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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故地


  讓幸子乘上11點的飛机,道夫心里才一塊石頭落了地,仿佛覺得兩天來的暴風雨終于過去了。
  他坐在大廳的椅子上,呆然望著眼前晃動的人影。人們在忙碌著,聚精會神地交談著,一派朝气蓬勃的生活和工作景象。本來他也該匯入這一人流中去的,可是如今他卻成了超脫這個世界的外人,仿佛唯獨自己周圍的空气沉淀了一般。
  幸子和雅子著實令人頭痛,自已被捆在她們兩人中間,還沒同她們切斷關系,而且現在也不能切斷。他被束縛在既非戀愛,也無性欲,又無男女間感情的關系上,一方面是為了獲得有利的地位,一方面是為了金錢。要割斷這條關系并不難,而新的關系還未出現。特別是波多野雅子,她已不愿再出資,被她糾纏只是善后處理的事了。
  可是,想來想去又別無它法。好好干,已經有好兆頭,要珍惜這個好運,再堅持一下就會出現轉机——
  道夫往公共電話前走去。
  “早上好!”柳田像在等地似地向他打招呼。
  “來電話了嗎?”
  “來了,8點鐘左右從武藏溫泉打來的,就一次。”
  “就一次?”
  事情出人意外。他估計從今天早上起她會頻繁地給柳田打電話的。柳田的口气也有些掃興。
  “是啊,她說,她打電話來之前,不要往旅館里打電話。”
  波多野雅子准是出了什么事。
  道夫回到飯店。柳田從隔壁房間過來,望著自己老師的那副眼神就像看著回家的浪子一樣。
  “我不在,讓你為難了嗎?”道夫坐在椅子上,伸著腳,微笑著問。
  “是啊,真把我急坏了。”
  柳田深知自己的身份,言語還是恭恭敬敬的。
  “怎么回事?”
  雖然在電話里听說了一點儿,可是看到他的臉色,禁不住想詳細問問。
  柳田的報告只是比電話里略微詳細些,并沒有什么新的內容。
  “草香田鶴子說她不再找我了嗎?”
  “晤,可能是气极了,說過這話,是有點過分了。”
  這下同草香田鶴子的關系也完了。她和那些隨從准會在東京到處說我的坏話,必須進行防御。他想起了枝村幸子,現在大概已飛過大阪了吧,暫時還不能扔掉她。要消除和防御這些責難,還需要輿論界。一旦地位完全鞏固,這些責難就消除了。
  有了地位,缺點也會變成好事。人們會評論說,只有天才才會那樣隨心所欲放蕩不羈。老實人往往被當成庸才,人的缺點反被視為高貴的個性。無論如何要取胜。胜利可以支配一切。枝村幸子還有利用价值。
  想到這里,道夫便不再把草香田鶴子的惱怒放在心上,甚至連回東京后去向草香田鶴子道歉的念頭也打消了。應該擺出不屑一顧的高傲姿態。
  “老師,她……”柳田看著道夫的臉色說。
  “嗚,我給她打電話。”
  “可是她說過請您等她打電話過來。”
  “為什么?說什么了嗎?”
  “什么也沒說,不過好像有什么原因,听起來不大自然?”
  “不大自然?”
  “是啊,比如說,旁邊好像有人……”柳田一面瞅著道夫的臉色一面說道。
  旁邊如果有人,只能是她丈夫。波多野雅子的丈夫追著老婆到九州來了?
  柳田到机場迎接時只有雅子一人。那么,她丈夫也許是從机場上的出租汽車司机那里打听到她去武藏溫泉的。他是知道妻子的不貞,來找她算賬的?雅子說打電話過來,是想瞅丈夫不注意的時候悄悄打來嗎?
  道夫心里又忐忑不安了。這件事如果鬧大了,那可就不像為草香田鶴子做發型那樣把她搭在一邊也沒關系了。
  雅子的丈夫也同別的女人有關系,因此也許會以妻子的不貞為理由,要求同她离婚。若是那樣,他就不怕事情公開。盡管對妻子沒有興趣,可是一旦知道她与他人私通,那就另當別論了。憎恨情敵是丈夫的共同心理。若被當成丑聞傳開,說不定會被新近增加的雜志當成好材料,佐山道夫可就要大大出名了。即使不是那樣,男性美容師也是社會上好奇心的對象。
  這种丑聞若登到那些雜志上去,枝村幸子也愛莫能助。
  —
  —可是,也許這些是自己把人憂天,說不定她來這里什么事也沒有。他甚至想,不能光柱坏處想。
  “哎,我想給那邊打個電話,你把武藏溫泉的旅館名和電話號碼寫出來。”
  “合适嗎?…”
  柳田擔心地在飯店的代錄紙上寫下“表屋”二字,又寫出電話號碼和房問號碼,便离開了房間。
  投轉直通的電話撥號盤,听筒里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好像是旅館帳房的總机。
  “您是哪一位?”
  “我是杉山。”
  杉山是同雅子聯系時用的化名,雖然只是一字之差,可是姓杉山的卻很多。
  “喂、喂。”
  是雅子的聲音。道夫心里一陣慌亂。聲音一開始就很輕,好像怕人听見。
  “出了什么事?”佐山用手捂著送話器,開門見山地問。
  “柳田沒告訴你嗎?”波多野雅子連忙問。她的聲音也像用手捂著似的。
  “听他說了,所以才打電話給你的。”
  “我說過我打電話去之前別打過來!”雅子輕聲斥責。
  “哦,可是,我想早點儿听到您的聲音呀。”
  這是個手腕。像以往那樣對她撒嬌,如果她也同他調情,說明沒什么大不了的事;如果仍是嚴肅的語調,說明事態确實嚴重。他在試探。
  “我也一樣賺!”雅子說。道夫頓然松了口气。
  “你現在在哪儿?”
  “在博多的飯店,我剛回來。”
  “昨天我給你打電話了,您怎么沒打來丁’騾子責怪他,語气似乎很匆忙。
  “對不起。我心里一直想著您,可是在后台工作的時候突然感覺不适,貧血了,就是在柳田去接您的時候。后來我被送到一家醫院,昨天晚上就在那里住了一夜。因為收到過您的電報,雖然住在醫院里,心里卻時刻挂念著您。一小時前剛從醫院回來,听柳田說,您說過不能給您打電話,我就一直等您的電話,等到現在也沒見電話來,忍不住就往您那儿挂了……”道夫一口气說道。他必須先讓她知道昨晚不在的原因。
  “是嗎?……現在怎么樣了?”雅子問。聲音不大,但听上去很為他焦心。道夫漸漸放下心來。
  “已經沒關系了,有點勞累過度,醫生說是疲勞所致。”
  “那就好哇!”雅子好像愁眉舒展了似地歎息一聲。道夫也覺得掉了塊心病。可是,好像有難同她在一起,還不能掉以輕心。
  “太太,能早點儿到這儿來嗎?”
  道夫作進一步的試探。
  “我倒是想去,可是……”
  雅子分明在躊躇。
  “您如果來,我在飯店里等您。飯店的地址柳田給您說了吧?”
  “嗯……給你說啊,現在不行。”
  听聲音她好像往周圍看了看。
  “為什么?”
  他故作惊訝。
  “來了個熟人。”
  “熟人?”
  “我丈夫的堂妹,一位26歲的老處女。”
  —不是她丈夫。道夫松了口气。都怪自己自尋苦惱。他把听筒貼在耳朵上,視線轉向窗外,只見藍藍的天上飄浮著朵朵白云。
  “瞎,干嗎叫他堂妹妹來呀?柳田去机場迎接的時候不就您自己嗎?”
  “我們坐同一班飛机,事先都不知道,她戴著深色太陽鏡,我也沒認出來。我同柳田坐到這里后,她乘另一輛出租汽車從机場廣場跟在后面,也住進了這家旅館。我在這里看到他堂妹時真嚇了一大跳。”
  “她為什么要這樣?”
  “她說她跟在我后邊,就是為了嚇嚇我。那是撒謊,…准是我丈夫讓她來監視我的。”
  “為什么您丈夫現在要派人監視你呢?”
  “他發現我有些不正常。”
  “哦,真的?”
  “是啊,過去他可從沒叫人監視過我。”
  “是怎么知道的?”
  已經鎮定下來的心中七上八下地不安起來。
  “是這樣,他知道我虧空了5000万日元。”
  “花在自由之丘的店上的費用是7000万日元,那里面包括我以前存下的私房錢,你還了我5000万日元,可是,丈夫知道的虧空還有5000万日元…”雅子像往他耳朵里吹風一樣輕輕地說道。
  “那些錢不都是您的私房錢嗎?”道夫禁不住大聲反問。
  “你以為我那么有錢?我丈夫雖然是證券公司的經理,同職員也差不多。…,·,給你說吧,丈夫看到我的存款折了。對我的事他從來不管,這二年來從沒看過我的存款折。”
  原來是這樣。那么他的堂妹是在調查她的行動?——道夫終于理解了雅子剛才的話。情況清楚了,問題的复雜性也明白了。
  “湖為這些……”雅子請求似地說,“300万日元,有辦法嗎?”
  “能弄到2500万日元,我就可以騙過丈夫,不足的部分我再張羅。”
  夕陽映照在窗戶上。道夫心中冒火,又抑制住了,呼味呼味的气喘聲在電話里像是在歎气。
  “哎,…能想到辦法嗎?”雅子央求似地說。
  “這個嘛,太太,馬上拿出2500万日元,不太容易哩……”
  本來雅子的口气是7000万日元就給他了,沒說要還。她說店里如果賺錢,就分點紅利。這樣說來,她不就是投資嗎?不是貸款。而且,虧空的主要原因是那塊地皮,而地皮是屬于她的。
  若是貸款,那就說清楚,可她從沒說明,總是擺出大方的架子,炫耀給他的恩惠,所以,道夫感激不盡,對她畢恭畢敬。本來就不是一般關系,如果整天糾纏在我借錢給你,你借錢給我這些事上,那就不自然了。嘴上說情,實際上并不償還,這樣的互相饋贈是常有的事。那是有肉体關系的男女之間的情分。這种關系已持續三年之久,從道夫來說,是忍耐和順從了三年。
  在既像饋贈又像借款的曖昧中,隱藏著波多野雅子狡猾的用心,道夫第一次意識到這一點。因為美容院經營如意,在這之前他已給了雅子500万日元,那不是“還債”,而是作為酬謝和利潤分成。所以,給她那筆錢,便等于以往的賬全部勾銷了,剩下的錢根本沒打算再還,就是那500万日元也給多了。嘴上倒也假惺惺地說要“還”,那只是為了對應形式上的“借”。他知道,對這些雅子心中有數。
  雅子現在又提出錢的事,看來是吝惜她拿出的那筆錢,看到他生意好了想“回收”。她表面上裝出慷慨大方的樣子,實際上是個小气、吝嗇的普通中年婦女。同她的肉体一樣,她在金錢上的欲望也很強烈。
  她說什么被丈夫怀疑了,銀行貼上的虧空被發現了,誰知她的話是真是假,起碼她說丈夫兩年多沒有看過老婆的存款折這話不實際。
  她說丈夫派堂妹來監視她,那可能也是她為了使事情顯得很嚴重放意演的戲吧。不,就連是否真有老處女堂妹這個人都是個疑問。柳田去机場時雅子并沒有同伴。雅子說她堂妹戴著墨鏡,与她乘坐同一架客机,從机場坐出租汽車跟蹤到武藏溫泉,住進了同一家旅館,她的話并沒有現實性。如果說那是廉价的惊險小說或電視里的場面,倒還可以讓人接受。
  ——道夫在回答雅子之前不到一分鐘的沉默,頭中浮現出這許多想法。
  “太太,我現在就到您那儿去吧。”
  他想,到了那儿就能揭開雅子的騙局了。
  “哦,不行,你不能來,堂妹說不定什么時候會進來的。”
  雅子的聲音很慌亂。
  如果有這种危險,就不該在電話里說這么長的時間。
  “既然堂妹在,我就到旅館附近再給您打一次電話,您接到電話后出來一下。”
  “啊,不行,那不行,你別來……”
  道夫擱下了還有說話聲的听筒。
  為什么要服侍那個胖娘們儿3年多!——道夫憤然吐出胸中的悶气。
  他頓時覺得,枝樹幸子不知要比她強多少倍。
  左面聳立著一座大山,右面曲曲彎彎地聚集著几座小山包,中間是一片平原,平原上有一條漆著白線的車道,車道盡頭,左邊的山沒有了,視野豁然開闊起來。
  出租汽車在漆著白線的車道上疾駛。道夫坐在車里想,為什么要特意到這种地方來呢?沒有這种必要。要見波多野雅子,可以叫她到博多來。是她說有事的,當然應該她來。為什么要自己去呢?雅子并沒有提出來,是自己要去的。
  既是錢的事,盡可不予理睬。如果有事,雅子會焦慮不安地跑來的。她不理解自己的心情。只有一個理由使他對雅子要賬感到生气,她說被堂妹監視,這顯然是個小花招。當然這也沒什么意思。戳破女人的謊言,并不能解除還債的苦惱,相反,事情會更加复雜化。還是巧妙地裝成不知道的樣子是聰明的辦法。
  自己想到那里去,難道是因為什么神秘的作用?其實道夫一直在擔心那個,与其說是愚蠢地想見見雅子,倒不如說是某种因緣使得他想到那一帶路一趟。
  道夫不時透過車窗膘一碟右邊的山包。他故意表現出不感興趣的樣子,無意中流露出窺視某种東西似的眼神。旁邊沒有別人,后望鏡里也看不到他。他是有意坐到后望鏡看不到的角上的。其實用不著顧忌什么,盡可縱情的眺望,不必偷偷摸摸地窺視。可是,看到一座比別的山高、頂上林木茂密的山時,似乎有什么忌諱,他不敢正眼去瞅。
  這座山留有他的記憶。他以前從別的地方往上看過,不是這個角度。不論從哪邊,這座山都不使人愉快,山形和色調都好像要顯靈似的。營原道真從山頂上化作雷霆飛入京城繁死仇敵的傳說,更給這座山增添了傳奇色彩。
  道夫覺得,不該認為這次武藏溫泉之行是因為什么因緣。哪有什么因緣、魂靈?這樣想豈不坏事。這次重返武藏溫泉是為了談錢的事。人一發起火來哪儿都去,什么討厭地方都去。這次來要好好看看天拜山。
  “先生,”司机望著后望鏡說,“您現在看到的那邊就是武藏溫泉,上哪家旅館?”
  置身于玄妙的環境中,一听到人的講話聲,周圍的神秘頓時消失殆盡。
  “哦,不去旅館。”
  道夫靜了靜神望著前方,道路的兩邊和山腳下豎著不少溫泉旅館的招牌,其中也有“表屋”。
  “不去旅館?”
  “嗯……”他在考慮到哪儿打電話合适,“車站吧。”
  車站前面有公共電話。在那儿比在點心店里挂電話安全。
  進了二日市的市街區,司机便把車開到了車站。
  道夫走進電話亭,按照柳田寫下的號碼撥電話。報了房問號之后,便深呼吸一下,等著雅子出來。乘車時的興奮此刻還未完全平靜。
  雅子“喂、喂”他叫了起來。道夫并沒有馬上應聲。他想鎮定一下,不然直發喘。
  雅子又催了:“喂、喂……”
  聲音很輕,她知道電話是誰打來的。
  “是我……”道夫簡短地說了一聲。
  “啊,來了?現在在哪儿?”雅子問。她剛才還緊張地說不行,不能來,現在卻很冷靜。
  道夫又不出聲了。他不能作聲,因為一開口就會顯得很激動。
  “喂喂……哎,在哪儿?”
  “車站。
  “車站?哪儿的車站?不是博多的吧?”
  “這儿的。”
  “二日市車站嗎?好啊,我這就去,都准備好了。是叫輛出租汽車還是步行快?從這里步行到車站遠嗎?”
  “不遠。”
  “你真是個怪人……在車站等著我,是在站里還是在外邊?”
  “孫邊。”
  “外邊?好吧,我這就去,你別走啊,這儿我可不熟。”
  “好”
  “在那里碰頭以后還去哪里?……行啦,見了面再說吧!”
  出了電話亭,在外面等著的一個中年男子急忙進去了。
  道夫站在离車站進出口稍遠的地方,點著了一支煙。從房頂上還能望見那座山的一部分。
  他仰著臉,往那座山的方向吐著煙霧。
  “我不是返回‘現場’。”他在心中自言自語。
  等了30分鐘,波多野雅子乘出租汽車來了。她身著駝色西裝,西裝裙褲腰撐得鼓鼓的,同周圍的女人相比顯得肥胖了些。她扭動著又粗又圓的脖頸,眼睛東望西望。
  道夫從大樓柱子后面走了出來。
  “啊!”雅子一愣,少時便走了過來。她好像對周圍并不在意。
  “讓你久等了。我叫的出租汽車等了半天才來,到底是鄉下。”
  道夫想說,那你干嗎要到這小地方來,可是話沒說出口,卻問道:“怎么回事?電話里沒能細說……”
  他直盯盯地望著雅子,不知不覺中把她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雅子好像挺著急,鼻尖上汗津津的,連化的妝也破坏了,香粉下露出了皺紋。他深深地感到,她也老了,老得大白天都不能正面看她。
  “嘻嘻,對不起,我來得這么突然。”
  雅子臉上現出似羞非羞的媚態。
  “堂妹在哪儿?”
  “現在不在。接過你從博多打來的電話之后,她到我房間來了,我怕出岔子,就哄她,打發她出去玩了,兩個小時之內關系不大。”
  雅子一點儿也沒有擔心籌款的樣子。道夫認為果然不出所料,便放下心來,于是對這個中年女人竟玩弄這种把戲不由得火上心來。他好像覺得是她把自己叫到這种地方來似的。
  “可是,他堂妹不是來監視您的嗎?她常于這种差事吧?”他諷刺地說。可是雅子卻不在乎,竟微笑著說:
  “是啊。不過,她年紀比我輕,自然想一個人玩玩,還有些孩子气嘛!”
  “您在電話里說了,那是真的?”
  在電話里互相看不見,現在面對面地說,倒覺得輕松些。
  “是真的啊I”
  她雙眉微蹩,語調也不大自然,看來并不嚴重。現在听上去也不像是真話。
  “噢,您到這儿來是找我要錢的?”
  —也許她說的不是假話,可是或許她是以那些為借口,來這儿同他幽會的。于是他便不當一回事,心中暗想:既然如此,那就巧妙地應付她吧!
  “是啊。”雅子瞅了道夫一眼,挨到他的身邊,“咱們走走吧?”
  “去哪儿?”
  “反正站在這儿是沒法說的,周圍的人都看著哪!”
  “走走也行,您時間不多吧?”
  這是個試探。她剛才說堂妹兩小時后回到旅館,如果是真話,雅子在時間上就要受到限制;如果是說謊,她就會說三個小時也沒關系,五個小時也不要緊,等等。
  她是個為了欲望不顧其它的女人。
  “現在几點?”
  “快至12點了。”
  “可以到兩點。”
  現在還說不准,說不定到了兩點又會延長時間。
  “哎,這一帶哪里僻靜些?”
  “這儿是鄉下,哪儿都僻靜,到處都是庄稼地。”
  “我不喜歡那些大煞風景的地方,沒有景色好的地方嗎?”
  “是啊,在車站相反的方向有太軍府天滿宮,是一處名胜。”
  “不行,那儿不行,堂妹現在就在那儿呢,那會碰上的。”
  看來真有其事。
  “攸,到那儿去怎么樣?”雅子興致勃勃地指著正面。
  “那邊嗎?”
  他不由得心虛起來。
  “不好嗎?我問過旅館的女侍。”
  “問,問什么?”
  “去天拜山腳下呀,營原秘傳修行鑒那出戲就出自那儿。我很喜歡那出戲,那种拉車可漂亮了。好容易來一趟,去看看吧!”
  “好吧。”
  道夫毅然朝站前廣場上的出租汽車走去,心里仿佛在向什么應戰似的。
  出租汽車在一條寬馬路的盡頭停了下來。這里是山間,住著許多農戶,路邊立著公共汽車站的標志。
  “叫出租汽車等著嗎?”
  “不用了,讓車回去吧。有車等著就不能盡興地玩儿,我想好好跟你聊聊。”
  雅子付了車錢,又給了100日元小費。給出租汽車100日元小費是她的病好。
  “這儿真幽靜,全是山。”
  雅子環顧四周。
  “四面全是山,我們是在山里。”
  道夫望著周圍的景色。
  他為自己投產生畏懼心理暗自感到高興。山的斜面覆蓋著綠蔥蔥的雜木,山洞王映出黑鰱越的陰影。
  “山上有寺院。”雅子望著掩在杉樹林中的石徑說。
  “是的。”心中意外涌出的某种東西促使他開口說道,“去寺院看看嗎?”
  他愣愣地望著雅子的嘴,差一點想說,剛才的話不是我說的。
  “好啊,去吧,我喜歡寺院。”
  “這是座山寺。”
  “好像是吧。哦,你很熟嘛,以前來過?”
  “沒來過,一看就知道了。”
  道夫走在前面。大概是害怕了,雅子喊道:
  “等等我,我怕。”
  道夫回頭看了看。
  “我們一起走,這路上說不定有蛇。”
  雅子抓住道夫的手腕。肥胖的腳上穿著一雙中踢皮鞋,走在凸凹不平的石徑上,身体的重心倚在道夫身上。石縫里長著草。
  因為是在杉樹林里,枝葉茂密的地方,道路暗黑,空气也濕潤潤的。
  (我不是重返故地,我是帶著一個女人來玩的。)
  現在正進入這座山的深處。
  “哎?”
  雅子用力拉了拉他的手腕。道夫剛停下,她便一下把嘴貼上來,喘著粗气,緊摟著他的腰。陽光透過枝葉交叉的縫隙,映到山路上。
  (同那時候一模一樣啊。當時,她在這儿拼命地抱著我。她想摧毀我的夢想……我再看一看。)
  雅子終于移開嘴唇。
  “真想你。”說著,臉偎到道夫的肩上。
  “給我說錢的事?”
  “你真坏!”
  “不是您說的嗎?”
  “這也是其中之一,可是……現在別說這些。”
  雅子抓住他的手腕,拽著他往前走。
  “到底出了什么事?他竟派人監視您。沒發現我的事吧?”
  “丈夫真的開始怀疑我了。”
  “可是,您說要錢,是真的嗎?”
  “唉呀,又提出這個了!以后再說,現在什么也別想,只同你在一起,知道嗎?’”
  雅子搖著頭,閉著眼睛。
  “好。去看寺院吧!”
  雅子抱著他的胳臂,彎著腰,叉開兩腿,走不動了。
  “哎,到寺院還遠嗎?我累了,坐下歇一會吧?”
  雅子似乎全身都在訴苦。
  道夫望了望四周。紅土小道通到灌木叢中,消失在黑越魁樹林里。
  “走!到里面去吧!”
  雅子毫不躊躇地點了點頭。
  (同那時一模一樣,一點儿也不錯!)
  他拄著女人的手,走在草地上。
  (同這個女人是頭一次來,不是重返故地。誰會再回到跟以前的女人睡過覺的地方呢!)
  —罪犯是肯定要回到作案現場一次的。
  雅子白皙的臉孔仰望著天空,白嫩的脖頸伸得長長的,在堅硬的矮竹和樹葉叢中,那是惟一放浪而柔弱的物体。道夫想扑上去扼住那白皙的脖頸。他在同這种誘惑斗爭。正因為那脖頸又白又粗,他那憎惡而沖動的誘惑便更加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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