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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小藏物點


  勒諾曼先生親自駕車。他開的是一輛雙座的小“標致”車。沃塞爾夫人坐在他的旁邊。她穿了一件深色大衣,戴了一頂把臉都遮去一半的大高帽子。已經十點半多了,汽車開得很快。勒諾曼先生的心情格外地好。他仔細地品味著這一時刻的快意、夜的溫柔和這位美麗的女人的醉人之處。她現在已經對他表現出了絕對的信任。
  “后來呢?”她問道。
  “后來……嗯,是預審法官福爾默里先生和我的助手古萊爾警探一同到了現場,這可是一位對我忠心耿耿的小伙子。他們在搜索行跡。可是什么也沒有。沒有一個指紋。尸体剖驗將在明天進行。殺害這位可怜小姐的槍彈很有可能与射殺另外兩個人的相同。在這种情況下,您儿子的處境將是最危險的。這就是我向警署總長解釋的。他很想盡快了結此案。”
  汽車從布洛涅樹林出來,猛地駛上了絮斯納橋。
  “當然啦,”勒諾曼先生繼續說,“沒有一個人能說明凶手是怎么溜進屋里去的。”
  “您也不能嗎?”
  這一發自內心的問話著實令他感動。
  “我也不能!但是這個問題并不急著要解決,因為它的解決与否并不能給我們提供罪犯的身份。現在,我們有更好的事要干。”
  “那么對于您的福爾默里先生來說,他認為犯罪的動机是什么呢?”
  “他像我一樣,認為有人想阻止阿代爾·迪努阿說話。這可以說是很明顯的。但是他沒有想到她可以抓住攻擊凶手的物證,就是我們現在要去找的這一證据。”
  “上帝會理解您的。”沃塞爾夫人喃喃著。
  這令他突然回憶起,這句話曾以同樣的語气、同樣的激情說出來過,什么時候?出自誰之口?……盡管它不是完全一樣,但是很相近,這是一种心愿,一种祈求……他想起來了……“是克拉利斯!”
  “您在說什么?”
  “沒有。我常常自言自語。”
  克拉利斯·梅基,吉爾貝的母親……這是……是的……兩年前。已經!……這可怜的小伙子本可以從斷頭台上救下來的。可是現在,輪到奧利維埃了。而且又有了一個女人,也是完全依賴他。他的命運真奇特!……
  他減速了。街道上燈光昏暗,顯得凄凄慘慘。差不多与房子正對面的地方,有一片空地,他把車倒了進去、他熄掉車燈。夜色顯得很凝重。一個路燈,矗立在距阿代爾的花園不遠的地方,發出幽幽的光。地方選得很好。汽車隱在了黑暗處。但是,沃塞爾大人坐到車座上,能夠很好地觀察到街道和房了的四周。
  “從現在起,您應該特別注意。”勒諾曼先生說,“我不會离開三十五、四十分鐘以上的……即便有什么意外發生。如果有人試圖走進花園,您不用猶豫:您就按兩聲喇叭。用力按這個東西,它就在這儿,在方向盤邊上。我會听到的……然后我就采取必要措施。沒有什么問題吧。”
  “沒有。您盡管相信我好啦。”
  “您不害怕吧?”
  “不太害怕。”
  勒諾曼先生像慈父一樣地在她的手掌上拍了兩下。
  “一切都會很順利的。”他允諾道。
  小樓的護窗又都關起來了。像下午一樣,他用自己的万能鑰匙打開柵欄門,穿過花園門之后,他變得步履輕盈,這是當冒險行動開始時,他所特有的有效的舉動。他又朝汽車方向最后看了一眼。她隱蔽得非常好。埃萊娜不會有任何危險。借助他在离開房子之前拿走的鑰匙,在門廳的半邊靠牆的圓桌上拿的,他進了房子,然后打開了手電筒。
  “嘿,老朋友,”他在想,“人家要看你肚子里到底有什么貨了。現在是十一點五分。我給你的時間是到十一點三十五分。如果你失手的話,在那個你知道的人的眼里,你就會成為一個愛吹牛的老家伙。那么,開始干吧,快一點!”
  他溜進客廳,坐在長沙發上,閉上了雙眼。他的腦海里已經印上了小樓的結构。他的腦海里又像看照片一樣清晰地再現了每一個房問。此外,他堅持相信,阿代爾·迪努阿既然有听從指示、命令和循規蹈矩的优點,那就肯定不會太聰明。從這一點來看,必須要找到她想出來的小藏寶地。肯定是物品,否則是不可想象的,但是要找的是藏這物品的地方,這是最根本的,譬如她藏情書的地方,如果她曾經收到過的話。殺人犯只知道自己要找的“東西”,但不知道藏東西的地方。勒諾曼先生知道藏東西的地方——這只不過是手到擒來的事情,可是不知道“東西”是什么。那么他們應該是平手的。
  他心里想,就從現在他沉思的客廳開始搜查。可是這個客廳,她可能是來得很少的。總之,這是她最少光顧的地方。然而,所提及的這件東西,她應該隨時保證在她能經常看到的地方。那么它應該放在她呆得時間最長的地方。飯廳?……不。一個單身女人不會費力地去擺刀叉、去端盤子、拿面包,讓那些面包屑漏得到處都是的。而在廚房里吃該多么隨意,在一張桌子邊,在火爐旁,火上還煮著東西。那么是廚房啦?……是的,有可能。或者是在迪努阿老爹的小作坊里?可是這間小作坊像是一個紀念博物館,各類工具按尺寸大小排列,整整齊齊地挂在牆上,工作台上布滿了令人肅然起敬的灰塵……總之,這是一處無人碰任何東西的地方。那么,就不應該是作坊里。出于同樣理由,也不會是她父母親的房間,因為人們是不會去打攪死去的人的。剩下的就是阿代爾自己的房間了。
  很顯然,她的大部分時間是在這里度過的。于是勒諾曼先生認定,神秘的物品不可能不在這個地方。他看了一下時間:十一點二十分。很滿意,他上了樓。他首先細心地挂上厚厚的窗帘,以保證外面看不到任何光亮。然后,在還沒有關掉手電筒的情況下,他點燃了放在床頭柜上的煤油燈。于是他雙手插在口袋里,在房間里轉悠了起來。
  “好啦,我現在是阿代爾。我干了一天的活,現在需要休息了。我做些什么呢?當然,我要躺下休息了!”他平躺在床上,交叉著手指的雙手放到頸后,同時繼續他的思索。
  “我很舒服了。我平靜下來了。東西在某個地方,在眼睛能看到的范圍里。在睡覺之前我要看一會儿書,……當然啦!……我要看書!……當然啦。真是的,書呀!”
  他猛地起身,用手舉著煤油燈,照看書架。他差不多是充滿愛意地用手撫摸著那些精裝書的書脊。福樓拜……莫泊桑……雨果……突然他大聲笑了起來。“十一點二十五分,女士們、先生們,我還有十分鐘的時間。但是有九分鐘是多余的。我說什么啦,有九分半鐘是多余的。我放下我的燈。手里不拿任何東西,口袋里也沒有什么東西。我從書架上取下最厚的一本書:《悲慘世界》……我看到什么啦?它已經不再是一本名副其實的書了。這是一本被人掏空了一部分的書,為的是把它當成盒子用。我搖晃它。里面有東西在搖動。我打開外封面……嘿嘿!東西就在這里。謝謝你們的關心,女士們、先生們!”
  他非常激奮地揭開薄薄的包裹著重物的絹紙,惊奇地發現里面是一個小盒。他把它放到燈旁看。一只鼻煙盒!這是一只鼻煙盒!勒諾曼先生撥弄了一下彈簧。小盒打開了。里面是空的。他把它關上,響聲清脆。然后他在手中把它翻轉過來,再翻轉過去。他像一個吸鼻煙的大官一樣有經驗,馬上就知道了這個東西的价值。這是一只金鼻煙盒,雕鏤得十分精細,年代應該是第一王朝時期。這是一件收藏的精品。在盒蓋上,鑿刻著放隼捕獵的場面,如此真切,如此精美的杰作,令人以為是銅版畫片。
  “難以估价。”勒諾曼先生在想,“不過我認識一些業余愛好者,他們會瘋狂地抬价的。我,就是其中的一員。可是這個鼻煙盒說明什么呢?在這里,在這寒酸的房子里,是虔誠地保存的遺饋之物?……行啦!是殺人犯尋找的‘證据’?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如果倒霉的阿代爾·迪努阿能在死前鼓起最后一點力气的話,那她將要說的不是‘多么悲慘’,而應該是‘悲慘世界’。她想以這一點指出藏物的地方和以此种方式揭露真正的罪犯。任何一個猜疑都是不可能的。是的,這只鼻煙盒,在阿代爾看來,是足可以讓罪犯大吃一惊的!”
  可是勒諾曼先生看不出內在的聯系。它是送給奧貝爾特議員的,為了換取某些可公開承認的服務嗎?或者它是送給女秘書的,為了褒獎她的某些可以利用的冒昧?也許它含有敲詐的意圖?在如此多的假設中,該如何進行選擇呢?如何才能找到鼻煙盒与殺人凶犯之間的聯系呢?
  勒諾曼先生趴到床上,因為他把鼻煙盒放到了床上,全神貫注地思索起來。一個堅定的想法鼓舞著他:殘忍地殺害了阿代爾·迪努阿的人沒有發現這個藏物點。現在雙方是更加旗鼓相當了。從現在起……
  當他听到樓板的吱嘎聲時已經太晚了。在沒有來得及轉過臉去看一下的情況下,他的頸部就換了重重的一下子。他一下子跪了下去,然后倒在了地板上。但是他并沒有完全失去理智。在昏過去之前,尤如在夢中時,他產生了兩三個混亂的想法:殺人犯……他來了……他也……他要殺掉我……
  他再也不動了。
  ……一個聲音把他從昏迷中喚了過來。
  “先生……勒諾曼先生……是我!”
  誰,我?他覺得這聲音很耳熟,可是由于大虛弱,他無法辨別。一种濕漉漉的感覺,在額頭,使他有點清醒。他睜開了雙眼。
  “您……埃萊娜!”
  “我非常害怕。”
  她幫他坐起來。他輕輕柔著脖頸,感到腫脹得很厲害,而且還摸到了一手血。
  “我遭了暗算,這家伙。”他低聲說道,“可是我這個家伙還活著,要想干掉我還不是那么容易。鼻煙盒呢?”
  “什么鼻煙盒?”沃塞爾夫人十分不安地問道。“在這儿坐下。我給您捆繃帶。完事,您會覺得好一些。”
  “當我挨打時,我正拿著一個鼻煙盒呢。”
  “您不要動彈,我求您啦。”
  “您以為我失去理智了。根本不是的。鼻煙盒到哪儿去了?”
  他并不輕松地站起身來,倚靠在大衣柜上,看見了地上的用來做大棒的蜡燭台和裝鼻煙盒的那本《悲慘世界》,但是鼻煙盒卻不見了。他強作微笑。
  “這樣對待我太好啦。我警惕不夠。幫我一把……”
  他坐到床上,用手撫摸著腦袋。
  “您不必擔心。是有點痛,但是很快會過去的。您怎么想到要進房子里來的?……請坐在我的身旁,把這一切都告訴我。”
  “這很簡單。”沃塞爾夫人說,“我看到有個人影子出來,而且當他被路燈照見的時候……”
  “我知道。”勒諾曼先生打斷道,“他穿著一件風衣,戴著一頂鴨舌帽,對吧?”
  “是的。”
  “阿代爾·迪努阿曾經向我描述過他。”
  “我馬上就知道剛剛發生了某些嚴重的事情。于是,我就來了,而且找到了您。就是這樣。”
  “謝謝。您表現得很勇敢。而攻擊我的那個人,您還能認得出他來嗎?”
  “我想能夠。他离得較遠,而且光線也暗淡。我還是認真地抓住了某些細節,他的樣子已經印在了我的腦海里。他比較高大,應該算比較瘦的,臉刮得光光的。”
  “他的年紀呢?”
  她猶豫了一下。
  “有可能三十五歲……四十歲吧。”
  “您沒看到他進來?”
  “沒有。”
  “那他是從另一邊越牆進來的。沒有任何困難,只要一跨就跨過來了。然后,他是那么匆忙地逃走,所以才選了最近的路線。現在該我來向您說說鼻煙盒了。”
  他十分詳細地描述了它,把《悲慘世界》這本書指給她看,同時把他的各种假說講給埃萊娜·沃塞爾听。
  “當然,您從來沒有看見過它?”
  “從來沒有。放隼捕獵,我真的被打動了。可是,既然這個人如此冒險地要奪回它去,這是否證明是他殺了奧貝爾特和那位我忘記了名字的私人偵探呢?”
  “我也沒見到過,這是真的。”
  “那么……奧利維埃會被釋放了?”
  “這將取決于福爾默里法官。不過我想阿代爾·迪努阿的被殺將會使他信服的。”
  “這要很久嗎?”
  他站了起來,下意識地照了照安裝在壁爐上方的鏡子。他低聲抱怨起來。紗布滲出的液体已經把他的化妝弄得一塌糊涂。他的假發歪到了一邊。讓他呈現出一個老殖民者的黝黑的面孔的底色也開始出現條條痕跡。但是他的憤怒卻本能地消了下來。他放聲大笑起來,然后又走到沃塞爾夫人的面前。
  “就這樣,您看到我就是這副模樣,您卻能保持嚴肅的神態!您該是多么愛您的儿子!”
  他摘下假發、假須,擦著臉頰。
  “臨時打發掉這位老好人勒諾曼先生也好。”他說,“我向您介紹拉烏爾·德·利美吉男爵。不過我們早就認識了。我們不是曾在塞納河里見過面嗎?”
  他以一副頑童的滑稽相吻了吻她的手指。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您還曾答應過男爵永不向他提問題……別這個樣子,我親愛的埃萊娜。勒諾曼和我,我們將把奧利維埃還給您。請相信我,我們兩個人并不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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