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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個叛徒


  第一批路燈亮了。一位三十歲上下的男人穿著深色衣服,樣子像個小商販,也許是奧弗涅地方的人(從他的圓帽子和他粗獷的胡須可以看得出來),來到了檢察長的家門口。在按響門鈴前,他長時間地在擦鞋墊上擦著鞋底,主要不是為了干淨,而是還在猶豫不決。他顯得很緊張,甚至想原路折回去。最后,在從樓梯扶手上面朝大廳望了一眼之后,他按響了門鈴。隨身男仆給他開了門。
  “我想找薩拉扎先生談一談。”
  “您預約了嗎?……現在已經比較晚了。”
  “是私事而且很緊急。”
  “秘書先生可以接待您。”
  “不。我是想見檢察長先生。”
  “什么事?”雷蒙·魯維爾問道,他已經在用人身后出現了。
  “我來是想找檢察長先生談一談。”這個男人解釋著。他的不安正在每分鐘地加劇。
  “請進。”魯維爾說,“我是薩拉扎先生的特別秘書。他對我是——不保密的。您可以放心地把您的來訪目的告訴我。”
  “這是……”
  這個男人,十分明顯地,在猶豫著。
  “我想還是下次再來吧。”他聲明道,同時一只手已經伸向了門把手,“只是我不知道什么時候來好。”
  “好吧。”魯維爾通融地說,“請在這儿等我一下。我去通報一下檢察長先生。您叫什么名宇?”
  “馬古蘭……勒內·馬古蘭。”
  獨自一人呆著時,這個人仔細地看了看前廳,然后又走到客廳的門口。他看家具、油畫,而且顯得很有興趣。當他听到秘書的腳步聲后,又匆匆忙忙地回到了靠進門處的座位上。
  “檢察長先生答應給您五分鐘時問。請走這邊。”
  魯維爾把馬古蘭帶進了法官的工作問。
  “請坐,馬古蘭先生。我還要簽几份文件,之后我就跟您談。”
  馬古蘭惶恐不安,坐在扶手椅的邊上,迅速地用眼睛別覽了一下房間,而當他看到薩拉扎夫人的畫像時,他抖了起來。檢察長放下了筆杆。
  “很好,我听您說。”
  馬古蘭已經不知道該從何處開始了。
  “說吧!”
  “我听說……”
  “啊!您是對獎賞感興趣吧!是不是?您知道一些事情。”
  “是的。既有獎金,還有許諾。”
  為了不讓手抖得太厲害,檢察長抓起了裁紙刀。
  “您是‘爪子’的人?”他低聲問道。
  “是的。”
  “答應的事情總會兌現的。如果您的情報很有价值,就不會對您提出起訴,您就會領到您應得的錢。”
  “那我向您解釋一下。”馬古蘭說,“首先,我不在場,當他們劫持……”
  他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的人物畫像。
  “好啦,好啦。”檢察長說,“您是清白的,我敢肯定這一點。”
  馬古蘭并沒有体味出話語中的譏諷。他越來越緊張,他准備做為證詞的話又接著冒了出來。
  “我,”他繼續道,“我是當司机的。那么,您明白,我知道此事,但未親手干。今天,譬如說……他們抓了一個我們內部的小伙子,名叫塞巴斯蒂安·格呂茲……据說他叛變了。他是躲到埃佩農去了,在一個老婦人家……我把車停在小路上,就在房后,我在那里等。我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總之,我的同伴們,他們帶回了昏迷中的塞巴斯蒂安,然后把他帶到了一個十分寂靜的地方……請您允許我給您畫一張圖……”
  已經稍許放下心了,他站起身來,抓過寫字台上的一本記事簿和一支鉛筆,然后開始畫起線條和叉叉。
  “這里是芒特一拉一約里……這里,是通往韋托耶的一條路……請原諒,我畫得太糟糕了……在圣馬丁-拉-加雷納前面不遠的地方,有一條岔路,在右邊……您沿著它前行,沿著樹林子,您就來到了一幢老的狩獵樓房。您不會弄錯的,在這個地方只有這一幢。它已經半坍塌了。在樓房后面,您會看到一條小路。三四百米遠處,您會看到一大片地的圍牆……一個城堡……從來沒有人去過那個地方……”
  “這就是團伙的巢穴嗎?”
  “是的。這是……可是,不,在這儿,他們明天晚上要開會,從十點鐘開始。”
  馬古蘭重又坐下,輕松了許多。
  “您看,老板……對不起,檢察長先生。我想,我應該得到我的錢了吧。我甚至可以給您提供其它的細節。塞巴斯蒂安被關在了一個‘診所’里。他們是這樣稱呼那些特別的房間的。在一樓,在圖書室和配膳室中間……這是一間手術室,在我們中的某個人受傷時用的。頭領總是想得十分周到。您知道為什么把他關在這個地方嗎?”
  “噫,我猜。”檢察長做出不耐煩的樣子說道,“他們想折磨他而警戒別的人。”
  “正是的!可是我,我卻受不住了。我不是唱詩班的孩子,對吧。但我也不是一個野蠻人。有了獎金,我打算逃到瑞士去,然后在那儿買個小商店。無人看見也無人知道!”
  “您還能給我畫張房子的草圖吧!”
  “很容易。”
  “您穿過花園。它很大。然后就是台階和大門。在左邊一側,有一條仆人們進出的門,后面是配膳室的門。在一樓,還有餐廳和一間大客廳,然后是圖書室和診所。但是所有的地方都要注意:它豪華得像是一個博物館。我敢打賭,里面還有吸煙室和台球室呢。上面,我不知道有多少間房。”
  “有多少人呢?”
  “我也不知道。我們沒有碰見任何人。指揮我們的那個人有柵欄門和大門的鑰匙,而且他是直接把我們帶到診所去的。然后,我們在配膳室里好好喝了一頓。好啦,我對您是竹筒倒豆子……那么,請您,支票……”
  “我只有一句話。”法官生硬地說,“您只能在我們驗證了您的情報的真實后才能拿錢。”
  “還有一件事……”
  “是什么事?”
  “我想到了我的生命。從現在開始,它就不值錢了。”
  “您將在警署的保護之下。您認為這樣可以嗎?”
  “很好。”
  “隨您到什么地方去,總有人陪著您。”
  “我走出這里時就會有人陪嗎?”
  “是的。請听我說。您順著用人走的樓梯和走廊下去,您就會一直走到蒙索街。您再走到庫賽爾街,順這條街一直走到奧斯曼大道。預防措施早已安排好了,我向您保證,這么短的路程,您不會有任何危險的。走過大道的拐彎處,您會看到在您左手邊有一家書店。离這家書店兩步路的地方停著一輛德·弟戎·布東牌黑轎車。您能認出它來吧?”
  “噢!這很容易。”
  “您坐進去。有兩名警探在等著您,他們知道內情。自最終決定公布于眾之日起,我已經下達了命令,他們常呆在那里值班。我一直在擔心會接待‘爪子’的某個成員來訪的。”
  “然后呢?”
  “他們會把您帶到警察總署去,您在那里可以得到一個舒适的房間和一個看守。如果一切進展順利,您將得到您的錢……說定就在后天。”
  檢察長按了一下鈴,馬上,隨身男仆出現了。
  “把這位先生帶走。”法官冷冰冰地說。
  然后,他用手指威脅著還沒有走遠的馬古蘭。
  “我不希望您,”他繼續說,“再在我的面前出現。現在赶快消失吧。”
  馬古蘭匆匆逃了出來。當他來到蒙索街時,他十分不安地觀察著身邊。街上看不出任何危險。于是,他大步走著,來到奧斯曼大道的拐角處。同時,他馬上看到了汽車。是德·弟戎·布東車嗎?雖然他斷定是,但他也不是分辨得很清楚的,因為車牌子太多了。一個人伏在方向盤上,悠閒地吸著煙斗。另一個人被展開的報紙遮住了一大半。馬古蘭走上前,敲了敲駕駛員一側的車窗。后者把車門打開了一條縫。
  “什么事?”他傲慢地問道。
  “我是……從檢察長那儿來的。”
  “不太早了點嗎。”另一位低聲抱怨著,“上車吧。”
  還有第三個警探在后座上,他移動一下身子給馬古蘭讓座位,同時,在汽車啟動后,要馬古蘭伸開雙臂。他以一种職業的熟練,快速地摸了摸他所有的口袋。
  “沒有武器。”他對合上報紙的那個人說。
  長久以來第一次,馬古蘭感到了心里真的安定下來了。結束啦,冒險的生活、惊恐不安、挨打和無休止的提心吊膽。他已經站到了資產階級一邊了,現在,他富有了。
  汽車朝下開出了奧斯曼大道,駛進了法耶特街。
  “這是一條學生走的路。”他心緒极佳地評述著。
  他的同伴們不作回答。汽車距法院大道越來越遠了。
  “我們不是去警署嗎?可是檢察長親口告訴我……”
  “你的檢察長,他并不都知道。”
  馬古蘭的臉色變得灰白了。
  “你們是什么人?”他咕噥著。
  “是朋友。”他身邊的人冷笑著說。
  馬古蘭抓住車門把手,接著就不動了。因為坐在司机旁的那個人轉過身來,用手槍逼住了他。
  “別亂來。”他命令著。
  馬古蘭癱下去了。眼看就要成功了,卻……
  “這是個誤會。我向你們保證,這是一場誤會。”
  “你去跟頭領解釋去吧。”
  “你們是……你們是……的人。可是我從沒見到過你們。”
  “這說明你并不都認識。”
  馬古蘭用發狂的目光看著被夜晚的燈光照得通亮的街道。要想得救,近在咫尺。
  “听著,”他說,“總有辦法解決好的……我們一起分這筆獎金……每個人五万……甚至我拿兩万就滿足了……不行?”
  另三個匪徒緊閉嘴巴。
  “你們想全都要?”馬古蘭絕望地喃喃著,“同意。我全都讓給你們,只要我……”
  “你到底跟他說了些什么,跟那個憲兵?”
  “沒有……都是些無關緊要的東西。”
  “譬如?”
  “好吧……我告訴了他我們最后呆過的地方:‘花花公子’地窖。因為它已經沒用了。”
  “撒謊!”
  這個人給司机一個手勢,汽車馬上停了下來。馬古蘭感到奇怪,把頭伸向前面,結果輕輕地碰到了他迎面的座位后背上。他感到了手腕上有針刺的尖痛感,他掙扎著,与直升到心髒的麻痹抗爭著。他馬上就要睡過去了……他會被送去……診所……診所。
  他的腦袋歪到了肩上。
  亞森·羅平沒有長時間地陷入沉思之中。敵人肯定在策划一次反擊,甚至他自己也這么盼望著。只是他老在窺視著馬德萊娜·費雷爾這一邊。頭領很清楚羅平的弱點,一定會采取所有的防范措施。她肯定處于嚴密的監視之下。把搜尋工作轉向她,這將會再一次地碰壁。剩下的就是樊尚·薩拉扎周圍的人了。如果這個人還沒有不謹慎地辭去職務的話,也還有可能召集警署的所有力量,而且會很快達到目的。
  羅平馬上起身,開始把自己裝扮成貝什羅公證員。“最理想的是,”他一面貼著頰髯,一面想,“我來取代他,我自己成為檢察長……如果能夠調動警署的力量,那該多美呀!我并不應該是檢察長,而應該是警署的頭頭!嘿!嘿,為什么不呢?……我自己任命自己。以法律的名義,羅平,我向您……還是嚴肅一點儿吧,牲口。現在,你要馬上去這個顯赫人物的家,叫他收回辭職的打算,因為他做為法官對你太有利了。在等著取代他時,讓他聘你做第三個秘書……”
  他注視自己的身影,好像有點駝背,而且也變得不靈活了。他是貝什羅公證員。五分鐘后,當他在檢察長的門前准備下車時,看到雷蒙·魯維爾走了出來。一盞路燈把他照得清清楚楚,魯維爾顯得非常不安和沖動。走了几步之后,他在人行道旁站了下來,觀察著四周。他的樣子像在找出租車。失望之后,他朝大道上走去。好奇心令羅平完全清醒了,他決定放棄這次拜訪,去跟蹤他。魯維爾的慌亂表情說明了什么問題?秘書如此匆匆忙忙,是想去什么地方呢?
  大街上也沒有出租車。這正是商店里人頭攢動的時候。這時候一輛出租馬車都會同時被許多人爭來喊去。魯維爾沒有堅持。一輛有軌電車慢騰騰地開了過來。他在電車行進之中登了上去。羅平開著門跟在后面,并始終保持著合理的距离。維利耶、羅馬、克利希……大街上的人越來越擁擠不堪了:電車只得減速行駛,羅平向前靠了靠。要跟蹤他到什么地方呢?電車穿過了布朗什廣場。在皮加爾過后不久,它在聚集的人群前停了下來。如果魯維爾下車,再步行的話,羅平肯定就會在人群中找不到他了。他盡管把身子探出車門,但是看到的只是后背和踮起腳尖跑動著的好奇的人們。電車駕駛員徒勞無益地搖著鈴子。終于,車子又動了起來,羅平又慢慢地跟上去。一名巡警鑽到了聚集的人群前面。羅平從一輛裝滿大桶的平板車旁開了過去。馬摔倒在地,盡管有吆喝聲和赶車人的皮鞭聲啪啪作響,但是它站不起來。它的前腿已經失去控制,它抬起圓睜著狂怒眼睛的頭,鐵掌把道牙子划出了火星。羅平不愿看這种場面。牲口的痛苦掙扎令他心中十分難受。但是他根本就沒有時間去表示同情。他惦記的是魯維爾是否仍在電車——里面。
  羅平加速了,好像是要超車的架式,然后長長地舒了一口气。秘書還在車里,看得出他就坐在窗旁,閉著雙眼,好像在想著什么事。這次的旅行讓羅平越來越感到不安。他們到了夏佩爾大道,仍在黑暗之中,羅平很快遇到了一個點路燈的人。他正在一盞盞地點燃煤气路燈,長竿子扛在肩上,把路燈上方的、朵朵藍色花朵留在了身后。
  圣馬丁運河很快映出了它那條路上的反光。就在這時,魯維爾趁著電車速度減慢,跳了下來。他借著沖力跑過去,上了一輛馬上要駛進阿爾芒涅街的小公共汽車。羅平馬上朝斜向拐過去。速度加大了,整個車子的車況都很好。羅平很難想象這么瀟洒的樊尚.薩拉扎的秘書會住在一個以小公共汽車為交通工具的偏僻地方。那么他去什么地方呢?他跟誰有約會呢?這個人越來越可疑了。
  進到烏爾克高街時,路障已經關上了。一陣鈴聲在夜里,在某個地方響了起來。如果魯維爾決定下車穿過鐵路的話,羅平也就不得不驅車尾隨他。但是他沒有太擔心,因為貨車開過來了,又在一團煙霧中慢慢地開過去了。尾車走遠了,它的方位燈投到鐵軌上一片紅色的光。羅平踩著剎車,不耐煩地用手指敲著方向盤。路障終于打開了,小公共汽車向前開去。它很快就穿過了貝斯蒂歐大市場的柵欄門。無疑魯維爾要在邦丹門下車了。
  可是小公共汽車到了入市稅征收處,停下來讓海關官員們上車,而魯維爾始終未露面。這是什么意思?他還要走很遠的路?他是否發現被跟蹤了?羅平沒有時間再去做其他的假設,因為魯維爾突然下了車。然后繼續朝巴黎舊城牆的遺址方向前進。好在還有一些車子在行駛,羅平的車子才沒有引起秘書的怀疑。他走得很快,并沒有回頭看。也許他急于要穿過這個恐怖的地方。這些遺址的邊坡都翻起來了,到處如此,黑乎乎的、堆堆的,非常嚇人。在溝的另一側,是一大片菜園子和几處木板搭起的簡陋小屋。郊區就是從這里開始的。這就像是一塊陌生的土地,充滿了危險。最慎重的辦法是丟下汽車,因為在這塊靜寂的荒地上,馬達的聲音會顯得太響。羅平把它停在一條昏暗的街上,魯維爾就是從那里消失的。不過他總能听到他的腳步聲,為了追上他的獵物,他緊跑了几步。
  天空放晴了,巴黎之光很遠地散發的暗光能讓人不太吃力地辨識方向。魯維爾的身影突然消失了。羅平來到了呈昏暗隧道形的門廊處,它通向里面的一個院子。房子可能就是舊時的驛站。荒蕪、沉寂。羅平沿著牆邊朝前走,同時側耳細听著。他的手到處可以触摸到澆注在牆上的大環,過去人們就是把馬拴在這些大環上的。他來到了這棟房子的主体前面,發現了第二個門廊,它正對著第一個門廊,穿過它,便來到了一條狹街口,它被遠處的一盞煤汽燈照得若明若暗的。
  在這個他很少來過的街區,他感到徹底迷糊了,但他斷定現在走的路是對的。既然魯維爾如此細心地想不顯蹤跡,那就說明他肯定是這個團伙的人。秘書在前面走得比較遠了,但總是在他的視野之內,他那比較清晰的影子落在了比較清亮的街面上。羅平加快了步子。這一夜間的散步不會再持續很長時間了。塞巴斯蒂安應該就被關在那里,魯維爾也正是要去他那里,也許是要進行最后一次審訊。“好啦!”羅平在想,“机會又來了!”他如果帶了武器的話,心里肯定會更踏實:遺憾得很,他并沒有想到帶著手槍去找樊尚·薩拉扎談話會更好一些。
  這條街有個拐彎。一棟破得不得不用大厚木板支撐的房子就坐落在拐角的地方。而且只有一條保養得很差的路通向菜地和荒野。魯維爾肯定是走進了這棟房子。羅平疑慮重重地審視了一下現場。房子的兩側圍著破舊的鐵絲网,它直接接著一張大開的門。一扇門上挂著一塊木板,木板上的字已經被涂抹得若隱若現。羅平辨認出是:花場堆棧。
  他穿過大門,于是發現在左側,有一間貨棚。他走到近前,為的是始終躲在陰影之中。貨棚里有一輛小推車,車轅高高地豎起,還有一輛停在那里的卡車。在遠一點的地方,靠牆倚放著一些舊輪胎。貨棚之后,又是一間空蕩蕩的車庫。而在空地的盡頭,是一排二層樓的建筑。可能是舊的馬廄。羅平繼續觀察著,而且三跳兩跳地穿過了這棟建筑物前的空曠地帶。他差一點咒罵起來。
  一輛汽車正停在那里,他馬上就認出了車牌。這是一輛德·弟戎·布東車。他絕不會認錯的。他剛剛發現了“爪子”的一個聚會地點。塞巴斯蒂安就是被關在這里的。他繞汽車轉了一圈,又發現了勾划出一扇門的上部一角的一絲光線。他無法把耳朵貼到縫隙處,因為它處的位置太高了。他又朝前走了走。這個地方散發著濃重的干草和馬糞味。猜測是正确的。确實是舊馬廄。那么,羅平曾經以為是二樓的地方也就只能是長長的貯存干草的頂層了。怎么爬到上面去呢?“說到閣樓,自然就會想到樓梯。”羅平在想,“如果我在某個地方找不到樓梯的話,那才有鬼呢。”
  他一直搜查到這棟房子的盡頭,如同他的冒險生涯中時常出現的那樣,他總是可以把他在某一特定時刻急需的東西弄到手的。樓梯就在那里,靠著牆,平躺在地上。他馬上把它抓到手,豎起來,靠在他認為最靠近窗戶的地方,在陰影之中。他輕巧地爬上去。他正好選中位置。窗戶根本沒有關,他只需跨過窗台就行了。一進去,他馬上就緊張起來,但很快又放心了。他打扰了老鼠們。他划燃一根火柴,然后把它舉得高高的。跳動的火焰使他看清了地上舖著的干草碎屑和遠遠地瞪著他看的紅紅的小眼睛。他慢慢地朝前探著腳走去,一步步如履薄冰。但是樓板很結實,几乎听不到什么響聲。老鼠發出的聲響壓過了他弄出的響聲。
  閣樓(干草倉)占据了這棟建筑物的整個上層。他于是可以自由自在地走到召開會議的地方的上面。隨著羅平的不斷走近,他越來越清晰地听到說話聲。他又划燃一根火柴,辨認出一扇翻板活門的輪廓。他跪了下來。翻板活門上的插栓早就全都拔掉了,螺絲孔為他朝下看提供了极大的方便。羅平,十分小心謹慎地趴在地上,觀察起來。
  在他的正下方,他看到有四個人。他看得不很清楚。因為他的目光是垂直向下的,他只能看到他們的腦袋和腳。但是他還是輕易地認出了魯維爾。在地上,一個手被反綁在身后的男人橫躺在那里。一盞馬燈就放在他的身旁,羅平從來沒見過此人。
  那么塞巴斯蒂安在哪儿呢?
  他們難道已經把他殺了?他徒勞無益地想擴大自己的視野。一個十分重要的死角遮住了馬廄的一個部分,不過那里應該還有一盞燈,因為地面被斜光照得很亮。汗水流滿了他的臉頰。怎么行動呢?猛地掀開翻板活門?跳到他們中間去?可是他們有四個人呀。出其不意會有效果,那是當然的啦。在他跳下去時,他可以把其中一人解除戰斗力,甚至倆人。可是其他的人還是來得及拿起武器的。最好還是等待。
  其中一人朝俘虜的肋骨踢了一腳。
  “喂,馬古蘭?還要裝啞巴嗎?”
  然后,他朝秘書轉過身來。
  “好在您在這儿,雷蒙先生。您沒能听到他對薩拉扎說的東西,實在太遺憾了。”
  “這沒有什么妨礙。”魯維爾說,“要緊的是他已經干了坏事。”
  “您認為他說了明天晚上的會議嗎?”
  “我不知道……最好讓他都說出來。”
  “我們,”團伙中的另一個人說,“并不知道什么要緊的事。我們只是像往常那樣接到通知;您知道,電話里的聲音……‘你們守在書店前,在奧斯曼大道和古塞爾街的拐角處……’總之,有人給我們下達指令,我們就赶到了……最好的做法,是現在就通知頭領。”
  “我原以為會在這里碰見他的。”魯維爾說,“當我認出馬古蘭之后,我馬上就想到要出來。只是當時手頭有一件急需處理的事走不開,再說薩拉扎也不好商量。我一能脫身就出來了。”
  “我們不需要頭領就能讓他開口說話。”直到現在還沒說一句話的人也插進來說,“我來負責他。”
  他离開了羅平的視野,但后者馬上听到了一种奇怪的聲音,一种持續的吹气聲,与此同時,黃色的反射光在地面上移動著。魯維爾俯身對著俘虜,把他翻轉過來,背朝下地躺在那里。馬古蘭由于惊嚇臉色大變,在燈光下顯得完全變了樣。
  “听著,馬古蘭……別裝傻。說!您是無法堅持住的,對吧?獎金太具誘惑力了。”
  “不。不是這樣……我向您保證。”
  “那你為什么去找檢察長呢?”
  “一次友好的探視,正好路過。這是很自然的。”三個人中最高大的那位譏諷道,“算啦,雷蒙先生。這個蠢家伙撒謊就像呼吸一樣。只是他忘記告訴您了,是他答應与我們共享這筆獎金的,當他在汽車里明白過來時,他也感到后悔莫及了。”
  “好呀!好呀!”
  “這說明他确信可以拿到獎金啦。”
  令羅平困惑不解的這种吹气聲使气氛更加緊張,一束可怕的藍光沿著牆走過來了。
  “既然他确信可以拿到獎金,”這個匪徒說道,“那就說明他已經把我們出賣了。”
  馬古蘭搖晃了一下。他看到某些羅平無法看到的東西。他在扭動著,似乎是想要坐起身來。
  “不,不。”他含混不清地咕噥著,“別這樣……我向你們解釋。”
  “現在還為時不晚。”魯維爾說。
  “确實……我明白了,我沒通知任何人就行動是錯誤的。但是我認為這筆獎金,是一個惡作劇……于是,我裝做又想說出來,又要得到确切保證的樣子……我是否可以受到保護?由誰來保護?以及怎么支付我?……于是我提出要想一想。這很正常,難道不對嗎?”
  “騙人,雷蒙先生。他原來還相信我們會把他送到警察總署去呢……過來!”
  他對羅平無法看到的那個人說。于是后者走上前來。他端著一支呼呼噴著紅火苗的焊槍。馬古蘭抖了起來。
  “等一下。”魯維爾說,“你想跟便衣警探們做一筆生意嗎?”
  “天呀!你們替我想一想。薩拉扎剛剛向我解釋過。我應該在奧斯曼大道的拐角處見到一部汽車……”
  “确實很對。”大個子喊了起來,“一共有兩部車于。只是另外一輛稍遠一點,在后面。而關于這一點,你的檢察長是無法知道的。”
  魯維爾俯身向前。
  “蠢貨。”他說,“我看你肯定說了,因為你承認薩拉扎要保護你嘛。”
  他閃過一邊,手里端著焊槍的那個人走到馬古蘭跟前。
  “從哪儿開始?”他問,“先來一只腳,怎么樣?”
  馬古蘭縮成一團,發出了一陣令羅平毛骨悚然的嚎叫。
  “要你這么蠢!”魯維爾說,“把他的鞋脫下來!”
  匪徒們猛地沖向他們的同伙,盡管他不停地又蹬又踢,還是脫下了他的鞋和襪子。
  “抓住他。”應該是行刑的那個人命令道。
  他稍許向后退了退,用焊槍瞄准著。馬古蘭的赤裸裸的雙腳像受惊嚇的動物一樣不停地踢蹬著。
  “你感到熱度了吧,啊?”行刑者問道,“我向前進一點……哈,哈!你又開始抖起來了。這很痒吧……!再近一點。”
  馬古蘭猛地一動,差一點把用盡全力壓在他身上的那個人弄翻下去。
  “說!”魯維爾命令道。
  “千万別說。”羅平在暗自企盼著,“我不知道你跟檢察長說了些什么,可是,如果你吐露出來的話,全体團伙成員就會四處逃散,以等待另外的時机了。”
  “快點!”魯維爾又說。
  “鼓起勇气。”羅平在想,“千万咬緊牙!”
  火焰現在距馬古蘭的右腳不到一米距离,腳趾已經十分可怕地收縮了。
  “你告訴他名字了吧?”魯維爾繼續問道。
  “住手!”馬古蘭喊道。聲音完全變了。
  “先回答。”
  “沒有……我保證沒有。”
  “那么,你都跟他說了些什么?”
  馬古蘭一動不動地呆著。
  “我想他肯定完蛋了。”坐在他肩上的那個人喃喃道。
  魯維爾做了一個手勢;行刑的人關掉了火焰,摸了摸燒焦的腳。
  “他虛張聲勢。”他說,“就為了這几個小水泡,總不至于這么拼死地喊叫吧。”
  “把他弄醒。”魯維爾命令道。
  几個耳光打得馬古蘭搖來晃去,他睜開雙眼,失去理智地轉過頭來。他又認出了拷打他的這些人,于是痛苦地歎了口气。
  “寶貝。”手里拿著焊槍的人說,“好一些了嗎?……你有屁就放,要么我就接著來。”
  于是他又把焊槍點燃。
  “我問你都跟他說了些什么。”魯維爾繼續審問道,“我在等著回答。”
  羅平十分怜憫這位可怜的人,同時又很欽佩他的耐力。可是馬古蘭是否能堅持很久?如果他敗下陣來,那么塞巴斯蒂安的末日也就到了。我們或許能夠找到他,但那將會太遲了。“爪子”們肯定會在四處逃散之前先結果了他。
  “給點喝的。”馬古蘭咕噥著。
  “等會儿……在你全盤招供出來之后。”
  “你們不會殺了我吧?”
  “保證。”
  “我說的并不多。”
  “啊,馬古蘭!”羅平失望地想,“你真讓我失望。”
  可怜人的恐懼是十分明顯的。他快要暈倒了,快要第二次地背叛自己了。他的死足可以警戒其他人。再不會有人敢對獎金感興趣了。這一場游戲也就輸掉了。
  “我盡量試著少說一點。”馬古蘭糾正道,“不過你們也知道,檢察長是個什么人……”
  “不。我們不知道。”其中一位譏諷道。
  “他是能夠巧妙地套問別人話的人。我,我去是告訴他我們在布朗什街的聚會點的……那又有什么妨害呢,因為我們已經放棄了這個地方……我好渴呀。”
  焊槍的火苗又呼呼地響了起來。
  “雷蒙先生,”行刑的人說,“他在嘲弄我們。”
  “沒有。”馬古蘭喊道,“我求求你們了……好啦……我說我們明天晚上會在城堡聚會……這是真的……他逼迫我……我只得把它的方位告訴他。不過我說的含糊其辭。”
  一個拷問者給了他臉上一巴掌。
  “不對。像你這樣的人,你肯定會在地圖上給他指出方位的。馬賽爾,讓他熱一下……在臉上……”
  “救命呀。”馬古蘭嚎叫起來。
  羅平緊握雙拳。他的無能為力使自己十分難受。如果他手里有支槍,他會毫不猶豫地沖上去的。他會殺掉馬古蘭,讓他所受的极刑盡快結束。他也會隨后把他們打倒,決不手軟、留情。汗水已經流進了他的眼里。他用衣袖抹了抹,繼續進行觀察。馬古蘭嗚咽著。
  “是的,是的。”他繼續說道,“我把地點告訴他了。”
  “你告訴他所有的人都去嗎?”
  “是的……是為了塞巴斯蒂安的事。”
  “總之,你都告訴他了。馬賽爾,燒他!”
  叫馬賽爾的人重新調整了火苗,然后走到最佳位置。
  “把手拿開。”他說,“它們會被燒熔的!”
  馬古蘭上身可怕地抖動起來,然后全身像牽線活動的木偶一樣蜷縮起來。
  “跟這樣的家伙是沒法干的。”馬賽爾抱怨著,“你們把他拉直。”
  魯維爾遲疑了一下。他朝馬古蘭俯下身去,翻開了他的一只眼瞼。
  “他死了。”他說,“他的心髒拋棄了他。情緒……”
  羅平徹底地松了一口气,把額頭靠在了地板上。他真的控制不住自己了。底下,几個人七嘴八舌地說著。馬賽爾關掉了他的焊槍。一种鋼材加熱后的混合熱气味直沖閣樓干草房。
  “真的,我告訴你們,他已經死了。”魯維爾認定道。
  “好啦!”馬賽爾喊道,“那么,你在干什么呢?”
  羅平又把眼睛貼到孔上去看。馬賽爾正在對他的一個同伙問道,后者正在搜死者的身,還把衣袋里的東西都掏了出來。
  “最好什么東西也別留在他的身上。”另一位強調著,“誰想要他的錢包?……他的手表呢?我能留下它嗎,雷蒙先生?”
  他把從死者身上搜到的所有東西都攤在石頭上。四個人的背影遮住了這可悲的清點工作。他們像雌狗一樣地亂竄亂動著。魯維爾是第一個站起身來的。
  “我在想首領是否會同意。”他提醒著。
  “我們這樣做,完全是出于謹慎。”馬賽爾說,“有時人們都覺得他……我不知道,我……一個好奇的人……這里絕不會有人來的,但也要防備万一……所以,像這樣,手里沒有東西,衣袋里沒有東西,那要驗證他的身份就不容易了。”
  “盡管如此,”魯維爾接著說,“還是要把他埋起來。”
  另外三個人反對著。他們認為這一天已經很辛苦了。
  “那么,用什么干呢?”馬賽爾提出作為反對的理由,“埋在哪里?我們總不能把馬廄的地板掀開吧?”
  “不。”魯維爾說,“是在房子的另一頭,那里有個地窖。地面是用土夯實的。如果在車庫里找不到挖土的東西,那就真的麻煩了。您能去看一看嗎,路易?”
  羅平听到門響了一下。現在或許是行動的時候,像進行最后的審判一樣猛地扑向他們。
  “您要知道,”馬賽爾大喊著,“都快九點了。我們得几點去吃晚飯呀!”
  “三個人干,很快會挖好這個坑的,”魯維爾堅持道。
  “三個人?”馬賽爾反駁道,“為什么不是四個人呢?”
  “因為我得去打電話。在這個鐘點,莫朗東正好在家。他會想辦法通知首領的。這是他的任務。”
  羅平大腦快速轉著。敵人將會處于一种劣勢:三個人在地窖里挖坑,第四個人是孤身一人了。時机變得對他有利了。他小心地借助一只膝蓋支起身子,抓起粘到地板上的一撮毛發,這是他的一側頰髯脫落了。他踮起腳尖,重新穿過閣樓干草庫,徑直向窗角走過去。路易的馬燈在長長的車庫里穿來穿去,他迅捷地滑下了梯子,縮身躲進了牆影里。路易發現了他要找的東西:兩把鎬和一把鐵掀。抖動工具時發出了反光。他又回到了馬廄,羅平听到了滿意的歡呼聲。這群匪徒那么自信,認為他們的周圍沒有人,他們甚至都不想把聲音放小一點。
  羅平先把樓梯放回原處,然后走到房角處躲了起來。他不再猶豫了。他沒有其它選擇。現在,為了阻止他們通知頭領,他要不惜一切代价,壓制住這四個人。只有這樣,第二天的會議才會如期舉行。
  行動在即,令他渾身肌肉由于受刺激而戰栗。他又最后一次研究了現場,完善著攻擊的方案。魯維爾肯定會去德·弟戎·布東車旁,他是想要盡快离開的。那么最好是去那里等他。羅平行動了,始終不离開黑暗地帶,他在院子里轉了一圈。他在對手從馬廄出來時停了下來。馬賽爾走在前頭,拿著工具,提著馬燈。路易和另一個坏家伙抬著尸体,一個人抓著肩膀,另一個人抓著雙腳。而魯維爾走在最后面,手里搖晃著第二盞馬燈。送葬的隊伍穿過整個馬廄,在閣樓的窗戶下面消失了。這正是羅平原來豎起樓梯的地方。
  “勇敢一點,我的小羔羊們。”羅平在想,“好好干。亞森在關照著你們!”
  他直接朝汽車走去,然后躲在后座,不出聲地把車門關上。他能夠從汽車后窗隨心所欲地觀察院子。現在只需等著了。魯維爾,急著要打電話給他同伙莫朗東,因為他負責与頭領的聯絡,他很快就會來的。
  几分鐘過后,他真的露面了。他點燃一支煙,然后雙手插在口袋里朝汽車走過來。羅平俯伏在司机座位后面。另一位,絲毫也不怀疑,坐到方向盤后面調整著油門。他在擺弄著手柄确保在操起起動手柄前車況良好。這時,兩只大手掐住了他的喉嚨,兩個大拇指按住了他的頸動脈。他馬上就窒息了。他稍微掙扎了一下,然后雙手無力地垂了下來。眼看他就不省人事了,羅平松了一下手。
  “給先生一點空气!這個地方真熱得要死!”
  魯維爾喘息著。
  “大口吸气。”羅平建議著,“你知道,埃貝爾的方法……對,深呼吸……啊!別動,不然的話……”
  他重又在秘書的脖子上用力。
  “你看到了。拇指稍微用一下力,我就會像掐死一只雞一樣地把你掐死。請你原諒:我沒有隨身帶一只焊槍。只有一雙手。不必擔心弄髒它們,對吧?……好!……那么,好啦,現在我不開玩笑了。你們要聚會的那個城堡叫什么名字?……”
  “它沒有名字。”魯維爾喘息著說。
  “不對!”
  羅平的手指又可怕地合攏了。魯維爾發出了嘶啞的喘息聲。
  “名字?”
  “松開……松開我……瓦爾博茲城堡……”
  “這很好。那么,你的這座城堡在什么地方?”
  “在塞納-瓦茲……在圣馬丁-加萊附近……那里有一片森林……”
  “輕一點!別做讓人怀疑的動作,我的小寶貝……你們的會議在几點鐘?”
  “明天晚上,九點鐘。”
  “這足夠了!……唉,這么交談該有多好呀,毫無保留地?……都會有什么人?”
  “所有有空的人。”
  “頭領,自然也到場啦。”
  “是的。”
  “一共有多少人?”
  “十二個人左右。”
  “這次會議的議題?”
  “格呂茲……要對他進行審判。”
  “值得一看!”
  突然的憤怒使羅平的雙手收縮起來。魯維爾嘴巴大張著,舌頭吐了出來。羅平放開他,走出汽車外,然后把他從座位上拖出來。猛地一下,他把他的手放到背后,抓著他的衣領。
  “站好,孬种!如果你想叫喊的話,我就先弄斷你的手。走!”
  魯維爾兩腿不停地抖動著,先邁出了第一步,然后是又一步。
  “咱們去找你的那些同伙。”羅平宣布道。
  他們慢慢地朝那三個匪徒干活的地方走去。
  “告訴我。”羅平說,“這里曾是一間馬廄吧?”
  “是的,但是它已經改建成馬具房了。人們把馬具放在這儿。”
  “下面是否有個地窖……”
  “是的。正是在那儿……”
  “明白了。往前走。”
  他們听到了沉重的響聲。挖坑的正在吃力地干著。在馬具房門口,羅平瞥了一眼里面的情況。一盞風燈放在地上,就在敞開的翻板活門的旁邊,照亮了一條陡直的樓梯的最下面的几級台階。再也找不到比這更理想的陷阱了。羅平用肘推了一下,讓他的俘虜往前走。他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馬古蘭的一部分尸体和一個正在用鐵掀忙碌著的苦力。
  “你跳下去。”羅平在魯維爾的耳邊輕聲說道,“不過我要提醒你:這棟房子經不住破坏。好啦!”
  他突然推了一把秘書的腰部,后者失去了平衡,雙腳并攏著跳了下去。喊叫聲升了上來。羅平馬上把翻板活門放下,把兩個結實的插栓插好。嘈雜聲大作,但是被禁錮在下面的人,卻在繼續瘋狂地干著。很好,猛烈地敲打翻板活門的聲音傳了出來,而且還升起了一陣陣的塵煙。
  “用他們手中的鎬,”羅平在想,“他們還是能夠把它打穿的。我得設法找到個東西……”
  他看了看四周,想找到某個重的東西,可是屋子里面空蕩蕩的。“也許車庫里會有?”他提著馬燈,到車庫里去搜尋。手推車已經推不動了。里面有一只大桶,可惜是空的,所以非常輕。在盡頭,有一台鐵砧在閃光。他試圖舉起它來,結果連搬動一下都辦不到。在這种情況下,他看上了一個鎮壓器,就是人們常見的那种,它在田里是由馬拉著滾動的。他站在轅架之問。但是白費力!“媽的!”他咒罵著,“我真的不如以前了。”好在他身邊有不少亂七八糟的東西。他找到一根撬棍,把它當做杠杆來用。只一用力,這只怪東西就動了起來。一點點地移動著,鎮壓器滾到了院里,羅平高興地看到院子有點坡度。借助本身的力量,鎮壓器緩緩地移動著。只需引導,為的是讓它不偏离方向地滾動。為了能使它滾進去,門是否夠寬?不管怎么說,現在想讓這笨重的東西停下來已經太晚了。盡管羅平在努力,全力地靠在轅架上,試圖糾正著鎮壓器的方向,但它還是稍微傾斜地碰了馬具房的大門。隨著一聲撞斷木頭的聲音,笨重的圓輥子在翻板活門上停了下來,而且把門封得嚴嚴實實。下面的敲打聲隨即停了下來。
  羅平擦了擦滿是汗水的臉,以一种十分滿意的神情審視著自己的杰作。
  “別動得太厲害,”他喊著,“你們弄不好會窒息的。”
  回答他的是憤怒的吼叫和辱罵。羅平微笑著,用手帕擦著汗,然后把仍貼在左臉上的髯須揭下來,看了看表。夜還不太深,但是他也不能再耽擱了。他小步跑了一會儿,完全是為了開心。然后他在一條街的拐彎處停下來,辨認著街牌上面的字:七月十四日街。
  “我現在想要的不是巴士底獄。”他想,“而是一杯泡沫丰富的啤酒。見鬼!我還能知道口渴!”
  他找到自己的汽車,然后回了巴黎。在阿勒瑪涅街,他先喝了個夠,然后再打電話,只是咖啡館太不起眼了,不一定有電話机。他很幸運地在另一間咖啡館里找到了電話,而且找到了樊尚·薩拉扎。
  “檢察長先生?……我是貝什羅公證員。”
  “謝天謝地!”
  “我有消息。”
  “我也有。快來吧。我等您。”
  羅平沒花時間回家換衣服。他直接來到了古塞爾街。是檢察長給他開的門。
  “您是哪一位?”
  羅平此時才發覺,沒有了頰髯,他變成了一副全新的面孔。
  “拉烏爾·德·利美吉。”他說,“從前的公證員……我之所以要扮成貝什羅公證員,是因為我怀疑您的周圍……看來我真的對了。雷蒙·魯維爾,您的第一秘書,是跟這群匪徒一伙的。”
  薩拉扎惊呆了,一動不動地呆在原地。
  “魯維爾?”他重复著,“魯維爾?……這是決不可能的。”
  他做了很大的努力才克制住自己。
  “到我辦公室來吧。我一個人在。我們可以安安靜靜地談話。”
  馬上,羅平提了一個問題,自從把魯維爾的事情揭露出來之后,這個問題又令他非常不舒服起來。
  “檢察長先生,您是否已經提出辭職了?”
  “是的。今天下午。我已經向您解釋過我做出這個決定的理由了。”
  “真糟糕。那您不能再恢复原職嗎?”
  “我不能這么做,但主要是我不愿意這么做。我私人有仇要跟‘爪子’了結……”
  他從抽屜里取出一把符合規定的手槍,把它放在寫字台上的墊板上。
  “您想一想,我如果在職的話,我能有權自己去伸張正義嗎?沒有,絕對沒有……我只得動用警力,而我們的敵人,通過他們擁有的手段,馬上就會知道的……而現在,我可以令他們大吃一惊,多虧了某個馬古蘭的證言……”
  “瓦爾博茲城堡。”羅平打斷道,“在圣馬丁-加萊附近;明天,九點鐘……”
  薩拉扎惊呆了,他皺了皺眉頭。
  “馬古蘭已經死了。”羅平繼續說著,“至于您的秘書,他跟三個同伙被關在了一間地下室里……”
  “是這樣,先生……”
  羅平直起身來,燈光直射到他那張剛毅的臉上。這是個年輕的,容易激動的人,他剛剛還在裝扮公證人呢。
  “請相信我。”他十分堅定地說,“我本人也一樣,我也有個人恩怨要跟‘爪子’了結。”
  于是他開始敘述自己与馬德萊娜·費雷爾約會后所遇到的事情。樊尚·薩拉扎十分惊訝地听著他的敘述,他絲毫也不想掩飾自己的惊訝。當他講完后,有好長一段時間是沉寂的。
  “所有這些都是您一個人干的?”薩拉扎最終問道。“我向您保證……這太神奇了……祝賀您……如此堅定的精神……當然啦,我這方面從馬古蘭那里了解到的東西跟您從我秘書那里得到的完全一致……啊!我向您保證,魯維爾會后悔辜負了我對他的信任的。”
  他慢悠悠地用手擦了擦眼睛,然后以尖利的目光盯著他的對話人。
  “我向您透露一下,德·利美吉先生……我已經決定獨自一人去那里……是的,獨自一人,這是絕對的。但也許不會在親手把那個人殺死之前……您知道什么是在一個人看來,不再有繼續活下去的理由嗎?”
  “我知道。”
  “那么,您明白為什么我對死無所謂了……不過,听了您說的話,我曾想過您的智慧所及……不,德·利美吉先生。像您這般剛毅的人,是不多見的……所以,我開始相信,我們,我們倆人,會有幸取胜的。”
  “机會很小。”羅平說,“我們有條件出其不意。但是我堅持認為由有經驗的人參与的大規模的警事行動……算啦!我們盡力而為吧!”
  樊尚在他妻子的畫像下面釘了一張區域地圖,而且用粗鉛筆標出了路線。他們過去研究它,并一同确定了最終方案。隨后又确定了第二天的約會。他們現在距最終的交鋒只有不到二十四小時的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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