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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足跡之謎


  當天午后,水潟警察署設立了搜查本部。新聞記者蜂擁而來,這里又呈現漁民誓師大會以來少有的忙亂。刈谷廣助署長發表了如下談話:

    “根据現場查證,保健醫師結城宗市的
  死可以判斷為他殺。凶手是否是曾經在宇
  津美庄住過的假博士及其助手二人,目前
  尚不能斷定。這個案件似乎有相當复雜的
  背景,因為前來研究怪病的醫生死得太离
  奇了。至于自殺說,也并非沒有可能,但
  是單從周圍狀況來看,證据還不足。之所
  以怀疑那二人是嫌疑人,是因為其中一人
  很像7日晚間去找過被害人的、穿淡黃色
  工作服的人,但目前還沒有确鑿的證据,有
  待于今后的偵查。据東京的來栖刑警說,由
  舊軍人組成的走私集團的頭子、原陸軍少
  將古前要藏,酷似這二人中的年長者。不
  過,走私集團的党羽為什么非殺死保健醫
  生不可呢?對于這一點,尚有許多令人費
  解之處。為什么被殺,這二人和被害者之
  問有什么關系,都還不清楚。推理是不拘
  怎樣都可以的,但搜查卻只能以事實證据
  來逐步填補空白。偽裝水質檢驗的冒牌博
  士等二人騙取津奈見村船只這一事實,和
  前來研究怪病的保健醫生莫名其妙地死去
  這一事實,都發生在8日前后。連結這兩
  個事實的線索,唯有水潟怪病一事。當然
  也可以認為,這不過是偶然的巧合。在搜
  查本部面前,簡直是橫著一堵不可思議的
  城牆,何況我署目前正處于水潟怪病補償
  問題尚未解決、漁民可能發生騷亂的緊張
  時期。眼下發生了一名保健醫生离奇死亡
  事件,實在令人遺憾。希望諸位新聞記者,
  也与本部人員通力合作,盡早破案。”

  勢良擔任本部主任,他的屬下只有高井、松田兩名刑警。他倆都是年輕人,剛從熊本來赴任不久。
  本部組成的傍晚,勢良給本田挂了電話。
  “終于開始行動了?”
  “我們不是一直在行動嗎,勢良君?”木田笑嘻嘻地說,“你打算先從哪儿下手?本部的成員有几人呢?”
  “配了兩個年輕的。”
  “不是太少了嗎?都是誰?”
  “你大概不認識,是從熊本派來的同事,高井和松田,哪天給你介紹一下。”
  “尸体鑒定是由南九州大學來人嗎?”
  “決定在市立醫院外科病房解剖。我估計是瀨沼博士來,但好像法醫學醫生也要來。到時候你來吧!”
  “我?我就免了吧!”木田思忖了一下。說,“欽可輪不到我這樣的小鎮醫生出場。兼職警醫這行當,總是在人看不見的地方賣力气。就好候縣專家到來之前的處置員。不過,那天我已經仔細看過了。我的眼睛是沒錯儿的。結城宗市是他殺,是被他人殺死的。”
  “你的气儿太粗嘍!等現場檢查和解剖結果的印件一出來,就馬上送給你。”
  勢良富太郎放下電話。他想,雖然本部成立了,但年輕的刑警們只能跑跑腿儿,歸根到底開得木田和自己把這件難案的線索搗下去。
  26日早晨,瀨沼博士從法醫學教研室找了兩名助手,又帶了四名學生,一同到達水潟醫院。解剖在上午就做完了。
  結城宗市的尸体已經有一半成了白骨,而且被烏鴉叼散了。所以,說是解剖,其實不過是處理了一下骨頭和內髒罷了。死亡時間,基本和木田推定的一樣,是8日到10日之間。這是從腐爛部分的肉質變化判斷的。尸体上看不出服毒的狀態。假如是被人殺害,那么可以推斷,是先被猛擊頭部而昏倒,然后掐死的。頭骨上能看見細微的痕跡。然而,這种結論并沒有超出推測的范圍,要從尸体得出他殺或自殺的确鑿證据,是相當困難的。頭骨上的傷痕也有是被烏鴉啄破的。不過,勢良提示的煙頭儿、現場狀況,東京富板署報告中提到的江戶山保健所認為結城宗市不是會自殺的人,這些材料都使人傾向他殺的推斷。瀨沼博士很重視勢良的意見,完全同意。另一方面,縣警本部鑒定科人員對湯王寺溫泉到泊京村之間的辯天祠后面的森林,進行了現場勘驗。
  現場是不見陽光的陰濕地帶,而且似路非路,長滿雜草灌木,群聚著患怪病的烏鴉。勘驗人員對這凄慘的現場,都不由地緊蹙眉頭。他們戴上膠皮手套,清除死烏鴉潮濕的骨架和羽毛,盡力查找難以辨認的足跡。在被害者与凶手搏斗,進行猛烈抵抗的場合,草叢中的足跡往往被折斷的枯枝和朽爛的落葉所掩蓋,需要更慎重地尋覓。
  大約花費了四個小時,勘驗結束了,在偵破上發現了較大疑點和新的證据。
  現場有三個人的足跡。發現尸体的木田和勢良曾在附近徘徊,但他們畢竟是兼職警醫和刑警,很注意自己的足跡,所以哪些是他們倆的,馬上就辨別出來了。此外還有三個足跡。
  在距离仰面而臥的尸体三米來遠的地點,發現三個已經板結的足跡。地皮被踩硬了,這證明有人曾相當長時間地站在那里。在這個地點的對面。大約五米遠,又發現有一平方米左右范圍的枯枝被折斷、草叢被踐踏。勘驗人員推測:在這里,凶手猛擊被害者,被害者暈倒了;后來他搖搖晃晃地逃到尸体所在的地點,凶手從背后又擊了一兩下,然后掐住脖子,把他扼殺。有兩個鞋印互相迭壓。是在五米距离內走來走去。
  一個人在殺害另一個人。還有一個人在旁邊五米遠的地方觀看。吸著煙。在這片濕地當中,到處是倒斃的烏鴉。汗水淋漓的勘驗人員作出以上結論。想像一下那种凄慘的情景,誰都會面無血色。
  28日晚上,勢良拿著熊本縣警鑒定科留下的現場勘驗結果和解剖分析報告,來到木田醫院。他詳細地說明之后,扭歪著滿是塵土的臉,說:“形勢所迫,搜查本部總算确定方針啦!”
  “你說的方針,是搜尋古前要藏和他的助手嗎?”
  “木元又次在早栗目擊了兩個人,正是他們暴露了。當然,木元又次、岩見金藏都是從遠處望見的,并沒看清楚,但宇津美庄的老板和藝妓蘭子卻把那兩個人看得一清二楚。在他們的印象中,有一人与來栖追查的走私幫党羽的外貌相符……你難道不認為這二人是罪犯嗎?”
  “等一下,問題是結城宗市被害案件的搜查方法,听起來好像本部還很猶豫哩。”
  “不,我剛才說的是署長的意思。署長在熊本挨了一頓申斥,非常惱火。他一想到讓走私頭目漏了网,就特別窩心,所以回來以后,一直把此案和搜捕殺害結城宗市的凶手放在一起考慮。不過。我的材料也是促成這种傾向的原因。署長可是個急于求成的人哪……”
  說著,勢良搔了搔頭皮。
  “那位署長歷來如此。但搜查只能一步一步地積累事實;一開始就認定某人是嫌疑人,然后再去搜羅事實,這是最要不得的。現在是處于扎扎實實地填補疑點空白的階段。”
  “我也那么想。”
  “這么說,你我心中都有點數啦!”木田微微一笑,“足跡只有三個,看來我的推測不對嘍。”
  “木田兄,你是想在這一伙當中嗅嗅結城郁子嗎?”
  “就算是吧。如果不是郁子,那就是別的女人,總之是伽南香的主人。”
  “我看你是陷進香水里啦。其實,對郁子的怀疑,我也向署長報告了。”
  “他怎么說的?”
  “他認為你的推理有一定道理,但是,說郁子8日以前在水潟出沒過,那就怪了。首先,她的丈夫宗市就住在湯王寺,要是碰上,豈不糟了。”
  “并不是唯獨湯王寺有旅館,日奈久、人吉也都有哇。”
  “那倒是,不過,你的見解難以令人信服……我怎么也想象不出郁子會是宇津美庄那二人的同謀。”
  說完,勢良咬著嘴唇,目不轉睛地注視木田的面孔。
  “先不說是不是同謀。把結城郁子放在嫌疑人一側分析,不是毫無道理的。東京后來有什么通報嗎?”
  “一點儿也沒有。”
  “喂,你說,郁子突然去向不明的原因何在呢?而且正是丈夫失蹤的當口。是她請求水潟署給尋找丈夫下落的呀!她回到東京,從此就沒信儿了……真是個混帳女人!万一我們發現了活著的宗市,即使想告訴她,也不知往哪里通知呀?就算有必須對任何人都保密的事情,也應該把遷居的地址告訴已委托探听她丈夫消息的我們呀,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
  “……”
  “我卡住的就是這儿。她來水潟的時候,獨自在車站下了車,我替你去接她,一見面我就吃了一惊:作為月薪不高的保健醫生的妻子,她的穿戴未免太華麗了。而且,她說話的聲音很古怪,顯得非常世故。我覺得很蹊蹺,有一种她不是個普通女人的感覺。”
  一直默默听著的勢良反駁說:“我把她只看作是一個位漂亮的妻子。署長也特意將郁子叫到房間里問了些情況,可她万万沒想到丈夫被殺了。”
  “署長和你都有點不正常啊。相信一封摻和眼淚的信,便托我去接站,假如那個女人是嫌疑人,你們二位就都該撤職了。”木田不高興地說。在他的腦海里又浮現出郁子那張高鼻梁、沉靜而憂郁的面龐。正好十天以前,她曾低垂眼帘、彬彬有禮地坐在勢良此刻坐著的位置。木田也想起了她說“我喜歡木犀呀”的聲調。
  這個女人會和在怪鴉成群的山里殺害她丈夫的人相勾結嗎……
  木田的自信也動搖了,郁子其人仿佛是在扑朔迷离的幻影之中,就好像隔著毛玻璃的照片,看去模糊朦朧。
  “你從那天晚上睡安穩過嗎?”勢良換了話題。
  “是看了烏鴉以后嗎?”
  “啊,從那天晚上,我連一覺都沒睡好過。今天又去看了現場。烏鴉落在松枝上,真像是死的,被牢牢地粘在枝丫上一樣,即使扔石頭,它們也不動彈。”
  “……”
  木田眯著眼睛,沉默不語。
  “今天晚上就談到這儿吧,對不起,把那本筆記給我看看。”
  勢良看了一下表,然后從茶色的薄型皮包里掏出學生筆記本,放在桌子上。它的封皮在地上弄髒了。木田拿在手里,還潮乎乎的。這是烏鴉踐踏過的筆記,是結城宗市寫的筆記。
  “只有署長和我看了,上面并沒有寫什么引人注意的事。不過,探訪態度非常認真,能看出是誠心誠意來研究怪病的。很想听听你的讀后感哩……”
  勢良臨出大門時,把憋在心里的話一股腦儿地說了出來:“我還是覺得那二人形跡可疑。把結城宗市從奈良屋引誘出來的,是那個穿淺黃色工作服的家伙,他的年紀跟浦野相仿。我認為這家伙就是古前要藏。”
  木田想,搜查本部、勢良和自己都陷入迷魂陣,被弄得糊里糊涂。他呆呆地站在廊下,目送勢良聳起肩膀的身影漸漸消逝在夜幕里。
  這一天的報紙上有一則報道說:就漁業補償問題,漁民代表要求工厂拿出一億日元,作為不知火海沿岸漁業振興資金。
  水潟患者互助會的代表、八代、葦北等沿岸九個村子的代表及漁業協會的理事等數人,要求會見東洋化工厂厂長。過去一直不接受團体交涉的工厂方面,派西村副厂長代替厂長与代表們進行交涉。
  漁民方面提出,除一億日元補償金之外,工厂還必須立即停止向古幡、百卷排放廢水,疏浚漾滿廢水的沿岸水域。副厂長恭恭敬敬地回答說:
  “我個人難以明确答复。下月就將在東京召開食品衛生調查會,水產廳、通產省的代表也參加,在那個會議上,肯定要發表關于水潟病問題的中間報告。本厂准備參照那個報告來考慮妥善處理。但是,像一貫申明的那樣,本厂方面對于全面承擔怪病的責任是不能同意的。調查尚無結果,南九州大學至今還沒有從理論上得出結論,所以無論誰都不能說,工厂就是造成那個病的根源。盡管如此,工厂已經給水潟漁業協會拿出三百万日元,因此,希望暫且予以諒解。至于緊急停止污水排放的要求,甚至立即停止工厂生產的說法,也都听到過。工厂停產,不單是一個工厂的問題,而且關系到全体水潟市民的利益。工厂歷來重視的污水處理工程,目前正在搞突擊,加速施工。當然,這并不是因為我厂是致病元凶。到年底,該工程將大体告成,這是眾所周知的。請諸位拭目以待……沿岸水域疏浚問題嘛,即使我說搞,這么大的問題,也不是隨隨便便能搞得了的。不過,我們已經做出了在百卷灣圍海造田并無償交付的計划。對這一點,請允許我暫時保留回答。”
  副厂長的答复是合情合理的,但從漁民方面來說,任何條款都沒有得到明确的答案。
  20日的漁民大會上,不僅作出了要求一億日元漁業補償的決議,而且決定向縣政府、國家主管部門派遣陳情團,并聘請國會調查團,讓他們深刻了解水潟怪病的現實情況。然而,所謂現實情況,卻不過是漁民方面和工厂方面在翻夾覆去地講行拉劇戰。
  木田正讀著報紙,靜枝從旁邊斜眼看見了那則報道。
  “你認識船浦的一個叫猿本的患者嗎?”她忽然問道。
  “是那個會吹簫的男人吧?得了那种怪病還在吹簫。他怎么了?”
  “我是听隔壁的飯野先生說的……”靜枝留心著睡在一邊的孩子,說,“他沒有加入漁民協會,所以從漁協領不到補償金。他和干力工的山本兩個人去工厂陳情,昨天……”
  “豈有此理!經過水潟市議會的活動,居住在本市的患者家屬都應該給三万日元。”
  “他們說這對于猿本和山本不适用,因為是撥給漁業協會的錢。”
  “竟有這种混帳事!”
  木田不由得激動起來。酣睡的孩子被他的吼聲所惊動,翻了個身。
  据說,通過市長的撮合,水潟市漁業協會會長向工厂提出,對漁民不能坐視不救,暫且不談漁協會員死亡者的一次撫恤金,先拿出三百万日元的慰問金。這筆錢,報紙上登載的西村副厂長的答辯中提到過。可是,錢并沒有如數分發給怪病患者。向縣當局、國會等主管部門陳情的代表們的車宿費和其它活動資金,將這筆錢花掉許多。分給八十几名嚴重的怪病患者家屬的,每戶只有三万日元。對這件事,人們議論紛紛。但這三万日元,沒有給那兩名患者。
  大概靜枝是從鄰居、職業指導所職員飯野的妻子那里得知的,可能不會有假。飯野是搞失業對策工作的,時常為做日工的猿本和山本找活儿。
  猿本沒有船,也沒有捕魚技術,一直在石灰窯或碼頭上干日工。在港口的卸貨場上干活時,偶然吃過蝦。那是大個儿的伊勢蝦。猿本向貨主要了五只,用它當晚飯。發病是第二天。當天晚上他喝了酒就睡下了。第二天早晨,手腳開始顫抖,不能邁步走路。猿本是力工,不是漁業協會的會員,所以他沒領到撥給漁協的錢。
  “听說他倆儿去工厂陳情,被赶了出來。”靜枝用低低的聲音嘟噥說。
  為什么漁業協會的干部不給這兩個患者三万日元錢呢?這筆錢,用于從無人過問的狀態中解救兩個患者,比去國會陳情更要緊。究竟什么在作梗呢?
  木田打算明天去看看會吹蕭的力工猿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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