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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臨走前,我換上了約翰前妻卡琳的衣服,走出房子,發現約翰已占了“偵察者”的駕駛座位。不過,最后還是由我掌方向盤,上路去南部海灣。
  納辛爾城是海員、藍領居住的小鎮,也是一個移民區,擁擠著許多輕工業制造厂、倉貯公司,此外,名聞遐邇的汽車營銷一英里街也在這儿。婀娜·奧洛齊科的住址是F街上一個老式公寓大院。我讓約翰留在車上,要他保證決不輕舉妄動。隨后我越過滿地堆積的破爛,走向公寓。
  我敲了一會門,奧洛齊科才有動靜。門開了一道縫,透過安全挂鏈審視我的那雙眼睛發紅,下面帶著黑黑的眼圈。我報了名字,給她看過73塊錢,她讓我進了舖著亞麻油地氈的房間。房間很暗,拉上的窗帘擋著下午火熱的太陽。奧洛齊科示意我坐在一張坍陷的破沙發上,自己將弱小的身軀蜷縮進一張同樣破舊的椅子里。盡管屋里悶熱,她還拉了條毯子里住身子,而且瑟瑟發抖。她的年齡不超過18歲。
  我把錢放在咖啡小桌上,問她:“你會講英語嗎?”
  她點點頭。
  “你還好嗎?你看上去不太好。”
  “很快就會好的。”她兩眼不由自主地移到錢上。
  停了一會,她順著椅子的坐墊摸索出一塊餐巾紙擦眼睛,她在哭泣。
  “奧洛齊科女士……”我說。
  她抬起手,“不,我沒什么。我知道我要去做的事是錯的。我的男朋友知道我怀孕后走了。我准備九月份去墨西哥城上大學,可是……”
  “我理解。你顯然對這件事情認真想過。我們只能憑著自己的良心來生活。”我寬慰她說。
  “那么,你想要問我什么呢?”
  我遞過去海諾的照片,她看了看就點頭。“我記得這個人。我的一個朋友,也就是讓我住這儿的人,把我從邊境帶到那家市場。他對我說,那儿有個男人會告訴我什么地方有好診所。他,”說著指指照片,“來到我面前,當時我還沒進店里去,他問我是否叫安。我回答說,是的。安和婀娜,音很像。”她聳了聳肩。
  “講下去。”
  “然后他問我,‘我到哪儿去見……’我想他說的名字是布洛克威茨。你知道這名字嗎?”
  我不置可否地擺一下頭。
  “我沒有回答。他抓住我的手臂。”她模仿當時的情景,用她的右手猛抓住左前臂,接著使勁拉扯。“他說‘快講,我不想等了。’他抓痛了我。”
  如此粗暴地對待一個女子,這不像是海諾的行為,除非他認為在對付一個敵人——綁架者的女接頭人。“接下去發生了什么?”
  “我害怕了,他看著我的臉,說‘你不是安·內瓦羅?’我說不是。他放開我,說他很抱歉嚇著了我。我一脫身馬上逃進那店里。”
  “他沒試圖追你嗎?”
  “沒有,他在我后面喊,說他很抱歉。”
  “你再走出那市場時,他還在嗎?”
  “不在了。”
  “那么你呆在市場里有多長時間?”
  “10分鐘吧?或許更長一些。”接著她問我,“這個人是你的敵人嗎?”
  “不,是一個朋友。”
  “一個好朋友?”
  “非常好的朋友。”
  “那我告訴你,如果你說是敵人,我不會對你說這話了,因為我看出他有教養。我的那個朋友也見到了這個男人。那天晚上他又見到他一次。”
  “在哪儿?”
  她搖搖頭。“我不記得了。但是你想知道的話,我可以去問他。”
  “我想自己和他談談。他什么時候回家?”
  “我想要很晚。他在干活,然后去一家离這儿不遠的酒吧,店名叫信風。我能打電話給他。”
  “不用了,我自己去那儿。你朋友叫什么名字?”
  “劉易斯·阿布萊格。他有一撮小胡子。”她用手指比划著,“頭發很長。皮膚嘛,非常黑。”
  “謝謝你,我去和他談談。”
  她站起身,輕輕地摸了摸咖啡小桌上的錢。“這些錢使許多事變得好辦了。謝謝你。”

  當我回到“偵察者”時,發現約翰歪倒在他的座位里,正陰郁地注視著几個饑餓的孩子在附近一家住房前的垃圾桶里翻找食物。
  我把婀娜·奧洛齊科告訴我的給他講了一遍。“現在才四點多一點,”我做出決定,“我有時間先開車送你回家,然后我去信風酒吧找劉易斯。”
  約翰叉起雙臂,翹起下巴對我說:“告訴你,這個地方沒有我,你不能到處亂跑。”
  我歎了口气。約翰以為我依了他,于是馬上來勁了,他說:“布洛克威茨,好古怪的名字。”
  “這顯然不是拉美人的名字,本來推測綁架莫宁的是墨西哥人,這個名字使原先的推測出現了漏洞。當然,這可能是個假名字,也可能是個為綁架者打掩護的人。不過,這儿還有一個名字,安·內瓦羅。這個姓像是拉美人的。所以誰說得清呢?婀娜斷定那名字是安。我相信她是誠實的,不過要是從劉易斯那儿了解情況,我就會更加确信,在這之前——”我突然住嘴,因為看到約翰正盯著我,嘴大張著。“你怎么啦?”我問約翰。
  “你經常一個人自言自語嗎?”
  “經常的,不過通常僅僅是在心里面說。今天你在這儿……對了,你有點儿像我的貓,只要有一只貓在身旁,我思考問題就會出聲。如果有什么東西在听著,就不顯得傻了。”
  “什么?你說我是什么?”他有些不樂意。
  “好了,還是做點事吧。給你的皮特打個電話,讓他和假日市場那家伙聯系一下,我想知道我能不能對劉易斯講,他,他叫什么名字?”
  “威克。”
  “是否可以對劉易斯說是威克讓我去找他的,免得說奧洛齊科讓我去的,不起作用。還有,讓皮特再問問威克,是否知道點劉易斯、內瓦羅或者布洛克威茨的事。明白嗎?”
  “遵命,老板。”約翰從“偵察者”中探出他的高大身軀。“我去一下,你一個人在這儿沒問題吧?”
  “我對付得了任何攔路搶劫犯,只管開車從他們身上碾過去就是了。”
  然而,他的身影剛從我的視線消失,我就開始不安起來。我似乎覺得有人盯我的梢。我掃了一眼后視鏡,又張望車外側的反光鏡。所有停著的車輛內都空空蕩蕩,每個雜草叢生的院子里都渺無人跡。几個衣衫襤褸的小孩早已跑得無影無蹤。我本能地往座椅中滑下去些。
  約翰猛地拉開右邊車門時,我惊跳起來。“嚇著了?”他用嘲弄的口吻問我。
  “廢話。你打听到些什么?”
  “威克同意用他的名義。但是他和皮特對布洛克威茨或內瓦羅的事都一無所知。劉易斯是干蛇頭那一行的。”
  “你的意思是說他是個運送非法移民過境的家伙?”
  “是那樣。他在邊境上接應他們,并把他們送到他們想去的地方。白天他是個修蓋房頂的屋面工。照皮特的說法,那些蛇頭就像一條地下鐵路。他說劉易斯完全誠實可靠,要的錢也不多。”
  “你那個皮特為什么老是把別人說得像是圣徒?”
  約翰聳起肩。“那么你為什么總是怀疑別人胡作非為?”
  我說:“我想我已經習慣于不見真憑實据不信所有一切了。好了,現在5點鐘,我們去找找信風酒吧,你看怎么樣?”
  他咧嘴笑道:“沒問題,我在電話簿上查過了,它在朝北三個街區的哈蘭德。”

  幸虧約翰事先查了地址,那家信風酒吧是一長溜快餐館、小商業設施中最不起眼的破舊建筑。木料构架,沒有窗戶,霓虹燈的店名招牌瞎了火,一棵棕擱樹隨風搖動,這就是它的全部外景。我把車停在這個街區,告訴約翰等著我。“沒門!”這次他先跳下車。
  我跟著走出車子,气憤地隔著車頭朝他瞪眼。“我想我們是定了規矩的。”
  他交叉起雙臂,也對我瞪眼。“納辛爾城的酒吧沒有我在,你就不能進。”
  “這太荒唐了!”
  “再說一句,我就要發脾气了。”
  “該死,去你個媽的——”
  “別把媽牽進去。嗨,看吧,那兩個英俊的水手要救你了。”
  我瞥了一眼,有兩個水手交換著眼色朝我們走過來,他們最多有二十歲,大概從來沒遇上過約翰這樣大個子的酒吧毆斗者。我急忙抓住約翰的手臂,大聲說:“走吧,親愛的。”接著壓低聲音說,“我饒不了你!”
  “這話我听得多了。自打我和喬伊把你塞進地毯下面后,你……”
  “別說廢話!我允許你和我一起進去,”馬上我又不容置疑地加了一句,“因為我不想讓你把那兩個可怜的水手揍扁了。但你只許坐在酒吧里,不要管我,不要跟上來,不准開一下口,不要來幫我什么——”
  “是,是”
  信風酒吧里面連一絲流動的空气都不存在,一張嘴就吸進香煙气味。四周昏暗無光,許久我才看到霓虹燈的啤酒招牌和被燈光照亮的一個售酒吧台。我的眼睛還沒來得及去分辨里面的顧客,那亂哄哄的一陣西班牙語已涌入我的耳朵。約翰緊張了,一手搭在我肩上,試圖把我拉回到酒吧外面。
  “天哪。”他輕聲嘀咕著。
  坐在吧台和桌子邊的几乎全是男人,并且清一色的拉美人。我們站在那儿,他們頓時都緘口不語,調轉頭來望著我和約翰,臉色變得僵硬,充滿敵意。
  我也不安了,但還是對約翰說:“沒事。”同時迅速掃視了一遍酒吧。酒吧的末端孤零零地坐著一個男人,長長的小胡子下垂著,頭發直披兩肩,皮膚黑得像個黑人。我立刻向他走去,約翰緊跟在我身后。“去喝杯啤酒。”我吩咐他。
  “不行。”
  “我說的是正經話。”
  “我在保護我自己,不是你。他們大概不會用刀捅一個女人,況且你懂得自我防衛。”
  “那好,來吧。但要是你開口說一句話——”
  “你就拿我去喂售煙机邊那個丑得要死的家伙。”
  “24。”
  我們一走近,劉易斯就在座椅上旋轉了一圈,起身向我們致意,柔和清澈的目光在估摸著,隨后露齒一笑。“你是奧洛齊科打電話告訴我的女士吧,她要我保證等著你。”
  約翰噓了個輪胎漏气似的聲音。
  “我是莎倫,這位是我的……助手,約翰。我們能談談嗎?”
  “當然。讓我給你們拿些啤酒來。去那儿的小間。”他指了指。
  這時,別的顧客已經移開了目光,重新開始他們中斷的交談。我和約翰在小間里坐定。
  劉易斯進了小間,兩手間緊緊夾著三瓶啤酒。他傳了一圈,然后坐在我們對面。“嗨,奧洛齊科告訴我,你給了她正需要的錢。她不應該要。我告訴她今天晚上我能得到這筆錢,如果這事順利……我正等著听消息呢。她太高傲了,不肯接受我的錢。”
  “我不在乎付她錢。她幫了我忙,我很樂意做些回報。”
  “奧洛齊科還是個小娃娃,和我有點親戚關系。”他的臉色黯淡下來,悶悶不樂,眼睛向下看著桌于。“她命苦。他們來的時候,她又漂亮又聰明,甚至今年秋天就要去上大學了。我要殺了那個使她怀孕的混蛋。”
  “她會好起來的。”
  他抬起了頭,目光將信將疑。“我看她不大對勁。你看她顯得多么病弱。”
  我點點頭。
  約翰說:“我在山頂區的婦女職業診所有熟人,我想他們收費不會超過295塊,就是……那种手術。他們還會給她做別的檢查。我把我朋友的名字和電話號碼寫下來,你告訴奧洛齊科打電話給她。我擔保那位熟人能讓她得到很好的照料。”他說完,為破了先前定的規矩而不安地看看我。
  劉易斯的臉上頓時一亮,當即從襯衣口袋里摸出一張髒兮兮的紙。約翰接過紙寫上了名字和號碼。當他遞回去的時候,我悄悄踢他一腳,但他聳了一下肩,眼睛看著別處。
  “那么,”劉易斯對我說,“你是想知道在假日市場停車場上奧洛齊科碰到的那家伙的情況。”
  “她說那天晚上你又見到了他。”
  他點點頭。“那是在邊境線附近的界碑路上。我是……你知道我干什么嗎?”
  “你幫助人們去他們要去的地方。”
  “是的。星期天晚上我有個事先安排好的運送計划。大概在11點鐘左右,也許更晚些……我做的事就是坐在我的車子里,車子停在老牛奶場對面。我晚上的大部分時間都在等候他們,希望他們順利穿過峽谷。不管怎么說,我注意到這個家伙,因為他是白人。晚上在那個地方是不大見到白人的,除非邊境巡邏隊。”
  “他在干什么?”
  “他就坐在路邊一堆混凝渣土上,那條路是一直通向高台地的。”
  “你肯定就是這個人嗎?”我給他看海諾的照片。
  “是的,就是這人。我仔細地看過他。他就坐在混凝渣土上,拿著一根點燃的香煙,但他沒有吸。他不停撣掉煙灰,煙一燃完,他就再點一根。我猜想這是某种暗號。”
  他說的這細節解釋了海諾在巴里凱酒吧買香煙的原因。“后來呢?”
  “大約過了15分鐘,一輛吉普車開過來,這家伙上了吉普,車開上高台地。”
  “這個高台地,上面有些什么?”
  “沒什么,除了石頭和泥土,還有一間燒毀了的土坯房。你要有輛四輪驅動的車才開得上去。有時游客去那儿看風景,邊境巡邏隊就會警告他們,那儿很危險,离峽谷太近了。”
  我考慮了一下。“如果邊境巡邏隊一直守望著”二,那么找那么個地方會面,就太奇怪了。”
  劉易斯笑了。“見鬼,他們晚上看不住。他們忙著在那些峽谷里追捕我們的人,管不過來。他們一個班頭只有三十來個人,管著整個縣,包括各邊境檢查點和机場。但是,你的朋友和別的什么人坐在吉普車里上那儿去,那真是拿著性命去冒險。到了夜晚,那地方到處有坏人,那可是真正的坏人。”
  我有點不寒而栗,連忙問他:“你看見那輛吉普又開下來嗎?”
  “沒有。大概五分鐘后,我接的人穿越過來了。”他搖著頭,喝了口啤酒,雙眸充溢著陰郁。“我的人過來了。”他又重复一遍,“在這之后,我就見不到他們了。”
  “后來怎么樣呢?”
  “該死的圣奧諾福雷檢查點,你們知道靠近海邊的那個邊境檢查站嗎?”
  我點點頭。就是在那里,許多在州際五號公路上企圖北上的非法移民被攔截下來。
  “我們一般這樣干的,”劉易斯說,“讓乘客先下車,事前對他們講了,等路上沒有車,就跑步過公路,從灌木叢里繞過那個檢查點。我們過了檢查點再接他們上車。我們運送的這些人都精疲力竭,提心吊膽,而且他們的判斷能力也不行。他們中間總有人根本過不了公路。”
  約翰在我身旁咕噥一句什么。
  劉易斯握緊手中的啤酒瓶,眼睛朝下搖著頭。“差不多有250人死在那條高速公路上,車子從他們身上碾過,因為他們判斷不了車子開得有多快。”他咬著嘴唇,舉起啤酒瓶,又喝了起來。“我對我帶的人仔仔細細地作了解釋,所以昨晚上沒出事。那些人都來自一個小鄉村,以前從沒見過車子跑得那么快。他們……”
  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手。“劉易斯,我很難過。”
  “是的,多謝了。”他用手擦了擦鼻子,“至于這個家伙……奧洛齊科說他是你的朋友。”
  “是的。”
  “那好,雖然我沒看見他离開高台地,我想我還是可以幫助你的。”
  “噢?”
  “我認識一個人,叫馬蒂。他是個坏料,孬种,我真想把他從地球上除掉。你知道嗎,我手中有他的把柄,所以他會和你談談的。”
  “那么,你是說他了解我朋友的情況?”
  “是的。我肯定他知道。”劉易斯點著頭,神情嚴肅,“因為馬蒂跟著那輛吉普上了高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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