是。”
  “和管家一起下樓,把所有聞起來像香草的東西都帶上來。”薩姆把拇指向門一比,“去,阿布寇太太,動作要快。”
  等候的時間,都沒有人開口。薩姆雙手握在背后,嘴里哼著一個十分難听的調子走來走去,布魯諾的心神飛馳已遠,似乎意興闌珊,露易莎靜靜地坐著,背后站著一動不動的史密斯小姐、米里安醫生和崔維特船長。雷恩站在窗邊俯望著無人的花園。
  十分鐘以后,阿布寇太太和她的護衛一起上樓,皮克森拿著一個用紙包著的小扁瓶。
  “底下各种各樣的气味好多,”刑警咧嘴一笑,“但是除了這瓶香草,沒有其他東西聞起來像香草,還沒打開來呢,長官。”
  薩姆從皮克森手中接過瓶子。標簽上寫著“香草精”,封條和包裝都還沒拆開。他把瓶子傳給布魯諾,布魯諾漫不經心地瞧一瞧,就把它還給薩姆,雷恩仍立在窗邊不動。
  “舊的那瓶呢,阿布寇太太?”薩姆向。
  “三天前就把它丟進垃圾里了。”管家簡短地回答。
  “那時已經空了?”
  “是。”
  “瓶子里還有香草精的時候,你有沒有發現短缺過?”
  “我怎么知道?你以為我還一滴一滴地算啊?”
  “那可難說。”巡官故意頂嘴,他撕開包裝封條,打開瓶塞,把它湊近鼻子。一陣強烈的香草味緩緩充塞整個臥房,這是純正香草無疑,那香味飽滿而且沒有雜質。
  露易莎·卡比安娜動身体,鼻翼擴張。她大力嗅著鼻子,頭轉向房間對面瓶子所在的方向,像蜜蜂遠遠地就嗅到花蜜一樣,她的手指瞬間活絡起來。
  “她說就是這個——這個味道!”史密斯小姐興奮地喊。
  “她确定嗎?”哲瑞·雷恩先生喃喃地問,他事前已經回過身看到護土的唇語,他踏步向前,在點字板上排出下列問句,“和你現在聞到的一樣強烈嗎?”
  不完全一樣。昨晚比較淡。
  雷恩沒什么指望地點點頭,“家里有冰淇淋嗎,阿布寇太太?”
  “沒有,先生。”
  “昨天有嗎?”
  “沒有,先生,一整個星期都沒有。”
  “完全無法理解,”雷恩說,他的雙眸如常炯炯有神,面容如常年輕有朝气,但是眉宇之間有种困乏的表情,仿佛用腦過度,“巡官,最好叫房子里所有的人立刻到這里集合。同時,阿布寇太太,偏勞你一下,請你把房子里所有的蛋糕和糖果集中帶來房間。”
  “皮克森,”薩姆巡官吼道:“你一起去——以防万一。”

  房間擠得滿滿的。所有人都到了——芭芭拉,姬儿,康拉德,瑪莎,喬治·阿布寇,女仆維琴妮亞,艾德格·皮瑞,甚至徹斯特·畢格羅和約翰·格利,他們兩人執意留在房子里。
  康拉德似乎魂不守舍,一直傻傻地瞅著他身邊的警察,其他人都帶著觀望態度……薩姆巡官先是躊躇,然后退避一旁,他和布魯諾檢察官面色凝重地旁觀。
  雷恩定定地站在那里等。
  小孩子和平常一樣,蹦蹦跳跳地隨大人進來。他們在房間里亂叫亂跑,此時無人理會他們的調皮搗蛋。
  阿布寇太太和皮克森捧著滿怀的蛋糕和糖果盒,跌跌撞撞地進來。每個人都目瞪口呆。阿布寇太太把她的那一堆放在露易莎床上,拿手帕擦拭她瘦骨如柴的頸子,皮克森一臉嫌惡的表情,把他那一堆往一把椅子上一丟,就走出去了。
  “各位先生女士,有沒有私藏的蛋糕或糖果在你自己的房間里?”雷恩嚴肅地問。
  姬儿·黑特說:“我有,我向來都有。”
  “能不能請你去拿來,黑特小姐。”
  姬儿態度頗為庄重地走出去,一會儿之后,帶著一個長方形的大盒子回來,盒子上有顯眼的“五磅”兩個字。一看到這個龐大的糖果盒,約翰·格利就兩頰飛紅,他忍不住竊笑起來,兩腳在那里挪來挪去。
  在眾人好奇的目光下,哲瑞·雷恩先生開始進行一項工作。他把所有的糖果盒都集中在一把椅子上,然后一盒一盒地打開。一共有五盒——一盒花生片糖,一盒巧克力水果夾心,一盒硬糖果,一盒實心巧克力,還有姬儿的那盒,一一打開來,里面是一列列賞心悅目、昂貴的糖漬堅果和水果。
  雷恩從五盒里面隨便挑了几塊,若有所思地吃了几個,然后拿几個喂露易莎·卡比安。壯小子比利看得垂涎三尺;杰奇則被這幅神秘的景象所懾服,用一只腿站著,看傻了眼。
  露易莎·卡比安搖搖頭。
  不。沒有一個是。不是糖果。我錯了。是香草!
  “要不是這些糖果的作料里沒有香草,”雷恩表示,“就是香草的成分太稀薄,吃不出來。”他對阿布寇太太說:“這些蛋糕,阿布寇太太。哪几個是你自己烤的?”
  她傲慢地指出三個。
  “這些你有沒有用香草?”
  “沒有。”
  “其他是買的?”
  “是,先生。”
  雷恩從每個買來的蛋糕,各取一小塊喂那位又聾又啞又瞎的女人。她再度斷然搖頭。
  史密斯小姐歎口气,注視露易莎的手指。
  不是。我沒有聞到香草的味道。
  雷恩把蛋糕都丟回床上,站在那里搜索枯腸。“呃——這一大堆到底是要做什么?”律師畢格羅有點興味盎然地問。
  “很抱歉,”雷恩茫然地轉身,“昨晚卡比安小姐曾和黑特太太的凶手對面相遇。她很确定在接触的一剎那,曾聞到香草的味道,想必是從凶手本身,或是他的周圍發出來的,我們自然想解決這個小謎題——這可能導致一個大發現,并帶來最后的成功。”
  “香草!”芭芭拉·黑特很有興趣地复述,“很不可靠的線索,雷恩先生,但是露易莎的感官記憶力确實十分惊人,我相信——”
  “她神經病,”姬儿斬釘截鐵地說:“她大半時候都是瞎編的,常常胡思亂想。”
  “姬儿。”芭芭拉制止她。
  姬儿頭一揚,但是沒再做聲。
  他們早該料到。先是一陣混亂的腳步聲,等他們稍感惊訝地轉身一看,杰奇·黑特的短小身材,早像猴子一樣敏捷地溜上露易莎的床舖,兩手又爬又抓地搜括糖果盒,小比利樂不可支地一邊吱吱叫,跟著溜上去,兩個孩子立刻爭先恐后地往自己嘴里猛塞糖果。
  瑪莎扑過去逮住他們倆,歇斯底里地大叫,“杰奇!老天爺,你要把自己脹死……比利!馬上給我住手,否則媽媽打扁你!”
  她猛搖兩人,一巴掌把黏答答的糖果從他們拳握的指縫里打掉。
  雖然滿手糖果都被打掉了,比利仍一副旁若無人的樣子。“要約翰叔叔昨天給我的那种糖果嘛!”他尖叫。
  “怎么回事?”薩姆巡官吼道,大步赶上去,他粗魯地把比利頑固的小下巴一板,大聲咆哮,“約翰叔叔昨天給你什么糖果?”
  薩姆即使在心情愉快的時候,都很難博取小男孩的信任,更何況發起脾气來,就像現在,那真是令人喪膽。比利仰首好奇地望一眼那葉扁鼻子,掙出巡官的掌握,小腦袋鑽進他母親的裙子,立即放聲號陶。
  “我得說,巡官,你的手腕很高明。”雷恩批評道,把薩姆推到一邊,“用這种戲術,連海軍軍官都會被你嚇坏……來,孩子,”他說著,一邊在比利身邊蹲下來,捏捏他的肩膀安慰他,“不要再哭了,沒有人會傷害你。”
  薩姆不屑地哼著鼻子,但是不到兩分鐘,比利已經在雷恩的手彎里破涕為笑,和雷恩聊著糖果、玩具、毛毛虫、牛仔、印第安人等好玩的東西。比利顯然信心大增,這是個好人,約翰叔叔帶糖果來給比利吃。什么時候?昨天。
  “也給我!”杰奇大叫,扯著雷恩的外套。
  “真的啊。是什么糖果!比利?”
  “甘草糖!杰奇先聲奪人。
  “甘草糖,”比利口齒不清地說:“好大包的。”
  雷恩把小男孩放下來,看著約翰·格利,格利焦躁地抹抹頸背。“真的嗎,格利先生?”
  “當然是真的!”格利面有慍色地說:“你不是暗示糖果被下了毒吧,但愿?我來拜訪黑特小姐——我帶了那個五磅盒子給她——而且,原先知道兩個小男孩喜歡甘草糖,所以帶了一些給他們,就是這樣。”
  “我沒有暗示什么,格利先生,”雷恩和气地回答,“也沒什么別的意思,因為甘草糖并沒有香草的味道。可是話說回來,我們小心謹慎也無可厚非。不過是最簡單的問題,你們為什么非得要馬上跳起來防御?”他又向比利彎下身,“昨天還有沒有其他人給你糖果,比利?”
  比利傻了眼,這個問題超出他的理解范圍,杰奇把他的兩條細腿四平八穩地跨在地毯上尖聲說,“你為什么不問我?我可以告訴你。”
  “很好,杰奇小主人,我問你。”
  “沒有,沒有人給,只有約翰叔叔。”
  “好。”雷恩在每個孩子肮髒的手心里各塞一把巧克力,讓他們回到他們母親那里。“沒事了,巡官,”他說。
  薩姆揮揮手叫所有人都离開。
  雷恩瞧見家教文德格·皮瑞,鬼鬼祟祟地假裝無意走到芭芭拉旁邊那一階樓梯,兩人一邊下樓一邊交頭低語。
  薩姆心浮气躁,不知所措,當康拉德·黑特在警察的護送下正要走出門口,薩姆說:“黑特!等一下。”
  康拉德緊張地轉回來,“什么——什么事?”他現在一副謹慎恐懼之狀,過去所有的愚勇好斗,全消失了蹤影,他倒乎惟恐不及地要討人歡心。
  “讓卡比安小姐摸摸你的臉。”
  “摸我的臉……”
  “唉,我說,”布魯諾反對地說,“你知道,薩姆,她摸到的——”
  “才不管那么多,”薩姆頑固地說,“我要确定一下,史密斯小姐,叫她摸摸黑特先生的面頰。”
  護士無言從命。露易莎嚴陣以待,既蒼白又緊張的康拉德靠過去她搖椅旁邊,史密斯小姐把露易莎的手放在他刮得干干淨淨、几乎沒有一點胡子的臉上。她很快地撫下來,撫上去,再撫下來,然后搖搖頭。
  她比划著,史密斯小姐說:“她說比這個柔嫩多了,是女人的臉,不是黑特先生的。”
  康拉德站直了身子,惶恐得不得了,薩姆搖搖頭。“好吧,”他万分不情愿地說,“你可以在房子里各處走動,黑特,但是不准离開房子。你,警官,隨時跟住他。”
  康拉德在警察尾隨下沉重地走出去。薩姆說,“唉,雷恩先生,這真是一大筆糊涂賬,可不是?”他放眼四周尋找老演員。
  雷恩不見了。
  雷恩像變魔術一樣不見蹤影了。他溜出房間只有一個目的,一件看似簡單的工作——尋找一种味道。他從這個房間逛到另一個房間,從這層樓逛到另一層樓,走遍臥室,浴室,空房間,貯藏室——巨細靡遺。他的鼻子隨時提高警覺,他聞遍每一樣可以到手的東西,香水、化妝品、瓶花,甚至女人滲了香味的內衣。最后,他下樓到花園去,花了十五分鐘在那里嗅各式各樣的花朵。
  這所有的努力,正如他原來就大致預期的,徒勞無功。
  他沒有在任何地方聞到任何東西,具有露易莎·卡比安聞到的那种“強烈甜美”的香草味。
  等他回到樓上死者房間,再与薩姆和布魯諾見面時,米里安醫生已經走了,崔維特船長正用點字板在和露易莎進行無聲的聊天。兩位執法人員都很沮喪。
  “你到哪里去了?”薩姆問。
  “追隨香味的蹤跡。”
  “原來香味還有蹤跡,哈!”沒有人笑,薩姆尷尬地抓抓下巴,“沒有結果吧,我猜?”雷恩搖搖頭。
  “嗯,我一點也不意外,到處都找不出什么線索,今天早上我們就從上到下徹底查過整個房子了,沒有找到一樣具体有用的東西。”
  “看起來,”檢察官發表意見,“似乎我們手上,是又一件罕見的奇案。”
  “可能,可能,”薩姆應道,“可是等吃過午飯,我要去看看隔壁那間實驗室,我兩個月前進去過,很有可能……”
  “啊!對,實驗室,”哲瑞·雷恩先生郁郁地說。

  ------------------
  郁子的偵探小屋出品
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