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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許多許多日子過去了。夏天漸漸地深入,在更加蒼茫的天空之中,開始出現“圣母瑪麗亞之子”的緩慢隊列。樹上的樹葉漸漸地變成紅色。草地上,秋水仙低下嬌嫩的頭,它頭上還有柔嫩的錦葵。對于那次棚架下的場面,以及他們對福萊特的拜訪,皮埃爾与維奧萊特在一起只談過一次。后來,由于心照不宣的默契,他們對這過于沉重的記憶只能保持沉默。
  他們仍舊出外散步,一起玩儿。盡管他們的年齡不斷地變化,但是他們的目光經常蒙上几絲憂郁。其實他們的目光也剛剛學會了看待生活。此外,他們再也見不到福萊特,也無法從她那儿得到歡樂,得到鼓勵了。一天他們又回到磨坊,在門前卻見到市鎮上的一位婦人。
  “你們來這儿干啥?”她問他們,雙手叉在腰間,有點粗俗。
  “看福萊特。”
  “你們再不能見到她啦,小家伙,她病得很重。”這仆婦關上門。
  她受人指派,前來照看他們的老朋友。后者身体之虛弱,生活已經不能自理,也不能接待他們了。
  皮埃爾和維奧萊特感到格外痛苦。
  在他們悲哀与懂事的過程中,他們漸漸記不得這條通往憂郁磨坊之路了。
  從布斯加爾妮埃夫人方面來說,她憂心忡忡。在与儿子見面時,她好似都感到手足無措。在万佩爾再也見不著代·奧比埃先生。他整天地又消耗在打獵之中。兩個人,無疑都同意做出犧牲。
  在理解孩子們的痛苦之后,他們可能已經放棄了几乎擬就的結婚計划。對這件事,皮埃爾和維奧萊特則毫不知情。
  然而有一天,當万佩爾的壁爐中首次跳耀著秋天的爐火,布斯加爾妮埃夫人靜靜地坐在壁爐前繡著花時,坐在她身邊的孩子們好奇地伸長了耳朵。
  有人敲門。
  “請進!”說著,布斯加爾妮埃夫人一陣顫栗。
  是代·奧比埃先生。他走上前,舉止有點拘束,神情顯得尷尬。他的手中固執地玩儿著表鏈。皮埃爾注意到,他衣冠不整。這次大家發現,他并沒有打扮得鮮美漂亮出外散心。灰塵扑扑的皮鞋表明他走過長路。那條舊獵褲的膝蓋處有個大折皺,從而失去了初購時的新美。
  “夫人,”他說,聲音有點枯澀,“請原諒我冒昧地闖來。我是有事才來的。我從市鎮公證人那儿來,他替我找到了代·奧比埃城堡的買主。”
  他抑制不住一聲重重的歎息,強裝出快樂補充說:
  “我總算能從家傳的老房子中擺脫出來了。報价是切實可行的。這樣,我便能償還你也了解的債務了。我只想懇請你幫個忙,夫人。住在這儿好像對你有好處,你的孩子也能得以茁壯成長……在十月一日前,你仍是我的房客……我請求你多住些日子……啊!請稍安勿躁。我再不會隨時來打扰你,但是……我請求你……夫人……別拒絕。維奧萊特很喜歡她的小朋友住在這儿……再說……上帝,對!我嗎,雖然不再來見你——因為在我搬家之前,還將有些商務問題需要解決——但是當我感到自己身邊有人生活時,我也就不會有孤獨感……這可能是一种幻覺,但是幻覺有時也是甜蜜的……這好似是幸福的一种反應……”
  皮埃爾早已看著維奧萊特。從福萊特那儿回來后,孩子們無疑相互傾吐了許多心里話。因為,面對著皮埃爾詢問的動作,維奧萊特低著頭,這表明她同意她的朋友要講的話。
  “媽媽,為什么不留在這里,過整個冬天呢?”儿子問。在這种极端不安的沉寂之中,他這句話無疑引起了漣漪。
  “這是什么意思?你的學習呢,皮埃爾?”布斯加爾妮埃夫人問,十分激動。
  “我的學習!我的學習!我在這儿也學得很好。請個家庭老師,如果你需要的話,媽媽。對我來說,我也喜歡鄉村小學,与維奧萊特一樣。”
  “你,在這里過冬?”
  “為什么不?我在這儿生活不錯。你也是,媽媽。我們將在這里恢复健康……一二年過得很快……此外,媽媽……”
  “此外什么,親愛的?”
  “我好像覺得……我好像覺得……”他補充說,有點儿使勁,“你呆在這里很幸福……”
  她臉紅了,皮埃爾頗感難受,兩眼濕潤。但是他強擠出笑容,接著說:
  “鄉村的環境對你有好處,非常有好處,媽媽!在代·奧比埃先生上次來訪之前,你就變了!有時候你唱起歌來……房間里也擺上鮮花……這對我來說是多么的歡樂。既然你身体不錯,就應該請他多來走走……對,媽媽,我從來沒看過你這樣……從來沒有……哪怕是我小的時候,你將我抱在腿上的時候……。”
  他說得一發不可收拾……
  他母親看著代·奧比埃,一切都顯得有點拘束与激動。
  她最終說話了:
  “可是我不愿意讓我們的朋友失去這次售房的机會……”
  “啊,計划很簡單,”代·奧比埃先生說,他無意識地、誠摯地流露出那份熱情,“我有辦法搞到自己需要的錢的……不,夫人,重要的是你能留在這里。走!不行,這絕不行。你很清楚,親愛的夫人,你儿子皮埃爾說的什么……”
  對話……進行得有點艱難……但是沒有結束的意思。
  沉重的鐘聲打斷了談話。鐘聲的回響沿著城堡的圍牆消失了。緩慢的、有節制的,市鎮教堂的大鐘將其清脆的音符送上天空。這音符緩緩地震動著窗戶,秋天的晚風已經為窗戶蒙上一層水气。
  “怎么!”代·奧比埃先生叫著說,“可能是喪鐘!”
  “對,先生,”一個女仆進來,她剛獲悉可怜的福萊特夫人去世的消息。她的靈魂到了天國,甚至沒有受苦。“他們剛抽出時間去通知神父与醫生。正如她的守護人所說的一樣,那一口气沒上來就去世了。有位先生肯定地說,她至少活了一百多歲……”
  “福萊特死啦!……”
  皮埃爾与維奧萊特,他們的神經已經很是緊張,本能地抱在一起,童年苦澀的熱淚潸然而下。
  第三天早上是福萊特的安葬日。
  兩天來,皮埃爾一直高燒不止,而且异常悲慟。在葬禮前一小時,布斯加爾妮埃夫人對儿子說:
  “小皮埃爾,我不認識你的老年朋友,但是我代替你出席她的葬禮。你,可怜的孩子,你應該呆在這儿,你真的病得很重,應該避免激動。你……”
  “啊!媽媽!”皮埃爾憤怒地打斷話頭,“我,不去參加福萊特的葬禮?不可能!我不是不听你的話,但是這次,我敢肯定你不會執意不允的……”
  “但是,小……”
  “媽媽,我求你!你會使我非常痛苦的。不,不,你從不知道福萊特對我來說,甚至對你來說,她意味著什么……”
  布斯加爾妮埃夫人沒再說一個字,她吻了吻儿子,帶他一直來到磨坊。
  這是秋末一個非常甜美的早晨。在這期間,小鳥、昆虫、樹木、花卉赶在即將來臨的霜凍傷害之前,匆忙地釋放出最后的芬芳与最后的啼鳴……福萊特在這個晴朗的日子走了……但是她是獨自一人上路的……沒有一個親屬、朋友……
  黑漆的門檻前,代·奧比埃先生、維奧萊特与女看護,只有他們站在神父与合唱隊的孩子們面前。合唱隊孩子們的高幫皮鞋從那略為寬松的紅衣裙后露出來。
  在棺材四周,挖墓穴的人等著最后的祈禱。祈禱聲繞著歸天而去的靈魂飄翔。他們穿著黑色起皺的衣袍,神情笨拙。他們可怕的熟銅帽子上反射出太陽的光芒。
  皮埃爾与維奧萊特的确悲慟不已,然而他們對這种葬儀的細節頗有興趣。這儀式對他們來說,好似又害怕又難看。對皮埃爾這個小詩人來說,死人,童話故事中講得并不多,但是卻出現在現實生活之中。福萊特之死,就好似森林中的最后的夢景忽然逝去。
  后來,當神父在唱詩篇之時,喪葬的隊列走上了大路,在庄重的、肅穆的拉丁語誦歌聲中行進著。這些古老与虔誠的音符飄蕩在空中……他的心感動了……他明白了:哪怕是喪事之中也存在著美。
  必須將棺材放到船上。當年福萊特非常警惕地守護著她的這只船。挖墓人笨拙地將棺木放在船上,而重壓下的船首蕩開水面直沖到河中。
  場面是非常痛苦的。身著黑色服裝的男人們笨拙地操縱著小船,以确保這支奇特的送葬隊伍能在水面上航行。
  皮埃爾甚至必須出手相助,拉著繩索。沒有任何人比他更懂得操縱這神奇的小船,這船這時成了送葬船……
  后來,來到了陸地。在到市鎮的公墓之前,兩個小家伙一直走在前面,隨后是神父。神父所念出的圣詩從樹蔭下就如同在教堂的廳堂內一樣,始終能上達天堂。
  
  悲慟之日,殯葬之際
  脫難之日,棄塵遠去

  “悲慟之日,殯葬之際,”小皮埃爾庄重地說。但是在公墓里,當福萊特的棺材被放進墓穴之中時,他的聲音就像維奧萊特的聲音一樣,已經為眼淚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下葬后第二天,一位身著黑色服裝的人來到万佩爾庄園。代·奧比埃与女儿正巧在那儿共進午餐。
  這是市鎮的公證人,一個嚴肅而又刻板的老人。
  “先生,”他說,“我到奧比埃城堡來找你。我的麻煩可大啦。沒人知道死者的自然繼承人。我認為是你,你很快就會明白是怎么回事,我必須立即開閱遺書。”
  “夫人,”代·奧比埃向他的女鄰居征詢道,“你是否允許我帶這位先生到大廳去?我在你家……真的,我想先請朗波特先生休息一會儿,再一道去書房……”
  “你請便吧,先生。”布斯加爾妮埃夫人說著,謹慎地退出門外。
  應該說事情并不縝密,因為皮埃爾与維奧萊特已本能地跟著代·奧比埃先生走去,當時沒人注意到他們。我們已經講過,他們非常悲痛。然而,在這种年齡下,再痛苦的心情也不排斥好奇之心。
  “維奧萊特,”皮埃爾低聲地對他的女伴耳語說,“馬上就要宣讀可怜的福萊特的遺囑了。最終會知道誰是……這幅畫上的年輕英俊男子是誰!瑪麗·克萊爾!最終,一切都將揭曉!”
  “不可能!你這樣認為?”
  “我不是這樣認為,我敢肯定。”
  維奧萊特睜大眼睛,伸長耳朵。孩子們藏在大廳的門洞內,悄聲不語。這時公證人朗波特坐在代·奧比埃先生面前,從公文皮包里拿出一個小信封。
  他從中抽出一張小紙,咳嗽一聲,打開紙,再咳一聲,開始講話。
  他庄重地說,聲音感人而又低沉:
  “我將要說的,先生,便是死者的遺囑。”
  “當然,”代·奧比埃先生接口說,“我可以想象。”
  “是的,先生,這遺囑与你有關。”
  代·奧比埃先生被這發言人的小心謹慎搞得有點不耐煩。
  “既然你要為我讀遺書,我便猜到了一二。”
  維奧萊特与皮埃爾全神貫注地伸長耳朵,就連蒼蠅飛過的聲音几乎都能听到。
  “我開始了。”公證人神情肅穆,同時抹抹衣袖。
  “是這樣的,先生,請開始吧。”代·奧比埃先生回答說,摸摸胡須。
  “這就是我的遺囑,”公證人朗波特宣讀著,“我起誓,瑪麗……”
  “哦!終于要听到親愛的福萊特的真名了。”維奧萊特低聲地說。
  這些話把她毀了。
  公證人敏銳的耳朵捕捉到這低語聲。他的目光從那玳瑁圓框的眼鏡上方瞟出,嚴厲地盯著那道門。他發現了孩子們。
  “去吧!先生,”他說,“請關上門。我認為這孩子与這小姑娘好似還沒有長到能听我們講話的年齡……”
  “肯定。”代·奧比埃先生關上門,將兩個孩子擋在門外。他們又難堪又搞不懂,后來只好收起好奇心,而到隔壁房間里去找布斯加爾妮埃夫人。神秘的面紗仍舊沒有揭開!
  他們沒等多久。一刻鐘后,代·奧比埃先生前來找他們,激動地對他的鄰居与孩子們說:
  “這個……這個人……我們稱作福萊特夫人吧,她最近几天才立了一個遺囑。這有點古怪的遺囑絕對有效,而且還相當令人感動。她將一半財產,這已足夠多了,給了神甫与市長,請他們分給窮人。另外一半給維奧萊特,但是她已經將用益權給了我,以照料她的鳥儿。對你來說,小皮埃爾,她給你留下……一只匣子。關于這個匣子,不許我作出解釋……條件是你陪著她的遺体到墓地,因為她說‘應該愛到至死方休’。听到了嗎,你的善良之心得到了回報。”
  “出色的女人!”布斯加爾妮埃夫人大聲說。
  她面色稍為一紅,補充說:
  “你看,先生,我們之間已經不存在錢的問題。你們現在肯定比我們富有……”
  皮埃爾再次看著維奧萊特。這次她几乎是笑意盈盈,做出一個同意的手勢,這与上次會談時的手勢一樣。這時,皮埃爾有點靦腆,也很不自然。他拉著母親的手,放到代·奧比埃先生的手中:
  “善良的福萊特早對我們肯定說過,”他說,“‘一月份之前,代·奧比埃与布斯加爾妮埃,結婚在即不用獵。’媽媽,她的預言應該兌現,我們一起住在城堡里!”
  后來,皮埃爾掩飾著自己的激動,為了讓他母親与未來的繼父不要受到打扰,他拖著維奧萊特來到花園。
  維奧萊特馬上感到她的朋友需要散心,她自己也很動情。
  涼爽寂靜的秋天,晴朗無云的天空顯得蒼白。市鎮工厂排放的煙霧冉冉上升。
  “皮埃爾,”她用手指指著工厂說,“應該接受弗朗索瓦的建議,應該經常去城里參觀优美實用的東西,應該与工人們友好相處,爸爸很喜歡他們。要學會為未來學習,忘掉你的古老童話。”
  “忘掉它們?”皮埃爾回答說,“哦!不!決不……但是只能了解這些童話故事就行了……這些都是可愛的故事……僅此而已。當然,我們仍舊應該回到森林去,現在,我是個男子漢了,進去也僅僅是為了好玩儿。我們一起講過好些美好的故事,我一直喜歡它們。再說,在那儿,還可以想起福萊特!”
  “你說得有理,”維奧萊特沉思著。
  人生的短劇令人早熟。她帶著這种早熟的情感補充說:
  “因為親愛的福萊特教會了我們對最佳女神的了解。”
  “還有其它女神!是哪位?……”
  “聰明女神,我的小皮埃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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