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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晚餐


  “跟蹤我們?”我輕輕地重复說。我和福爾摩斯一起已經工作了很久,知道在他告訴我這樣的情況時,我一定不要大聲呼喊或者飛快地向四面八方張望。至于觀察情況,我想我從來不能看到我的目光敏銳的同伴略去不提的任何事物。
  “誠然,我們似乎有點什么東西引起了愛德華先生的興趣。”福爾摩斯說,這時他顯然在愉快地觀看風景。
  我小聲說關于他的家務事我們未免有點糾纏不休了。
  福爾摩斯聳聳肩膀。“我們在尋求正義,華生。然而,我提到愛德華在場是有特殊原因的。直到此時此刻我并不反對他陪伴著我們,但是我很想在沒有他的情況下進行下個階段的調查。我知道你對我在這個案件中使用的方法有保留意見,華生,但是你愿意幫助我擺脫掉他嗎?”
  自然,我毫無异議地同意了。
  “好。”福爾摩斯說,從口袋里掏出表來,“時間相當晚了。讓我們現在轉身,往回走!”我們移動了几百碼時,福爾摩斯又轉向我,“在某些時候我要丟了你一個人。不要扭頭尋找我或休伊特先生。眼睛一直看著前方,你沒有任何危險。一直回到馬廄,在你的房間里消磨掉下午的時間,或許打個盹,我們今后可能很忙。吃晚反時見,除非你現在要問我什么問題。”
  “你不會回答我要問的問題。”我發牢騷說。
  福爾摩斯輕輕地抿嘴一笑。我騎著馬往前走,像他要求的那樣腦袋一直朝著前方。我想我們是在橋梁附近什么地方分了手,但是他那么靜悄悄地消失了,以致我說不准是在哪儿分的手了。我只知道我突然間只听到布里奇沃特大路樹木成行的通道里發出我的馬蹄聲。讓我告訴你們,知道有人可能緊緊跟隨著你,而你甚至都不能朝他們那個方向看一眼,那簡直是一种令人恐懼的感覺。盡管福爾摩斯明确表示沒有危險,我還是非常高興再一次在庫比山看到我房間里的情景。
  我接受了他的意見,躺下休息,不過。由于淨想那天夜里在彎彎曲曲的道路上給追逼死了的可怜的伊麗莎白·休伊特,曾經是那個一提安德魯·休伊特的名字就挑逗地噘著嘴笑的薩利的丈夫,休伊特夫人的唯一保護人,那個不幸的醉漢,我不相信我會睡著。不過我清楚地認識到當我開始想象一頭凶猛的紅獅向四面八方撒的一陣風似的秘密字條時我開始昏昏欲睡了。我想不起其余的夢境了,除了它們都与老鼠、綁票的人們和黑暗狹窄的一條條小路有點關系。
  附近什么東西跌落的聲音吵醒了我。我的頭腦清楚了時,我听見了什么更輕的東西,也許是一件家具撞擊地板的聲音,聲音就在我的門外發出來,因此我走到門口,注視外面的走廊。騷動聲是從福爾摩斯的房間里發出來的,我听見他在用急切的低聲講話,答复時傳來安德魯·休伊特的喊叫聲:“公平搏斗,該死的!”
  我赶快穿過大廳去看看可能在鬧什么亂子。我發現安德魯·休伊特在地板上掙扎抗議,試圖從歇洛克·福爾摩斯的掌握中掙脫出來,但是徒勞無益。
  “福爾摩斯!”我透不過气來,“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啊?”
  “華生!”盡管是在這么一种情況下,但是看來福爾摩斯非常平靜,“請你向休伊特先生解釋一下,他最好還是不要和我進行拳擊比賽。”
  “你干了什么事激怒了他呀?”我問。
  他們兩個都不愿意回答。福爾摩斯只哼了一聲,休伊特卻哽哽噎噎地說:“那是我們之間的事。”
  “不論是怎么回事吧,休伊特,”我說,“冒著在福爾摩斯的下巴上折斷你的指頭節、毀掉你的美術家前程的危險肯定不值得。”
  “我不在乎我的指關節,”地板上那個人說,“我只希望他像個紳士一樣搏斗,收回他說的話,而不要把我摔倒,好像我是一個小孩子似的壓制我。”
  “我收回我說的話,”福爾摩斯表示說,“我承認我說那話怀著想激怒你的想法,不過我期待的是言語,而不是打擊。”
  休伊特似乎平靜一些了,因此我的朋友站起來,把他扶了起來。
  “如果有助于緩和你的反感,你現在想怎樣用拳頭打我就請隨便打吧。”
  休伊特舉起雙拳,站穩腳跟。連我都看得出他的站立姿勢有五六處破綻;那個人根本不是拳擊家。除了他用左手的新奇事,我看福爾摩斯不費吹灰之力就會擋開他的攻擊。我太了解福爾摩斯了,從來也不認為他會降低身份反擊一個毫無經驗的對手。
  福爾摩斯的松懈姿勢把那位美術家搞糊涂了。“喂,先生,你准備好了嗎?”
  福爾摩斯微微一笑,越發顯得松懈了。
  “那么進行自衛吧,該死的。”
  “我宁愿不那么做。”福爾摩斯回答。
  “不過如果你不進行自衛我就會輕而易舉地擊中你。”休伊特气急敗坏地說。
  “毫無疑問你會的。”福爾摩斯同意說。
  休伊特惱怒地放下雙手。“我不能打一個不進行自衛的人。你說你道歉嗎?你不會重复你說過的話吧?”
  “我很后悔說了那活,我請你原諒!”福爾摩斯說。
  他們稍稍握了握手。以后,當我告訴休伊特福爾摩斯确實是一個多么熟練的拳擊家時,那個美術家縱情大笑。聲稱“他九死一生,逃脫了一場殘酷的打擊”,休伊特是一個很不錯的人。
  然而,當時,他看上去僅是一個需要喝點酒的人,因此我把我的酒瓶遞給他。他喝了一大口,正要把那個容器還給我,這時福爾摩斯講話了,驅使他喝了第二口。
  “我确實有另外一兩個問題要問你,休伊特先生。”他就說了這些。
  “我告訴你,”休伊特對抗地說,“我母親的事我都談完了。我不相信我非得回答問題。”
  “不,你不是非得回答,不過這涉及你家里另一個成員。我不知道你是否了解華生多么認真地擔負起了做你妻子的親戚的責任,但是他對我說他很想听听你哥哥婚約破裂了的事。”
  我表示我根本不知道這种要求,但是一提這事休伊特似乎就震惊得生不了气了。他的嚇得發青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心煩意亂地用一只手把弄亂的頭發從前額上掠到后邊。“天啊!”他小聲說,“你們是兩個魔術師嗎?那個你們是在哪儿听到的?”
  “從你哥哥戴維本人嘴里。”福爾摩斯回答。
  “戴維!”休伊特重复說,顯然他依然非常震惊。“我以為事情都結束了,已經給忘掉了。”
  “听你哥哥講這事時,簡直沒有。他似乎非常怀恨你的幸福。而且如果他可能的話就想破坏了它。”
  “你想他沒有告訴簡吧,是嗎?”安德魯.休伊特焦急地問。
  “他對我說讓她問問你我使他放心。我想他沒有對她講過。”我想到他哥哥戴維曾企圖和簡在涼亭會面,而且我回想起法辛蓋爾醫生說過人們發現戴維的未婚妻曾和安德魯在同一個場所。難道在會面時戴維打算獻給簡·休伊特的不止是金錢嗎?莫非他制訂了使舊事重演的計划,結果卻适得其反?設想倘若她的美德和良知沒有阻止她赴約的話可能發生的事使我不寒而栗。福爾摩斯的警告眼色再次提醒我根本不要向安德魯提他哥哥給他妻子寫過字條的事。那個美術家听到他的新娘對他自己的小過失一無所知,簡直非常寬慰。
  “那真是万幸。”他說,“如果他一定要听那事的話,我宁愿她從我嘴里听到。我在這件事上扮演的角色遠遠不是令人贊美的,但是我決不是當時我哥哥認為的那种坏蛋。但是若想不引起更大的痛苦我怎么向他解釋呢?我知道他對你們講我把海倫娜引誘到涼亭,但是決沒有。我并不是說我沒有過錯,但是我堅決認為我的過錯是愚蠢,不是什么更坏的行為。”
  “休伊特,”我插嘴說,“你真的沒有理由對我們講這事。我不是你妻子的親戚,即使我是——”
  “不,我要告訴你們。”休伊特聲明,“如果我不講,福爾摩斯先生就會相信這是一項大陰謀的一部分。說來不長。在探寶游戲中我和海倫娜碰巧是伙伴。在那些日子里我們總舉行社交聚會,玩游戲,一夏天來許許多多客人。至于探寶游戲,到了要想出線索時你們想象得出我多么無用。當海倫娜說我們尋找的東西一定在涼亭里時,我以為她解決了線索問題。听起來我比我本來的模樣更愚蠢,不過我能怎么解釋呢自從我是小男孩以來,姑娘和女人們就總向我微笑:我以為她們對每個小伙子都同樣微笑。世界似乎是一個很快活的地方,在那儿人人都對別人笑臉相迎。現在我了解一些了。不過老實說,當我們到了涼亭,海倫娜摟住我的脖子時——噢,我簡直大吃了一惊,我不知道怎么擺脫我陷入的境地。我還沒有完全想好該怎么辦,正想法子脫身時,成雙結隊的一群人突然向我們襲來。倒霉的是,戴維也在人群中,在這些保證會使他受到流傳很廣的徹底羞辱的目擊者面前,他發現自己的未婚妻倒在我的怀里。可怜的戴維!不過我以為經過這么長時間,他饒恕了我。你們明白我為什么不能把我對你們講的告訴他了。他以為海倫娜是一個十全十美的美人儿,即使我盡力對他講她不是的,他也不會相信的。可怜的家伙!”
  “他從來沒有結婚或者對別人發生興趣嗎?”福爾摩斯探查。
  “沒有,戴維确實十分靦腆,沉默寡言。要不是海倫娜似乎決心讓他明白表示,他決不會和她訂婚。內德認為她有點太孟浪了,他認為她看上了戴維的長子繼承權。對她的孟浪我要負責。噢,我一想到戴維為了那個輕浮女子還在折磨自己,然而有成千上万的忠實女子像她一樣可愛,我就憎恨不已。我告訴你們,我害怕對簡講這事。”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告訴她。”我評論說,“如果你哥哥提到這事,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但是你要向你妻子承認這樣微不足道的小事,就會給予它一种它不配擁有的重要意義。她甚至可能把它看成是你這方面的庸俗夸耀。”
  福爾摩斯微微一笑。“華生在這樣的事上是個專家。原諒我,休伊特,我根本不該問,要不是為了薩利·柯林斯的事。”
  “薩利·柯林斯怎么樣?”毫無疑問他的聲音里帶著憂慮音調。
  “今天我們騎著馬碰巧路過青春小屋。”那位偵探解釋說。
  “恐怕你這輩子干任何事都是‘碰巧的,福爾摩斯先生。你為什么去那儿?”
  “我很想看一看不付租金住在你父親的土地上,而且還收入相當大一筆進款的那個女人。”
  “我家永遠照顧死掉或者不能勞動的仆人們要贍養的人。”休伊特態度生硬地說,“她是吉姆·柯林斯的寡婦,我們要公平待她。我相信你沒有訊問她喪夫的事。”
  “噢,沒有。”福爾摩斯對這种聯想置之不理,“我們只逗留了足夠自我介紹一下那么長的時間。可是,她要求我們祝你們婚姻生活美滿幸滿。”福爾摩斯停頓住,然后漫不經心地問。“你自己拜訪過她嗎?”
  安德魯·休伊特挺直身子。“你為什么不直截了當地譴責我是她的情夫,福爾摩斯先生,使得我可以用毫不含糊的話否認呢?”
  “你的抗議未免太多了吧,休伊特先生。”福爾摩斯溫和地說。
  “你的窺探也未免太多了吧,福爾摩斯先生。”安德魯·休伊特急躁地反唇相譏說,“就我來說,即使你妄加猜測我勾引了薩默塞特的一半婦女我也不在乎,而且簡太了解我了,不會受到流言蜚語的傷害,不過我會給你講講柯林斯夫人的情況,就為了使你的荒淫想象不再考慮她。沒有這個問題她的生活本來就夠苦惱的了。”
  “她并非生在伺候人的下層社會里,她父親擁有倫敦一家皮革商店,倘若她十七歲時他沒有死掉的話,她本來會過上貴婦人的生活。她遇見詹姆斯·柯林斯,因為他為她父親干活,她不幸還沒有真正了解他的作風就嫁給了他。他酗酒。喝醉了就打她。他和他的新店主吵了架,失去了職位,于是繼續干地位低下的工作,然后干低賤的工作,最后完全沒有工作了,除了他能找到的干一兩天的臨時工作。這時他們有個女娃娃要照顧,他們到處流浪,哪儿能找到飯吃就去哪儿。
  “然后他們來到這儿,找到了我的慈善的母親,為了他的妻子儿女,母親准備容忍那個丈夫.你們知道柯林斯發生了什么事,不過我們大家繼續關心他的孤儿寡婦。我母親希望如此的。況且,我病了時,薩利待我非常友好。集市她去村里時就會到法辛蓋爾家拜訪,逗留一下午,給我烘烤特別好吃的東西,誘使我吃。我就和孩子們玩耍:在小孩們面前很難太悲傷。小女孩畫的畫儿相當好,男孩希望有朝一日好好學騎馬,好使我讓他騎格倫納迪爾。內德和我計划——不過這一切令你們很厭煩,不是嗎,福爾摩斯先生?其中沒有謀殺或流言蜚語。你滿意了嗎?你別嘀咕柯林斯夫人的事了吧?”
  福爾摩斯聳聳肩膀。“按照你的愿望吧。”
  “那么好些了。”休伊特較快地說,“我非常不愿意和你爭吵,福爾摩斯先生。你要知道,我簡直不能對一個稱贊過我的藝術品的人一直生气。請你盡力忘掉調查,真的快快活活過一陣吧。我希望,明天我們會給你些東西追獵。讓一只凶惡的狐狸成為你的獵物吧。不過現在我必須去安排我們的晚餐了。既然我們知道我不會遭到殺害,我就知道不要緊了,不過今天晚上我打算把我結了婚的事告訴我父親,不管發生什么事。祝我幸運吧!”
  “祝你幸運!”當他沖出房門時我大聲說。到我轉過身時,福爾摩斯已經沖到床上,凝視著上面的天花板。“像你答應了的,你不再嘀咕那個女人的事了吧,福爾摩斯?”我問。
  “當然。你不會想象她講的与他講的有絲毫不同吧,是嗎?”他急促地說。
  “你不相信那位先生的話嗎?”我有點激怒地查問。
  “哦,華生,對不起。”福爾摩斯歎了口气說,“我听夠了公學那套夸大其詞的語言。其實,我真的相信他,真遺憾。”
  “怎么很遺憾呢?”
  “他說明了她繼續留在這儿的原因和他拜訪她的原因,但是遺漏了她經歷中的一個重要問題。”
  “那是什么問題。”我問。
  “我不明白,流浪的柯林斯隨行人員為什么從倫敦遠道漫游到西部地區給她丈夫在這個庄園上找一個工作。”
  “噢,”我論据有點不充分地提出意見,我承認,“他們的确那么做了,如此而已。”
  “華生,兩個多世紀以來,英國農村居民离開農場和小村庄到城市和大一些的城鎮去找工作,到工厂、碼頭、商店和銀行去找工作。總之,工人們去找得到工作的地方,我的朋友。如果一個人逆流而動,我想他是有原因的。”
  “假如你問了也許休伊特會告訴你。”
  “或許。但是他想象我們現在很滿意了,而且那樣一個問題——”這時他不知不覺地陷入了他不愿意和我分享的沉思中。突然間他跳了起來,我以為他要我傾听什么線索。可是,他臉上卻帶著夸張的惊愕神情轉向我,“華生,我們不能這樣衣衫襤褸地出現在晚餐桌旁。你去你的澡盆那儿,我去我的那儿。”
  我再一次看到我的朋友是在那天傍晚我們都坐下吃另外一頓丰盛美餐的餐桌旁。從他的陰沉臉色看來,我猜想在分手的這段期間他的情緒低落了,也許是由于檢查他的分析進展程度造成的。另一方面,安德魯·休伊特卻處在興高采烈的狀態中。他對我們每個人都笑臉相迎,講句妙趣橫生的話,對他妻子特別喜气洋洋地微笑,她則情不自禁地反映出他的每個歡樂眼色。他顯然決定推遲到飯后再宣布他的婚事,考慮到接著會發生的事,我們正好吃了滋養品增強体力。
  我們吃完最后一道甜食時,仆人們給大家端來香檳酒和玻璃杯。當他父親顯得嚴厲而又迷惑時,安德魯·休伊特站了起來。
  “如果我可以請你們听一听的話,”他開始說,有點不必要,因為我們都凝視著他,“我想告訴諸位一件你們曉得的已是過去的事。簡,我最親愛的,請站在我旁邊。先生們,我高興地告訴你們,三月十號在威斯敏斯特區圣塞德教堂,這位美麗的小姐變成了我的妻子。我對她一見鐘情。而且會愛她直到我的最后一息。請和我一起舉杯,為她的健康平杯。”
  愛德華·休伊特端著酒杯首先站了起來。片刻以后只有上校和他的長子毅然坐在椅子上。
  然后那個老兵慢慢起立。“以這樣尷尬的方式處理事情多么像你的作風喲。”他說,“我本來就料到你會不多加考慮就草率從事的。然而——他轉向那一對夫婦,看見他們一起构成的珠聯壁合的美景,他的好戰臉色變溫和了。“愿上帝賜給你們幸福。”
  他匆匆地說完了。
  當我們為年輕的新婚夫婦干杯時,戴維·休伊特坐著不動,對我們其余的人怒目而視。當他終于站起來時,我希望他准備祝福他的親人几句,但是他的痛苦明顯太根深蒂固了,他端著酒杯走到他母親的畫像那邊停住,好像在凝視她的秀麗臉盤儿似的。然后他回頭望著我們。“讓我們為愛情和堅貞干杯,”他含著冷笑說,“而且為我們的母親干杯,無論今天夜晚她可能在哪儿。”
  安德魯·休伊特放下酒杯,而且,要不是他妻子的兩只胳臂攔住他,他一定會穿過房間馬上就向他哥哥挑戰。在他試圖擺脫他妻子抓住他的手而拖延的時間里上校走到畫像前他長子那儿。
  “現在不是做這事的時候,戴維。如果你不能和大家一起祝你的親弟弟幸福,我建議你暫時离開同伴們。”
  “我為什么要祝愿他獲得從我這儿偷走了的幸福呢?”戴維·休伊特突然發作說,“我走以前我要損害一下大家,我給你看一件東西,父親。你會發現它相當有趣。”
  他從口袋里掏出個小筆記本,就是海伍德·梅爾羅斯用來給歇洛克·福爾摩斯草草記下情報的那個本子,他把它就給了他父親。我极力引起餐桌那邊我朋友的注意,但是他卻全神貫注地觀看著在我們面前發生的風波。
  “打開它吧。一定要打開。”戴維催促說,“看看這一頁上的,還有這一頁。這是你的資產与負債相當不錯的一份概要,你在干什么,梅爾羅斯,要核計休伊特家財產的价值嗎?真奇怪你會費這份心思。在它和你的精明侄女之間有三個身強体壯的活人。說吧,你為什么不否認這個筆記本是你的。”
  “梅爾羅斯!”休伊特上校大聲呼喊,“這真是你的筆記本和筆跡嗎?”
  “看來是的,”梅爾羅斯婉轉地說,不過它怎么從我的房間里到了休伊特先生手中,我可想象不到。”
  “你把它丟在了樓梯上,你這個老傻瓜。”戴維嘲笑說。
  “那簡直不可能,”梅爾羅斯抗議說,“為了妥善保存我一直把它裝在口袋里。”
  休伊特上校把触怒人的那几頁撕掉,把殘缺不全的小本子扔到梅爾羅斯腳邊。“你可以把它再裝起來,先生。明天你就离開我的家。你走進我的私人書房,來滿足涉及我的營業事務的你那种強烈好奇心是不容否認的。也許你可以解釋一下你怎么進去的;我決不會不鎖門。”
  “我向你保證,我這么做用心可是良好的。”梅爾羅斯堅持說,他滿臉通紅。我必須說在這場交戰中這個人讓我很看重。他的言語和神色都沒有暴露他和歇洛克·福爾摩斯的聯系。
  現在福爾摩斯走上前收回掉下去的那個筆記本,而且,把它遞給梅爾羅斯,他用手勢撫慰他,示意從此時此刻起他愿意擔負起爭論的重擔。梅爾羅斯坐下。
  “打開你的書房房門的是我。”福爾摩斯平靜地宣布說,“梅爾羅斯先生按照我的要求仔細檢查了你的文件。”
  “按照你的要求,先生?”那個老兵走上去与那位偵探面對面站著,他的灰白胡子扎煞著。
  “你是誰,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你在我家里究竟在干什么?”
  “我是一個追求真理的人。”福爾摩斯莫測高深地說。
  “我的財政狀況的真實情況嗎,先生?”
  “真實情況并不局限于人一生的某一方面,它擴展到四面八方,不論他的行動在哪儿影響到別人的生活。”
  那個上校態度并未緩和。“說說你是什么意思,該死的。我說,你是誰?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一個私人顧問偵探。”福爾摩斯說。
  “一個偵探!我們這儿不需要偵探。”突然間那個老人轉向他的小儿子,“當然啦,這是你干的事。你永遠不讓事情就此了結,是吧?難道這是法辛蓋爾新近的主意嗎?一個偵探?明明白白地說吧,你為我的儿子辯解的卑鄙理由。”
  安德魯慢慢地离座站起。“不像你想象的,爸爸。”他絕望地說,“法辛蓋爾醫生和這事毫無關系。福爾摩斯先生在這儿,是因為我請他來調查我最近墜馬的事。”
  “簡直是胡扯!摔下馬有什么可調查的?”
  安德魯臉色變蒼白了,但是堅持下去。“我墜馬因為馬鞍破裂了。我希望福爾摩斯先生判定下是偶然事件還是人為的。”
  “人為的,天啊!誰策划的呀?”
  “結果發現,沒有人策划,”安德魯道歉地揮揮手,“福爾摩斯先生毫無疑問地證實了那一點。”
  “我看不出我的帳目和那事有什么關系。”上校吼叫說。
  “顯然毫無關系。不過除非掌握了一切證据,否則福爾摩斯先生怎么知道那一點呢?”安德魯對他父親的暴怒似乎絕望了。
  “這是徹頭徹尾的胡說八道,就是這么回事。你說不出比這更高明的謊話嗎?把這謊話留給福爾摩斯听吧,為什么不呢?他是一個了不起的撒謊專家。還有華生醫生,我必須說我也完全被他騙了。”
  安德魯試圖最后撫慰他父親一下。“爸爸,听我說——”
  “在我家里,你要听我說。在我命令你們這一伙人滾出去以前,我只說這話一次。我清清楚楚知道你找偵探搞陰謀在干什么。我以為你也許放棄了拿譴責我待你母親不好來毀掉我的念頭,但是現在我看出你并沒有放棄。你墜馬只不過成了請來外援的合乎需要的借口。好啦,像三年前你失敗了一樣你注定還要失敗。那一晚上我的行蹤我都有證人。如果你親生父親的話不足以相信,你就去問問警察長貝洛斯那天夜晚我在哪儿。”
  當父親對准儿子打去,儿子避開打擊時,兩個進來收拾盤碟的目瞪口呆的仆人惊奇恐懼地匆匆跑掉了。我們一起上前制止將要發生的一場戰斗:愛德華和戴維照料他們的父親,福爾摩斯和我阻止安德魯,雖然他的妻子好意安慰他妨礙了我們。只有海伍德·梅爾羅斯待在一邊,他的兩個臂肘拄著桌子,雙手捂住臉。
  在格斗起來以前我們能夠把他們隔离開,但是不可能使他們默不作聲。非常遺憾在他們互相激烈對罵時一位夫人在場,同樣非常遺憾血統這么親的兩個人竟然能夠這樣互相指責。終于他們的怒火自然地發展下去。上校向他的儿子們點點頭,示意他們放開他。
  “我現在就要离開這個房間,”他說,拍去身上的塵土,“我要求不要再讓我看到你們,都离開我的住宅。早晨第一趟火車就行了。”
  “騎馬打獵以后我就走。”他的小儿子反駁說。
  “你愿意怎樣就怎樣,先生,不過別讓我看見你。你走的時候把你那匹紅馬帶走,對不起,如果它再在我的馬廄里過一夜,我就把它宰了,喂維克斯的几只獵狗。”
  那個老戰士退出戰場,他的大儿子們陪伴著。他們完全看不見了時,我們松開我們看管的人。片刻以后,愛德華·休伊特出現在門口,向他弟弟招手。
  “安德魯,你干了什么事啊?”那個律師問。
  安德魯搖搖頭,無可奈何地揮揮手。
  “像爸爸說的,如果你离開會好一些。一旦你和其他的人們离開了,我再看看我能做點什么。”
  那個年輕一些的人說得出話了,“走以前我想与爸爸和你談一談。我有一些問題。”
  “我肯定不會再相信你了,安德魯,不過早晨我會听你把話說完,如果你決定留下引起更多麻煩的話。”
  愛德華·休伊特轉身走出屋子,丟下安德魯垂頭彎腰地站在門口。他搖搖頭,振作起來,匆匆走過來擁抱他妻子。“我非常抱歉,”我們听見他說,“事情都搞糟了。”她的回答我們听不見,不過似乎給了他一些安慰,因為他怀著令人欽佩的自制力轉向我們,“我和我妻子現在上樓了。可能我不再見到你們,福爾摩斯先生,華生醫生,謝謝你們遠道而來試圖幫助我們。你們的工作干得很好;我哥哥發現那個筆記本真太遺憾了。”
  我們也都接到退去的暗示,除了福爾摩斯,他跟隨我到了我的房間,坐在我的打開窗戶的窗台上抽香煙。
  “當心,福爾摩斯,”我警告說,“你會摔下去。”
  他搖搖手,要么是使我放心他的座位很穩固,要么是表示摔不摔下去他毫不在乎。
  “對你來說,很遺憾這件案子以挫折告終。”我大膽表示,“不過,至少,你解決了馬鞍皮帶的謎團。”
  “那微不足道,”福爾摩斯出聲地沉思,“這一切使我很煩惱,因為我知道安德魯·休伊特衷心希望我查清他母親發生了什么事。沒有他合作,我必須走很長一段路才能查明真相。然而,我本來以為今天夜晚和他父親對抗這一招儿會達到目的。”
  “什么招儿?”福爾摩斯有時會說謎似的話。
  “我本來希望和他父親的激烈爭論會使我們的年輕朋友徹底下定贊成全面調查家庭秘密的決心,否則我決不會拿梅爾羅斯先生的筆記本給他這個可怜的人引來那么大麻煩。”
  “那根本不是你的過錯,”我說,“為此戴維該受責備。”
  “是的,不過恐怕從梅爾羅斯的口袋里拿了筆記本,把它扔在戴維先生肯定會找到它的樓梯上的是我。”
  我目瞪口呆。“干了多么糟糕的事啊。”
  “我冒了險,而且失敗了。”他聳聳肩膀說。
  “你冒了險。”我強調說。“而那一對可愛的年輕夫婦卻毀了。你怎么能干這樣的事,福爾摩斯?你看見他父親祝他婚姻幸福時,安德魯·休伊特多么高興啊,家里人就要重歸于好,就因為你的可恨的好奇心而把一切都毀了。”
  福爾摩斯通情達理地感到羞慚,但是他迅速反駁說:“好了,到那時已經太晚了。戴維休伊特口袋里已經裝著那個筆記本了。你要知道,我相信薩默塞特的空气里有使人好爭辯的那种气氛,呼吸了兩天這种空气就使你比在倫敦更好爭論了。”
  “我不得不認為這根本不是我的事。”說完我就坐下,合攏雙臂,希望以此暗示討論結束了。
  然而,福爾摩斯可不那么容易認輸。“如果她死了,那就是所有人的事了。你不希望看見正義實現嗎,華生?”
  “當然希望。”我承認說,“不過憑著三年之久的線索,你注定要失敗的。”
  “我還不知道那個哩。”福爾摩斯說,“靠著休伊特家里人們的幫助就會容易一些了。誰說得清他們知道什么呢?我真是一個傻瓜,給推到那個老醫生那几,就實際情況來說他對我們講了一些,但是遺漏了很多可能有用的。安德魯·休伊特了解一些他不愿意講的情況——我听見他這么說過。他在保護另外的人。”福爾摩斯把煙蒂在窗台上捻滅了,就站起來,“早晨我再同安德魯談一談。可以告訴我你自己那時的計划。”
  但是我們的計划還要由那天夜里另外一個事件決定。福爾摩斯离開以我准備睡覺,但是因為淨琢磨那天夜晚發生的戲劇性事件了。既有餐桌旁突然發生的災禍,又有我不同意福爾摩斯在案件中使用的那种策略的爭論,因此我在黑暗中一個多鐘頭都沒有睡著。
  然后輕輕的敲門聲使我立刻站了起來,我穿過黑暗的房間,拉拉門把手,納悶在整個住宅這么寂靜時家里什么人會深更半夜來拜訪。在燭光搖曳的火焰后面我分辨出安德魯·休伊特的高大身影和蓬亂頭發。當他經過我身邊走進屋里時,他像他那支蜡燭似的搖搖晃晃,一股酒气沖鼻。
  “對不起打扰你了,親戚,”他開始說,他平常那种歡快聲音變得含糊不清,低落消沉,“行嗎,還是我得走?”
  “當然行啦。坐下,你看起來真嚇人。”
  “不,我不坐。”他說,雖然還得抓住我的床腳穩住身子,“其實我是想見福爾摩斯先生,但是害怕獨自進去。你和我一起去嗎?他可能仍然准備幫助我呢,還是他太生我的气了?”
  “我們一起去見他。”我使他放心說。“讓我拿著蜡燭;你會使房子著了火。”我不能确定福爾摩斯是否愿意見這种狀態的這個人,不過如果休伊特清醒時不講的話,或許福爾摩斯就不得不接受他的現狀。不管怎么說,我的位置不是夾在歇洛克·福爾摩斯和求他幫助的人們中間,因此我披上睡衣,領著休伊特,跌跌絆絆地穿過大廳去我朋友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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