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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古羅夫放下窗玻璃抽煙。你是一個警察,一名普普通通的密探,你的任務是找到精神分裂症患者——殺人凶手,而不是去議論人類的疾病。
  汽車前面出現一個人影,古羅夫習慣地把手放進口袋里。維卡坐在旁邊,她的毛皮大衣散發出好聞的新鮮香水味。
  “晚上好,神秘的陌生人。”她說著,把身子裹在毛茸茸的大衣里。
  “您好,維卡,謝謝您來。”古羅夫開動車子,不由自主地望了一眼后座上的鏡子。
  維卡抓住古羅夫的下巴,注意地看了看他的眼睛。
  “一切都OK了嗎,小伙子?我同你不會發生不愉快的事吧?”
  古羅夫吻了吻她的手指,輕輕地握了一下。
  “盡管我是個制造麻煩的大專家,我還是希望……”
  “你是阿爾焦姆的朋友?”
  “也可以這么說。”古羅夫不喜歡跟在他后面的一輛車子,他把方向盤一轉,讓車子拐進了一條小胡同。
  “我們到你家里去?”
  “行。”
  “不能說你是牛皮客。我在賭場里沒有見過你,你從哪里知道我的?”
  “這話說起來很長,我們等到了再說吧。”
  “五百塊美元,預先付。”
  “阿爾焦姆沒告訴你我是什么人嗎?”
  “我不是人事科,親愛的,你的履歷表我不感興趣。快付錢,否則,到下一個路口我下車。”
  “我沒有錢。我是民警上校,我們坐車去我家,但不是上床。”
  “僅僅是個上校?”維卡挑釁性地說,但她的聲音卻在輕輕地抖動。“我的腳將軍們都吻過。”
  “我相信它們很招人喜歡,我指的是你的腳,而不是將軍們。”
  “啊!說得不錯!你是條正派的漢子,一名上校。也許我該同你談話時以‘您’相稱?我是應邀還是被捕了?”
  “你很迷人,我理解阿爾焦姆了。你看,我們到啦。”
  古羅夫從胡同方面把車開進去,停在大使館對面。
  古羅夫在前廳里幫助姑娘脫大衣,抖了一下不很重的毛皮大衣。
  “本想問你穿毛皮大衣是否早了點,現在我明白了,正好合适。進來坐吧,雖然最好你能幫我下廚房。我整天沒吃飯,只在一個老熟人那里吃了點小吃,他告訴我,你還活在這個世界上。”
  “這就是說這里与阿爾焦姆無關?”維卡走進房里,好奇地什么都仔細看一看,像進了博物館一樣。她還望了一眼浴室。“你一個人住,很少來女人。我喜歡你的住房,很簡單,但有情趣。”
  “我叫列夫·伊凡諾維奇,”古羅夫說完,從冰箱里拿出傳統風味的餃子來,把鍋子放在爐子上燒水,開始舖桌子。
  晚餐他們吃得很快,每人喝了一杯伏特加酒,沖了咖啡喝,然后進到了客廳里。古羅夫從柜子里掏出那瓶前不久為科爾夏諾夫買的威士忌。
  “哦呵!”維卡看了一下商標說道。“你生活很闊气嘛,你還說沒錢。坦白承認吧,列夫·伊凡諾維奇,付錢的姑娘你從來沒有要過嗎?”
  “你為什么這么看呢?”古羅夫斟滿酒杯。
  “你是個堅強有力、充滿信心的男人,女人們是很喜歡的。我們不只是有缺點,也有优點。”維卡企圖無拘無束地表現自己,像往常一樣,但藍眼睛的男主人不由自主地盯住了這個見多識廣、似乎早已不知羞澀為何物的女人。
  “你似乎不是這樣的,列夫·伊凡諾維奇,你很特別。你總在評价似地看人,你感興趣的不是我的胸脯和臀部,而是別的什么東西。好吧,你講一講,你為什么把我帶來?”
  “維卡,請原諒我的唐突,你有孩子沒有?”
  “沒有。既沒有孩子,也沒有爸爸媽媽,孤身一人。男人多得數不清,吵吵嚷嚷一大堆。你在用藍眼睛看什么呢?干嘛提這樣的問題?找秘密門道嗎?你在決定什么可以對我說,什么不能講對嗎?”
  “你別煩我,我又不是你的顧客,一點也沒有傷害你。你昨天晚上同一個胖胖的格魯吉亞人坐在桌旁。”
  “我不會說一句反對公爵的話,”維卡打斷古羅夫的話。“再說我也不知道他什么。”
  “我可對沙爾瓦的情況什么都知道。”古羅夫微微一笑。“我感興趣的是阿基姆。”
  “哎呀,那個家伙啊。”維卡的聲音里流露出蔑視。“他身上有什么有趣的東西嗎?一個土匪,這种人現在多得很。”
  “你說這樣的人多,你為什么不喜歡阿基姆呢?”
  “我干嘛要喜歡他,他不過是個男人罷了。”維卡欲言又止。“是這樣的,亂彈琴,他這頭公山羊1害苦了我的女友。”
  
  1 俄羅斯人以此喻色鬼。

  “怎么害的?”
  “列夫·伊凡諾維奇,你對這個是不會感興趣的,這是我們的事,職業方面的事。”
  “凡是与阿基姆有關的事,我都感興趣。”
  “上校,你知道嗎,為這樣的談話阿基姆簡直會擰掉我的腦袋的。”
  “他已經什么也不能擰了。”古羅夫說完注意觀察女客人的表情。“他昨天夜里被人殺死了。”
  “怎么?”維卡晃了一下腦袋,喝干了自己的一杯酒。
  “用手槍打死的。”
  “你在尋找凶手。”
  “對,我在找凶手。”
  “多少好人被打死,可你,我看你工作不坏,卻花時間去尋找一個殺死另一個土匪的土匪。”
  “維卡,很可能你的話是對的。”古羅夫說完也覺得不該白白地浪費時間和精力,但永遠也不半途而廢的習慣卻在強迫他繼續談下去。“具体點說阿基姆在什么問題上使你的女友上當呢?”
  “你什么都要!好吧,是這樣的。他帶來一名顧客,介紹說此人要住個把星期,愿意多付錢。瓦列京娜放棄了原定的所有約會,收拾好房子,買來了昂貴的吃喝食物,可那個男子住了一晚,第二天就走了,而且沒付一個錢。你可以認為瓦留什卡1得了一千美元,而且同一個很有錢的顧客大吵了一通。”
  
  1 瓦列京娜的愛稱。

  古羅夫感到渾身發熱,這是熟悉的成功的預感。
  “維卡,你見過這個顧客嗎?”
  “無意之中見過,那是在大街上。”維卡聳了聳肩膀。“可你管他干什么呢?瓦列京娜的眼力好,她告訴我說那顧客有文化,不是做生意的人。”
  “有文化,不是做生意的,而且是廖恩奇克介紹的。”這話古羅夫本不想說的,可是不由自主地脫口說了出來。“為什么他,一個有文化的人,突然离去了呢?也許,在他和你的女友之間發生了什么誤會?”
  “亂彈琴。”維卡哈哈大笑,把自己的酒杯移動了一下。“再倒點吧!是的,昨天晚上阿基姆代他的朋友付了錢。夜里他起身要走時,走到瓦列京娜身邊,給了她一把鈔票,說他的朋友突然從莫斯科飛走了,好像是回家去了。瓦列京娜認為他是在撒謊。那男子的确是單身漢,沒有什么家,而且他住在國外。列夫·伊凡諾維奇,我們可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密探,已婚的和單身漢一眼就能看得出來的。”
  “他為什么走了呢?”古羅夫与其說是在問維卡還不如說是在問自己。“一千美元是筆不少的錢,阿基姆卻代他付了。”
  “看你想的,列夫·伊凡諾維奇。”維卡微微一笑,她不習慣男人對她不加理睬,于是她問:“上校,你根本不喜歡我這個女人嗎?”
  “別來打岔,”古羅夫沉思地說,他猛醒過來,狡詐地望了她一眼。“維卡,我甚至非常喜歡你這個女人。但是,你看見沒有,我對朋友的妻子和姑娘有變態性反應過敏症。”
  “你指的是阿爾焦姆?他几十次見過我跟別的男人出去。”
  “這我不管,阿爾焦姆是真的很喜歡你的。讓我們別离題吧。我問過你,你的女友和他的客人沒吵架吧?你的回答是哈哈大笑。為什么?你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
  “我問你,我是個什么樣的女人?可以說我是會上床的,可你卻鬼知道在想什么?”
  “維卡,我明明白白回答你吧!”古羅夫大為生气,但他竭力控制自己,開玩笑說:“享受你這樣俏麗的女人,我沒有錢。我一不搶劫,二不貪污。你到底想起了什么可笑的事呢?”
  “真厲害,你什么都要知道!那男人是戴著假發的。一上床就取下來了,瓦列京娜抓住他的頭發,于是他們兩人就側著身子爬下床來了。”
  “是有趣。”古羅夫沉重地歎了一口气,好像在挑著一副挑不起擔子。“假發是什么顏色的?”
  “黑色,看來他事實上是個禿子。”
  “瓦列京娜的電話號碼你記得嗎?”
  “唔?”維卡望了一下手表。“她肯定還在賭場,正在与公子哥儿們周旋,現在正是打得火熱的時候。”
  “你給她打個電話,以防万一。”古羅夫擺好電話机,取下話筒。“多少號?”
  維卡悲傷地望了主人一眼,好像人們看病人那樣。
  十一點多一點阿爾焦姆回到了部長郊區別墅里。開大門的守衛很不滿意地說:
  “部長大人剛才回來了,可您卻不在。他老人家很不滿意。”
  “怎么不在呢?”阿爾焦姆大吃一惊。“我不是在這里嗎?!”
  狼狗從樹叢中竄了出來,高興地尖叫,跟在汽車后面跑。
  正門樓梯旁,停著兩輛小汽車:一輛“□MB”,一輛“梅爾謝杰斯”。主人的“伏爾加”不在,所以阿爾焦姆輕松地呼出一口气,倒不是因為他怕部長,主人不在,到底還是好一些。至于客人,不管他們是什么人,終歸還是客人嘛。
  在廳堂里迎接阿爾焦姆的是他曾經揍過的那個仆人。挨打以后這個青年看來還是很守規矩的,小伙子對衛隊長充滿了敬意。
  “阿爾焦姆·格里戈利耶維奇,主人先打電話來了,說有客人來,吩咐我們接待,把他們安排在三、四號臥室里,他們是要留下來過夜的。他們現在正在有壁爐的客廳里。維克多,斯捷潘·米特羅范諾維奇的助手,同他們一起來的,但他們似乎把他打發走了,吃晚飯的只有客人。我進去侍候他們時,他們很不滿意。”
  “大人物嘛,有大秘密。”阿爾焦姆“噗嗤”一笑。“他們大概在談論女人吧。”
  所謂帶壁爐的客廳,是一間三十來平方米的屋子,當然有壁爐,但几乎沒有任何家具。然而它很舒适,角落里擺著一架鋼琴,家里沒人會彈,一扇窗戶挂著沉甸甸的櫻桃色的窗幔。
  “晚上好,先生們,實在對不起,剛才有點事開車出去了。”阿爾焦姆走進屋來說道。他朝壁爐走去,整了整壁爐里的柴火,把窗帘拉得更緊。
  客人們沒有說話,他沒有加以注意,已經習慣了,他仔細看著橢圓形的紅木桌子。
  “我叫阿爾焦姆,”他是從不說自己的父名的。他把煙灰缸往壁爐里抖了抖,用毛巾擦干淨。其中的一個客人抽的是雪茄,另一個抽的是紙煙。“我是本地的衛隊長,負責侍候你們,那個在門口邊走來走去的青年人完全歸你們安排。要叫我時,請按這個按鈕。”他指著擺在壁爐的大理石板上的一個青銅墊台,重新擺好燭台,然后打開竊听裝置。
  客人們全都默默不語,而且其中的一個還扭頭背對著爐火,甚至用手掌掩著臉龐,似乎覺得太熱。阿爾焦姆忍不住問道:
  “也許把桌子挪開一點,是不是离火太近了?”
  “您不必操心了,一切都好,”那個年紀較大一點的,大概有五十歲了,一頭頭發白得很厲害,他口气出人意外地緩和地說。“阿爾焦姆,請您叫人拿瓶伏特加來,我不喜歡喝威士忌。”
  “馬上就拿來。你們要是決定去休息,請馬上叫人。臥室里的暖气有點毛病,我來告訴你們怎么使用。”
  阿爾焦姆發現青年人掏出一支雪茄,從壁爐里夾出一塊木頭,恭恭敬敬送到客人身邊。
  那客人點了點頭,點上了雪茄,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他的臉龐,阿爾焦姆認出他是著名的電視解說員。
  “优待加馬上就有,你們先趁熱吃點肉,今天的魚沒弄好。我祝你們胃口好,我就不來告辭了。”
  阿爾焦姆很快走了出來,气呼呼地對小伙子說:
  “你為什么讓司机們都坐在汽車里呢?快請他們進屋里去,給他們吃喝。既然主人們要在這里過夜,當然得讓他們喝酒,給他們把拐角那間臥室燒暖,要不然房子里會很冷的。對,我忘了,你得給客人們送伏特加去,干嘛你給俄羅斯人塞威士忌呢?你自己也該喝几口,我看,要不然你會挨凍的。”
  “是有點冷,阿爾焦姆·格里戈利耶維奇,刮的是北風,而且總的說來,這棟房子的暖气不夠用。”小伙子用高興的聲音回答,因為他明白“喝几口”是個很圓滑的詞。
  阿爾焦姆的房間很小,但很暖和。他的第一件事就是閂上房門,搭上一個大鐵鉤。他打開燈和竊听裝置。
  “什么該播放,什么不該播放,你們那里是誰在指揮呢?”年紀大的那個客人問道,他的聲音已經完全不柔和了。
  “那得看是什么材料,什么時候來的。還得看領導人中誰在場。”年輕人回答。“一般是總編負責,如果是重大事情,那就由台長親自指揮。”
  “你們已得到正式通知,地鐵里面發生了強烈爆炸。一場大災難!送走了几百條生命。离開播時間還有五分鐘,您跑去請求批准嗎?發還是不發這條消息呢?”
  “這就是說是發生在地鐵里!”阿爾焦姆想道。“對于法西斯來說,作出這樣的決定是很自然的。可那些把人輕視地稱為‘人民’的那些人呢?他們自己當然是不坐地鐵的。”
  “您是政治家,您很了解。”青年人回答道。“万一什么事沒做成,他們就給你警告處分。如果做了什么不該做的事,表現了主動性,那他們會擰斷你的腦袋的。”
  “您把所發生的事,不加任何說明地報導出來,就是所謂報導赤裸裸的事實嘛。”
  “我們的主要解說員是亞歷山大·土林。也許我們喝一杯吧?你們要的伏特加拿來了。”
  停頓出現了,靜得可以听見各种不同的聲音:輕輕的敲擊聲,碗碟碰撞的當啷聲。
  “為您的健康干杯。”年輕人說。
  “謝謝。在民主派這里當服務員你不感到厭煩吧?”
  “有位古典作家說過:服務我是隨時准備好的,奉承拍馬卻叫人惡心。”年輕的電視工作者得意地哈哈一笑。“可對我來說,反正都一樣;民主派、保守派,老實說,我覺得他們沒什么區別,我分辨不出來。請原諒,我覺得你們自己也鬧不清楚。”
  “經常發生這种情況,許多人奔來跑去,搞得人眼花繚亂。你是個成年的小伙子,你明白烏里揚諾夫是怎么說的:政權問題決定一切。每一個人都想搭上第一個到岸的那艘船。”
  “我也不是理想主義者,天生遠視,連顏色都分不清。”
  “有些人想把別人坐的船弄沉,把自己的船往前面推。如果發生爆炸,那么今天搖晃不穩的平衡……”
  “這是從直義還是從轉義上說的?”
  “先是直義,以后就是轉義了。于今的政權站在邊緣上,只要輕輕一推就足夠了。”
  “誰去推呢?”
  “會有人的,你的工作是報導推的情況。”
  “那我將會擁有什么呢?”
  “你會出現在所需要的船上。”
  阿爾焦姆的房間里響起了鈴聲,告訴人們主人回來了。
  “注意著黑夜!”阿爾焦姆嘟噥了一聲,然后抓起茄克,跳到外面。
  黑暗中,狗在門邊汪汪地叫著。
  似乎難以置信的是:一個年近五十,當密探几乎四分之一世紀的刑偵工作者,居然第一次來到賭場。胸口上佩戴著一塊小白牌子的跑堂人員還在玻璃門外就迎了上去,然后是需要付二十万盧布買票的售票處。幸好上校帶了這么多錢,他完全可能不帶這么多錢的,出示證件又根本沒有列入古羅夫的計划。檢查的時候,几個比上校個子更高、更結實的小伙子搜了他的身,甚至建議他背轉身子。好在維卡預先告訴他要檢查,所以他把“瓦爾特”小手槍留在汽車的秘密處。
  古羅夫得出的印象是他來到的不是娛樂場所,而是上飛机前的跨越國境線。再說上校去航空港總是有人接送的,所以個人的檢查手續他只是從旁觀察。
  一走進賭廳,古羅夫對顧客之多和成群地站在門口柜台旁的職業妓女方面來的注意,大吃一惊。正如維卡向他解釋的,門左邊是一個酒吧,前面擺著好几張桌子。他要了一杯果汁,坐在角落里的一把圍椅上抽煙。從這里看大廳看不大清楚,只看得見就近的三張賭桌。不過,古羅夫卻有了誰也不能從后面靠近他的保證。他并不要找什么人。希望在這里出現一個突然從妓女房里跑出來的人,是极其荒唐的。他仔細察看人群,應該說他是感到失望的。古羅夫心目中昂貴的夜間娛樂場的顧客要气派得多。不知道為什么他認為夜里去賭場打領帶是必不可少的。這大概他是在什么地方讀到的吧。男人皺巴巴的髒衣領,給思想保守的上校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茄克、毛線衣、沒擦干淨的鞋子,許多人沒刮胡子,甚至髒兮兮的。年齡大約在二十至四十之問。當然也碰到一些穿西裝打領帶的男子,但他們顯然是少數。至于精致和筆挺就更加談不上了。從各方面來看,看重男人的只是錢,至于其他方面全都不在話下。古羅夫心想就錢的數量來說,他在這些人中只能占据最末的一個位子。
  密探古羅夫不希望別人看見他和維卡在一起。他們說好上校在第一間酒吧旁邊等她。維卡則去尋找自己的女友。古羅夫突然發現他自己在想:要是瓦列京娜被殺死,那就表明他找到了恐怖分子的蹤跡。
  他用敗類、混蛋及其他比較粗魯的字眼去罵自己,他把自己的注意力從男人身上轉移到女人身上,而且馬上就捕捉到了關切的目光。古羅夫是習慣于受到女人的青睞的,但在此時此刻他卻沒有上當受騙了。在這個為大家普遍接受的意義上的“女人”,在大廳可以看得見的部分,是沒有的。女友、妻子數量少,很可能是因為她們都有自己的男人吧。她們或者是在桌旁玩牌,或者在生病。絕大多數的女人是職業妓女。粗略地說,她們可以分為兩大類。十六七歲,最大是二十歲左右的姑娘,穿著相當嚴格,几乎不化裝,這是一類;另一類是年紀大一些的,她們的年齡無法确定,總是涂脂抹粉、穿著极其裸露。我的形象、身材、藍色眼睛絕對不會引起她們中的任何一個感興趣。對于她們來說,我只是一個潛在的顧客,他穿著熨得很好的衣服,白色的襯衫、珵亮的鞋子,很像外國人。維卡望著我穿好衣服准備走到光亮處時,微微笑著。我好像被放進了透明的罐頭盒里。幸好,我的同行之中現在誰也不會見到我,特別是經驗丰富的斯坦尼斯拉夫。
  古羅夫看上了一位朴素的姑娘,她有一張干淨、亮麗的臉龐和一對漂亮的眼睛。同她一起喝杯酒、扯扯談是會很有趣的。但他不敢冒險請姑娘坐到桌邊來。他清楚知道,職業妓女的外貌往往是非常騙人的。她們就是在辦公室里有時也允許自己說一些不是從達里1詞典里取來的詞語。在她們自己的領地這里,一旦知道男人不是顧客的話,妓女最好是把自己孤立起來,不言不語。最主要的是,維卡隨時都可能出現,所以我不得不起身就走,而不說明原因。想到這一切以后,這位密探差點大笑起來。因為就在剛才他還想過,他根本沒錢請客,因此他決定解決最复雜的任務:是開槍還是不開槍,而他的槍里并沒有子彈。
  
  1 達里·弗·伊(1801—1872):俄國作家,詞典編纂學家,他編寫的詳解辭典,影響至今很大。

  他同那個迷人的職業妓女交換了告別的一瞥,重新投入工作。
  如果正在受到偵查的恐怖分子在瓦列京娜那里過了一夜就悄悄离開了的話,那么對這個妓女的性命可以不必擔心。如果決定要殺她的話,他馬上就會把她收拾掉的,而不會通過阿基姆給她錢,也不會提到他已离開莫斯科。他是職業殺手,不會在自己的道路上留下尸体,引起偵查人員的注意。万一死者有丈夫、情夫或者一般的熟人呢?既然住了一夜,這就是說,完全可能出現見證人,他們會說得出過夜的陌生人的特征。妓女那里几乎天天夜里有男人,但更好奇的是鄰居。這一點犯罪分子當然知道。他是不應當讓姑娘活下來的。這就意味著,這點蹤跡是假的?古羅夫感到失望,馬上又感到羞愧。我是個好人,有道德的人,卻准備付出另一個人的生命作代价,只要能證實你是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你不把自己的生命送去作誘餌,狗儿子,你愛你自己。可怎么把自己送上去。迫使犯罪分子跑出來現出自己的原形呢?也許這一切都是夢話,蹤跡也的确是假的?巧合的東西太多了!通過阿基姆,他們弄到了現金,弄清了賭場与在部長別墅里擔任衛隊長的烏索夫的聯系,而別墅里經常聚集著親法西斯的政治領袖。職業殺手消滅了薩比林,然后殺死那些執行者,最后除掉阿基姆本人。臭名昭著的多米諾骨牌原則,如果把靠邊的一個骨牌一推,那么排成一列的骨牌便相互推著倒下。但是在這种情勢下,他們不可能讓姑娘活下來。姑娘很熟悉恐怖分子的面孔,而且她偶然發現了他是戴假發的。為什么要戴假發?黑發男子。黑皮膚的人。對于俄羅斯女人來說,對于莫斯科人來說,所有的高加索人,都是一樣的面孔,他們都是黑皮膚的人。巴沙耶夫威脅說,他要打到莫斯科。車臣。恐怖活動!古羅夫心想:我有多笨!讓姑娘活下來,是因為阿基姆一廖恩奇克還活著。妓女的尸体——賭場——廖恩奇克,于是線團就會慢慢發開來,特殊勤務局的人員就會找到蹤跡。現在,廖恩奇克沒有了,他們可能,而且應該消滅妓女了。
  古羅夫似乎醒了過來,馬上看見維卡穿過一張張的桌子走來,怒气沖沖地瞪了古羅夫一眼。顯然她不是第一次過來,古羅夫明白了,于是大步朝出口走去。他在更衣室里取下風衣,小費也沒給,倒不是吝惜那几十個盧布——頭之不存,何惜其發?而是更衣室的那几個服務人員的貓頭鷹面孔,太不友好了。他看見柜台上有部電話机,本想給斯坦尼斯拉夫打個電話,但玻璃門里閃了一下維卡銀灰色的毛皮大衣,于是他急忙跟著她走去。
  他剛一离開更衣室,更衣室的服務員就活躍起來了。他取下話筒,撥了一個號碼,說:
  “客人走出去了。他是孤身一人。”
  古羅夫正向埋伏圈走去。
  這個星期五像烏龜一樣慢吞吞地爬到了星期六,它不僅僅對古羅夫、克里亞奇科和杜羅夫來說,顯得很漫長。
  早上七點,電話鈴聲把巴維爾·彼得羅維奇·烏索夫叫醒來了。他以前在民警局工作時是這個時候起床的,如今在部長郊外別墅里工作也是七點左右起床。才兩個星期以前,他成了國家杜馬代表的候選人,于是開始九點醒來了。誠然,他是深夜才睡覺的,而且多數情況是喝了酒的。他四分之一世紀多是早上七點醒來的,可几天之內他就改變了習慣。這是奇談怪論,但事實确實如此。人們說得對:對好的東西,你很快就會習慣的。他沒有用手去摸著找話筒,而是坐下來,打開擺在床頭柜上的台燈,然后不慌不忙地拿起話筒來。
  “早上好,巴維爾·彼得羅維奇,對不起,這么早打扰您。”說話的是一個男子的聲音。烏索夫馬上听出是蘇霍夫少校的聲音,于是暗自罵了一句娘。烏索夫認為,在選舉前這段時間他已暫時斷絕了同局里的關系。
  “您好,奧列格·阿爾捷米耶維奇,”他克制著回答。“的确是早了點,我的作息時間表變了。”
  “對不起,今天我們要打斷您的國務活動。如果我過一小時來找您,不會太早吧?”
  “您不必上樓到我的房里來,我八點在自己的家門口等您。”烏索夫回答完,把話筒放了下來。
  少校的客气和疑問的語調,沒能欺騙烏索夫。這位過去的上校非常明白。盡管沒人要他簽過字也沒有給他一個化名,他還是成了克格勃的坐探,即使當上了代表,甚至地位上升得更高,他仍然是一名坐探,跨過這道線,往回走的路是沒有的,永遠如此。
  他剛一出門,一輛“伏爾加”便開了過來,這就是說車子是停在近處等著的。少校從車里跳出來,在烏索夫面前把后門打開,大首長坐車通常是不同司机坐在一起的。
  “再一次問您好,并請您原諒。”少校坐在他身邊說道。“我知道您同記者們坐得稍久了一點。生活就是這樣的,它在迅速奔跑著,很快就會像馬一樣奔騰起來。尊敬的巴維爾·彼得羅維奇,我沒法子讓您高興,您當上代表以后,生活會更快地飛起來的。”
  少校在夸夸其談。烏索夫沒听也沒想,車子會把他送到哪里,為什么要送他去。現在他是仆人,很少能決定什么,就是說,想也沒有意義。
  他們在“烏克蘭”賓館前面下車,上樓走進一個房間,在那里等待他們的有一個服務員和一張舖好了桌布,供兩人用的桌子。烏索夫四周環視了一下,以為馬上就會出現一個叫他這個候選人來見的人來。
  “請坐,巴維爾·彼得羅維奇,我們吃早餐吧。”少校幫助他脫下風衣。
  這位以前的上校突然想起,這個不起眼的小伙子根本不是什么少校,而他,烏索夫,卻簡直成了個老廢物。現在當部長、總統顧問的,都是三十來歲的人。
  “謝謝,奧列格·阿爾捷米耶維奇。”烏索夫坐到桌旁。桌上很快就擺上了飯菜,雖沒有魚子醬,卻也相當丰盛。“您怎么啦,得到了提升,還是一開始就想當我的保護人呢?”
  “對于您來說,我是少校和同事,巴維爾·彼得羅維奇。”主人給每人斟上一杯伏特加。“至于我到底是個什么人,今天就是魔鬼來也搞不清,老實說,我自己也不清楚。現在似乎要弄清楚還嫌早了點。”少校舉起酒杯。“不過我們不是按照作息時間表生活的英國人。”
  烏索夫一輩子早晨從沒喝過酒,但作了一番哲學思考之后,這种事反正遲早總會發生的,于是他第一次把杯子里的酒倒進了口里,吃了點很好的鯡魚,把螃蟹色拉放到碟子里,說道:
  “你們那里出了什么事,全說出來吧。”
  “需要您當密探的經驗和忠告。昨天夜里刑事犯罪分子之間發生了沖突,殺死了一個与我們有聯系的頭目。”
  “任何沖突也沒有,人是你們殺的。”烏索夫這么一想,贊同地點了一下頭。
  “這种事經常出。”
  “我們英勇的民警不去尋找殺人凶手,反而把被害人沒在現場的保鏢們都抓去了。”
  “你從哪里知道什么人在場,什么人在什么地方?”烏索夫一邊想一邊給自己斟上第二杯酒。早晨醉酒,原來令人出奇地舒服。
  “今天早晨,被捕的人已從區里送到了彼得羅夫卡。您認為古羅夫上校可能插手這個案子嗎?因為他是刑偵總局的重要人物,而刑事犯罪分子之間的糾紛几乎天天發生。”
  烏索夫喝完了酒,不急不慢地吃了點菜,用餐巾擦擦嘴巴,然后很有份量地說道:
  “親愛的,既然您塞給我的是半截子的情報,那我就幫不上忙了。為什么你們對古羅夫感興趣呢?”
  “我發誓,全是真實的!”少校攤開兩手,于是烏索夫清清楚楚地明白了,這小子永遠也不會說出全部真相的。“您認為幫助阿爾焦姆·杜羅夫從薩比林的辦公室里逃走的是我們的人嗎?不是這樣的,幫助那小子的是古羅夫的一個人。”
  “是斯坦尼斯拉夫·克里亞奇科!”烏索夫脫口而出,差點沒被一顆油橄欖嗆住。“您為什么不早說呢?你們是糊涂虫,而不是偵查員!既然他救了人,這就是說他把那個人收買過去了。您把古羅夫的小伙子放到我的位子上了。部長公館的活動全被竊听去了!全部!”烏索夫把手一揮,吐了一口唾沫,迅速斟上酒,又把它一口喝干了。“狗東西!你們只該同古羅夫作戰!”
  少校渾身一抖,稍稍眯縫起眼睛,望了烏索夫一眼,本想激烈地反駁,但控制住了自己。
  “巴維爾·彼得羅維奇,作為密探,您不比古羅夫差,讓我們一起作戰吧。据我所知,您對古羅夫上校并不怀有特別的好感。”
  “他是個病人,一個大混蛋,但又是一個最強有力的偵查員。”
  “比您強嗎?”少校決心逗他一下。
  “用手指頭摳傷疤您覺得好過嗎?是的,比我強!不過,有您的支持,我能對付他。當然,如果您對我講真話并听我的話的話。”
  “說真話,而且只說真話!”少校把手掌放在桌子上。“好像用圣經宣誓就是這樣的,是嗎?”
  “他們相信上帝。”神經震動使烏索夫清醒過來了,他把酒杯推開。“不要一開始就撒謊,您永遠也不會把全部真相告訴我。不過,如果您在對古羅夫的態度上欺騙我,他會把您大口吃掉,連骨頭都不會吐出來的。”
  “在對待阿爾焦姆·杜羅夫上,您弄錯了。我們已經查清,他沒有參加坐探网。”
  “傻瓜,我也沒有參加。您繼續說下去。被殺的頭目的名字是什么?他与古羅夫是否有聯系?您具体地說,你害怕揭露什么?”
  “被殺的是阿基姆·列昂季耶夫,綽號廖恩奇克。一個星期以前,古羅夫同他在飯店里會面,談話很短。他們吵了一架。”
  “他們的談話錄下來沒有?”
  “沒有,但有人听到過,沒有什么內容。應我們的請求,阿基姆介紹一個人認識一個妓女。那個人住了將近一天一夜就走了。阿基姆的保鏢們不知道這件事。古羅夫能找到這個妓女嗎?”
  “如果理論上是可能的,他就會找到她。”
  “理論上什么都是可能的。”
  “您在為什么事傷腦筋?您殺死了阿基姆,那就把妓女也收拾掉。”
  “但那樣我們就會引起別人對她的注意。而這是我們所不希望的。”
  “因為你們的一個人在她的住所里度過了將近一晝夜。”烏索夫點了一下頭“那是一個對你們很可貴的人。”
  “也許不必冒險去消滅古羅夫本人?”
  “成為一個健康、富有的人總比貧窮、生病要好。你們沒有一個這樣水平的殺手。如果有的話,也會要求時間訓練。可是古羅夫今天妨礙我們。你別發抖,少校,我說得對,否則你我就不會呆在這間房里,坐在這張桌旁了。”
  “我也不爭辯,”少校緩和口气回答。“不過我們不能讓古羅夫找到這名妓女。”
  “這也是問題!”烏索夫气呼呼地說。“她是妓女,您給她塞個‘百万富翁’嘛,打發她到塞浦路斯去吧。”
  “我們甚至需要兩三天時問。”
  “今天就安排個‘百万富翁’到她那里!停,停!”烏索夫舉起兩手。“我有個想法!一切天才的東西都很簡單。我馬上來解釋,您現在用心听著。您要記住,反對古羅夫時什么事也不能做。不要對他進行戶外跟蹤。他會發現跟蹤,而且他會明白特殊勤務局在反對他。您去确定一下他可能出現的地點。比方說,既然今天已經把阿基姆的保鏢交到了莫斯科市刑偵局,那就意味著古羅夫會在彼得羅夫卡出現。由于交通擁擠,可以跟在他后面呆一兩分鐘。還有‘弗拉明戈’賭場。他几乎肯定會到那里去。在他自己的房子旁邊,最好不要動古羅夫。他已准備好各种各樣的花招逃走和檢查,如果他發現身后有人跟蹤,他會變得更加危險。不要往他的車上貼任何東西。他一定會利用你們的塔燈或者發報机反對你們。”
  “他總不是上帝吧?”少校嘿嘿一笑。
  “少校(不知道你真正的身份到底是什么人),在你經常曠課的時候,古羅夫已經在莫斯科市刑警局工作。”
  “好,好,巴維爾·彼得羅維奇,您使我信服了。”少校克制著憤怒說道。“您建議派一個工作人員住到妓女那里,隨后您又出現了一個想法,請您談談吧。”
  “不是派一個而是派兩名帶手槍的民警住到她那里。古羅夫是個很小心謹慎的人,他很難被誘上圈套。但他是個优秀的密探,他有能力自己偵查出圈套來。而且他走的道路越困難,他越相信自己安全。他一定會找到您的那個妓女,并且會親自去找她,其他就是技術問題了。”
  “不坏。”少校沉思起來。“不過他也可能不去找那妓女,或者過兩三天之后再會找她。怎么樣,就讓小伙子們坐在她那里嗎?”
  “一切都給你解釋和說明清楚吧。為什么要付錢給你呢?如果古羅夫在找妓女,他今天就會來‘弗拉明戈’賭場。跟蹤他是危險的,但确定他從賭場出來往哪個方向走,則是完全可能的。”
  賭場所在的那條街的交通是單向的。离“弗拉明戈”兩座房子遠的地方,有一條垂直胡同。古羅夫早在把車子開到賭場的停車場時就發現了的,所以他在停車時就想,這樣的位置有利于很好地檢查和開走。
  古羅夫比維卡早离開賭場,因為維卡和女友在前廳里耽擱了一會儿。她一上車,古羅夫就把車子從停車場里開到了街上,屁股對著車流開過兩幢房子之后,就拐進了胡同里,然后鑽進院子,把車子停在房子后面可以看見胡同的地方。
  “好啦,你講吧。”他放下窗玻璃,開始抽煙。“你的女友在哪里?你打听到了什么?”
  “我們干嘛要站著?”維卡問道。
  “我想暖一暖發動机。我听你說。”古羅夫目不轉睛地望著空曠無人的胡同。
  密探古羅夫不知道,監視他的車子沒有跟在他后面而是安安靜靜地開到了對面。組長通過電台報告,目標已經失去,根据條例規定,停止了監視。
  “虧他想出這樣的辦法!”司机贊歎地說。“鬼東西,真狡猾!我要是跟在他后面,馬上就會被發現的。”
  “我們的事情小,讓領導頭痛去吧!”組長回答。“他們命令我們不跟蹤,我們已經報告了。現在已經是夜里兩點,我們各自回家去吧。”
  “一個外國人,職業人員,”司机滿有把握地說道。“他的車子矮小,速度快。”
  “別再按喇叭了,把車子開回家去,送進車庫。你明天休息嗎?”
  “組長,是今天,已經休息過了。我們馬上開車回去,我要喝一杯安眠的飲料,然后不吃不喝一直睡到中午。當然,把我們撤下來很好,然而也很有趣,他們同這個外國人在搞一場什么戰斗。報紙大寫特寫,說特務多得很,他們知道得很多,這些不要臉的新聞記者。可車上的號碼卻是我們的,就是說,不是外交人員,而是自家養大的敗類。不過他的女人卻很高級……”
  “你是住嘴是不住嘴呢?”
  組長合上筆記本,那里面記載著汽車號碼,男女特征。反間諜局的軍官根本不知道他們在執行什么任務。
  “太熱,快把爐子關上吧,”維卡說道。“你打算在這里過夜嗎?”
  “想听你談點有趣的東西,”古羅夫繼續模仿她的口气回答。“他們坐在酒店的沙發上,走過來一個小伙子,他邀請瓦列京娜跳舞,他們相信他不是顧客,可他卻‘取下’這頭母牛,把她帶進汽車里。什么小伙子?為什么他們認定他不是顧客?他額頭上寫著字嗎?”古羅夫把車子開到胡同里。“這么說是奧爾登卡?”
  “為什么這樣!……列夫·伊凡諾維奇,你是個討厭的人,所以到現在還打單身。男子漢的身份是可以判斷出來的。如果他的領帶是花二十五個盧布買的便宜貨,他怎么可能給姑娘付五百元綠色的美金呢?”
  “今天差不多就我一個人打領帶。”
  “我是打個比方。小伙子可以隨便怎么穿都行,比如說,他手表就有兩只。然后再看他的說話和舉止。如果同他跳舞,馬上就會明白他要你干什么,或者只是玩一玩。”
  “他多大年紀?”
  “三十。這樣應該牢牢地把他接下來,讓他去‘取’姑娘。”
  “听你說了一千遍我也不明白,為什么你說‘取’?”
  “別再糾纏啦!你一旦同一個傻瓜一起坐車,他總該摸摸你的膝蓋才好吧。”
  “我認為撫摸會使你膩煩、反感呢。”
  “對,心里作嘔。不過,我也從沒同一個木頭漢子坐過車。你會以為我根本不是女人。”
  “是女人,而且是個很誘人的女人。”古羅夫仔細察看跟在后面的一輛“伏爾加”。“你在前廳里碰見了誰?是女友嗎?”
  “是我的好朋友瓦列京娜,其他的都是我的伙伴,也可以說是同事。”
  “她對你說了什么有趣的事?”
  “你有病嗎?”維卡關心地望了一眼,然后皺起眉頭。“對,她說了。”她輕輕地咬著嘴唇。“也許你又會覺得很重要。瓦列京娜不是同一個而是同兩個人一起走的。”
  古羅夫停下車來,抽開了煙。
  “我是不打女人的,但你把我弄到了這個地步。哪里來的第二個人?”
  “你的手肯定很重。”維卡把身子挪開。“第二個坐在車子的駕駛室里。”
  “也許那是司机?”
  “‘日古力’車又破又髒,卻是有專門的司机的。好啦,上校,你提問吧。”
  “你的女伴沒說‘日古力’的型號和顏色嗎?”
  “我沒問!”維卡挑釁性地答道。“你們辦公室又不給我付錢。”
  “你說你只有一個女友。”古羅夫把煙扔掉,點燃了一根新的。“經常一個妓女接待兩名顧客,是嗎?”
  “常有這种情況。”維卡覺得他不怀好意,她的聲音抖了一下。“往往第二個晚到,通常他都是在住所里等。瓦列京娜是很少到農舍里去找男子漢的,所以見到瓦列京娜和一個男人坐在車里的時候,女伴大為吃惊。司机也坐在車里。”
  “原來是這樣,”古羅夫嘟嘟噥噥說道。“在晴朗的日子里,往往事情一件接一件,全都堆到一起來了,弄得你橫過街道的綠草地,都只能跑著。不過好事總是不會長久的,這不符合生活規律。為什么一個人去賭場,另一個卻留在車上?既然是休息,那就很反常了。”
  “是暴徒?他們把瓦列京娜帶來了?你干嘛老站著。我打過電話了,她不在家!你快給自己的辦公室打電話,快叫民警來!”維卡罵了一通娘,然后抓起話筒。
  “我們到民警局里說什么呢?”古羅夫搶過維卡手中的話筒,開始撥號碼。“說一個妓女同兩個小伙子坐車走了,我們不高興嗎?斯坦尼斯拉夫,”他對著話筒說。“快穿好衣服,我過會儿再給你打電話。”
  古羅夫老老實實開著車子,沒有提高速度,雖然街上無人,瀝青干燥。
  “如果一切像我想的這樣,他們暫時還不會動你的女友,她一定在自己的住所里。暫時瓦列京娜還有用,以后他們當然會把她殺死的。”
  維卡想打古羅夫一耳光,但他在頭頂上捉住了她的右手,打退了姑娘不靈活的一拍。
  “打起精神來,別急!”
  他們的車子開過了奧爾登卡,維卡指著瓦列京娜的房子,輕松地說道:
  “窗幔放下來了,但燈亮著。”
  “有人在喝茶,也許是在喝咖啡。”古羅夫望了一眼停在妓女對面的一輛又紅又髒的“五人面包車”。
  “也許是他們在正常地碰杯呢?”
  “那倒未必。”古羅夫把車子開過去五十來米,停了下來,然后拿起話筒撥號碼。“我在奧爾登卡,就在你附近,等你。”
  “我就去,好像是從旁經過去找別的女人的。”維卡說道。“我看看那里的情況就回來。”
  “想得倒好,有了個好的開端,至于回來嘛,那倒未必。你坐著別吱聲,我需要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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