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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結城宗市的筆記


  結城宗市的筆記是這樣寫的。

  10月2日 晴

    訪問瀧堂村志木佐平。該村位于從水
  潟市沿海岸往里走大約兩公里的海灣處。
  志木家在上山的路旁,是棟孤零零的房子。
  白色的鐵皮房頂蒙了一層塵土。正門旁邊
  的廚房,由于煙熏火燎,看上去黑漆漆的。
  食具亂放在泥土地面的房間里,看去甚是
  肮髒。杜間正在煮豬食,臭气沖鼻。志木
  四十七歲,骨瘦如柴。他是水潟怪病患者
  互助會的會長,听說我是水潟漁業協會介
  紹來的,便欣然接待。三年前的春天,怪
  病奪去了他的兩個孩子——功子和廣一,
  眼下妻子辰在家中養病。
    我對東京保健所作了說明,消除了志
  木的戒心,進了內宅。辰的臥室是朝北的
  木板地房問,她正仰額儿躺在露出棉絮的
  髒褥子上。
    “辰啊,辰!從東京來了先生。”佐一平
  在門口說。
    我隨佐平走進昏暗的房間。他把朝北
  的板窗打開了一點儿。褥子薄得像席子一
  樣。糞尿弄得滿屋臭烘烘的。這女人的腦
  袋顯得很大,頭發蓬亂,瘦得只剩下一把
  骨頭。她支愣著棍子似的腿,膝蓋上蓋著
  破爛衣服,露出腳脖子。皮膚像柿餅子一
  般干枯、烏黑。她的雙手交叉放在胸上,不
  時發抖。對于來訪者,辰沒有任何反應。她
  什么也不說,只是半睜眼睛直盯著天棚。
    “去療養過,但人家說治不好了,就領
  了回來。從今年2月就一直躺在這儿。不
  說話,也不愛吃東西,總這么直挺挺地躺
  著……”
    佐平關上板窗,我們出了臥室。其狀
  況之凄慘,使我也茫然若失。看到水潟怪
  病患者的第一個印象唯惊愕而已。
    在檐廊邊上,佐平拿出蜜橘和茶水款
  待我,我們聊了起來。
    問:原因在工厂嗎?
    答:以前工厂的廢水流到古木島一帶,
  最初只有星浦、瀧堂捕鯔魚的漁民得病。這
  就是原因在工厂的證据。古木島一帶本來
  能捕撈沿岸最好的鯔魚,但從兩年前改為
  拖网,打黑鯛魚和蝦。把賣剩下的蝦、黑
  鯛魚當作主食。星浦有二人,瀧堂有二人,
  我自己的一個孩子,都得了怪病。估計在
  古木島一帶,工厂污泥沉積有三米多厚,可
  以說污染程度是沿岸首屈一指的。開始,我
  的孩子進了南九州大學醫院,接著又轉入
  傳染病隔离病房。是和傷寒、日本腦炎的
  患者們在一個房間里,但唯獨他的症狀与
  眾不同。他時而在病床之間蹦跳,時而跑
  到走廊上咕嚕咕嚕地打滾、喊叫。因為患
  者們往外攆他,所以后來又回了大學醫院。
  和貓、烏鴉一起被做了實驗,4月份死了。
  是工厂的廢水殺死了這個孩子!除此之外,
  想不出別的原因。古木島海域被汞污染了,
  可我們只有這一處漁場。
    問:漁業停頓了,家屬靠什么維持生
  活呢?
    答:如今只是無精打采地望著古木島
  忍受罷了。有的人賣掉船,改行去推炭、推
  石灰,或者跟車押運,可我歲數大了,干
  不動力气活儿,而且家里有病人,也需要
  護理。一天天晃來晃去。今年春天,東洋
  化工厂發給每戶三万日元錢,但都還了債。
  很希望得到一筆錢,能夠作資金振興起來,
  所以才組成患者互助同盟,每周一次向工
  厂、市政廳、漁聯陳情。這种陳情是我現
  在的工作。眼下就靠甘薯、麥子過日子。
    傍晚,訪問同村的鵜藤治作、瀨木近。
  哪個患者都和志木辰一樣,躺在不洁淨的
  席子上。

  10月3日 晴

    去水潟市立醫院訪問怪病患者。承谷
  副院長—一指教,并允許筆錄了近日臨床
  觀察的四個病例。

  [第一例]茂田花 28歲 女
  職業:漁民
  發病年月日:1958年7月13日
  主訴:手指麻木、听力障礙、步行障礙、意識障礙、狂躁狀態。
  既往病史:平素健康,未患過較重疾病。
  家族病史:未發現值得注意的遺傳關系;6名同胞中,8歲的小弟弟從1956年5月以來患同樣的中樞神經疾病。
  飲食習慣的特异性:無值得注意之處。
  現病史:從7月13 日開始,自我感覺雙手的食指、中指、無名指麻木,15日口唇麻木,听覺遲鈍。18日不能靈活地穿鞋,步行失調。從這時起出現言語障礙、手指震顫、不隨意運動。8月,發生步行困難,7日來水潟市立醫院,自翌日始震顫狀運動加劇,時常發出犬吠般叫聲,完全呈狂躁狀態。投与安眠藥,則似乎入睡,但四肢不自覺運動不止。上述症狀持續到26日。由于不攝取食物,身体衰弱顯著,而無意識運動反而略微減緩。同月30日入院。發病以來未見發燒,自26日,体溫保持在38℃上下。
  入院時檢查:骨骼變小,營養极其貧乏,意識完全消失。面如老人,大約每隔一分鐘,顏面僵呆,呈苦悶狀。張大嘴發出犬吠般叫聲,但說不出話。同時,伴隨四肢的震顫運動,出現軀干僵直并后弓反張。体溫38.9℃,脈搏較快,每分鐘105次,瞳孔縮小,對光反射遲鈍。結膜貧血、無黃疽,未見眼瞼下垂。肺部未查出体征。腹部明顯凹陷,腹壁張力較強。作為神經症狀,肱二頭肌反射、肱三頭肌反射、膝腱反射、阿基里斯腱反射皆減弱,但腹壁反射正常,未見病理反射。指鼻試驗無法檢查。眼底未見异常。視野無法檢查。
  入院后經過:從次日開始鼻飼營養。31日,与入院當天同樣,無意識運動仍繼續。但9月1日,運動平息,肌肉張力反而減弱,触摸四肢,也無反應。体溫39.1℃,脈搏數122,呼吸數33,一般狀態惡化。2日凌晨2時前后,再次開始不隨意運動,不久呈狂躁狀態,發出叫聲,反复出現震顫狀運動。經注射苯巴比妥,午前10時無意識運動平息,進入睡眠。午后4時,脈搏數120,血壓90/62mmHg,對光反射遲鈍,四肢的肌肉張力減弱。晚10時,呼吸數56,脈搏數 120,血壓 76/60mmHg。 3日凌晨3時35分死亡。
  在臨床方面唯有袖手旁觀而已,這种醫療,簡直像是站著看屠宰動物一樣。我問:“在治療方法上真的一籌莫展嗎?”谷副院長作出如下回答:
  “我們只是按南九州大學的指示在臨床方面作些醫治而已。病因不明,而且病人呈狂躁狀態,發出叫喊,瑟瑟發抖,連護士也無法插手,只好遠遠地觀看。病因不明,治療怪病的方法只有這么摸索。”
  “稍微見好的患者沒有嗎?”
  “有個米浦的,是22歲的小伙子,入院三個月好了。不過,這是輕症及時入院的情況。因營養注射或飲食療法而大有好轉的例子也有,但痊愈是困難的。這种患者成了半殘廢,呆在自己家里。”
  病房是集体治療室,每室有七名患者。副院長說,特殊病房將加緊竣工。他領我參觀了正在施工的与舊樓相接的特殊病房。
  [第二例]川本美津 42歲 女
  職業:漁民
  發病年月日:1958年5月8日
  主訴:手、口唇周圍有麻木感、震顫、言語障礙、步行障礙、呈狂躁狀態。
  既往病史:平時健康,未患過較重疾病。
  飲食習慣的特异性:几乎每天都生吃在水潟灣內捕撈的鰶魚、帶魚、黃花魚、牡蠣等,特別喜好魚的內髒、頭,把尾部給丈夫,患者自己吃肚子到頭這部分。
  現病史:1958年5月8日,兩手手指開始感覺麻木,逐漸波及到前臂,進而口唇及口周圍也有麻木感。6月,手開始震顫,7月,言語拖長并含混不清,同時步行失調。從8月10日前后不能行走。從19日起,感情易變性強烈,又哭又叫,時呈狂躁狀態。從20日開始不能識別人,進而手腳不隨意運動加劇。同時從20日起大小便失禁,持續約一周。8月30日入院。
  入院時檢查:有強迫笑貌、強迫哭啼,精神狀態不安,震顫運動不斷反复,有時發出犬吠般叫聲。入院后經過:入院后精神神經症狀惡化,9月4日意識不清,面部呈假面具狀,震顫運動劇烈,時呈弓反張。自4日起連續三天每天10毫升使用糖皮質激素,7日意識恢复,8日可以坐起,震顫運動有所減弱。9日肌肉強硬也減輕。12日,雖有失調性,但行走已可能,言語呈明顯的斷續性、錯亂性,但還能听懂意思。17日前后恢复到可以閱讀雜志的程度,但感情易變性強,嫉妒心重,是值得注意的。自10月1日開始,連續每天用20毫升解毒藥,進而自6日至17日連續每天用600毫升卵胞激素治療,可見錐体外路性症狀与入院時相比逐漸改善,開始能自己吸煙,吃飯時也几乎不再把飯弄洒。
  [第三例]上野市太郎 26歲 男
  職業:木工、司机、漁民
  發病年月日:1958年7月下旬
  主訴:上下肢麻木、言語障礙、步行障礙。
  既往病史:平時健康,未患過較重疾病。每周飲酒二、三回,每回五百毫升。
  飲食習慣的特异性:常吃近海的章魚、帶魚、多鱗鰼、鮮魚等,發病前一個月,發覺生著吃好吃,開始生吃帶魚、鮮魚等。
  經過:1958年7月下旬,有一天,喝了大約六百毫升白酒,之后睡了三個半小時,醒來發覺兩上肢、右腳跟麻木。其后,口唇、舌也逐漸出現麻木感。言語緩慢、拖長、結巴,步行失調。穿木屐時一開始知道,但漸漸就失去還穿在腳上的感覺。同時,視野開始縮小,只能看見正面,難以看見側面。
  [第四例]兼持伊三 57歲 男
  職業:漁民
  發病年月日:1958年8月17日
  主訴:手指、上唇、舌感覺麻木、言語障礙、听覺障礙、震顫。
  既往病史:33歲時曾患過肋膜炎,否認患性病。
  家族病史:5名同胞中有2人死于腦溢血。
  飲食習慣的特异性:在水潟沿岸捕撈鰶魚、鯔魚、蝦、螃蟹、牡蠣等,將其中新鮮的賣到市場,剩余的食用。特別是患者在船上每天用鰶魚做生魚片代替早飯,還喜歡吃這些魚類的內髒。每天晚上飲酒。
  經過:8月17日早晨發覺上唇麻木。18、19日頭痛,未發燒。自24日開始兩手手指感覺麻木,26日晚洗頭時發覺頭部麻木。但照舊出海捕魚。9月14日晚,比平常多喝了一點酒,次日早晨便發生言語障礙、听覺障礙、步行障礙,言語几乎不能讓人理解,步行失調。18日震顫劇烈,竟至不能吃飯,之后入院。
  看一看患者飲食的特异性,引人注意的是他們都大量攝取鰶魚、鯔魚、鮑魚,尤其愛生吃。
  “這么生著吃難道和疾病沒有關系嗎?”
  “這一帶的漁民都吃生的,孩子也那樣。好像肚子一餓,那東西就成了美味佳肴。雖然是朝鮮酒,但這地方的阿里郎酒都不錯;他們把白酒帶到船上,工作間歇時喝一杯。”
  谷副院長這樣說明了漁民的飲食習慣。我自己也回想起訪問志木佐平時曾看見那煙熏火燎的廚房,食具都丟放在陰暗的角落里。似乎一貧如洗的家庭里患者較多。
  午后走訪患者村。
  瀧堂 鵜藤治作、安次
  角堂 木山花、南智
  星浦 杉山勘三
  船浦 山本甚一
  船浦村的山本四十二歲。他臥病在一間狹小的房間里,那小倉庫般的房舍坐落在古幡靠近河邊的洼地上。他已經半身不遂,很難听懂說話,但他由衷地歡迎我來訪。听說山本連一個看護他的親屬也沒有。5月份他去角島的漁場干日工活儿,吃了鮑魚。那以后不久身体就發起抖來。他是做日工的力工,沒加入漁業協會,所以協會發給每戶的三万日元保障金,他因不符合條件而沒有領到。
  “我這一文錢也沒撈著,就因為我是個力工!”山本說。
  漁業協會把工厂支付的一次補償金好像并沒有給非會員患者。山本的憤懣也情有可原。似乎在漁民的隊伍里也蘊藏著种种問題。
  10月4日 晴
  瀧堂 探望鵜藤治作、安次的病情。
  星浦 堂場繁
  津奈見松木治平、濱酉
  角島 三村七五郎
  三村七五郎盡管病倒了,還是能說會道。他帶著患者說話時特有的語尾顫抖,給我講述關于水潟灣的島嶼——古木島的傳說。
  古木島,別名叫歌里島。早在天正年間,島津与佐賀的龍造寺打仗的時候,島津的近待中有一個叫河上左京的人,奉命從潟水灣駕船出征。左京的妻子里年輕美貌,她渡海登上古木島,在水邊建起一座石塔,目送丈夫上陣,祝愿他凱旋。左京打敗了龍造寺,平安回鄉,但這時妻子已經病死了。左京緬怀妻子,時常眺望古木島的石塔。后來人們就把這個島叫歌里島。
  三村的房舍建在高崗上,一抬眼就能看見海灣。從那里遠眺,古木島像漂浮的船一樣平坦,但听說靠近一看,則丘陵摩天、古松成林。
  “傳說從前在古木島的海里有人埋下了炸彈和毒瓦斯,這純粹是東洋化工厂造的謠言。怪病的原因不是毒瓦斯。流進百卷的工厂廢水里夾雜著汞,吃了含汞的魚,人就會變成瘋子,這是有道理的啊!”
  七五郎這么說。工厂排放廢水是致病原因,這一點患者們堅信不疑。
  10月5日 早晨去熊本市
  走訪南九州醫學會,會見齋術博士,了解有關患水潟病的烏鴉和貓的實驗性檢查結果。
  貓一發病,不大工夫就萎靡不振,皮毛失去光澤,并略有脫毛。而后,步行呈失調狀態,各种運動也逐漸出現失調。頸部震顫,也有同時發生失明的例子。最為普遍的是痙攣發作的表現。發作前,往往做出倒立狀運動,在异常的動作之后,出現部分痙攣或全身痙攣。在全身強直性或間歇性痙攣時,令人想到如同人的癲癇狀痙攣。
  1在水潟地方的貓中發生的帶有痙攣發作或運動障礙的怪病,与在人中間發生的水潟病為同一疾病。
  2貓怪病的本態可認為是中毒性腦病。
  3在貓身上最受障礙的髒器是以腦髓為主体的中樞神經系統,并侵犯范圍較廣的不定部位,終腦核群、間腦、大腦半球及小腦等易被侵犯。
  4障礙部位強烈表現出由于損傷而引起的腦神經細胞脫落、重篤變化、變性變化、萎縮等退行性變化。人也同樣。
  5在小腦,顆粒細胞脫落顯著,較多地呈現所謂顆粒細胞萎縮現象。
  6貓的噬神經細胞作用比人少。
  7血管周圍的浮腫也比人体所觀察到的嚴重,外膜部位的囊胞狀擴張較為稀少。
  8所發現神經組織的坏死,軟化及出血也不比人顯著。
  9血管細胞浸潤及膠質細胞的彌漫性或局限性增殖等完全与人的狀況一樣。
  十一般髒器難以發現特征性病變。
  烏鴉患怪病則無法站立,翅膀的運動也不能自如,步行与飛翔皆不可能,但能夠攝取水。
  1烏鴉在水潟沿岸多數罹患水潟病。
  2鳥類的本症也和人同樣,其本態是中毒性腦病。
  3鳥類本症的主要病變是中樞神經系統的神經細胞的各种退行性變化和血管壁變化。
  4作為神經細胞的退行性變化,重篤變化也以噬神經細胞作用為主要特征,比人更為顯著。
  5神經細胞的障礙有一些好發部位,主要是大腦半球、終腦核、間腦、小腦等的灰白質被侵犯。其它部位也能受到障礙。小腦顆粒細胞脫落不比人和貓明顯。
  6血管變化,以囊胞狀擴張為特征。
  7膠質細胞的增殖在障礙部位呈彌漫性,或根据部位而稀少地呈局限性。
  8一般髒器難以發現特征性變化。
  出了教研室,找鄰室的中林副教授了解怪病的原因。
  他說,最初,南九州大學有錳說、硒說、鉈說等种种說法,在提出病原上是相當曲折的。有机汞說的主張占上風是在今年4月,理由是給貓、烏鴉投食汞而出現的狀況,如失調、失明、腹瀉、脫毛、痙攣,全部和患怪病的人酷似。于是,馬上開始分析水潟灣的底泥。從百卷灣排水口附近的底泥中,檢測出每吨底泥含有兩公斤汞。這個含量与山中化工的熊本工厂排水口附近的底泥相比較,約高出一千倍。接著,分析魚貝類的汞含量,查明水潟的魚貝含汞量竟比熊本市的魚貝高出百倍。進而,又參照從怪病患者的尿中發現大量汞的事實,終于汞在病原說上占了上風。調查東洋化工厂的生產過程得知,制作醋酸、硫酸、聚氯乙烯時都使用汞。理學院對工厂的資料作了推算,判明已有六百吨汞流入海里。流入的汞日積月累,終于通過魚貝使人們致病,這种見解日益增強,研究陣容活躍。然而,隨工厂污水排放的汞是金屬汞,對于它如何轉化為致病原因的有机汞的過程,至今還不清楚,有待于證明。水潟病的毒是特殊的有机汞。如果不是變態反應汞,那它是什么形態的有机汞呢?這一問題,現在也未解決。
  听了中林副教授的說明之后,又請教了公共衛生教研室的檀副教授。
  他說,因魚或貝中毒的例子是有的,但不論吃哪种魚、貝都中毒的例子還未曾有過。由于缺乏重金屬中毒的病例,缺乏比較文獻,因此不知如何研究是好。并且,重金屬的中毒症狀非常相似,不易辨別。物質并不是以原有形態進入魚体內的,而實驗也需要時間,再加上研究費每年每人只有二万日元,所以全憑青年們的熱情,才使研究達到這种地步,探明原因的拖延實出無奈。
  南九州大學的研究可以說是自發地開始進行的。發病之初,縣、市當局沒有編制任何研究預算,這件事的确令人惊訝。再有,東洋化工資本是水潟市的背景,研究陣營對它能無所顧忌、毫不留情嗎?我提出了這個疑問,副教授斷言道:
  “病因在于工厂排水,這是一開始就清楚的,但因為是全縣首屈一指的工厂,所以縣、市當局似乎也退避三舍。還有一种看法,認為學術界攻擊工厂,万一工厂被別的縣搞去,對于縣民來說是不上算的。”
  出賣學者良心的教授也是有的吧。
  我問具体的研究工作是如何開展的,他沒有回答。
  今天火速返回水潟,訪問了瀧堂村。從偶然相識的水潟市醫生水田民平嘴里听到這一事實:由于將百卷的排水口移到了古幡,因而在古幡也出現新患者。可以認為,這個事實和在大學听到的病因說是一致的。
  這么一來,從東京臨出發時在剪報上看到的R大學堂間博士的中間報告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博士分析了水潟灣的水質,并与其它海域比較,斷言汞含量并沒有那么大變化,尤其對認為水潟灣含有大量汞的南九州大學的見解深表不滿。這真是怪事。照南九州大學的說法,東洋化工厂生產氯乙烯、硫酸、醋酸、可塑劑,其中可塑劑占全國生產量的百分之八十,其它工厂僅少量生產。可塑劑就是氯乙烯的粘著劑。把這個特殊條件下的工厂,与一般工厂同樣看待,應該說是奇怪的。而且,學者們分析同樣的水居然有如此之大的分歧,究竟是從何而來的呢?在水質檢測方法上有誤差嗎?
  听說東洋化工厂自己有獨立的研究所,与大學方面分別研究著水潟病因。工厂方面否定汞說,但依据什么來否定的呢?我對于构成其證据的材料頗感興趣,准備明早走訪工厂,听听那里的根据。
  結城宗市的筆記在這里中斷了。本田讀完之后,對這個記錄的半途而廢感到失望,因為它像繃緊的琴弦一下子斷了似的令人興味索然。從10月2日開始,結城傾注非凡的熱情,与怪病糾結在一起。他訪問患者、醫生及其他人,認真地做著記錄,可是這記錄卻以5日的熊本之行和邂逅木田為末尾嘎然而止。木田覺得難以捉摸。
  正因為結城宗市專攻神經科,所以詳細記錄了有關烏鴉和貓的腦的狀況。讀一讀這本筆記,就會了解到結城宗市的意向。他對怪病的原因非常關心,极想探訪東洋化工厂。在6日或7日,結城果真去工厂了嗎?從這本筆記上弄不清楚。木田想,從他充滿熱誠的記錄來看,恐怕是不會不前往工厂的。可是,那里的見聞卻一字未寫,5日以后就是空白了。
  木田一心要猜出那空白紙頁上的謎。
  結城宗市為什么投筆不寫了呢?6日,他訪問了工厂,在那里做了自己所計划的采訪,當時一定會見了什么人。結城回到奈良屋,從那個晚上起不再記筆記。莫非用不著記……否則,這斷尾巴蜻蜓似的筆記就無法解釋。但是這可能嗎?在工厂會見了誰呢?當然,可以想象是會見了研究所的一些人,但那樣的話,筆記就應該進一步記錄有關怪病問題的材料。不得不中斷的理由實在令人費解。除非有誰施加了影響,否則,這一記錄的中途輟筆就不可思議。如果有迫使結城宗市中斷記錄的人,那到底是誰呢……
  木田拿起筆記,一頁一頁地翻看。端正而纖弱的字跡,似乎在顯示結城的性格。
  但是,一名保健醫生如此熱心于怪病研究,從常識上也不能認為是多管閒事……或許結城在筆記上記載了工厂的什么秘密吧?是的,那是有可能的。可究竟是什么呢?不過,要是工厂在极其保密地研究什么,能讓一個訪問者得知嗎……工厂果真有什么秘密嗎……
  木田坐在桌前,想再看一遍筆記。。次日早晨,要上學的女儿把背包扔到門口,跟靜枝嗷嗷地爭吵什么。本田睡意未消,心不在焉地穿過走廊,一邊把牙刷叼在嘴里,一邊瞅了一眼報箱。妻子和女儿的聲音傳了過來。
  “都讓穿白色的運動褲呀!”
  “大家都穿一樣的?老師那樣說的嗎?”
  “啊!”
  “喲,清一色,那可就好看啦!”
  好像是開運動會的事。木田來到門口攤開報紙,這時他一晃儿看見從女儿的紅色背包里露出的教科書,還有夾在教科書中間的筆記本。剎那間,木田目瞪口呆。他想起了昨晚的結城宗市的筆記本。
  也許那本筆記和女儿的筆記是同樣的東西,像是學生筆記……
  木田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气。
  結城的筆記沒有被誰撕掉嗎?
  木田的睡意頓時飛得無影無蹤,他從女儿的背包里抽出筆記本,又從診療室拿出三本自己的筆記本,然后和結城的筆記本比較。正巧,它竟然和木田的筆記是一樣的,都是一家叫海鷗印刷工厂的產品。木田從來是即使寫錯了也不撕扯筆記的,所以頁數總和當初剛買時一樣,完整無缺。
  木田數起頁數,他的手微微發抖。然后又數了結城的筆記,情不自禁地要叫出聲來。
  結城宗市的筆記比木田的少了五頁!木田仔細觀察裝訂處,發現縫線略微松了。是拋在森林里弄松的嗎?不,那松弛痕跡顯然只能認為是誰撕扯的。
  恐怕不會是撕掉什么也沒寫的白紙。被撕下的部分一定寫著什么。誰撕的呢?是犯人?是犯人撕了之后放在尸体旁邊的?……把可能留下于已不利的記錄的東西,原封不動地放在那里不管,這樣的犯人是沒有的。這本筆記上,關鍵的部分被勾銷了,只保留著像是結城所研究的怪病的地方。那些頁上寫著什么呢……
  木田呆呆地位立在朝陽照射的診療室當中,一動不動。
  “喂,開飯啦!”
  從里面傳出靜枝的召喚聲。醒悟過來的木田用嚴峻的語气對妻子說:
  “我吃完飯就去化工厂。要是有急診,往化工厂挂電話,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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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香門第獨家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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