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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絮謝大道的爆炸


  第四封神秘的信!照一家報紙的說法,那是“由魔鬼投郵魔鬼寄送”的第四封信!五月二十五日的夜晚臨近時,公眾那确實非同一般的激動,想必大家都記憶猶新……
  那時公眾的好奇心,被一些新消息推到了最高點。大家一會儿听說索弗朗被逮捕歸案,一會儿又听說堂路易·佩雷納的秘書,索弗朗的同謀弗洛朗斯·勒瓦瑟逃跑了,一會儿又听說那個堂路易·佩雷納不明不白地失蹤了。這個人物,公眾出于充分的理由,堅持認為就是亞森·羅平。
  警方自以為胜券在握,凶案的所有案犯几乎都已查明并被抓獲,漸漸地變得不謹慎起來,于是,從這個那個記者披露的細節里,人們獲知堂路易來了個大轉彎,人們猜出了他對弗洛朗斯·勒瓦瑟的愛慕,以及他反叛的真實原因。看到這令人惊愕的人物投入這場新的斗爭,公眾激動得直哆嗦。
  他將干什么?他如果想使心愛的女人擺脫追捕,并讓瑪麗—安娜和索弗朗恢复自由,就必須介入今夜將發生的事件,以這种那种方式參与進去,通過逮捕傳遞第四封信的隱秘的信使,或帶去的無可否認的解釋,來證明那三人是無辜的。總之,他今夜必須到場。這是性命攸關的事情!
  其次,有關瑪麗—安娜的消息并不怎么好。她已經橫下一條心,堅決要尋短見。獄方只好通過人工的辦法給她輸送養料。在圣拉扎爾醫務所,醫生們并不掩飾他們的焦慮。堂路易·佩雷納會及時赶到嗎?
  最后,還有一點,就是爆炸的威脅。第四封信送出十天之后,弗維爾工程師的公館將被炸為廢墟。大家想到那敵人預告的事,無不按時發生,就更覺得這個威脅真正駭人听聞。雖說离爆炸的日子還有十天,至少大家是這樣認為的,但事情本身被抹上了一層越來越悲慘的色彩。
  因此,這天晚上,真正出現了人山人海。人們從米埃特、奧特伊兩頭往絮謝大道蜂擁而來。他們中不但有來自巴黎市區的,還有來自郊區的。甚至還有人從外省赶來的。節目太精彩動人了。大家爭相一睹。
  可是大家只能隔得老遠觀看,因為警察在左右兩頭离公館一百米遠的地方,分別設置了障礙,并把翻過公館對面山坡的人赶到城防工事的護牆壕里。
  天空陰沉沉的,布滿濃云,偶爾才看得暈暈的月亮投下的几絲清暉。几道電光閃過長空。遠處傳來隆隆的雷聲。有人唱歌。一些孩子在學動物叫。人們成群結隊,或者坐在街邊長椅上,或者站在人行道上,或者吃東西,或者喝飲料,但都在談論著案情。
  几個鐘頭就這樣過去了。什么事情也沒發生。公眾的期待絲毫沒有滿足,有些人已經感到厭倦,尋思是否還是离去為好,因為索弗朗已經關進牢房,第四封信很可能不會像先前三封,從神秘的黑暗中出現了。
  然而,大家還是沒走:因為堂路易·佩雷納還沒來。
  晚上十點,警察總監、警察總署的秘書長、保安局長、保安局副局長韋貝、馬澤魯隊長和兩名警察聚集在弗維爾工程師遇害的大房間里。另有十五名警察守在其他房間里,二十名警察守著屋頂、正門和花園。
  下午,警察把公館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再次搜查了一遍。但也和前次一樣,沒有結果。不過他們作了決定,誰也不能睡。只要第四封信送到大房間某處地方,大家就希望知道,也一定會知道送信人是誰。在警察眼里,是不存在什么奇跡的。
  將近午夜,德斯馬利翁先生讓人給值勤的人送上咖啡。他本人喝了兩杯,而且不停地在房間里踱來踱去,一會儿走上樓梯,上閣樓看看,一會儿又到前廳和候見室走上一圈。他還讓人把所有的門都打開,所有的電燈都亮著,給值夜監視提供最便利的條件。
  對此,馬澤魯提出不同意見:
  “只有熄了燈,信才會送來。總監先生,您一定記得,我們開著燈守過一次。那次信就沒有送來。”
  “我們再試一次吧。”德斯馬利翁說。其實,不管怎樣,他是怕堂路易插手。因此,他采取了許多措施,讓堂路易無法介入。
  不過,隨著夜色漸深,大家都有些不耐煩了。本來大家都作了戰斗准備,一個個勁鼓鼓的,希望有用武之地。于是他們細心听著,一個勁地觀察周圍的動靜。將近一點的時候,發生了一件意外的事,表明大家緊張到了什么地步。二樓上響了一槍,接著響起一陣吆喝。一摸情況,才知道原來是兩個警察巡邏,走了一圈回來,竟沒有認出對方來。其中有一個朝天放了一槍報警,鬧出一場虛惊。
  這時,公館外面看熱鬧的人少了一些。德斯馬利翁把花園門打開一條縫,注意到這一點,便下令可以讓他們靠近一點,但不許越過人行道邊。
  馬澤魯對他說:
  “總監先生,幸好不是今夜發生爆炸,不然,這些無辜的人會和我們一起遭殃的。”
  “十天以后也不會發生爆炸,正如今夜不會有信來了。”德斯馬利翁先生聳聳肩,斷言道。
  末了他又補充一句:
  “再說,到那一天,我會下死命令,不許他們靠近。”
  這時是兩點十分。
  兩點二十五分,總監點燃一支雪茄,保安局長笑著提意見:
  “下一次您可不許點煙了,總監先生。不然太危險了。”
  “下一次,我再也不來了,免得浪費時問。”德斯馬利翁先生說,“因為我确實認為,信的故事已經結束了。”
  馬澤魯插嘴道:
  “誰知道……?”
  又過了几分鐘……德斯馬利翁先生坐下來。其他人也各自找了位子坐好。誰也不再說話。
  突然,他們同時一跳而起,同樣一副惊愕的表情。
  原來是響起了一陣鈴聲。
  鈴聲……這可能嗎?
  他們立即听出鈴聲來自何方。
  “電話。”德斯馬利翁先生低聲道。
  他真是大吃一惊,在場的人也都惊訝极了。想不到弗維爾公館的電話還是通的。
  總監走近電話机。鈴聲再次響起。
  他說:
  “也許是署里打來的,有緊急情況。”
  響起了第三聲……
  他摘下听筒:
  “喂……您要找誰?”
  對方的聲音是那樣遙遠,那樣微弱,他只能听出一些斷斷續續的句子。他大聲道:
  “大聲點!……什么?您說什么?您是誰?”
  對方嘟嘟噥噥地說出几個音節,總監似乎惊呆了……
  “喂!”他說,“……我不明白……請再說一遍……喂……您是誰?”
  “堂路易·佩雷納。”對方說得清楚一些了。
  “嗯?什么?堂路易……佩雷納。”
  他准備挂上話筒,埋怨道:
  “惡作劇……這時候還開玩笑!”
  不過,他還是忍住了,粗聲粗气地對著話筒說:
  “您究竟是誰?是堂路易·佩雷納?”
  “對。”
  “你問什么?”
  “几點了?”
  “几點了!”
  總監生气地揮了一下手,倒不是因為這個荒謬的問題,而是因為他确鑿無疑地听出了堂路易·佩雷納的聲音。“還有呢?”他克制自己的厭惡情緒,問道,“你又在想什么花花點子了?你在哪儿?”
  “在我公館里,鐵幕上邊,我工作室的天花板上。”
  總監有點困惑,重复了一句:
  “在天花板上?”
  “是的。說實話,我是精疲力竭了。”
  “有人會來救你的。”德斯馬利翁先生說,變得開心起來。
  “總監先生,等會再說這事。您先回答我的問題。快……不然,我不知道能不能支持到……几點了?”
  “啊!這個……”
  “我請求您……”
  “兩點四十。”
  “兩點四十!”
  堂路易嚇了一跳,似乎出人意料地恢复了一點气力。他那有气無力的聲音忽然有了生气,口气一會儿專橫,一會儿失望,一會儿哀求,一會儿又充滿自信,試圖說服對方。他吩咐道:
  “總監先生,快离開……大家都要走開……离開公館……公館三點鐘要爆炸……是的……我向您發誓……第四封信以后十天,就是今天,因為前面推遲了十天……正是今天夜里三點。您回憶回憶今早韋貝副局長搜出來的紙條上的宇:‘切記:爆炸与信互不相關,將在清晨三點發生。’總監先生,今天清晨三點!啊!快點撤离,我求求您……所有人都撤离,一個也不要留……必須相信我的話……整個案子的真相我都清楚……什么事情都阻止不了爆炸發生……走吧……离開吧……啊!真可怕……我覺得您不信任我……我沒有力气了……快离開吧,你們所有的人……”
  他還說了几句話,但德斯馬利翁先生沒有听清,接著通話就斷了。盡管總監听到一些叫喊,他覺得這些叫喊十分遙遠,似乎是隔話筒很遠的聲音。
  他挂上話筒。
  “諸位,”他微笑著說,“現在是兩點四十三分。再過十七分鐘,我們將被炸死。至少我們的好朋友堂路易·佩雷納是這么肯定的。”
  盡管大家用打趣來對待這個恐嚇,還是感到不安。韋貝副局長問道:
  “總監先生,是堂路易?”
  “正是他本人。他藏在他工作室頂上的那個洞里,又饑又渴又累,似乎有些不正常了。馬澤魯,你去抓他……如果他沒有耍什么新花招,那就确實在窩里。你有逮捕證嗎?”
  馬澤魯走近總監,一臉蒼白。
  “總監先生,你說我們會被炸死?”
  “是的。他的根据,是韋貝從莎士比亞那卷書里找到的那張紙。爆炸將于今夜發生。”
  “清晨三點?”
  “清晨三點,也就是說,過一刻鐘。”
  “總監先生,您不离開嗎?”
  “馬澤魯隊長,別囉嗦了。你以為我們都要服從那位先生的怪念頭的支配?”
  馬澤魯有些猶豫、動搖,盡管他對總監十分尊敬,還是忍不住叫道:
  “總監先生,這不是怪念頭。我和他共過事,了解他的為人。他預告一件事情,一定有他的理由。”
  “一些拙劣的理由。”
  “不是,總監先生,”馬澤魯越來越激動,央求道,“我向您發誓,應該听他的……他說了,清晨三點……公館將爆炸……還有几分鐘……走吧,我求您,總監先生……”
  “這就是說,逃走。”
  “可這并不是逃走,總監先生。這只是以防万—……我們不能冒這個險。您也是一樣,總監先生……”
  “夠了……”
  “可是,總監先生,既然堂路易說了……”
  “夠了!”德斯馬利翁先生厲聲喝道,“你要是害怕,赶緊去執行我的命令,去堂路易的公館。”
  馬澤魯腳跟一并,擺出老戰士的架式,行了個軍禮。
  “總監先生,我留在這儿。”
  他原地一個轉身,回到他原來在一旁的位子上。
  一陣沉默。德斯馬利翁先生背著雙手,在房間里踱了几步,接著,對保安局長和秘書長說:
  “我想,你們同意我的意見,對吧?”
  “對,總監先生。”
  “不是嗎?首先,這個假設沒有任何站得住腳的根据。其次,我們有人看守。炸彈總不至于從頭頂上落下來。總得有人扔進來。怎樣扔?從哪儿扔?”
  “和信的來路一樣。”秘書長大膽說道。
  “嗯?那么您認為……?”
  秘書長沒有回答。德斯馬利翁先生沒有把話說完。他本人和別人一樣,也覺得有些惶恐。隨著時間的流逝,這种惶恐越來越強烈,最后簡直叫人忍受不了了。
  清晨三點……他腦子里不斷冒出這几個字。他先后看了兩次表。還有十二分鐘。還有十分鐘。難道有人就為了實現一個可怕的然而又強有力的意愿,真的會把公館炸掉?
  “真蠢!真蠢吶!”他跺腳罵道。
  可是,環顧四周,他發現同伴的臉上都很緊張。他覺得自己的心也在一陣一陣緊縮。
  他并不害怕。絕對不怕。別的人也一樣。不過從長官到普通警察,大家都深受那個堂路易·佩雷納的影響。他辦的事情是那樣不尋常,他在偵破這起扑朔迷离的案件時是那樣精明能干,大家都是有目共睹。不論有意還是無意,不論愿意還是不愿意,反正他們想到他,就像想到一個身怀絕技的奇人,一個以他勇敢的傳說,才華和超人的洞察力,不能不讓人聯想到那惊人的亞森·羅平的人。
  是亞森·羅平叫他們逃跑。他自已被人追捕,卻自投羅网,為的是向他們報警。危險迫在眉睫。再過七分鐘,六分鐘,公館就會爆炸。
  馬澤魯扑通一聲跪下來,划著十字,低聲作著祈禱。這個舉動是那樣感人,秘書長和保安局長都朝總監邁出一步。
  總監轉過頭去,繼續踱著。不過他心中更加不安,電話里的聲音還在他耳邊回響。佩雷納的威望、他熱切的請求,狂熱的自信,這一切都讓他煩亂不安。他見過佩雷納辦事。他這樣一個人的警告,在這种情況下,是不能忽視不理的。
  “我們撤离吧。”他說。
  這話說得极為平靜。人們簡直可以認為,听到這話的人都會把它當作對一件平常事情所作的結論。他們不慌不忙地撤出來,沒有絲毫混亂,根本不像是逃跑,只像是以防万一避避危險。
  走到門口,大家閃在一旁,讓總監先走。
  “不,”總監道,“你們走前面,我跟著。”
  他最后离開房間,讓燈繼續亮著。
  在前廳,他請保安局長吹哨子讓警察集合,然后讓他們撤出去,門房撤出來后,帶上了大門。
  總監走近警察,命令他們監視大道。
  “叫所有人离遠點。盡可能把人群推開……快點,對吧?過一刻鐘,我們再回公館。”
  “總監先生,”馬澤魯低聲道,“您,我希望您不要留下。”
  “不,”他笑道,“我既然听了佩雷納朋友的忠告,就應該堅持到底。”
  “只差兩分鐘了。”
  “佩雷納朋友說的是三點,不是兩點五十八分。因此……”
  他走過大道,登上對面的山坡,后面跟著保安局長、秘書長和馬澤魯。
  “也許應該趴下。”馬澤魯堅持道。
  “好,我們趴下。”總監說,情緒仍然不錯,“不過,如果沒有發生爆炸,我就要朝自己的腦袋開一槍。我干了這樣荒謬的事,沒有臉活下去。”
  “總監先生,會爆炸的。”馬澤魯肯定道。
  “你硬是這樣信任堂路易朋友嗎?”
  “您也同樣信任,總監先生。”
  他們不說話了,緊張地等待著,努力克制著心中的不安。他們按著自己的心跳,一秒一秒地計著時。時間過得真慢。
  哪個地方的鐘敲響了三點。
  “你們瞧,你們瞧,”德斯馬利翁先生冷冷笑道,“什么也沒發生……謝天謝地!”他的聲音都變了。
  又低聲抱怨道:
  “真蠢啊!真蠢!好像這种事可以想當然!……”
  更遠的一座鐘也敲響三點。接著,附近一家酒店樓頂上也響起鐘聲。
  但第三聲還沒響起來,他們就听見卡嚓一響,接著是惊天動地的爆炸,一瞬間就過去了。他們只見到一團烈焰沖天而起,濃煙滾滾,巨石斷牆被猛烈地拋向空中,又紛紛落下。這情景,就像一束巨大的煙火。然后,就完了。火山已經爆發了。
  “快跑!”警察總監喝道,沖向前面。“快打電話,讓消防隊赶來滅火。”
  他抓住馬澤魯的胳臂。
  “我的汽車在百米開外。你跑過去,讓司机送你會堂路易公館。你如果找到堂路易,把他救出,領到這里來。”
  “我要帶逮捕證嗎,總監先生?”
  “逮捕證?你瘋了!”
  “可是韋貝副局長要是……”
  “韋貝不會煩我們了。我負責說服他。快去。”
  馬澤魯立即完成了這道使命。他是個奉公守法、忠于職守的人,要他去逮捕堂路易,他也會立即從命。但是辦這趟差使,他不但更迅速,而且也格外高興。他不得不參与追捕老板的行動,因此總是覺得難過,甚至傷心得流淚。而這一回,他是作為助手,甚至可能是作為救命恩主到他府上的,因此心情十分愉快。
  下午,按照德斯馬利翁先生的命令,他們停止搜索堂路易公館,因為他看來肯定逃走了。副局長只留了三名警察看守公館。馬澤魯在一樓一間房里找到他們。他們在輪班值夜。一問他們,都說沒听見任何聲響。
  他獨自一人上樓,穿過客廳,進了工作室。他不想讓別人看見他和老板會面的情形。
  一進工作室,他立即覺得心里一緊,因為,開亮電燈,一眼望去,什么也沒看見。
  “老板!”他叫了好几聲,“老板,您在哪儿?”
  沒人回應。
  “可是,”馬澤魯尋思道,“他打了電話,說明他只可能在這儿。”
  确實,他隔得老遠,就看見話筒被摘下了。他朝電話間走去,踢著了散落在地毯上的磚頭石膏塊。于是,他也開亮這間房的燈,發現頭頂上,從天花板上垂下一條胳臂。天花板被捅了個窟窿,可是肩膀沒有過來,看不見腦袋。
  馬澤魯跳上一張椅子,摸到了那只手。手是溫熱的,他放下心來。
  “是你嗎,馬澤魯?”一個聲音問道,听上去好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的。
  “是啊,是我。您受了傷,嗯?不嚴重吧?”
  “沒受傷。只是頭昏……無力……听我說……”
  “我听著哩……”
  “打開我桌子左邊的抽屜。你會找到……”
  “什么,老板?”
  “一截吃剩的巧克力。”
  “可是……”
  “亞歷山大,去吧,我餓坏了。”
  堂路易吃了巧克力,過了一會儿,又說:
  “我好些了。可以等了。你去廚房給我拿點面包和水來。”
  确實,他的聲音有精神一些了。
  “我就來,老板。”
  “不要直接回這儿。從弗洛朗斯·勒瓦瑟的房間上來,走那條暗道,一直到翻板活門下的那段梯子。”
  他告訴馬澤魯如何轉動石頭,進入暗道。他原以為自己會在暗道里落個悲慘下場的。
  十分鐘后,馬澤魯就按老板的指示辦了。他清理好洞口,抓住老板的腿,把他拖出洞外。
  “唉,說實在的,老板,”他不胜怜惜地說,“您就是這樣趴著的呀!您怎樣這么不愛惜自己呀!是的,我在這儿看得出,您伏在地上,掏空了前面的磚石,掏了……一米多!您肚子空空,這樣干真要點勇气呢!”
  堂路易回到自己的臥室,吞下兩三個面包,喝了不少水,然后說道:
  “老伙計,真是要不小的勇气哩。真的!當你腦子里一片模糊,念頭打著轉轉的時候——我可不是編出來的——你這時想的,就是快點死算了。尤其是缺少空气。呼吸憋悶得很。然而我還是掏,正像你所見的,我在迷迷糊糊之中,還在掏呀掏呀,好像做噩夢似的。喏,你瞧,我的指頭都掏爛了,血糊糊的。只不過,我想著爆炸的事儿,就一切都顧不上了。我要通知你們,所以我還是掏呀掏呀。多么艱難的活儿!終于,我覺得前面空了。我的手伸了出去,胳臂也出去了。可是這是在哪儿呢?真是万幸,正好在電話室上頭,我立即清醒了,手在牆上摸索,触到了電話線。可是,摸到電話机可不容易,就跟馴馬一樣,費了半個小時才成。我的胳臂夠不著,用了一根細繩子,打了個活結才把話筒釣起來,送到嘴邊。其實至少离嘴巴有三十厘米。我要大聲叫喊,對方才听得見。于是我聲嘶力竭地叫!頭一陣陣發暈!到后來,細繩子繃斷了……再后來……后來,我力气耗盡了……再說,你們反正得到通知了。該你們自己想法對付了。”
  他抬頭望著馬澤魯,問道:
  “爆炸發生了,對不對?”
  似乎他相信回答只能是肯定的。
  “對,老板。”
  “三點整?”
  “對。”
  “想必德斯馬利翁先生讓大家都撤出來了,對吧?”
  “對。”
  “在最后一刻?”
  “在最后一刻。”
  堂路易笑著說:
  “我早料到他會抵触的,不到最后一刻不會認輸。你在那里熬了一刻鐘,可怜的馬澤魯,心里一定极為緊張吧?因為,你肯定是一听到我的報警就認定我有道理的。”
  他一邊說話,一邊不停地吃,似乎每吃下一口,就恢复了一分活力。
  “餓肚子真叫人難受,讓你變得糊里糊涂!我以后非得适應餓肚子不可。”
  “無論如何,老板,您看上去不像餓了差不多四十八個鐘頭的人。”
  “呵!多虧我這副皮囊不錯,還有些油水墊底。再過半小時,我就完全恢复了。我趁這段時間洗個澡,刮刮臉。”
  梳洗完畢,他又坐到桌前,吃了一些馬澤魯為他弄的雞蛋和冷肉,然后,站起身,說:
  “現在,上路吧!”
  “但是老板,用不著這么急。睡几個鐘頭再走。總監會等您的。”
  “你瘋了!瑪麗—安娜·弗維爾怎么辦?”
  “弗維爾太太?”
  “對呀。你以為我會把她和索弗朗扔在監獄里不管?一秒鐘也不能耽誤了,老伙計。”
  馬澤魯一邊尋思:老板的腦子大概還沒有完全清醒,以為像魔術師那樣,揮一下棍子,就能把瑪麗—安娜和索弗朗解救出獄!還不行哩!他走得遠了點!一邊把堂路易·佩雷納領到總監的汽車上。此刻的佩雷納煥然一新,精神飽滿,步履矯健,气色鮮朗,仿佛才從床上下來似的。
  “總監先生接了我的電話警報,先是猶豫不決,到決定性的時刻,才听信了我的話,對我的自尊心,這真是個安慰。”他對馬澤魯說,“那些先生一見到我,惟恐避之不及,難道非要叫我拖住他們不可?!‘當心,諸位先生,有人從地獄打來電話,當心!三點鐘,發生爆炸。——不會的!——會!——你怎么知道?——因為我知道。——證据呢?——證据?我說出來就是證据。——啊!既然你說了……’于是,三點差五分,他們撤走了。啊!我要是不謙虛……!”
  他們來到絮謝大道。那里擠滿了人,密密匝匝,汽車開不過去,他們只好下車。警察攔了一道繩子,不讓圍觀者接近公館。馬澤魯跨過繩子,帶領堂路易來到對面坡上。
  “老板,您在這里等著。我去報告總監。”
  清晨慘淡的天空上,仍然拖曳著一團團烏云。對面,晨光熹微之中,堂路易看見了爆炸造成的破坏,比他想象的要小得多。公館沒有坍塌。只有几間房子的天花板塌落了,從洞開的窗眼里看得見尚連著的殘余部分。甚至弗維爾工程師的小房子似乎也沒遭多大破坏。而且,總監先生撤离時有意讓電燈亮著,現在這些燈也沒熄,真是怪事。花園里或者大道上堆著一些家具,周圍各有士兵和警察看守。
  “老板,跟我來。”馬澤魯走回堂路易身邊對他說,并把他帶進工程師的工作室。
  有一部分地板炸坏了。左邊的外牆,候見室那邊的,被炸裂了。兩個工人正用從附近的工地拖來的梁柱支撐天花板。不管怎么說,爆炸并沒有造成破坏者預計的后果。
  德斯馬利翁先生在里面。昨夜守在這房里的人也都在里面。另外檢察院和警察總署又來了几位要人。只有韋貝副局長剛剛离開,他不愿与冤家對頭見面。
  堂路易的出現引起一陣激動。總監立即迎上前來,對他說:
  “先生,我們深深地感謝你。你的洞察力,怎么贊譽也不過分。你救了我們的命。我和這些先生都要這么說,一點也不含糊。對我來說,這是第二次了。”
  “總監先生,您要謝我,有一個辦法十分簡單。這就是允許我把任務完成。”
  “完成任務?”
  “對,總監先生。昨夜我的行動才是個開頭。瑪麗—安娜·弗維爾和加斯通·索弗朗獲釋,才算完成。”
  德斯馬利翁先生微笑道:
  “哦!哦!”
  “總監先生,這要求是不是有點過分?”
  “要求總是可以提的。只是要求還得合理。這兩個人有不有罪,可不是我一句話就可以定的。”
  “當然不是由您定的。可是我如果證明他們是無辜的,您保不保護他們,就取決于您了。”
  “對,只要你的證明是無可辯駁的。”
  “是無可辯駁的……”
  不管怎樣,比起前几次,堂路易的自信給德斯馬利翁先生留下了更深的印象。他說:
  “我們初步作了調查。調查結果也許對你有所幫助。我們确知炸彈安放在候見廳門口,很可能放在地板下面。”
  “不必講了,總監先生。這都是些次要的細節。現在,最要緊的,是讓您了解全部真相,而且,不單單是通過話語。”
  總監走近堂路易。官員和警察們都圍住他,急不可待地注意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盡管抓了那兩個人,已經很了不起了,可是离案情真相大白還是那么遙遠,那么模糊。難道這一下就會真相大白了?
  這時刻十分庄嚴,大家都屏息靜气,等待堂路易說出真相。他對爆炸所作的預報,使大家認為他每言必中。這些多虧他才幸免于難的人,對他所作的斷言,哪怕看上去最不像真的,也都几乎當作事實來接受。
  堂路易說:
  “總監先生,昨夜,您等那神秘的第四封信,可是白等了。然而一個神奇的巧合,會使我們得以目睹信是怎么送來的。到時候,您就會知道,送信的人,正是制造那几起謀殺案的人,……而且您還會知道:他究竟是誰。”
  他又對馬澤魯說:
  “隊長,請盡可能把亮光遮住。百葉窗炸掉了,把窗帘拉上,用門板堵上。總監先生,這電燈是偶然開著的吧?”
  “是偶然開的。把它熄掉吧。”
  “等一等……先生們,你們中哪位有電筒?或者……不,沒用。有這個就行了。”
  一個枝形大燭台上有一支蜡燭。他取下來,點燃。
  然后關了電燈。
  房間里變得若明若暗。燭焰被气流吹著,搖搖晃晃。堂路易用手掌擋住气流,使燭焰穩定下來,朝桌子走過去。
  “我認為無須等待。”他說,“照我的預計,不出几秒鐘,事實就會說話的,而且比我說的要好。”
  在這几秒鐘里,大家都保持靜默,因此這段時間令人難以忘怀。事后,德斯馬利翁先生在接受一次采訪時挪揄自己,說那時他忙乎了一夜,已經累了,又被這個場面所刺激,腦子里便想象出种种不尋常的事件,如有人侵入公館,手持武器進行攻擊,或者一些幽靈和精靈在公館里露面。
  不過他還是好奇地觀察著堂路易。堂路易坐在桌子邊上,頭稍向后仰,兩眼漫不經心地張著,正在吃一片面包和一塊巧克力。他似乎餓坏了,可是吃起東西來卻是不急不忙的。
  其他人保持著使大力時那种緊張神態。一張張臉都扭曲變了形。那關鍵性的時刻越是臨近,他們越是想起了爆炸。牆上,燭焰投射出一個個影子。
  時間似乎比堂路易說的要久,大概有三四十秒。他們覺得漫漫無期。然后,佩雷納舉起蜡燭,輕聲說:
  “來了。”
  其實,几乎与他同時,大家都看到了……一封信從天花板上晃晃悠悠,飄然而下,就像一片樹葉從樹上飄落,沒有被風吹走。信從堂路易身上擦過,落到兩只桌子腿之間的地板上。
  堂路易拾起信,遞給德斯馬利翁先生,說:
  “總監先生,這就是預告昨夜要出現的第四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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