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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道的目擊者



  第二天黃昏,三原搭乘“十和田號”快車,自上野車站出發,前往北海道。
  這就是安田所乘的那列火車。一方商是這列車去北海道最為方便,另方面則是“實地檢查”一下安田的口供。
  三原在火車駛過勿來市之后才開始睡覺。對面坐著兩個人,操著東北口音,天南地北地閒談,吵得人的神經絲毫不能休息。可是,快到十一點鐘時,白天的疲勞終于帶來了睡意。
  翌晨,晨曦檬隴,大海罩在乳白色的天幕中,別有新鮮之感。車內已經開始了下車的准備。
  列車員站在門口,道了聲早,向乘客致詞道:
  “終點站青森就要到了。諸位長途旅行,想已疲倦。不過,凡是有打算乘青函渡輪前往函館的人,請在旅客單上登記。現在,請先在登記表上填表。”
  列車員把登記表發給舉手的乘客。坐船去北海道,在三原還是初次,他也要了一張登記表。
  旅客單只是一張表,不知是什么原因,要在甲乙兩旁上填寫同樣的表格,在收票處交付。
  到達青森車站是九點九分。离渡輪開航時間還有四十分鐘。上船前要經過一座長形月台,旅客們為了爭取好座位,爭先恐后地向前奔跑,三原的后背不知被人沖撞了多少次。
  到達函館己是下午二時二十分。又過三十分鐘,“球藻號”快車發車。車船時間聯系得很緊密。
  這列火車行車五個半小時,三原雖然是首次欣賞北海道風景,也不覺生厭。晚上抵達札幌時,已經是精疲力盡,連屁股都坐痛了。
  到了車站,三原打听到一間廉价旅館住下。雖然明明知道,如果投宿丸物旅館,對于調查安田的事可以一舉兩得,限于旅費不足,只好忍耐一些。
  那天晚上下雨。三原听著雨聲,由于疲勞不堪,轉眼就睡著了。
  早晨,過了十點鐘才匆忙起身。昨晚下了雨,被褥潮濕濕的,有些寒冷。北海道天气果然名不虛傳。
  三原吃過飯,先到札幌中央警署。這是禮貌,先謝謝人家協助調查。
  “是不是調查得不好呢?”東京警視廳竟然派了人來到現地,就難怪札幌探長為之忐忑不宁了。三原連忙解釋說,并非如此,自己是前來進行個別偵查的。
  听說他想去丸物旅館,探長派出一名探員給他帶路。既然能夠有此便利,他也沒有謝絕。
  旅館方面已經受過調查,所以回話簡單明了,女賬房立刻把旅客名簿取出,指著安田辰郎的姓名。
  “他是一月二十一日晚上九點鐘來的。二十二日和二十三日部住在這里,白天辦事出外,天黑以前就回來了。沒有什么特殊情況,態度很沉靜,”
  女賬房所講的話和安田的特征很符合。三原把記有安田辰郎字樣的旅客名簿收過來。出了旅館,打發探員先回去,以下的行動,似乎一個人要方便些。
  雙葉商社就在熙來攘往的大街上,販賣机械器具,是一間規模很大的商店。櫥窗里陳列的物品連摩打都有。
  河西是個剛過五十歲的禿頭漢子,自稱是營業主任。看了三原的名片,不覺睜大了眼睛。
  “前几天,札幌警署也派來探員打听我到車站迎接安田先生的事情,對于安田先生,難道有什么怀疑嗎?”
  河西的臉上完全是大出意外的表情。
  “不,沒有什么怀疑。不過有一些其他的事情,需要調查一下,作為參考,請你不要擔心。你和安田先生在生意上來往很久了吧。”三原平靜他說道。
  “有五六年,是個在信用上很誠實的人。”河西提出保證。
  三原為了讓對方安心,不斷深深點頭。“那么,安田先生在一月二十一日來到札幌那天,是你到車站接車的?”三原不遠千里而來,就是為了提出這一個触及核心的問題。


  “是的。我接到他的電報,說是二十一日乘‘球藻號’列車到札幌,請到車站候車室會面,所以就去了,很不巧,電報已經撕爛撇掉了。”河西答道。
  “每一次來,都去迎接嗎?”三原間道。
  “不是,每一次來都不去接。這一次据說是因為時間太晚,商店已經關門,有重要事情要商談。”
  “原來如此,所以安田先生乘‘球藻號’列車到達車站,馬上到候車室去會你。”
  河西听了,稍微遲疑了一下才說:
  “是的。不過不是馬上。那列快車是在二十點三十四分到站的。下車旅客走出收票口,走向車站前的廣場,是從候車室的玻璃窗看得到的,我記得我等候了好久,一直過了十分鐘才把他等到。”
  過了十分鐘,算不得什么問題。看樣子還是安田說得對,他是搭乘“球藻號”列車到站的。
  三原感到失望了。這樣的結果雖然在預期之內,但他對于原來的判斷始終戀戀不舍。事實上,這個人的說法与安田辰郎的口供毫無抵触之處:原來的判斷,看來大成問題。
  安田确實是搭乘二十一日的二十時三十四分到站的快車到達札幌的。從那天晚上起也确實下榻在丸物旅館;破綻是一點也沒有。三原自覺是站在石壁之前了。
  多少努力,到現在都未見到效果,在心情上說,對于一向支持自己工作的笠并科長真是怀有負疚之感。据說,主任對于這樁案件毫不起勁,只是科長代為說項后才得繼續展開偵查工作,三原是不會沒有責任感的。
  三原的面色發沉,坐在對面的河西看在心里,過了一陣,才躊躇万分低聲說道:
  “還有一件事情要向三原先生交代。我同安田先生的接触并不多,你既然千里迢迢從東京專為此事而來,我就應該把所注意到的事情都提供出來。不過,這只供參考,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重要意義。”
  “知道了,是什么事情呢?”三原望著河西。
  “說起來,安田先生來找我,說是有重要事情磋商,而且,他打來的電報也是這樣措詞的,可是,我們會了面,他并沒有什么重要事情要談。”
  “哦,是真的嗎?”三原立刻反問,喉嚨間都似乎出了异聲。
  “真的。而且,安田先生第三天到敝公司來,談的也是無關緊要的事。當時,我心里就覺得,這事情可有點奇怪。”
  三原突然感到,眼前的石壁已經出現了龜裂現象。心砰砰地跳著。他在表面上還裝作若無其事,用著极為平靜的言詞向河西追問,河西又把剛才的話重复了一遍。
  安田辰郎并沒有重要的事,他為什么要河西到車站迎接呢?
  ——一定是安田希望有個目擊者來證明他在一月二十一日乘“球藻號”列車到達札幌,河西于是被選中了。
  一定是如此。理由也不外乎如此。他故意在東京車站上安排出一個四分鐘的目擊者,在這里也同樣運用了這一手。這些安排都是一脈相承,前后呼應的。
  那么,如果是故意安排的,安田的所作所為,一定是和搭乘“球藻號”列車到達札幌的事實完全相反。換句話說,是不是他并沒有搭乘這列火車呢?
  三原想到這里,自覺發現了重大關鍵,雙目閃出了光輝。
  “河西先生。你同安田先生會面的地方是候車室?”
  “對的。”河西自從說話走嘴之后,每听到一句問話,便馬上為之不安。
  “并沒有到月台接車?”
  “對的。因為電報說明要在候車室見面,”
  “那么,”三原突生此問,“你并沒有看到安田先生從火車上走下來?”
  “并沒有看到,不過——”
  不過,從東京來的安田辰郎在那一時刻到了車站候車室,出現在自己的眼前,當然是從那列火車上走下來的了——河西的表情表示了這一看法。
  三原离開雙葉商社,臨走的時候,注怎樣向河西告辭都忘記了。他在從未到過的札幌街頭到處亂走。寬寬的街道上,白樺樹排成一條直線,高聳入云。他的目光對這些樹木卻是似見未見,一邊加緊思考,一邊踟躇街頭。
  安田是在說謊。他裝作搭乘“球藻號”列車到站的樣子,用電報叫河西就在那一時刻,到札幌車站的候車室和他見面。這樣一來,就成為“在車站迎接”。札幌警署奉命調查后的回電就是這樣說的。“在車站迎接會面”,在任何人看來,都是迎接剛下火車的人。安田正是利用了這一錯覺。
  “小雪飯庄”的兩名女招待在東京車站上被安排成目擊者。北海道的河西也是一樣。
  ——好。定要把安田的畫皮揭開。
  三原掏出筆記簿翻查,安田對他的解說是這樣的:
  二十日乘“十和田號”快車离開東京上野車站,二十一日早晨到青森。乘九時五十分青函渡輪,十四時二十分到函館。乘“球藻號”快車离函館,二十時三十四分到札幌。
  三原端望著這份時間表,突然之間,長吸了一口气。
  ——為什么始終想不到這件事?
  青函渡輪上不是每個人都要填寫旅客表嗎?把表一調查,安田的說法豈不就要崩潰。
  他如果搭乘了渡輪,就必須在旅客表上留下姓名。


  三原的心砰砰跳著,又立刻不安起來。
  一月二十一日已經過了整一個月。渡輪旅客表還能夠保存住嗎?如果已經拋棄,一切線索便都完了。
  應該先到車站去打听。他轉眼之間就來到札幌車站。
  進入鐵路警宮室,三原說明了身份,詢問旅客表的保存期限。
  “青函渡輪的旅客表嘛,”室內的中年警官摸著臉說道,“保存期限六個月。”
  六個月。那就足有把握了。三原心里一塊石頭落地。
  “是不是一定要到青森車站去查呢?”
  “是查從青森乘船的旅客嗎?”
  “對的。”
  “那就無須乎到青森去了。函館車站也保存著一份。”
  三原听了大惑不解,警官解釋道:
  “渡輪旅客表共分甲乙兩份,寫明旅客姓名住址。車站上將表撕開,甲方由發船站保存,乙方交給船長,轉交前站。所以,函館車站也有一份。”
  “噢,是這樣的,三原明白了。他記起自己也曾填寫過甲乙雙份。
  “想查哪一天的呢?”警官問他。
  “一月二十一日。就是十四時二十分到函館的渡輪。”
  “那是第十七次船。你如果去查,我就先打個電話給函館,讓他們把那次船的旅客表准備出來。”
  “那就太方便了,拜托,拜托。”
  三原說明,今天晚上就搭夜車前去,明天晨早可到函館車站,說完就离開警官室。
  夜車是二十二點開車,還有八小時的時間。他全心全意地希望立刻就能查到旅客表,所以對于八小時的等車時間和八小時的旅途這十六個鐘頭,并沒有惡感。
  三原對于等車的八小時,簡直無法處理,只好在札幌市內閒步。可是,心情過于緊張,什么也不能入目。
  好容易才等到黃昏。焦燥不安和睡眠打發過十六小時,時間過得真是緩慢得令人難耐啊!
  六點鐘剛過,火車來到函館車站。寒風扑面。
  离著辦公時間還有兩小時,三原好容易才捱到開門。
  辦事員是個年青人,听到三原述明來意,便說:
  “昨天接到電話聯絡,已經准備好了。這就是二十一日第十七次船的旅客表。”
  “頭等和二等是分開的,你要哪一等的?”辦事員問他。
  “我看先查頭等,說不定也要查二等。”三原答道。二等的旅客表很多,一張一張看,要花費許多時間。
  “頭等只有這么多。”看樣子連三十張都不到。
  三原掀開紙角,詳細查看。心里一邊打鼓,一邊像唱歌一樣念看,千万不要有安田辰郎的名字出現。也就是看到第十二三張,啊呀,他發現了一個熟姓名。
  “石田芳男官吏五十歲東京都——”
  石田芳男乃是××部的××司司長,三原早就知道了。不僅知道,而且是了指指掌。偵查二課傾全力調查的貪污事件,就是圍繞著這位司長來進行的。
  ——石田司長也坐這班船來北海道了嗎?
  一种不妙的預兆在心頭上涌現了。
  三原小心翼翼向下檢查。又翻過了五張表格,他出乎意外地几乎叫出聲來。
  有了!
  “安田辰郎机器商四十二歲東京都——”
  他的目光停滯在表格上。簡直不能相信。這是絕不應該如此的事。然而,這一名字竟然是活生生地擺在他的眼前。
  三原也不示弱。他從公事皮包中取出了在丸物旅館收得的上有安田簽名的旅客簿,擺在旁邊。兩份文件的筆跡,好像是向三原嘲笑一樣,完完全全相同。
  安田辰郎真是搭乘這班船了!
  三原自己也覺得面色立時轉成蒼白。
  既然乘船的事實得到證明,乘“球藻號”快車的事實當然也就獲得證實。安田辰郎的供詞,真是沒有一句假話啊。眼前的石壁已經龜裂的想法,看來是幻想了。在這一現實面前,三原自覺已是徹頭徹尾失敗。他任憑旅客表攤開在那里,低著頭,半天不能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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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香門第 掃描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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