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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村舍


  我們沿著一條盛夏來臨時觀音蘭將會紅艷似火的薩默塞特的小路騎馬下去,大約只有几分鐘的時間。我的心情不可能比那個時刻更輕松愉快了:福爾摩斯解決了那個謎團,安德魯·休伊特平安無事,甚至沒有絲毫必要為那個鄉巴佬怀著悔恨心情。馬廄老鼠、馬廄老鼠和一位好心好意的哥哥聯合起來造成了犯罪現象。現在案子了結了,沒有理由不欣賞一下鄉村風景,呼吸呼吸鄉下的新鮮空气。在一個親密朋友旁邊騎著馬,知道無需談話,但是友情卻是永存的,那是多么愉快呀。
  我讓福爾摩斯選擇道路,因為對這個地區很不熟悉,他把我引下了一條前景不大妙的小路。不久我們就發覺自己走在一條狹窄泥泞的小道上,那儿荊棘長得像我們的馬耳朵那么高,伸出了奸險的綠莖,威脅要拽走我們的帽子。我盡可能机智地向我的朋友提出我們最好還是走那天早晨我和休伊特家的人走過的一條小路,在那儿我們騎著馬可以暢通無阻,而且也可以觀看鄉村一些美景。福爾摩斯毫無反應。
  扭頭一看,我的心情消沉了。雖然他的帽子拉下來遮住了他的眼睛,使我看不見,但是他咬緊牙關,腦袋保持著決心已定的姿態。他沒有听見我的話,因為他陷入了全神貫注的狀態中,而且在他解決問題時他只能沉浸在這樣嚴肅的沉思中。我們這次騎馬旅行是公事,而不是尋歡作樂。
  我試著用更直接的方法喚醒他。“福爾摩斯,”我大著膽子問,“我們去哪?”
  他這才表示听到了。“我想看看寡婦柯林斯那棟青春小屋。”
  “寡婦柯林斯?當然啦!我惊呼道,“柯林斯,那個馬夫!母親失蹤的問題!不過福爾摩斯,人家已經示意我們不調查那件事了。”
  “确實,”他同意說,“我想那就是使我想繼續調查的原因。你知道今天早晨我騎著馬去村里了嗎?”
  “另外的一切你似乎都做了。”我評論說,“我納悶你竟然會有時間。”
  “我騎馬奔馳得相當快,”福爾摩斯承認說,“我拜訪了本地警官,一個叫約翰遜的可愛家伙。我告訴了他我的姓名和職業,不過由于我的業余身份他最初很冷淡,但是我們不久就發現關于犯罪、罪犯和陰濕天气喝混合甜飲料的好處我們有很多可談的。不知怎地我們開始談起休伊特夫人失蹤的事;一件事引到另一件事,后來他竟然請我看了看檔案。似乎約翰遜從來不大關心處理那件案子的方式,不過他不能繞過他的警察長,一個名叫貝洛斯的笨蛋,他把醒著的大部分時間都用在了阿議奉承當地的名門顯貴上。”
  “包括休伊特家嗎?”我提問。
  “特別是休伊特家,約翰遜甚至不愿一針見血地說他的上級不誠實或者是真正無能,然而——如果你同意的話,華生,我很想提出那些事實,讓你也考慮考慮。”
  “請講吧。”這几乎就像我們坐在貝克大街壁爐兩邊,而不是在薩默塞特小路上騎馬緩行。
  “好,”福爾摩斯干脆地說,他的一件件事實已准備就緒,“在一八七九年十月二十一日,伊麗莎白·休伊特夫人离開庫比山的家,去四英里遠的一個鄰居家。她乘著單馬拉的一輛雙輪小馬車。乘著這樣簡陋的運輸工具進行探訪通常是休伊特夫人的習慣,因為她不愿意炫耀她的財富和地位,而且因為她發現自己乘密封的馬車容易暈車。詹姆斯·柯林斯,已經在那個庄園工作了五年多的一個馬夫,被叫來給她赶車,天气晴朗。
  “休伊特夫人的目的地是稱作普里姆羅斯山的一所房子,當時由姓達德利的一對夫婦居住著。妻子,教名叫諾拉,身体很虛弱,后來死掉了;她丈夫搬到別處去了。休伊特夫人拜訪的目的是給當時正生病的達德利夫人帶去友誼,她和她的朋友消磨了几個鐘頭,在七點一刻她乘著同一輛馬車,由把她送到那儿的同一個車夫赶著車,离開了普里姆羅斯山。人們看到那輛馬車和乘車的人最后朝峽谷駛去。
  “碰巧的是,休伊持上校晚上也离開家去消遣.他騎馬去离尊里姆羅斯山大約三英里的東北部那個芬尼伯頓村庄了。現在我們离題了解一下地形,畢生。如果一個人從通到庫比山的漫長車道盡頭開始,沿著布里奇沃特大路向西北行進,旅行四英里以后就能到普里姆羅斯山,再走三英里就到了芬尼伯頓。”
  我點頭表示領會。
  福爾摩斯繼續說下去,“我們知道上校在芬尼伯頓消磨時間,喝了兩品脫啤酒。他從晚上六點鐘到八點多一點一直待在那儿;他親口說了這番話,而且將近二十個正直的村民對此加以了證實。上校這樣把時間度過去,因為他有一張內容如下的紙條,我引用一下,‘我最親愛的貝斯,星期二晚上的一切都安排好了。我會在紅獅小酒館等著你。告訴他們你去探望達德力夫人,而且給柯林斯帶一瓶酒,那會給予我們几個鐘頭動身的時間。不要使我失望。’沒有簽名,那張字條是在庫比山發現的,用軟鉛筆寫在紙上的印刷体大寫字母。“一直等到過了字條上指定的時間,上校斷定再在小酒館監視也無益,因此就騎上馬,動身回家。很自然路上他經過普里姆羅斯山時,順便到達德利家訪問,听說他妻子真的到過那儿,而且一直待到超過了字條上提到的時間一刻多鐘。至于他得到這個消息有何反應,我們沒有記錄:或許他如釋重負。
  “回頭再講庫比山,安德魯和愛德華哥倆在后半晌一起吃晚茶點,傍晚一直不時見見面。安德魯在畫畫儿,他哥哥顯然有那种偶爾進來談談話、看看進度的習慣。平常他們七點鐘去吃晚飯,可是當天他們惊异地發現家里其他的人都沒有在場。在沒有看到的三個人當中他們最不關心戴維,他把吃晚餐時躲開家里其他人當作習慣。他們納悶他們的父親在哪儿,但是在那方面上校簡直引不起人的憂慮。他們的母親缺席就是另一回事了;她計划回來吃晚飯,而且對她的小儿子這么講了。
  “你也可以了解一下從愛德華那儿得到的關于他和安德魯的活動介紹。似乎安德魯由于在他母親失蹤的同一天夜里受了傷而不能回答問題。”
  “受了傷?”我打斷他的話頭說。
  “頭部受了重傷:似乎他摔下了馬。不過讓我盡可能按照順序繼續講下去。那哥倆赶快吃完晚飯,就決定去找他們的母親。他們并沒有過分憂慮,而是想象達德利家可能出了危急情況,而且,也許那輛破舊馬車出了故障。九點多一點儿他們就上路了。在大路不到一英里地的地方,他們發現那輛翻了的馬車停在大路經過河上石橋以后轉彎的地方。也許你記得我們昨天路過的那個地方。”
  我道歉說我記不得,但是指出在那一部分旅程中我一直在和梅爾羅斯小姐專心致志地談話。
  “休伊特夫人,”福爾摩斯過度敏感地說,“那時她也是休伊特夫人。以后我們再騎馬去橋邊;昨天我沒有多少時間,因為我要在你們大家之前赶回去,不過我其余的敘述必須暫時擱一下。”
  走過雜草叢生、凹陷小路的陰暗處以后我們就到達了那所村舍,在空曠地上它顯得非常賞心悅目。一條碎石舖的、非常美觀、彎彎也曲的小路,穿過一扇保養得很好的小門,在一所用古香古色石塊砌成的、用和前門相配的百葉窗襯托著,十分整洁的小房的綠門那里終止。它可能是童話中的魔屋,那么美觀雅致,那么令人心曠神怡。
  甚至一所魔屋也有衛兵,從遠處角落附近,竄出了一只狂吠的大黑狗。它剛一看到我們就停在院子中央,開始搖尾巴,不過它仍然那樣狂吠著,向居民宣告我們來到。
  有三個人,一個女人和兩個小孩,很快就從狗竄出來的同一個角落跟了出來。我想象她一定是柯林斯夫人,她是一個大約三十歲、身材高大、有點骨瘦如柴的女人。她的金棕色頭發從臉上梳到后面,使她高高的顴骨和灰藍色的眼睛特別顯著。她的最富有吸引力的面貌——說她沒有魅力是不真實的——是她不講話不微笑時就迷人地噘起的曲線好看的小嘴。她的兩個亞麻色頭發的孩子,一個大約六歲的男孩和一個大几歲的女孩,面貌都像母親。
  每個人都對我們作出了好奇的反應:最初,他們滿臉笑容,但是轉瞬間孩子們就揪著她的裙子,表情變得小心謹慎起來。她的第一句話就證實了那种顯而易見的明證。“我以為你們是別人哩。”她說,含含糊糊地朝格倫納迪爾揮了揮手,“你們一定是安德魯少爺的朋友們。”這位曾在鄉下做過女仆的年輕女人講話要比預料的文雅得多。
  連歇洛克福爾摩斯似乎都給迷住了,當他自我介紹,說明我們是庄園的來賓和安德魯的朋友時,他豪俠地輕輕触了触帽檐。“實際上,華生比朋友還親。他是安德魯先生那位妻子的親戚。”
  “他的妻子!”那個女人大聲說,顯然大吃一惊。然后她微微一笑,像她噘嘴一樣妖媚可愛的微笑。“那么老人攔阻不住了。”
  “兩個星期以前他們秘密地結了婚。”
  不會弄錯。雖然她听到這消息真的吃了一惊,但是她對此也非常高興。也許最好的表達方式是,听到這消息她非常滿意。這是一個村民怀著的奇怪感情,她似乎領悟到一個事實。
  “我曾經在庫比山做過仆人,”她解釋說,“安德魯少爺對我們大家總是非常和藹寬容,就像他的神圣的母親一樣。你們見到他時,請告訴他薩利·柯林斯祝他万事如意。先生們想喝一杯茶嗎?”
  “不,謝謝你,福爾摩斯回答,“只要你能幫助我們找到回庫比山的路,我們就感激不盡了。恐怕我們在這些彎彎曲曲的小道上完全迷了路。”
  柯林斯夫人笑了,是的,她是一個非常有迷惑力的女人。
  “你們必須向右轉,回到你們來的路上。在兩個岔路口向右轉,再走一英里就到空曠地了,你們自己會看到圓屋頂。”
  我們向她致了謝,就向她和孩子們告別,動身沿著小路回庫比山。
  “如果我可以問問的話,這次拜訪有什么目的?”在我們离那所住宅有一段安全距离時我問,“莫非說明安德魯·休伊特本人到過青春小屋嗎?我想我已經知道我的問題的答案了。”我怎么能沒有注意到福爾摩斯把休伊特結了婚的話題引進我們和那個女人談話中那种一點也不難解的方式呢?
  福爾摩斯聳聳肩膀,扭頭不看我,就像他常常不想使我了解行動計划時所做的那樣。“她的确似乎揭露了那种事實。”他承認說。
  “听到那樁婚事的消息她似乎并沒有心慌意亂。”我說,按照我自己的一系列思路考慮他會見柯林斯夫人的目的。
  福爾摩斯僅僅哼了一聲;有時試著和他講話簡直令人惱火。
  “哦,怎么樣呢?”我堅持說。
  “或許她并不把他的婚姻看作一件難事。”他平淡無奇地提出,“如果我使你感到震惊,請你原諒。”
  “使我震惊的是你竟然會對揭露這樣的關系發生好奇的樂趣。我知道你是一個好嘲笑愛情和浪漫情緒的人,但是你不必試圖破坏那些确實相信這樣事情的人的幸福呀!”我感到十分气憤。
  “我決不想破坏任何該得到幸福的人的幸福。”福爾摩斯反駁說,“不過我在這個世界上生活得夠久了,知道漂亮的外表和不把自己的責任放在心上的人可能是造成其他的人們大不幸的原因。問問戴維·休伊持是否完全同意我的意見。不過在這种程度上我同意你的意見,華生。如果柯林斯夫人和我的主要目的沒有實際關系,我看就沒有理由再繼續追查這件事。”
  “你的主要目標是什么?”我問。
  “查明休伊待夫人發生了什么事。那比听說誰可能拜訪柯林斯夫人更合你的心意吧?”我感覺福爾摩斯有點嘲笑我。
  “是的,”我回答,“不過听我們說到此事的所有人都勸阻我們探究她失蹤的問題。”
  “當然他們勸阻過,”福爾摩斯同意說,“至少他們當中的一個在掩蓋他的罪責,你不必問我是他們哪一個,我不知道,但是我打算查明真相。”
  “難道那真是我們的事嗎,福爾摩斯?我們來這儿看看安德魯·休伊特是不是有什么危險,現在我們知道沒有——那就是說,我想我們知道那點,你相信愛德華說的老鼠那套話嗎?”
  “噢,是的。”福爾摩斯安慰我,“那是我一看到皮帶上的痕跡就得出的結論。一只特別凶猛的馬廄貓最近死掉的消息增加了老鼠不受干扰地接触到馬鞍的可能性。那恰恰是依然引起我的興趣的事,華生。如果馬鞍遭到破坏是偶然的——我相信是的——那么為什么有人會自找麻煩把它隱藏起來?肯定不是要保護馬廄老鼠的好名聲吧?”
  “也許有人故意把馬鞍丟在一定會引起老鼠注意的地方。”我提出。
  “不,不,華生。老鼠是最不可靠的幫凶。純屬偶然,才使一個疏忽大意的馬廄小伙子這樣把馬鞍丟在搖搖晃晃懸挂著的馬鐙嚙齒動物夠得到的地方。因為那只馬廄貓死掉,而且因為安德魯·休伊特最近用過馬鞍,就給了馬廄小伙子們必須處理它的机會,因此可能性增加了。不過實際發生的事是偶然的;安德魯·休伊特墜馬的起因是完全不值得注意的。”
  “但是實際上——”我大膽提出。
  “确實如此。整個事件值得注意的是一件相當微不足道的意外事故在每個人舉止上產生的影響。我們知道那個小儿子從小時候就為了這個那個原因和家里其余的人們發生爭執。在母親失蹤了時,這個家庭就像大多數在危急存亡之際的家庭一樣不能團結起來了。每個成員對發生的一些事都有自己的看法,而每件事件似乎又都揭開了創傷。華生,你對愛德華·休伊特說的法辛蓋爾醫生愛上了勞倫斯·休伊特夫人那套言論有何看法?”
  “那是不可能的,”我慢吞吞地說,“按照法辛蓋爾醫生承認的他是她的親密朋友。”
  “他為什么不把全部真實情況告訴我們?”
  “福爾摩斯,”我忠告說,“沒有一個紳士會對兩個陌生人講這樣的事情,特別是提到的那位夫人現在——消失了。”
  “華生,不要吞吞吐吐地說她死了。其實你這么認為,我也這么認為。倘若有一個比安德魯·休伊特更可靠的人這么說了,我早就相信了。如果她死了,而且這么小心在意地把她的死亡隱瞞起來,除了謀殺我們還能得出什么別的結論呢?”
  我沉思了片刻。“自殺?也許她走掉,秘密地了結了自己的生命。”
  福爾摩斯搖搖頭。“很少自殺的人會隱瞞那种事實。自殺通常的動机,特別是那些女人的,是要人知道他們把她逼上絕路,來懲罰活著的人。”
  “也許就是為了這個原因家里人才隱瞞她自殺的事。”我提出。
  “既然那樣,為什么不簡單地說她由于心力衰竭,或者墜馬,或者醫藥事故,或者火器走火而死去,就像世界上其余人太難以承認家庭一個成員自殺的事實時所采取的做法那樣?”福爾摩斯問,“他們可以隨意支配那個家庭醫生,天曉得.他們想在證明書上寫什么,他就可以寫什么,而休伊特夫人就可以不蒙受恥辱而在家庭墓穴里安息。不,華生,自殺說明不了這個問題。”
  “她拋棄丈夫和家庭那种說法怎么樣呢?”我堅持說。
  “我現在不能接受這种論點了。即使有隱藏起來的馬鐙皮帶,弟兄們在偵探面前也竭力反對不接受。再者還有休伊特夫人的素描。”
  “那么,你在它們之中發現了什么重要東西嗎?”我問。福爾摩斯哼了一聲,“我最后還是机智地不看了,那些素描是什么就把它們看作什么。”
  “它們是什么呀?”我感到惊奇。
  “當一個女人唱歌、寫詩歌小說或者畫畫時,十之八九她的主題是她熱愛的人或地方,這難道不是真實的嗎?”
  “產生這樣靈感的不僅僅是女人,福爾摩斯。”
  “也許。”福爾摩斯同意說,“不過男人容易寫世界歷史題材、哲學論文、受到理智而不是受到感情鼓舞的那樣事物。就在這個題目上我曾和一個叫亨利·希金斯的前途遠大的年輕學者進行過有益的通信聯系。”
  我承認福爾摩斯的觀點。我問:“休伊特喜愛畫什么?”
  “她畫她的家、她的儿子們、她的丈夫、她的庭園。一個明顯把生命力完全集中在她的家園親人上的女人怎么會突然想到要和另外的人私奔。”福爾摩斯微微笑了,“根本沒有身材高大、膚色黝黑的陌生人的素描。”
  我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也許她過著雙重生活。”
  “難道那就是她給我們的印象嗎?”福爾摩斯說,“以前的一個仆人稱她是神圣的;她儿子和一個老朋友把她稱作天使,她的次子說她的最坏的話是她直言不諱地發表自己的意見。她丈夫讓她的畫像仍然挂在餐廳,即使他以為她和別的男人私奔了。我們听到的一切都告訴我們她是一個深受人們敬愛的女人。”
  “既然那樣,”我問,“誰有理由殺害她呢?”
  福爾摩斯在馬鞍上筆直地坐起來。“那就是我覺得我有責任查明真相的原因。你,當然啦,如果你愿意可以自由地回倫敦。你在貝克大街會正好赶上吃晚飯,假如你現在就騎馬回庫比山的話。至于我,我打算把布里奇沃特沿路的風景盡收眼底。”
  “如果你繼續講那天夜晚休伊特夫人失蹤的事,我就會覺得值得放棄那頓晚飯。”
  他的臉上流露出領受我的決定時的一絲笑意。雖然在好多方面我們可能不一樣,但是在好奇這一點上我們總是相似的。
  “我說到——”他繼續說,“愛德華和安德魯·休伊特發現了石橋附近那輛翻了的馬車。那哥倆說柯林斯,那個馬夫,‘整個儿’倒臥在离馬車大約三碼的地方。他們只在他旁邊停留了片刻,由于他們一心一意地要找他們的母親,他們猜想她一定受了傷躺在附近什么地方。馬車上有一盞提燈,雖然已摔破了,但燈里還有很多油,使得他們能夠利用它來照亮搜尋。在斜坡上爬上爬下了一刻多鐘以后,他們斷定她不在那儿。當時對于他們這似乎是好消息,當然啦,因為明顯的假設是,她決定留在達德利家過夜,派柯林斯赶著大車回來送信儿。順便提一句,在柯林斯身上或者馬車里任何地方都沒有找到書面信件。
  “然而,哥倆當時并沒有尋找這樣的字條。由于他們母親的安全不再是立即要關心的事,于是他們把注意力轉向了那個受傷的人,看看他們認為他做點什么。在找尋母親時,他們偶然發現一個酒瓶,破了,但是粗瓶底上還殘存著一部分東西,這導致休伊特家的人,以后還有警察長貝洛斯斷定它是柯林斯的,而且在發生車禍以前他喝過。最初他們想那個人可能僅僅是喝醉了,但是他們怎樣也喚不醒他,他的呼吸很急促,不穩定。”
  我覺得應該發揮醫生的經驗了。“當然,那個人休克了,醉漢的呼吸是緩慢而有規律的。”
  “正是如此,”我的朋友承認,“休伊特家的人拿不准他出了什么事,但是他們判定法辛蓋爾醫生應該給他檢查一下。馬車遭到了非常嚴重的破坏,不可能用來把那個人運送到醫生那里。于是變通行事,愛德華留在受傷的人那儿,他弟弟就去醫生的住所把他接到了現場。”
  我評論說休伊特家的人干得有見識,富于同情心。
  福爾摩斯帶著態度不明朗的神情歪著頭。“無論如何,在這一部分敘述中,到此為止,他們那方面說的話听起來還是真實的。這時值得提一提的是,法辛蓋爾傍晚——從五點鐘直到差不多七點鐘——是在達德利家度過的。”
  “當然,他在那儿看到休伊特夫人了。”我說。
  “哦,是的。當地的醫生和一個關心人的鄰居兩個人同一天晚上在同一張病床邊護理病人并不是那么令人惊奇的事。實際上,在哪儿都找不到休伊特夫人的前一個星期,法辛蓋爾醫生曾去過那儿三次。他离開以前和休伊特夫人說了一會儿話。我想,她對他講的話很古怪,她說她打算在普里姆羅斯山過夜。”
  “但是她并沒有那樣的意圖。”我說。
  “她從來沒有對達德利家的人提過這事,那是肯定的。而且,當然啦,她沒有住在那儿。你記得的,人家送走了她。”
  “在七點一刻鐘。”我想了起來。
  “是的。那位醫生說他最后看到她是在六點半鐘。他由老帕塞頓大路赶著車回家,那是從普里姆羅斯山到他的住宅的捷徑。當安德魯·休伊特到他的門前石階上時,他還沒有睡著,而是在床上一邊看書一邊打瞌睡。這是十點半鐘。那兩個人盡著那位醫生的馬車能夠奔馳的速度回到出事現場。路上,醫生使安德魯·休伊特更堅信他母親留在了達德利家過夜,而不可能陷入了災難中。
  “對于他們在現場發現的情況他們兩個都沒有做好充分思想准備。首先,休伊特上校來到,帶來了休伊特夫人根本沒有安全地待在普里姆羅斯的消息。上校似乎的确一直在辱罵法辛蓋爾醫生,指責他是挑撥离間他們夫妻關系的陰謀集團中的一分子。當安德魯·休伊特支持那位醫生自稱清白無辜的聲明時,似乎使他父親更憤怒了。愛德華·休伊特阻止他們再爭論下去,叫他們注意對柯林斯應負的責任,他擔心他的情況更惡化了。實際上,那個人死了。
  “這個消息消除了上校的几分好戰性,他派遣法辛蓋爾醫生把尸体運到庫比山,對醫生講他和他的儿子們打算再搜查這個地區。然而,當安德魯摔下馬時,搜查停止了;當他听說他母親根本沒有安全地待在達德利家時,他被焦慮壓垮了。他的言語舉止變得愈發荒唐無稽了。他父親和哥哥都沒有看到他究竟怎樣傷害了他那匹馬,但是那匹馬突然后腿站立起來——于是安德魯·休伊特倒在地上,腦袋摔裂了。
  “現在輪到愛德華·休伊特騎著馬去請醫生了。傷勢顯然十分嚴重,而且,當他們把那個年輕人運送回家對,他大哥和那位醫生在他的床邊守了一夜,一直到第二天。似乎沒有人想到應該盡可能快快地喚來警察。那天早晨吃了早飯以后休伊特上校給貝洛斯警察長送了個信儿,而不幸的是,那使調查罪行變成一种不能确定的技術——早晨下了滂沱大雨,把前一晚可能留在大路上的一切蹤跡都沖掉了。
  “由于這是貝洛斯草草了事調查的,就不必拿各种各樣另外的條款使你厭煩了。他的整個態度是:馬夫柯林斯之死是一件比較次要的亂子,他看沒有理由過分仔細調查那個人的死亡本身是不是犯罪行為,更談不上与休伊特夫人的下落可能有什么關系。他無疑接受了休伊特上校的觀點,就是他被那張字條誘騙走,為的是使他妻子有机會向相反的方向逃跑。”
  我低聲說那是一种可能性,但是福爾摩斯搖搖頭。
  “几种可能性中的一种,”他急促地說,“把休伊特上校誘騙到小酒館,使得休伊特夫人的誘拐者或者謀殺者那天夜晚在那個地區有一片清淨作案的場地一定是同樣可能的。警察當局覺得那么令人信服的那張字條也可能是休伊特上校本人寫的用來證實他离開家那种似乎說得過去的理由。”
  “不過他為什么那么干啊?”我問。
  “當然,讓人在那儿看見他呀。讓可以按照圣經宣誓的二十來個真正村民看見他在他妻子失蹤的現場很遠。”
  “事實上,那确實證明他的确离現場很遠,不可能負任何責任。”我指出。
  “華生!”福爾摩斯大聲說,“多少次我曾對你說過似乎說得過去的謊話比离奇得難以相信的鬼話更需要仔細審查。當一個人知道他要去犯罪時,他就仔細擬定計划。他牢牢記住時間,他可以提出一些證人為他的行蹤作證。想想吧,華生,就上校來說,當他的代理人執行他消滅他的不幸妻子的計划時,他有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据,是多么合乎邏輯的事喲。”
  “什么代理人?”我問。
  “為什么不是柯林斯呢?”那位偵探啟發說。“假定那樣,你明白為什么柯林斯死對于調查變得更重要了。不要忘記,當安德魯·休伊特去請醫生時他活著。”
  “不過上校……”我反對說。
  “不過上校,”福爾摩斯重复我的話說,“可能告訴馬夫在沿路等著他,為的是他這么順利地就大功告成給他一筆賞金。總之如果他打算殺了他,出了車禍就使事情變得更輕而易舉了。柯林斯可能因傷致死,也可能是上校的某种行動促使他過早地死去。”
  “我以為你相信在系統地做出分析以前要准備好材料。”我說。
  “你完全正确。”福爾摩斯承認說,“然而,材料那么少,而且在這期間几乎沒有机會得到更多的……不過我們到了橋邊再說吧。”
  我們走的那一段布里奇沃特大路很長一段距离与弗羅姆河平行。然后突然間,表面上似乎一時興之所至,道路向右轉了九十度的彎,隆起升上了河上的一座堅固的石頭引橋。天知道什么迷住了建筑者們,竟然把它的高度修建得這么高,既然無論如何任何洪水水也都會淹沒橋那邊的道路。福爾摩斯和我騎馬過了橋,向后轉,使得我們可以從同一個方向像那輛遭到劫難的馬車一樣重新接近那個毀滅性的地點。根据這种景象看來,很明顯從石橋高處的陡坡緊跟著向左急轉彎,在黑夜里會使這儿變成一個暗藏危險的地方。
  我們在道路轉角下了馬,我牽著兩匹馬,而福爾摩斯走到路邊俯瞰下方,因為路肩從通到橋上的人造斜坡急劇傾斜下去。
  “如果單馬拉的馬車一個車輪脫离了大路——”福爾摩斯評論說,“即使那輛馬車沒有以特別快的速度行駛,那輛運輸工具也一定會翻了。”
  我和福爾摩斯一起觀看地形,“如果一個人從這樣一輛馬車上被拋出去,不撞上下面一棵樹那簡直是奇跡。柯林斯致死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按照醫生診斷,脖子斷了。看看由于接近小河下面,地面多么松軟。假如下雨以前,警察當局好好地調查了,他們就會看出這儿的整個情況。當然,由于沒有立刻報警,這是不利于休伊特家的另外一個標志。然而,你我從這個地方依然可以弄清楚一些情況。我推測,那輛馬車在這儿停住。”他指著斜坡下面大約五碼的地方,“馬依然站著,但是由于朝下翻的車輪破裂了,那輛馬車歪到一邊。酒瓶在柯林斯附近,他大約就在這儿。這一切背景介紹是從愛德華休伊特那里得來的。你也知道,到其他的人們開始來到的時候各种各樣地物件都給移動了,而且缺少安德魯的第一手證詞。”
  我點點頭,記起安德魯·休伊特摔下馬以后他的記憶明顯受了損傷。
  福爾摩斯繼續說下去,“第二天安德魯一直昏迷不醒。傍晚警察長貝洛斯确實走進病房,希望進行訪問,但是甚至那時安德魯也仍然神志不清。他反复要求見她母親,而且似乎不能理解問他的問題。兩天以后,法辛蓋爾毅然承擔起責任,把病人運送到自己家里,在那儿他一直照顧到他身体复原了。一旦他身体好了,他就開始詢問他母親的命運,探問警察當局在這件事上采取的行動。沒有看看休伊特本人可能對這個案件補充什么情況,他反而僅僅給他看了看檔案,挑戰似地要他對調查的任何一方面提出質疑,如果他自己了解的情況与警察當局听到的陳述不同的話。休伊特看了一遍各种各樣的作證書,說他沒有什么可補充的,就在宣誓后提供的陳述書上簽了字,注明一八七九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兩個月以后,”我吹了一聲口哨,“他的頭部受的傷那么嚴重嗎?”
  “那似乎是傷害和精神垮了的一种合并症,按照約翰遜的說法。”
  福爾摩斯隱退到他自己的沉思中,而且,按照那种神經質式他用馬鞭鞭柄猛地抽了他的大腿一下,我知道什么事使他生气了。“真是非常可惡的程序,”他低聲嘟囔說,“在听案件中的主要人員講情況以前,竟然先讓他看其他人的證詞。那种宣誓后做出的陳述書使人想起從事法律職業的一個人,不是嗎?”
  “愛德華·休伊特。”
  “當然。姑且承認,那時可能太晚了。愛德華哥哥一定在他的病床邊消磨了好多時間。啊,好吧,事情無法挽回了。警察當局沿路搜查,尋找另外的暴力現場。完全是浪費時間。”
  “怎么啦?”
  福爾摩斯向我們前面的出事地點——那座橋、那條彎彎曲曲的道路和那片不牢固的斜坡——把手一揮。“這儿就是暴力現場。警察當局最好還是搜查一下這儿和村庄中間的每一所房子。”福爾摩斯覺察出我沒有注意听他的一系列想法,于是歎了口气,停下來說明,“不論什么人企圖加害休伊特夫人,沿路跟蹤了她一段路,直到她那個喝得爛醉的車夫在急轉彎這儿把馬車撞碎,難道這不是极其符合邏輯的嗎?由于柯林斯受了重傷,制服那位夫人必定是非常輕而易舉的事。當馬車翻了時,我們不知道她是否受了傷。我想象她是受了傷。實際上,如果那位夫人由于碰撞受了致命傷,那就說明了為什么綁票的人們甚至都沒有送來勒索贖金的條子。”
  “勒索贖金,當然啦!”我惊呼道,“我從來沒有想到這個。”
  “顯然,警察當局也沒有想到。我認為在牽涉到一個富裕家庭的夫人失蹤的案件中這是相當古怪的疏漏。哎呀,倘若警察當局能領會這种顯而易見的想法,他們也就知道向哪個方向搜查拐騙人的人們了。你認為怎么樣,華生?倘若你綁架了休伊特夫人,你會去哪儿?”
  在我們交往的這些時刻,我很容易感到我就像被喚來翻譯毫無准備的賀拉斯的一段頌詩的中學生一樣。不過,就像在教室里一樣,人也可能躍躍欲試。“我不會順著布里奇沃特大路回去,”我開始說,“因為我知道休伊特上校隨時會從那個方向騎著馬馳來。假定,那就是說,如果我是綁票的人,我就寫張字條打發上校去紅獅小酒館。而且我不想騎馬去庫比山,因為知道休伊特夫人有三個長大成人的儿子可能出來尋找她。不過福爾摩斯,只有兩個方向可供選擇!”
  “根本不是,”福爾摩斯譏笑說,“騎上馬,跟我來!”
  走了四分之一英里,我們來到布里奇沃特和匡托克大路的交叉點。“向左轉,接近東匡托克,或者向右轉,騎馬走七英里到綠色康普頓。走哪條路啊?”
  “綠色康普頓有什么?”我問。
  “几乎沒有什么,不過你決不想走那條路的。”福爾摩斯聲明。
  “為什么不想?我想去我能找到的最荒無人煙的地方。”
  “是的,不過薩默塞特平地向那個方向擴展,而且你必須在伯克渡口乘渡船才能到達目的地。當你的馬車后面有一個受傷的女人時你真想要和擺渡工人談話嗎?”
  “我有馬車嗎?”我問。
  “如果你沒有,那么你的馬鞍上就馱著一個快要死的女人。不管怎么說,我想你還是要躲著那個擺渡工人。”
  “那么,好吧,難道我敢去東匡托克嗎?”
  “是的,華生,我想你會的。我想你可能在你期望伏擊休伊特夫人的地方附近預先准備好了藏身之處,我想你很熟悉那個地區,也很熟悉休伊特家庭,我想你去村里時會覺得十分輕松自在。除非,當然啦,庫比山是你的家,在那种情況下我想你終究還是傾向于朝那個方向走。”
  “天啊,福爾摩斯,”我透不過气來說,“莫非你暗示儿子們中的一個是殺人犯?”
  “戴維·休伊特是一個可能的候選人。全家人中他對那天晚上自己的活動說明得最不充分。他聲稱他待在他的房間里。后半晌一個仆人給他端來茶點,大約九點鐘另一個給他端來些吃的東西,但是,除此以外,就沒有人看見他了。然而,也沒有不利于他的證据。沒有人看見他在住宅附近什么地方、在庭院里或路邊,馬廄工人們證明那天傍晚任何時候他都沒有要過馬。那倒不是說一個堅決的人找不到方法為自己備一匹馬,或者,就此而論,他沒有走到橋邊,不過我不得不感到倘若他是犯罪陰謀集團的一分子,他就會給警察當局准備好更可信的描述了。”
  我感到必須向福爾摩斯指出不是每個做坏事的人都有聰明才智。“也許他從來沒有想到要制造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据,就像他從來沒有想到警察當局會怀疑他講的情況似的。”
  “他們并沒有怀疑,怀疑了嗎?福爾摩斯苦笑著說。
  我突然想起一個念頭。“寫給休伊特上校那張字條和戴維寫給簡·休伊特的字條之間的相似處怎么樣啊?那可能意味著什么吧?”
  福爾摩斯以他那种習慣了的方式半遮半掩位眼睛。“是的。我考慮過那個。可能意味著什么,不過千万不要太草率地僅僅譴責戴維。安德魯和愛德華兩個也必須包括在你的嫌疑犯名單里。你可能認為這令人不快,不過這是可能的。”
  我發怒了。“我決不相信安德魯·体伊特會陷入這樣的事情中。依照我的看法,自從你遇見他以來你就看不起他。像我回憶起來的,你想證實他割斷了他自己的馬鐙皮帶。”
  “我并沒有想要證實它;我僅僅說明可能是怎么搞的。同樣,我僅僅指出那兩個弟弟在那天傍晚的關鍵時刻為彼此的行蹤提供了适合情況需要的确證。”
  “仆人們一定給他們擺上了晚飯,馬廄小伙子們一定給他們備上了馬鞍。”我說。
  “就算你說得對,不過八點以前和九點以后關于安德魯和愛德華的活動我們就只有他們的說辭了。千万不要忘記,實際上只有愛德華向警察當局陳述了情況。假定柯林斯當了他們的代理人,而不是像我早些時候假設的當了他們父親的代理人;假定弟弟們為了得到贖金而陰謀策划扣留住他們的母親,以便吸干田庄的一些現金,裝進自己的腰包,假定事情出了毛病,柯林斯把馬車赶進溝里,殺害了那個女人。愛德華和安德魯騎著馬出去迎接他們的同謀者,卻發現他們的母親死了。沒有贖金他們出不起錢用賄賂堵住那個馬夫的嘴,因此他們就殺死他,并把他們母親的尸体藏起來阻礙調查。安德魯和愛德華彼此非常信任,不過我看他們未必很信任他們的幫凶,一個人所共知的醉漢,更不必說使那個有迷惑力的柯林斯夫人成了寡婦。”
  “福爾摩斯!”我惊呼道,“在這件案子里作的全部分析,這是最令人厭惡的了。”
  “如果你愿意听的話,我就告訴你一件确切無疑的情況,”福爾摩斯說,“從今天下午我們离開馬廄以來愛德華·休伊特一直跟蹤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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