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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伊莎貝爾和貝阿特里斯


  在相互介紹時,羅平強忍著沒有出聲。
  “儒爾迪厄大人……您表兄的律師……韋基-蒙科爾內小姐……”
  “很榮幸,小姐。”
  這种冒名頂替是什么意思呢?羅平太有幽默感了,所以才沒有從內心笑出來,盡管眼前這一切很嚴肅。一個假律師!一個假伊莎貝爾!為什么不再來一個假公證人呢?
  但是,貝朗戎大人十分庄重地坐了下去,他繞著手指,開始擺出權威的架勢來。
  “我們集合到這里,是為了進行您故去的祖父的遺囑的開啟儀式,小姐。我為蒙代伊夫人、您的姐姐的缺席而惋惜。”
  “我也感到遺憾。”貝阿特里斯說,“最近几天的事情讓她很痛苦,她不得不呆在家里。我也是今天早上才得到她的消息的。”
  “這個撒謊的女人。”羅平在想,“甚至說話時都不嘴軟。一個天使般的面容只不過是一張面具。”
  口朗戎公證人打開他的文件夾,翻動著文件,從里面找出一個封好的信封。
  “我本來可以再晚一些時候打開這份遺囑的。”他強調說,“可是您的姐姐和您,小姐,已經知道了主要的條款,那還有什么必要再推遲呢?現在該是你們擁有你們完全有權擁有的東西的時候了。”
  他戴上眼鏡,開始讀了起來。
  “我,米歇爾·安德烈·法比安·韋基-蒙科爾內,身体和精神健全地在路易·貝朗戎大人、公證員的面前……”
  羅平不再去听它了。內心的愜意在一開始時已經過去,他現在給自己提出了一大堆問題,這些問題可都不是開玩笑的。為什么貝阿特里斯要裝成伊莎貝爾呢?伊莎貝爾知道嗎?她同意嗎?或者有人阻止她來這里?可是如果出現冒名頂替……這個字眼讓羅平感到驕傲……媽的!如果這一冒名頂替不是始于今天呢?……所有的場面在他的腦海里撞擊著。他又覺得自己是在芒特,走進糕點店的時候了。他听到女招待說:“她住在‘山雀別墅’已經有兩年了……可怜的女人……人們很少見到她……她肯定有什么難言之苦……”
  羅平的腦子飛速地轉著。“真的,是見阿特里斯在扮演伊莎貝爾這個角色。在芒特,她的表現恰好讓供貨商們認為伊莎貝爾在那里。星期一時,她以貝阿特里斯·蒙代伊的面目出現,以貝阿特里斯的身份來跟她的妹妹吃飯。她只需要改變發型,戴上面紗,換上另外的衣服,完全改變一下步履就行了。她是与伊莎貝爾不同,但是她們都具備家族的气質。人們怎么會去怀疑這种騙人的把戲呢?這個年輕女人很有規律地買奶油果子餅呀!這顯然是貝阿特里斯·蒙代伊啦。而在“山雀別墅”里面對她拉鈴做出反應的,無疑是伊莎貝爾了。只是,從來就只有一個女人呀。從來就沒有另外一個人,确實,看到過伊莎貝爾來給貝阿特里斯開門,因為這個貝阿特里斯有鑰匙。她拉鈴,是為了欺騙鄰居,在确信沒有人看到她時,她再把門打開。不要為別墅的一副遺棄相感到惊訝,也不要為家具上面落滿灰塵而感到奇怪。貝阿特里斯,當她是伊莎貝爾時,只是那么很短促的一會儿。而見阿特里斯,星期一時,當她真的是貝阿特里斯時,在下午時也就离開了。這一切都太精彩了!
  “我在學步。”羅平在反复想著,“我像個孩子在學步。如果我繼續盯著她,就在她拉鈴的時候……那么柵欄門后的腳步聲,在讀馬蒂亞斯的信時有節制的惊歎……應該是貝阿特里斯,也只能是她,而且始終都是她……那么,伊莎貝爾呢,真正的,她怎么樣了?……她确實存在,因為一個警探已經審問過她了!……啊,不是,真的不是!都德維爾明确告訴我,是一個芒特的警探,他去了“山雀別墅”。他并不認識貝阿特里斯。而正是她扮演了伊莎貝爾這個角色。他跟她約定了來訪的日期……”
  羅平就這樣一點點地發掘著,他滿臉通紅,根本就沒有注意去听遺囑。貝朗戎大人在談限制性條款,談可以由繼承人自由處理的部分……貝阿特里斯頭向前伸著,用心地听著,或者至少裝作在听。她的臉色特別白,好像很不舒服。她穿著那套喪服,太美啦。對羅平來說,她比任何時候都更加神秘,更加遙遠。羅平緊張地望著她,好像在設法解決一個新難題。
  如果兩位表兄沒有死,如果大表兄沒有被抓起來,他們三個就都會到場,而這种冒名頂替也就變得不可能了。多夏安兄弟們肯定已經很久沒見到貝阿特里斯了。可是,盡管如此,他們還是會馬上就認出她來的。那么就必須,出于需要,不讓這三兄弟出席。這是決定性的步驟,是為了讓貝阿特里斯以伊莎貝爾的面目出現在公證員的面前。后者是從來沒有見到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的。可是,在此情況下,肯定有個長久以來制訂的計划。這是一個以什么為目的的計划呢?……
  “這一次,我知道了。”羅平在想,“再前進一步,我就可以得到真實情況了。而這一事實真相已經令我感到恐怖了……然而,我應該屈服于事實:貝阿特里斯想要掠走她妹妹的遺產……甚至更進一步,多夏安一家已經被消滅了,蒙科爾內的全部遺產……不,這是不可能的,這個女人不可能是殺人凶手……或許是因為我是一個正直的人!……不,她沒有殺人……關于這一點,我完全相信……她既然能到這里來,自稱是伊莎貝爾,那是因為……因為……好啦,羅平,我的好朋友,你平時可不是這么羞怯的……結論……那就是,她是某個人的同謀。是誰的呢?……是蒙代伊的,肯定是……是蒙代伊的,蒙代伊是她的丈夫……蒙代伊已經債台高筑,他應該非常需要錢……”
  羅平摘下眼鏡,揉著眼睛。事實像強光一樣地刺傷了他。因為現在他發誓要把全部真相弄清楚。如果蒙代伊是殺人凶手的話,一切都會清楚的。他應該是長久以來就在策划這一行動,可是只要多更安兄弟們不露面,他就不可能有所動作。他在等待時机,很清楚時机終會到來的。在開啟老蒙科爾內的遺產繼承書時,三兄弟會露面的。他怎么運作才能消滅他們三個人呢?他或許不知道,也許他已經制訂了某個狠毒的計划。這時,偶然的机會幫了他的忙。他本人成了入室盜賊的攻擊目標,他還挨了一槍,但是并沒要了他的命。既然他成功地通過了這一系列襲擊中的第一次,既然他的堂兄弟們后來一個接一個地被殺害了,誰還會想到要去怀疑他這個蒙代伊呢?可是這一系列的主意是如何生成的呢?……媽的,這一想法是在診所里鑽進他的頭腦的,在那里他扮演著沮喪、虛弱的人,一個什么也記不起來的受傷的人……他還發明了小船,把恐嚇信折成小船形……他記得堂兄拉裴爾在“蒂塔尼克”號海難后被關押了起來。小船的事肯定是精神錯亂者所為。他必須讓調查人員把注意力放到折成小船形狀的恐嚇信上,讓他們完全陷進去,不改變方向,終有一天會找到拉斐爾的頭上的。可是為了強行使人接受這一解釋,就必須讓警方在他的文件中也發現一封恐嚇信,也就是第一只小船。誰去寫這封信呢?尤其是誰去把它放在警方辦公室的文件夾里呢?……貝阿特里斯?……貝阿特里斯,這個扭曲了臉的女人,蒙代伊說不定待她如奴隸?……那么還需要蒙代伊向她和盤托出他的計划嗎?……不,不是她!……但是會是另外一個人,沒錯,是紅棕色頭發的那個人!
  “是吧,大人?”
  公證人轉向羅平問道。他根本就沒听到對方的問題。他咕噥道:
  “對,當然啦。我完全同意。”
  羅平馬上就又接著自己的思路想下去,他這條思路非常清晰。紅棕色頭發的人最終在拼板游戲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紅棕色頭發的人肯定去過診所,他是第一時間的探訪者中的一員。只是沒有一個人會注意到他。蒙代伊派他去行動,而且把家里的鑰匙也交給了他。
  “當然啦,”羅平在想,“現在這一方面沒有什么好神秘的了。我今天的情緒特別好,不管怎么說,也許我還不能預見未來,可是我卻能非常清楚地破譯昨天。紅棕色頭發的人就在我搜查的那一天晚上溜進了蒙代伊的家。我原以為他是為偷東西而去的。結果恰恰相反。他是來把信放到文件夾中的。如果不是我馬上躲起來,如果我從他一進辦公室就盯住他的話,我會看到他的所有行動的。可惜的是,當我偷著看一下時,一切都已經結束了。信件已經到了位,是韋貝爾找到的那個地方。我正好看到他在扒竊那張五十法郎的鈔票……”
  想到這里,羅平不高興地停了下來。這張五十法郎的鈔票在這里起什么作用呢?根本就沒有它的位置嘛。
  “鎮靜一點。”羅平歎息著,“心里努力地想,但是不要流露出來。這樣偷偷摸摸地想,在這個沒完沒了地念經的公證人和像口棺材一樣不作聲的這個女人之間,他好像已經精疲力竭了。想到棺材,還有達武元帥的墓地……還有法蘭西喜劇院的插曲……請不要忘記呀。鎮靜一點,我親愛的亞森。每件事都有它的時間性。現在還是考慮小船吧。它把我們帶到費利西安·多夏安那里,他絕對是被紅棕色頭發的人殺害的,然后他把一封信放到了他軍大衣的口袋里。如果說死難者們沒有談及恐嚇信這個字眼的話,不要感到吃惊!它們到達他們那里……如果我敢說的話……是在他們死后一分鐘!紅棕色頭發的人是怎么知道費利西安在巴黎的火車上的呢?……小儿科,是吧。因為費利西安已經給他的堂兄們和蒙代伊寫了信,還說要去看他們,這個倒霉蛋還告訴了他們他到達的日期和确切的時間。”
  “您認為這一切都清楚了嗎,小姐?”公證人問道。
  貝阿特里斯慢慢地點了點頭。
  “那么您也一樣吧,律師大人?”
  “完全清楚。”羅平回答道,他一心一意想著他的推理,而且結果已經越來越令人滿意。他甚至不需要再思索了:事實本身會做出安排的,甚至已經跑到了他的前面。比如說鑰匙的事吧,這把在模仿作案過程中蒙代伊偷偷塞到他手中的鑰匙,使他得以逃脫……其實,沒有比這再簡單的了。确實,蒙代伊沒有其它的選擇了。他決不能讓一個嫌疑犯落入警署的手中。他為此在想象著一系列的陰謀。為了這一系列的陰謀能夠進行下去,為了讓他的同謀能夠解決掉馬蒂亞斯,他必須讓嫌疑犯獲得自由。其實,如果馬蒂亞斯被殺,同時司法部門又抓到了一個“跛腳的人”,那就會出現兩個殺人凶手。在這种情況下,事情就會變得亂七八糟,很尷尬。這是“一系列”的理論出了問題,調查也許就會偏向拉斐爾,而他也應該在被消滅之列的……蒙代伊防備最緊急的情況發生。也許他已經認出了襲擊他的人,但這對他來說是次要的細節。要緊的是把討厭的第三者赶出這個場地,這需要有惊人的鎮定。在這之后,紅棕色頭發的人就可以去解決馬蒂亞斯了。這場戲是很容易想象得出來的。他自稱是蒙代伊派來的,馬蒂亞斯不會有任何怀疑,于是他為從他堂姐夫那里來的客人敞開了大門。馬上,來人就把他打蒙了,然后又把他淹到了澡盆里……再以后,多美妙的主意,讓小船漂在了水上。
  這一次,哪怕韋貝爾是個大傻瓜,他也會看到這件事与“蒂塔尼克”號的關系。羅平對此很是欽佩。真的,他很欽佩。行動進行得如此縝密,手段如此高超,就連他本人都在很長一段時間里被騙過了。然而,他使這些陰謀詭計受挫了!現在,就在他的眼皮底下,正在完成著對蒙科爾內的遺產的掠奪。公證人遞給了假伊莎貝爾一支筆。
  “請您,小姐,簽上名字……這里……這里也是的。”
  于是她簽了字。她成了城堡、葡萄園、地窖,還有韋基-蒙科爾內的香檳酒的主人。真正的伊莎貝爾被合法地搶劫了。可是她在哪儿呢?她被殺害了?……難道蒙代伊夫婦是惡魔嗎?兩個人都是嗎?……几天之后,貝阿特里斯將要去接受自我審查了,她將以一种稍微改變的外貌出現,戴上更厚一些的面紗。她在芒特如此成功的表演又要在這里再次上演了。貝朗戎大人是什么也不清楚的。可是貝阿特里斯卻簽了名,這一次是簽她自己的名字。更為嚴重的是,羅平是這次背叛的見證人。怎么辦?他不可能撕下年輕女人的偽裝而又不暴露出自己來。現在就采取行動是否太早了一點?還應該再等一等。公證員認真地用吸墨水具把墨跡吸干了。
  “我祝賀您,小姐。”他說,“但同時我還要提請您注意。您繼承的產業情況很不好。請您千万別指望朝夕之間就可以得到一大筆丰厚的遺產……”
  羅平豎起耳朵听著。
  “我了解了一下情況。”公證人繼續說道,“城堡,确切地說是您的城堡,情況很慘。它遭受了好几次轟炸。上地都已經被炸彈犁過了,更不要說葡萄園啦。至于地窖,它們是保住了,可是它們成了輪番來這里的部隊的宿營地。當時人們都知道這些部隊能夠造成多大的災害!……對吧,律師?”
  “确實如此。”羅平說,“但是還有土地呀,它總可以賣個好价錢吧。”
  “是的。可是誰愿意,在這個時候,去買一個几年之內都不會有一點進項的產業呢?”
  “如果我沒弄錯的話,”羅平強調說,“這個遺產的繼承應該是一件坏事啦?”
  “我可沒有這么說,”貝朗戎大人大聲說著,同時擺著手表示反對,“可是如果這位小姐想要變賣她的財產,馬上就要出手,她是不會得到什么利的。對她如此,對貝阿特里斯·蒙代伊夫人同樣也是如此。”
  “她們至少可以得到修复津貼吧?”
  “噫,修复!”公證人聳著肩說道。
  “那么,為什么會這么慘呢?”羅平在想,“為什么這么激烈地奪到手的財產在近期內一文不值呢?蒙代伊夫婦已經破產了,他們拼命地爭斗就為了把這廢墟弄到手嗎?這是不能成立的。其中肯定有我還不知道的緣由。”
  貝阿特里斯站起身來。公證人握了握她的手,一直把她送到了門口。她轉過身來,朝羅平點了一下頭。羅平向她鞠了一躬。
  “出去得真漂亮。”他想,“無懈可擊。沒有一點猶豫。這是一种高貴的表示,盡管神經已經瀕于崩潰……但是決不可能這樣下去的。看我們兩個人的吧,神秘的夫人!”
  “這個可怜的小姐。”貝朗戎公證人提醒道,“我真的在想她該拿她的城堡怎么辦……關于您的當事人,律師,當然只能暫時放一放了……您同意給我簽這份證明吧?”
  “很愿意。”
  羅平急著告辭出來,他下了決心,要盡快地跟貝阿特里斯進行一次關鍵性的談話。他看到她朝火車站走去,便馬上跟了上去。有好几次他覺得她在搖晃,還有兩次,她不得不停下來,靠到牆邊歇息。
  她肯定是買的往返票,因為她徑直去了月台。羅平買了一張頭等車票,他在离她較遠的地方等車時,像一個沉思的旅行者在來回踱著步子。但是他始終用眼角盯著她。她坐到一條凳上。羅平輕易地看出她已經支持不住了,他為此而高興。好啦!她或許不像外表給人的印象那么罪惡。是蒙代伊,可怕的蒙代伊迫使她,他強迫她扮演這可惜的角色。蒙代伊的罪惡肯定甚于她的。怎么樣?……
  火車來了,見阿特里斯上了頭等車的一間包廂。羅平從這節車廂的另一頭也上了車,從車廂的走廊里赶上她。他有禮貌地表現出惊訝。
  “我看到這個包廂里沒有人。”他說,“如果您愿意一個人呆著,我就到別處去。不然,我就呆在這儿。您允許嗎?”
  “請吧。”
  他坐到了她的對面。
  “多么嚴酷的不幸,小姐。您以极大的勇气正視了它。一個人呀!也許還有危險在身邊……”
  “危險?為什么?”她問道,眼里閃著焦急不安的目光。
  “那么,”羅平友善地解釋道,“如果您的堂兄拉斐爾是無辜的,我對這一點是确信不疑的,那么凶手總是逍遙法外的……誰知道他會不會重新犯罪呢?……而您在山雀別墅是這么孤獨!……您就不害怕嗎?……處在您的位置上,我會住到我姐姐家去……或者我姐姐來住到我家……凶手馬上就會被搞糊涂,我向您保證。他就會弄不清楚誰是伊莎貝爾,誰是貝阿特里斯……而且也不只是他。舉個例子來說,譬如我吧,我就弄不清您是韋基-蒙科爾內小姐,還是蒙代伊夫人。我最后一次見到蒙代伊夫人,是在法蘭西喜劇院,然后在拉雪茲神甫公墓,您想一下……”
  她縮在一個角落里,臉上突然顯露出無法描繪的恐慌來。
  “您是什么人?”她低聲問道。
  他俯下身去,抓住她的雙手,然后充滿激情地說道:
  “我是能夠救您的人……見阿特里斯·蒙代伊夫人。不,不用害怕。我向您保證,我是您的朋友,我只是想保護您和您的利益。”
  她還在遲疑著,但是在望著他的那雙眼睛里有著如此多的威信、如此多的柔情和如此多的朝气。他感到她的疑慮漸漸地消融了。羅平明白,這一仗打胜了。
  “您相信我吧。”他接著說,“我已經知道您家的許多事情。但是我不明白的,需要我不惜一切代价弄明白的,是您違心地听從您丈夫的原因。因為我并沒弄錯,是吧?您是違心地和被迫地順從他的吧?”
  “是的。”
  “為什么?”
  她想著,內心在斗爭著,然后突然拿定了主意。
  “我的處境……既然您知道這么多事情,您一定打听過我的祖父啦?”
  “是的。這是個很難打交道的老人。”
  “這個字眼還不夠有力。所有的人在他面前都要俯首貼耳。他是一個舊時期的家長……是一個絕對不妥協的人。在我們的父母親去世之后,他收留了我的妹妹和我。他像撫養我們的父親一樣,嚴格地撫養了我們。一位老姑娘按時來給我們上課,因為他害怕我們受混雜的學校的影響。家里來客很少。我們的生活也不出奇。幸運的是,我們的堂兄弟們來跟我們一起過假期。這是一年中最開心的時候……”
  她的聲音顫抖起來,她側過頭去看著窗外一閃而過的景色。
  “我明白。”羅平輕聲地說,“可是格扎維埃·蒙代伊……您的丈夫……”
  “他跟我祖父有生意往來。”她繼續說,“祖父想買他的葡萄園……他比較常來城堡,他一心想要娶我。他甚至提出了結婚的要求。您想他會怎樣被接待!首先,他比我大得多,而且根本就不討我喜歡。其次,他已經半破產了。曾經發生過這樣可怕的場面:祖父差不多是把他赶出門的,還讓人私下里買下他的三井產業。格扎維埃……我可怜他,于是……格扎維埃离開了家鄉,來到巴黎定居了。”
  “好。”羅平說,“這些事情我差不多都知道了……可是,肯定還有別的事。”
  貝阿特里斯臉紅了。
  “是的,還有其它事。如果您是一個正直的人,律師,您就會猜得差不离儿了……”
  她壓低了聲音,為了別漏掉她忏悔的每一個字,羅平坐到了她的身旁,此時火車的響聲越來越大了。
  “祖父把我們都當成男孩子看待,認為出身好的女孩子都應該學會騎馬。他在騎兵部隊參加過一八七○年的戰爭,而且在城堡里建有馬廄。我們去蘭斯上課,在屬于他的一個朋友的騎馬場里。我們的騎術老師是一個二十二歲的年輕人……呂西安·德勒呂納,他……最終他和我……請原諒,律師……”
  “這一切都很清楚,沒有比這更自然的啦。”羅平說,“請相信我,戰爭掃除了許多的偏見……那么后來呢?”
  “有一天,我發覺我已經……”
  她把臉埋在了手里。
  “那么,您告訴了這位年輕人嗎?”羅平問道。
  “沒有。我不愿意強迫他。我只是直截了當地問他是否愿意娶我。”
  “那么他避而不答?他借口自己太年輕就抵押了自己的全部生活……總之,都是人們在這种情況下所能說得出口的理由。”
  “是的。”
  “那么您徹底失望了,不敢向您那嚴厲的祖父承認您的過錯,此時您想起曾經有人向您求過婚,于是您又轉向了格扎維埃·蒙代伊?”
  “是的。”
  “這也正是我所認為的。您告訴了他這一切。而他也接受做您孩子的父親。”
  “是的。”
  “他一生中總算有這么一次能夠表現出紳士風度了。這很出人意料。可是……請等一等!我有點東拉西扯了。恰恰相反,他抓住了這個机會,他這個十足的混蛋。至少我沒有冒犯您吧?”
  “噫,沒有。”
  “他想,您的祖父不可能永遠地活下去。于是,他將會同時成為自己當時不得不賣的和韋基一蒙科爾內的兩處產業的主人。他最終將成為城堡主,在家鄉成為尊貴的和至高無上的人。多么好的复仇計划!我沒有夸張吧?”
  “沒有。”
  “這個無賴!當您的祖父知道這樁婚姻之后,是什么態度?”
  “他寫信給我:永遠不要再見到我。于是我們住到了拉羅什福高爾街的小宅子里,這是我妹妹和我從我們母親那里得到的。當我的小西爾韋斯特出生后,我不得不与他分開,把他交給他人哺養。格扎維埃非常厭惡他。”
  “那當然啦。他是干什么的,這個有偉大心靈的格扎維埃?”
  “他靠我的嫁妝生活,因為我和伊莎貝爾倆人從父母親那里繼承了一些遺產。”
  “我要讓他償還的!……請您原諒。我很容易發火。可這是真的。他必須為他的卑劣行徑付出代价的,總會有這么一天的。他知道您的祖父想剝奪您的繼承權嗎?”
  “哎,祖父也不是偷偷摸摸干的。恰恰相反。我們很快就知道了他跟貝朗戎大人采取的措施。格扎維埃都要气瘋了。這是一個非常狂暴的人。就在那一天,他把罪惡之手舉到了我的頭上……”
  她從手袋里取出一條小手絹,擦了擦眼。
  “他把一切責任都歸罪于我。”她喃喃地說道,“我就像生活在地獄里一樣。此時,戰爭爆發了。我想:‘他會被動員入伍……他可能會被殺死……’是的,我是那么不幸,以致希望用他的死來解脫我自己。可是他成功地避開了上前線。只是到了一九一五年,他才被征召。我當時也松了一口气。我再也不要忍受見到他的痛苦了。戰爭爆發之后,我的妹妹跟我住在一起。我們二人過著平靜的生活。當然,我們沒有祖父的任何消息,他是不愿意离開他的城堡的,我也差不多輕松了下來。這么多的糾紛和煩惱已經使我精疲力竭了。遺憾的是,格扎維埃負了傷,比較輕的傷,而且成功地复員了。于是一切又都回到了從前……甚至還要糟。格扎維埃投身到戰爭后勤供應的投机上。我始終弄不清他的生意是些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他非但沒賺到錢,還賠了錢。可我又什么話都不能說。”
  “為什么?”
  “因為他給了我儿子一個姓。”
  羅平緘口不語了。他太受感動了。他甚至有一段時間還在怀疑這個年輕女人做了更坏的勾當。他在欣賞著,她的側影在面紗的作用下更富有詩意,盡管受了那么多的苦難,她的頭總是那么高傲地抬起。
  “我請您原諒。”他終于說,“我以為……啊,不,我喜歡保留我自己認定的東西。”
  列車在岔道上擺動著。羅平認出了列車駛過的机車庫和倉庫。
  “快。我們很快就要到了。您的妹妹呢?”
  “她已經死了。她被殺害了,在去年,在耶穌受難日那一天,就在她經常去的那座圣熱爾韋教堂。您還記得德國人用大炮朝著巴黎轟……”
  “拉貝爾塔炮。”
  “是的。那一天有很多死難者,其中很多人未能被辨認出來。”
  “您的妹妹也在其中?”
  “是的。是格扎維埃不讓我宣布伊莎貝爾的死亡的。他撒謊說她出門旅行了。況且,我們也很少聯系……”
  “我明白。是遺產繼承問題,對吧?在您的祖父死后,您只需要擺脫她,那么遺產的最大部分就會落到您的手中了。”
  “哎呀,格扎維埃的計划可不止于此!他想獨自一人成為城堡主和葡萄園的主人。所以他馬上就要強迫我,就是現在,把我的財產饋贈給他。”
  “這一手真漂亮。”羅平叫了起來,“當然啦,做為伊莎貝爾,您完全有權把您擁有的一切留給您的姐夫。可是貝朗戎公證人會感到吃惊……”
  “我不是在他那里簽署證書,而是到另外一個公證人那里,在芒特,諾布蘭公證人那里,就在小麥市場廣場。”
  “為了修改這异乎尋常的決定,您將怎么跟他說呢?他要是以為伊莎貝爾是蒙代伊的情婦呢?”
  “格扎維埃想到了這一切。我要告訴公證人我要遠离這個世界。我要去當修女,把自己隱藏起來,到外國去,參加与貧窮作斗爭的修會去。”
  “這個人真是個魔鬼。”羅平咕噥著,“您服從他的安排了?”
  “是的。”
  “他一定要您這么做?”
  “是的,為了我的儿子。”
  “您是想說他阻止您去看他,要把您跟他分開嗎?”
  “我不敢想象他能干出些什么來。請不要忘記他是西爾韋斯特的合法父親。他為接替韋基-蒙科爾內准備好了一切。他現在對政治很熱心。”
  “噢,是這樣!他肯定是瞄准了省議會,瞄准了議員的位置……他需要成為當地的土皇帝。但是,我覺得您能夠阻止他。而我,則可以幫助您……”
  “噫,不!”
  她叫了起來,猛地躲開了羅平。
  “怎么?”他說,“我讓您害怕了嗎?”
  “沒有。不是這樣。請您原諒。”
  “難道還有其它的事情?”
  她肯定地點了點頭。
  “說吧……您尤其應該向我說些坏消息。這樣您就可以輕松一些了。不過我總認為您已經處于困境的深淵了。”
  “還沒有……兩個月前,我在我的大衣口袋里發現了一封某個人非常巧妙地放進去的信,可是放信時我并沒有覺察到。它是出自呂西安之手。”
  “呂西安·德勃呂納!這個小伙子……”
  “是的。這是一封長信。很難用几句話說清楚。”
  “試試看。它大致講了些什么?”
  “那好吧。戰爭剛一開始時,呂西安被俘了。在鐵絲网的后面,他有充裕的時間去思考。他明白了他是以一种可恨的方式對待我的。在被監禁期間,他變得成熟了。他的情感也更堅定了。他請求我的原諒。”
  “當然啦,他始終在愛著您。”
  “是的。”
  “而您也愛著他?”
  “對。”
  “他知道您已經結婚了嗎?”
  “知道。他找了我很久。他四處打听。他把地址告訴了我。我給他回了信。我是多么不幸呀!我還向他解釋了我為什么要嫁給格扎維埃……”
  她抓住了羅平的手腕。
  “可是您不要以為……相反地,我告訴他,我們永遠分手了,他從我這里什么也得不到。然而,他繼續給我寫信,存郵局待領。他的這些信令我十分開心!我多么柔情地回复他。我可怜的呂西安……”
  她再次把手帕接到了眼睛上。
  “噓!”羅平說道,“接下來的事是很容易想到的。您的丈夫突然發現了這些信……發現了呂西安……您無法下決心銷毀它們,而您又沒把它們藏好……”
  “比這還要糟!他把我剛開始給呂西安寫的信抓到了手……沒有比這再可怕的事啦。他拼死地嚇唬我。他對我說,如果我不跟呂西安斷絕往來、服從他的所有意愿的話,他就要离婚……”
  “可是,這不正是您所期待的嗎?”
  “請等一下。由于起因是這些信件,离婚將會對他有利,他會赶我走,把我的儿子留下來……我徹底垮了。我還為此大病了一場。”
  “您當然通知了呂西安。”
  “是的。我成功地告訴他我們不能再通信了,更不可能會面了,因為我已經被監視了。”
  “您感覺到有人在窺視您嗎?”
  “是的,有好几次。格扎維埃能夠讓一個私人偵探為他提供服務的。”
  “您從來沒注意到一個紅棕色頭發的人嗎?”
  “沒有。”
  “請繼續說。”
  “呂西安拒絕听我的話。他在想著一個計謀。格扎維埃知道我很喜歡音樂,而且我經常去法蘭西喜劇院。于是,呂西安想方設法占据了我平時租用的座位,在一個包廂里,他在椅子下面的皮帶上夾一張票,我可以很容易地把它取出來,而任何人都無從知道。”
  羅平微笑了。
  “干得真好。現在我來向您揭示您是怎樣回答他的。您買好鮮花,然后把花送到達武元帥的墓地去,您把信就藏在了花中。”
  “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以后再告訴您吧。”
  “是的。事情正是如此進行的。我把信放進一根金屬小管里,為的是不被雨淋著。如果我的丈夫讓人跟蹤我的話,那他的暗探又如何能知道真情呢?”
  “為什么是達武?”
  “為什么不是他呢?那個地方人跡罕至。這是最主要的。”
  “我很想認識這個呂西安。”羅平說,“這是個很有頭腦的人……他對您的堂兄弟們的死是如何看待的?”
  “我不清楚。我們出于謹慎,已經斷絕通信了。”
  “那么您呢,您是怎么想的?”
  “我?”
  “是的。您不怀疑您的丈夫在里面做了什么手腳嗎?”
  “他?不!他缺乏認真細致,可是從這一點說……”
  “只是,如果您的堂兄弟們都還活著,您也就不能在貝朗戎公證人的辦公室里扮成伊莎貝爾了。”
  她焦慮不安地望著他,但是精神上已經恢复了平靜。
  “不可能。”她說,“您忘記格扎維埃是第一個被打傷的啦……另外,他還呆在診所里,當可怜的費利西安……不,他很粗暴,俗气,但是還干不來這种事情。”
  郊區的一群小房子很快過去了。巴黎已經不遠了。
  “我們概括一下。”羅平說,“要么您只承認您撒了謊并且您的妹妹早已去世。在這种情況下,您的丈夫就輸了。可是對您來說,這是不光彩的,因為您充當了他的同謀。這對您的孩子來說是莫大的恥辱,因為他是姓蒙代伊的。或者,您說出全部事實,您揭發您的丈夫,您把他對您的敲詐和要挾公布于眾,那么,由于您過去的好奇造成的錯誤,小西爾韋斯特成了罪惡的孩子……私生子……”
  “別說這個字眼。”她懇求道,“您看到我是無法抗拒的。相反,如果我讓步,格扎維埃會還給我信件,接受我們分手的要求,并且會把小西爾韋斯特留給我,我們雙方都能得到解脫該是多么高興的事呀。”
  羅平在思索,此時火車已經放慢了速度。
  “你們要什么時候去諾布蘭公證員那里辦理饋贈手續?”
  “整整一個星期之后。格扎維埃會跟我一起去的。他之所以選擇芒特,是因為我在那里被認作是伊莎貝爾。我們會很容易地找到兩個必需的證人的。”
  “一個星期。”羅平說。
  “一個星期。”貝阿特里斯重复著,“您看到了,怎么做都來不及了。”
  “噫,不!他拿了几封信?”
  “四封。”
  “他總不會把它們帶在身上吧,我想,他在銀行有保險箱嗎?”
  “沒有。他把它們藏在房子里了,這一點我敢肯定。我已經找了好几個星期了。”
  “我只需要一個小時。”羅平表示道。听到如此肯定的話,貝阿特里斯的臉上悄悄地露出了一絲微笑。
  “那么我可以相信您啦?”她說,“那該怎么謝您呢?”
  “忠實地按我的指示行事。”
  火車已經進站了。剎車聲吱嘎作響。旅客們已經著急地擁到了車廂走廊上。他們也站起身來。羅平問道:
  “您儿子在什么地方寄宿?”
  “在瓦爾蒙杜瓦的梅麗·奧萊爾太太家。”
  “您去看他嗎?”
  “一般來說,每周二次。”
  “很好。那么您到梅麗·奧萊爾那里去過夜,您到天明才再回您自己的家。”
  “可是……我丈夫?”
  “我來負責他。我們會有一次极秘密的小型談話,而且我們會非常适宜的,如果您不在場的話。”
  “您想著拿回那些信件?”
  “我一定會拿到它們的。”
  “那么您會還給我?”
  “我一定把它們還給您。”
  于是,她做了一個非常漂亮的友善和自發的動作。她踮著腳尖抬起頭,在羅平的臉上輕輕地吻了一下。
  “謝謝……發自內心的。”
  “我怎么能不給您干呀。”羅平在想,“哈!他多走運呀,這個呂西安!”
  “注意。”他說,“盡管拿回這些信,它們是他最好的武器,可是只要您的儿子還是他的人質您的丈夫就仍然是非常危險的。那么還將有第二局要贏。不過我們會贏的,請您不用害怕。”
  他幫著年輕女人下了火車。
  “好走。”看著她漸漸遠去,他喃喃道,“羅平在保護著您。”
  一個小時之后,羅平已經來到了格扎維埃·蒙代伊家等著通報了。用人把他帶進了客廳。
  “儒爾迪厄律師從巴黎的巴羅來。請別忘記了。”
  “好,大人……先生正在忙,但是我想他還是可以接待您的。”
  羅平在鏡子前審視著自己的喬裝改扮。蒙代伊絕對認不出這個几天前由警方帶給他的人的。他比真正的律師還要像。像往常一樣,在一次危險棘手的交鋒之前,他總是感到精力充沛,相信自己的辦法并且對自己的力量充滿信心。從辦公室里傳出來的劇烈爭論聲向他預告了危險。他躡手躡腳地走到辦公室的門口,側起耳朵在听。他馬上就分辨出大喊大叫的蒙代伊的聲音。
  “我跟您說,會付給您錢的。”
  另一個聲音,也是气哼哼的,回答他道:
  “拿什么付?你們再也沒有什么東西好賣了。”
  “您怎么知道的?我請您再給一個月的時間。”
  “多一天都沒有,否則您會被抓起來的。”
  “見鬼!”羅平說,“他已經在轉移遺產了。他總可以在這個上面做文章的……盡管,如果我真的相信公證員說的話……”
  但當他听到腳步聲越來越近時,他馬上又縮回客廳里去了。辦公室的門猛地被打開了。來訪者走得如此匆忙,羅平几乎沒能看到他。老用人已經陪他走到了臨街的門口。蒙代伊根本沒時間松弛一下他那張苦臉,便走進了客廳。
  “大人,現在我來接待您。如果您愿意到我辦公室去……好,現在,請坐。有何見教……”
  羅平有充裕的時間把計划安排縝密,并且准備好進攻。
  “我是代表,”他說,“蒙代伊夫人,就是您的妻子,的利益的代表。并且她是按我的意見去的瓦爾蒙杜瓦,到她儿子那儿去的。她在那里等待我的嘗試結果。”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這其實很簡單,她想要离婚。”
  “什么?”
  蒙代伊緊握雙拳,額頭上的青筋也暴了出來。但是他很快就又恢复了鎮靜。
  “我還以為,大人,”他說“您是刑事法庭的律師呢。”
  “您說對了。但是我也常常進行民事訴訟,再說我也沒有拒絕給蒙代伊夫人幫助,一位如此美麗的女人……”
  有一陣子冷場。蒙代伊在盯著羅平,手里還在擺弄著一把尺子。羅平很欣賞這种有緊張感的時刻,因為他將孤注一擲了。“難道他認出了我?他會把我赶出去?他這么強悍,像個牲口。但我要牢牢抓住他。他會對我的突然襲擊感到措手不及的。”
  “我有點局促不安。”他繼續說,“一方面,我擔當了,如您所知,拉斐爾·多夏安,您的堂兄弟的辯護律師,這一使命太沉重了。這就需要了我的全部精力。另一方面,我非常高興地負責蒙代伊夫人的事務。可是我覺得無法將這兩個案子同時做起來。我必須放棄其中的一個。我真心地向您承認,我有點猶豫不決。”
  “您不會是更擔心兩盤都會輸吧?”
  羅平惊奇地擰起了眉頭。
  “不。絕不可能。而是相反。”
  “好啦。”蒙代伊說,“所有搜集到的反對我堂兄弟的證据對蒙代伊來說都是無法承受的。他完蛋了,這是真的。”
  “我還不完全相信。我還正打算讓拉斐爾·多夏安跟伊莎貝爾·韋基-蒙科爾內小姐,您的姨妹,對質呢……我還是相信,真的,這樣的對質可以使案情大白于天下。”
  羅平不說話了。蒙代伊則一動不動地呆著。
  “當然啦,”羅平又開始說道,“如果我為了一位同事的利益而放棄這一訴訟案,我不知道他將如何決定這次對質的題目。他肯定會認為沒有必要。不管怎么說,這与我再也不相干了。那么我呢,我就會全身心地保護蒙代伊夫人的利益。但是,在這方面,我希望獲得令人鼓舞的成果。”
  “可是,這成果對您來說好像是成問題的。”
  “正是為了要有絕對的把握,我才到這儿來的。”
  兩個對手互相盯著。蒙代伊体格健壯,脖子縮在肩里,厚厚的手像摔跤運動員的手。他好像隨時准備用自己的大塊頭壓碎小律師似的,并且他開始揣測律師隱藏的動机。
  “那么,我告訴您,我絕沒有要离婚的意思。”他說。
  羅平鞠了一躬。
  “那是您的事。那么我放棄蒙代伊夫人的利益,我這就去預審法官那里。”
  “請等一等……我們談一談。”
  “是的嘛。”羅平說,“我們總還可以談一談嘛。”
  “在這樁离婚案上,如果您能肯定贏得了我,那么您就放棄為拉斐爾·多夏安辯護啦?”
  “我是這么說的。”
  “那么誰能向您确定這一點呢?”
  “有四封信的這一事實,它們現在在您的手中,沒有了它們,您就不能再厭惡您的妻子,到那時,她也就可以以自己認為是最大的憤懣來反對您了。”
  羅平偷偷觀察著蒙代伊。他會倒下去嗎?蒙代伊顯出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他重又玩起那把尺子,羅平則在欣賞他那异乎尋常的冷靜。
  “如果我沒弄錯的話,”蒙代伊說,“您想跟我談一筆交易。”
  “我們是可以以這樣的方式看待事情的,真的。”
  “信件交換……”
  “我的上帝。是的。”
  “給我點時間想一想。再說,我也沒有它們。”
  “您有。它們就在這里。如果我空著手走的話,我就直接去法庭。”
  “在這個時候?”
  “是在這個時候。法官們都工作到很晚。”
  蒙代伊又費了很長時間想了想。
  “好吧。”他終干說道,“我去給您找來。”
  羅平感到喜悅的電波流遍了自己的全身。他贏了,沒有動武,只是借助說理的力量,而且是在他選擇好的時候。他很奇怪,居然會這么容易地獲得這一胜利。像蒙代伊這樣的人,他怎么可能上當受騙呢?……
  貝阿特里斯的丈夫站起身來,他以非常友好的神情微笑著。
  “等我時,您可以看看報紙。這是剛剛出版的。我馬上就回來。”
  他把《新聞報》遞給羅平,然后點燃一支雪茄煙。
  “看一看吧。”他強調著,“最新消息……在第九頁上。”
  羅平突然感到很不安,他馬上找第九頁。結果標題跳到了他的眼前:
  
  拉斐爾·多更安的自殺案被認為是殺害其弟弟的凶手干的

  蒙代伊在他的寫字台周圍轉了一圈,然后站到了他客人的面前。
  “請看嘛……盡管是事實,但知道的東西還不很多……今天早上,人們發現這個可怜的拉斐爾吊在了自己的單人號房里。他撕碎了床單,把它擰成了繩子……這多慘呀。”
  他重新坐了下來,用手指在墊板上輕輕地叩著進行曲的拍子。
  “這對他來說太慘了。”他繼續說,“對您也是如此,我親愛的律師。您失去了您的兩位當事人……是的。拉斐爾,我們沒有必要再談他了。至于我妻子……我怀疑,如果沒有這些信的話,那么她將要對她的方案重新考慮的。”
  羅平早就看出了失敗,但這太慘重了。他試圖把這一打擊吞下去而不表現出狂怒,因為它像暴風雨一樣地震撼著他的內心世界。媽的!這個卑鄙無恥的家伙!他早就知道,從一開始,走進他辦公室的這個人是個騙子。因為真正的儒爾迪厄律師應該立即被告知他的當事人的死亡的。而蒙代伊有膽量放進他的對手來,當面看著他攤牌……
  “請相信,我很不安。”他說,“您顯得這么失望!好啦,親愛的先生,這沒有什么了不起的。您還年輕。您還可以為其它許多案件辯護。經驗將會教會您謹慎的。因為,眼下,您讓我覺得您有點太容易沖動,如果您允許我這么指點的話,再說,這也沒有絲毫的冒犯。”
  每一個字都像一記耳光打在羅平的臉上。他容忍侮辱、藐視,但是絕不能容忍對方的高傲態度。他很想扑向蒙代伊,讓他把這傲慢不遜的話語收回去。但是同時,他又對自己非常生气,因為他找不到一個強有力的回擊,一個能使蒙代伊老實下來的威脅。指控他是殺人凶手?不可能。那將使貝阿特里斯和她的儿子的名譽受到影響。潰敗是完全徹底的,是決定性的。羅平很清楚這一點,并且停止進入他敵人布下的圈子。
  “我在旅行,”他說,“而且我剛剛回到巴黎。這就是告訴您的……”
  “噫!是這樣的……那好,告訴我妻子您所進行的活動,而且要清楚地告訴她,我還沒有決定放棄我的要求。”
  蒙代伊向羅平微微鞠了一躬,為了告訴他談話已經結束,然后陪他走到了門口。
  “我希望您能再來看我。”他補充道,“我總是很高興見到您的。再說,您已經開始熟悉我的房子了。”
  “熟悉?……”
  “是呀!別顯出吃惊的樣子,我親愛的朋友。還記得我不幸中彈的那個夜晚嗎……噫!這已經是老皇歷了,我同意您的看法……那么,那天下午呢,這位勇敢的警官……我忘記他的名字了……威代爾……韋貝爾……把我們那么客气地召到一起來,在這小地毯上進行体操練習……哈!哈!您記起來了……”
  “好的。他認出我來了。”羅平在想,“最終我是什么也沒有逃過他。”
  “不過我還來過一次。”他以一种開玩笑的語气說,“确實那一次您不在家……在您的辦公室里只有您的一位朋友……一個長著紅棕色頭發的男人……外表有點凶狠,您認識他吧。他把引起那么大震動的信放到您的文件夾中……您很清楚……一只小船……深深表示敬意。蒙代伊先生。”
  他打開通街的門,多少有點快意地發現,在房門重新關上之前,蒙代伊的臉上顯露出惊恐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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