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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當然,這查起來很困難。”馬丁·貝克說。
  “不會比現在正在做的更糟。”柯柏回答。
  這個游戲他們玩過很多次了。貝克對自己的理論有點怀疑,需要人幫忙證實;他其實已預知答案是什么,也了解柯柏已猜到他知道,但他們還是照慣例來玩。
  “這招一定能帶來一些答案。”柯柏固執地說,過了几秒鐘,他又加一句:
  “不管怎樣,我們有個開始了。除了几個例外,我們已經知道他們都住在哪儿了;而且其中大多數人,我們也接触過了。”
  柯柏的語調總是很有說服力,這是他的特長之一。
  過了一會儿,馬丁·貝克問:
  “現在几點了?”
  “七點十分。”
  “名單上有誰住附近的嗎?”
  柯柏翻了翻筆記本。
  “可能比你想的要近。”他說,“住在北瑪拉史壯,是一對退休的上校夫婦。”
  “誰去問過?是你嗎?”
  “不是,是米蘭德,‘他們是好人。’他說。”
  “米蘭德只這樣寫?”
  “沒錯。
  一路上又濕又滑,當后輪打滑時,柯柏開始大聲咒罵。才三分鐘他們就到目的地了。
  是上校的妻子開的門。
  “艾克索,警方來了兩位先生。”她扯開噪門對著起居室里大叫。
  “請他們進來。”上校吼回來,“或者你們要我出去站在門廊上?”
  馬丁·貝克把帽子上的雨水甩掉,走了進去;柯柏則是把腳上的污漬努力拍掉再走進去。
  “惱人的天气呀。”上校咆哮著,“沒站起來迎接兩位,對不起。”
  上校前面的矮桌上擺著玩了一半的骨牌游戲、一個香擯高腳杯和一瓶雷米·馬丁香檳,附近還有一台電視震耳欲聾地嚷著。
  “爛天气,對吧?兩位要來點香擯嗎?這還蠻有用的。”
  “我開車!”
  柯柏大聲回答,卻目不轉睛地瞪著酒瓶。
  花了十秒鐘,貝克才由凍僵中恢复過來。
  “你跟他談。”他對柯柏說。
  “你說什么?”上校尖聲地問。
  貝克努力裝出笑臉,做了個“沒什么”的手勢。他知道只要自己插一句話,就會讓自己的喉嚨倒嗓一個星期。
  談話繼續進行。
  “照片?我們好久不拍照了。我的視力這么差,而艾克索又老是拍完忘了卷底片。兩個星期前有個年輕人來過,他也問起呢!他真是個好男孩。”
  馬丁·貝克和柯柏很快交換了一眼,不只是惊訝,更因為老太太竟這樣描述米蘭德。
  “但奇怪的是,”上校雷聲般地接下去,“堅茲克少校……對了,你自然不知道他是誰。旅途中我們和他們夫婦同桌。他是一位采購軍官,一位非常好相處的人,事實上我們同一年被任命為軍官的,但是那場對抗布爾什維克的戰役,為他的軍旅生涯畫上句號。你知道,只要戰爭繼續打,官階就升得快;但一九四五年之后,就沒得升了。他是位采購軍官,而他們這种人在戰后,就像寶藏船稀罕難求。我記得他在奧斯納布律的一家食品公司,獲得董事的席位。我們是有些共同點,很多事可以好好聊聊,所以時間過得很快。至少他曾經在藍色師團當過聯絡軍官九個月,准确一點說應該是十一個月。你知道藍色師團嗎?那是西班牙佛朗哥的精英部隊,用來對付他的政敵。而且我得說,我們總是歧視在這里的意大利人、希腊人、西班牙人或其他什么人的……是啊,我們真瞧不起人家。但是我得這么說,就像我剛剛告訴你的,這些藍色師團里的小伙子,他們真的能夠……”
  馬丁·貝克轉頭絕望地望向電視熒屏,播出的節目是有關瑞典南部拔甜菜的報導,這顯然已經是舊聞了,上校的太太卻看得目不轉睛,而且對周圍的環境毫無感覺。
  “我了解,”柯柏尖叫著,然后做了個深呼吸,再用相當大的聲量繼續說:“你剛剛說到照片時,是說什么呢?”
  “什么?噢,對啦,我是說奇怪的是,堅茲克少校是個玩相机的高手,盡管他這方面并不比我們听或看得多。他一路上照了許多照片,而几天前我們才收到他寄來的一個大信封,里面都是他拍的照片。我覺得他真是考慮周到,他洗了這么多照片一定很貴。這些照片都拍得很不錯,至少是美好的回憶。”
  馬丁·貝克移向電視机,把音量關小一點;這其實是一种本能的、自衛的動作,他并未感覺到自己在做什么。上校的太太不解地望著他。
  “什么?當然可以。米桑,麻煩你把德國寄來的照片拿來好嗎?我想拿給兩位先生看。”
  當這名叫米桑的女人离座時,馬丁·貝克從打結的眉毛下方觀察著她。
  照片是彩色的,大小是三乘四寸。信封中大約有十五張照片,上校坐在安樂椅中,用食指和拇指抓著它們。馬丁·貝克和柯柏站在椅子兩側,彎下腰一同檢視照片。
  “我們在這儿,而這位是堅茲克少校的太太。噢,對了,你可以看到我老婆在這儿……而這是我。這張照片是從船橋上往下拍的,那是第一天出港時,我正和船長聊天,你看到了吧?還有這里……可惜我也看不太清楚……親愛的,拿放大鏡給我好嗎?”
  上校把放大鏡小心翼翼地擦拭著,之后繼續說:
  “看,我們在這儿,你可以看到堅茲克少校本人了,旁邊是我和我太太……這張一定是堅茲克少校夫人拍的,比其他張稍微暗了點。嗯,這張又是我們,看來好像是同一個位置,只是換了個角度。噢……我看看……跟我說話的女人是列伯蓮娜夫人,她也是德國人,而且也和我們同桌吃飯。她很迷人,人也很好,只是有點老了。她丈夫在阿拉敏戰役中喪生。”
  馬丁·貝克很仔細地看,只見一位很老的女人,穿著一件花紋圖案的衣服,戴一頂粉紅色帽子,站在一艘救生艇旁,一手拿著一杯咖啡,另一手拿著一塊蛋糕。
  他們繼續檢視這些照片,几乎都是同樣的內容。馬丁·貝克開始覺得背痛,而他到現在所能确定的,只有堅茲克少校夫人長什么樣子而已。
  最后一張照片在上校前面的矮桌上,這正是馬丁·貝克曾說過的那种照片。這是從船尾照過來的“黛安娜號”,當時船正停泊在斯德哥爾摩的碼頭。照片以市政廳為背景,還有兩輛計程車正在車道上行駛。
  這照片一定是在船正要開之前拍的,因為所有的乘客几乎都還在甲板上。在船尾綁著救生艇的遮雨甲板上,可以看到少校夫人。羅絲安娜·麥格羅就站在她的正下方。羅絲安娜的手臂靠在扶手上,腳張得很開并且彎身向前,她穿著涼鞋,戴著太陽眼鏡,身上是一件有墊肩的黃色連身套裝。馬丁·貝克盡可能地彎身向前,試著找出哪些人站在她身邊。這同時,他听到柯柏吹了一聲口哨。
  “噢,對了,對了。”上校自顧自繼續說,“這就是那艘船停在里達爾摩的樣子。這是市政廳,這是希爾德加,堅茲克,那時我們還不認識。噢,奇怪的是,這個年輕女孩也跟我們同。桌了好几次,我猜她是英國人,或者荷蘭人。大概后來他們把她改到別張桌子去,好讓我們用餐空間多一點。”
  透過放大鏡望過去,照片上有一只強壯、在放大鏡下滿是皺紋、白毛的食指,放在著涼鞋和寬松黃色套裝的女孩身上。
  馬丁·貝克深吸一口气想說話,但是柯柏快了一步。
  “什么?”上校問道,“我确定嗎?我當然确定。她与我們同桌至少有四五次……她几乎沒講過話,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但是……”
  “沒錯,你的同事是給我看過她的照片,但你要知道,我并不記得她的面貌。我只記得她的洋裝,說得准确一點呢,那也不叫洋裝。”
  他轉向左邊,將他有力的食指戳在馬丁·貝克的胸膛上。
  “是露胸禮服。”
  他說話的模樣仿佛正在耳語,但事實上卻大過雷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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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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