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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子獨立


  枝村幸子終于同總編發生了沖突。
  從福岡回來那天因上班遲到同總編頂撞几句以后,雙方即成冷戰狀態。幸子上午去上班,見了總編便把臉扭到一邊。總編只是眨巴著眼睛,并不問她為何不打招呼。她心中好不痛快。
  一天,編輯部主任審閱枝村幸子寫的一篇藝術方面的報道,總編在旁邊干別的事,好像剛才就在注意,眼睛者往編輯部主任手上瞅。
  編輯部主任剛看完報道,總編便不聲不響地伸手要。他開始讀那篇稿。五頁稿紙看到三頁時,他一下把稿紙握在一起扯碎了。撕紙的聲音惊動了屋里的編輯們,大家一齊朝他看。總編滿臉通紅,將撕碎的稿紙扔到幸子的桌上。稿紙的碎片像雪花一樣飛舞。
  編輯們個個呆若水雞,幸子雙目瞪著總編。
  “你當几年編輯了?”四方臉的總編聲音嘶啞著對幸子嚷道。幸子半晌沒說出話來。她也臉色蒼白。
  “這种敷衍了事的稿件,就是剛參加工作的人也能寫!”
  說完,總編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抓起另一份稿件。激動的他并非在閱讀上面的文章,那架式是在等待幸子的反擊。
  幸子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在編輯們的注視下,聲音顫抖地對面前的總編嚷道:“總編,為什么要撕我寫的稿?”
  這下,總編也無言以對。
  “你說我的稿子不好,我看不錯。這种題材別人寫不出來,這是從我的渠道得到的。”
  “這誰不知道,你的渠道并不怎么樣!”總編頭也不抬,嘲笑地回答道。
  “你不了解藝術界,就是不了解才這樣說的。”
  “是啊,我同藝術界的人不如你同他們關系深,你就是認為我沒什么了不起才寫那种糊弄人的東西。”
  “那是你對我心怀不滿,挾嫌挑剔。”
  “你說什么?”
  總編猛然揚起頭。對方是個女人,為了不失身份,他掏出一支煙,可是打火机打了兩次才點著。
  “什么挾媒介?”
  “你有私怨,上次你訓斥我,那時候就有了。”
  “那次是你上班遲到,是為公。”
  “那不過是表面現象,其實夾雜著你的情緒。”
  “什么情緒?”
  “現在我要說几句,要為編輯部說几句。”
  “既然是為編輯部,要倒想听听。”
  在部下面前,總編不甘示弱。然而他的神色卻与他的言語背道而馳。
  “好吧,說就說。你到我們編輯部當了總編。你以前在別的部里工作,對這里的情況不熟悉,經驗也不足,來當總編,內心有种自卑感,所以,上任時就帶著一种意識,要制服這里的編輯,而一直在這儿工作的我便首當其沖,成了你打擊的首要目標,于是前天你大發雷霆。”
  “你就那么好惹嗎?你很難對付啊!”總編故意嗤笑一聲。好像打中了她的要害。接著他又說,“那是你瞎猜。女人就是愛胡猜亂想。”
  “你別掩蓋了!”幸子厲聲說道,“你剛才說上次斥責我是為公,不就是上班遲到了一會儿嗎?你不也經常遲到嗎?也許你有這樣那樣的原因,可是……”
  言下之意是攻擊他同女人廝混。屋里有人扑啼笑了起來。
  “不管怎樣,你撕我的稿件,態度太蠻橫了。你想獨霸編輯部,想以蠻橫來掩蓋你工作生疏的弱點。不講道理就撕碎編輯的稿件,你有這种權利嗎?”
  “有!”總編擺起架子,反擊幸子的挑戰,“至少對你那粗劣的稿子有這种權利。”
  “你就這樣不把我的工作放在眼里?”
  “不放在眼里,根本不放在眼里!”
  他們唇槍舌劍,互不相讓。
  “哼!在你這樣俗不可耐的總編手下沒法干了!”
  “什么?”
  “我要辭職!”
  “哦,那好啊,請便吧。”總編未料到她會來這一手,但是仍舊泰然應對。
  “讓不讓我辭職,你無權決定,我要給社長說!”
  “順便再把你上班遲到的原因也報告社長。因為同女人幽會,耽誤了時間;中午吃了3個小時,那也是同女人在一起啊。”
  總編臉色鐵青。
  “不過,你放心,我會補充說明,這是准确性不高的情報。我這人向來辦事公正。”
  枝村幸子往自由之丘的美容院挂電話,店里接電話的人連忙去叫道夫。也許正忙著,他半天沒來接。
  “讓你久等了。”
  將近5分鐘,才听到道夫的聲音。
  “哎,我已經向社里辭職了。”
  “什么?向哪里辭職了。”
  “傻瓜,向雜志社!”
  “噢,已經辭了?”聲音并不惊訝。
  “噢,已經辭了!你倒輕松,對我來說這是件大事啊,再說在那里干了8年。”
  “是啊,不過你不是早有打算嗎?”
  “打算是有,不過……”
  道夫說得輕描淡寫,幸子總覺得不大滿意。她覺得道夫沒在這樣的單位工作過,并不理解這种感情。
  “從今天起我成個失業者了。”
  “不要緊,你正好可以獨立單干嘛。”
  “不知前景如何,我有些心虛。”
  “你不該說這樣的話。”
  “對我來說,辭掉工作多年的雜志社,心情很复雜,所以,為了紀念,今晚見見面吧。”
  “今晚?……”道夫沉默少許,“今晚不大湊巧。”聲音小了點儿。
  “要出去有事?”
  “不出去,有人到我這儿來。”
  “哦,是顧客?”
  “是我請來為青山美容室搞設計的一個男人,咯,以前不是給你說過嗎?就是岡野君。”
  “噢,是他,那就等你同他談完之后吧,不要多久。”
  “原來約好他來以后出去喝兩杯的,你看……”
  “說什么我都要見見你,就來一下吧。”
  “不知有沒有時間……”
  道夫的話不大爽快。好像有客人進去了,只听他朝那邊招呼一聲:啊,請進。
  “哎,你就來一下吧,剛才同總編吵了一架,心里正亂著呢。”
  “知道了。”
  旁邊有客人,道夫改變了語气。
  “我盡量抽空去。”
  幸子走出電話亭,叫了一輛出租汽車,到出版社去找福地藤子。此刻,福地藤子是最好的依靠。
  “哦,到底辭了?”
  同佐山道夫不一樣,福地藤子當即表現出強烈的反應。她瞪著那雙小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幸子。強烈的反應感動了幸子。
  “怎么引起的?”
  坐到椅子上,福地藤子伏在桌子上雙手托腮,探著渾圓的肩膀。
  枝村幸子把同總編沖突和向社長提交辭呈的情形敘述了一遍。
  “沒想到啊,社長那么冷淡。他說了句:啊,是嗎?真是遺憾!”說完便接受了辭呈。其實他挽留我也不會答應的,可他根本沒這种意思,真气人。我在社里干了8年半啊!”
  “經營者都是一樣,真沒有眼力,他們覺得還是雇佣比你便宜的人合算。”
  “我想可能是總編先到社長那里告過狀了。”
  “有可能吧。……不過,同總編吵架是不大合适。”
  “哦,為什么?”
  “喚,也沒什么。不過,一有人告你的狀,不論是真是假都對你不利。”
  “惡人先告狀,我抗議。”
  “沒什么大不了的。行啊,我給你開個頭,你寫點短文章來,我交給我們的總編過目。”
  枝樹幸子邀上福地藤子到赤權的餐館吃晚飯。這儿是合她口味的“好吃的餐館”之一,法國菜的菜譜中有兩個特別好吃,但价格昂貴,一個人倒可以,兩個人就有點緊張,而且福地藤子又愛喝酒。幸子坐在對面,望著有男性風度的藤子像男人一樣痛飲威士忌。
  幸子想,這點飯錢是不能不花的。今后,為了使她多找自己約稿,必須處好福地藤子。她們出版社的周刊雜志被認為是一流的,因此刊用的稿件也引人注目。即使開始稿件上不署名,社會上也很快就會知道是誰寫的,幸子自己會盡力向熟識的新聞界人士宣傳,福地藤子也會幫著吹噓。
  福地藤子是向自己約稿的頭一個,頭一個必須小心應酬,即使花銷一點也值得。
  福地藤子辟了,開始大談自己那個編輯部的愚蠢,宣傳總編和編輯部的坏話。若在往常,幸子准會跟著她隨聲附和,因為是同總編發生沖突而辭去了雜志社的工作,她更有切身体會;然而如今處境退然不同,在已經獨立的現在,福地藤子的上司便是她日后的重要顧主,因此,她設和著她發牢騷,只是微笑著听她說,并不發表意見。今后,她們的處境是微妙的。
  “哎,作領到多少退職金?”
  不知是說夠了上司的坏話,還是發覺幸子沒有熱情,福地藤子改變了話題。
  “嗯,扣除稅款,大約是260万日元吧。”
  她還有預支,那是同佐山道夫有關系后發生的。以前雖然一個人過得很奢侈,但生活穩定,從沒預支過。
  “不算多呀。”
  “是不多,女人總是吃虧,一個不怎么樣的男人,就因為是男人,待遇卻比我們高。”
  “所以令人生气。”福地藤子在談到收入的差距時便變成了女人。或許是喝威士忌喝熱了,她解開上衣的衣襟,隆起的胸部也顯示出她是個女性。
  “可是,現在能拿到260万日元也不錯啦。”
  福地藤子又換了一副表情,沒化妝的臉菀爾一笑。
  幸子發覺她想要錢,不禁駭然。
  “還過得去吧。不過,今后就要靠這筆錢維持生計,心里真沒底。”
  這是一道防線,也是真心話。她漸漸深切地感到脫离職員生活的不安。作為自由采訪記者,在站穩腳根之前,收入并無保障。
  “沒關系,多多寫稿嘛。”
  “請多關照?”
  “行啊,我一定盡力。你面子大,可能用不著我來說話,我再托其它雜志社的朋友也幫幫忙。”
  “我可沒有你面子大,你能請人幫忙,那可太好了。”
  “好吧,先給我們寫一篇。”
  “謝謝。寫什么題材呢?”
  “選你最拿手的吧。總編是個笨蛋,他不會知道,我會安排好的。”
  福地藤子出了餐館,好像還想到哪儿再喝几杯。幸子惦記著道夫該回來了,便想借故告辭。
  “今天是6月10號吧?”分手時,福地藤子問。
  “是啊。”幸子想,退職書可能今天就要簽發了。
  “稿子一星期內寫好給我,也許下星期能用上。”福地像已經決定刊用似地說。
  幸子回到公寓已是10點。夜晚悶熱,房間里開著空調,她打開電燈,又開亮床頭燈,房間里映出各种色彩。室內裝飾很使她滿意。這樣的房間只住一個單身女人未免可惜。因此,屋里有一种引誘男人的气氛。
  幸子不想与這种典雅的生活告別,失去薪水的恐慌重又浮上心頭。今后可是要真刀實槍決個胜負了。她清楚地知道自由采訪記者中強手如云,競爭激烈。福地藤子是一條門路。幸虧有這個好朋友,可是不能吊死在一顆樹上,明天起就要認真地走訪自己的那些關系戶。她想以奮力工作來消除內心的惶恐,并鼓勵自己:沒關系!從事編輯期間,她深知自由采訪記者寫出的好稿子太少了。她自信能夠壓倒群雄嶄露頭角。
  幸子洗完澡,從挂在衣櫥里的衣服中排了一件漂亮的布拉吉。布拉吉的花紋有鮮明的藍色,還有黃色和紅色,式樣也很隨便,穿上去寬松舒适。對著鏡子一照,只見自己變得宛如服務業中的女郎。
  眼睛畫得很濃,眉毛重新描過,用手指涂上瞼黛,抹上口紅。這是等待男人的打扮。身上撤的香水是特意挑來的,不是花香型,甜潤中帶有一种動物的气味。這是為了夜里做的准備。臥室里,寬大的床上也撒上了香水。
  冰箱里存著啤酒,水壺也放在里面,還有不少水果。
  一看表,10點40分了。不見電話來,也沒有敲門聲。道夫白天在電話里說過,他同一個人談完工作回去時路過這里。他的話有些曖昧,但當時又叮囑他說,為了紀念辭職,一定要來。因此,他不會把她撂在這儿不管的,這可不是平常。她生气時道夫吃過几次釘子,最近有些怕她。所以幸子相信,再晚他也會來。
  走廊里有腳步聲,都往相反的方向去了。她在測覽雜志上登載的采訪記者們寫的報道,但兩眼老是走神,心清靜不下來。
  11點,听見敲門聲。她扔下雜志,朝三面鏡照了照,連忙去開門。她以為是他,像往常那樣毫無戒備地打開房門,不料門外站的是一個陌生人。來人五短身材,矮胖胖的,役系領帶。
  “對不起。”來人垂首致意。
  “你是誰?”
  天這么晚,幸子不由得審慎地打量著他。
  “啊,是佐山先生叫我來的。”
  來人又點了一下腦袋。他頭發留得老長。
  “佐山先生?”
  她感到意外。
  “是的。我叫岡野正一,搞設計的,一直承蒙佐山先生的關照。”
  語气里有种奇妙的感覺。
  “哦,你就是岡野先生?听佐山說過,唉,請進?”
  他仍站在走廊里,她想讓他進屋再說。
  “打扰了。”
  岡野走進屋來。門依舊敞著。他木然仁立。
  他嘴唇肥厚,皮膚黝黑,約摸三十二三歲,額上冒著汗。
  “佐山讓我捎話來,他今晚沒空,實在來不了……”岡野拘謹地低儒著說。
  “哦,現在還有事!”
  “對不起。”岡野又低下頭,“要是我早來一會儿就好了,因為有事來遲了一步。佐山白天就叫我捎話來,我來遲了,實在抱歉。”
  “佐山現在在哪儿?”
  “他要同青山美容室的設計師洽談,正在銀座那邊談著呢,地點我不清楚。”
  既然在銀座,回去時就能路過這儿。可是他白天就叫岡野來轉告,看樣子他已經不打算來了。”
  “為什么不自己打電話來。”
  “這。”
  這叫岡野無法回答。他顯得很尷尬。
  “他也沒叫你打電話來說嗎廣
  “嗯,沒叫打電話,叫我到公寓來一趟。”
  看來道夫是怕讓人打電話,幸子會埋怨他沒有誠意,所以才派岡野來。可是不管怎么樣,反正他本人沒來。從他派人上門來道歉來看,他是動了一番心思。她想向岡野解釋清楚。
  “是嗎?特意來轉達,謝謝了。哎,請到里面坐。”枝村幸子突然變得熱情起來。
  “哦,謝謝,天不早了,我告辭了。”
  岡野一邊后退,一邊行禮。
  “別這么說,就坐一會儿嘛。”枝村幸子說著似乎要伸手去拉。
  “噢,太晚了。”
  “坐5分鐘,怎么樣?我還有事想問問你。”
  “哦?”
  岡野遲疑不決。他似乎想說,要問什么就在這儿說吧。或許是膽子小,話沒說出口。
  “哎,進來坐?”
  枝村幸子擺好拖鞋。她的口气沒有退路。
  “……哦,謝謝。
  岡野猶猶豫豫地像被人拖著似地脫下皮鞋,換上了拖鞋。幸子把身后的門一關,岡野為之一震。
  在幸子沏紅茶的當儿,岡野無聊地靠在椅子上。房里分明開著空調,他卻不住地拭著額上的汗珠。
  然而,他畢竟是設計師,轉眼便把房間的裝飾掃了一遍。幸子從岡野的神態上看出,他對這個單身女人居住的漂亮房間頗有興趣。
  幸子將紅茶送到岡野面前,他不由得瞪大眼睛。為了迎接道夫,自己妝化得過濃,她照鏡子時就知道了。寬松的布拉吉上帶有明快的花紋和色彩。即使不是岡野,深夜對面而坐,哪個男人看了都會神不守舍的。玩慣女人的人當然另當別論。
  岡野呆板地將幸子端來的紅茶舉到嘴邊。
  幸子拿出香煙,遞給了岡野一支。
  “謝謝,不用,我不抽。”
  岡野在彎腰行禮的當儿,手上端的紅茶溢到茶托上。他慌了。
  幸子悠然地坐到椅子上,嘴里噴著煙霧。
  你在哪儿見到位山的?”
  自由之丘的店里,嗯,下午3點左右。”
  是位山叫你去的廣
  嗯,是的,他托我設計青山美容室室內部分裝飾,不是全部,我是去同他商談的。”
  “下午3點?”
  那是自己給住山打過電話之后。當時他說話時就有些反常,准是有什么事。
  是事先約好叫你去的?”
  不是,臨時叫的。”
  奇怪!
  佐山當時在工作嗎?沒准備外出?”
  正要外出,不過不是穿西裝,而是上身穿灰色薄毛衣,里面是件淡藍條的運動衫,下身穿藏青色葛巴丁長褲。”
  或許因為是設計師,觀察得非常細膩。
  “商談多久?”
  “15分鐘吧……”
  枝村幸子這樣那樣地一問,岡野不由得面露難色。
  “15分鐘能談好?”
  “嗯,以前就談過……”
  道夫把岡野找去,目的准是為了讓他帶話。可是,岡野因為自己手里的工作耽誤來遲了。大致的情況,枝村幸子已經了解。
  “佐山真的在銀座會見設計方面的人?”
  枝村幸子微笑著吐著煙霧。
  “我想是吧。”
  “可是你無法證明,對吧?”
  “是的”
  幸子又把煙遞給了喝完紅茶的岡野。他客气一下接住了,枝村幸子立刻為他打著了火机。岡野一定噢到了香水味。寬松的布拉吉里自然地露出了上胸。
  岡野滿臉通紅,鼻尖上、面頰上都汗津津的。屋里有空調,坐著不動是不該出汗的。
  “歎,岡野!”
  “嗯!”
  岡野夾著煙,咽了口唾沫。
  “你以前就認識性山嗎?”
  “是的,在四谷的公寓里我們是鄰居。”
  “知道往山還喜歡哪個女人嗎?”
  “不,不知道。”
  岡野眨巴著眼睛。
  “是嗎?我不信。”
  “對住山這方面的事,美容室里的人什么都不給我說,他們覺得他是我的男人,怎么好給我說呢。,…”枝村幸子瞅著岡野微笑著說,“哎,岡野,你同住山是朋友,愿意向著我嗎?”
  翌日,幸子從雜志社的會計那里領到202万日元退職金。自己計算扣除稅金該有260万日元,領來一看,不到240万日元,再扣除稅金和代付款,比自己算的少多了,不免大失所望;同時也深切地感到了雜志社的冷漠。退職書是6月10H簽發的。
  局長和職員都面色冰冷。
  “這几年你辛苦了。打算結婚嗎片
  在局長室,局長見到枝村幸子才3分鐘便提起了這件事。慰勞的話也好,笑臉也好,都是假仁假義,明知退職的緣由,卻裝聾作啞問起結婚的事。
  幸子從坐了8年半的辦公桌里收拾起是最后一批私人物品,向同事們告別。總統在幸子進屋后就裝作有事起身走了,顯然不想接受她的告辭。按照慣例,都是編緝部主任出錢讓大家一起錢行,可這次卻是從大家的積金中提取,金額也一般。在這方面,幸子也沒能領受同事們的友情。
  枝樹幸子在編輯部平素就不受人歡迎。地資格較老,總愛擺架子。其實她本來并不是這种性格。她開辟獨往獨來的領域,在工作上只相信自己。她不用別人幫忙,也從不幫助他人。就是上司吩咐的工作,她喜歡的就認真干,不喜歡的就找借口扔在一邊。因此,人們說地固執己見,喜怒無常,自私自利。幸子常常指責上司決定的計划愚蠢,缺乏理智。理智是她自鳴得意的長處。
  幸子在編輯部滿不在乎卻十分孤立,沒人同她有深交。她不同男同事一起去喝酒,也不帶新來的人去喝茶。即使有好飯館,她也是只身前往,飽餐之后再對大家炫耀一通。
  因為她還要長期在編輯部工作,編輯們都能諒解她的超然態度;而今辭職了,以往對她的任性的反感便一齊涌現出來。她辭職,沒人惋惜,沒人希望今后再与她共事。
  幸子以往不同編輯部的任何人交往,人們都說她單身生活措了不少錢。參加工作時待遇不錯,薪水也比別人高,因此好像一個人過得很奢侈,錢也用之不盡。她對自己的事一切保密,于是使人們產生了那樣的想象。有三四個編輯曾向她借錢,幸子拒絕說,自己可沒那么寬裕。于是人們說她生性吝嗇,自以為是。
  幸子今后獨立單干,《女性回廊》是個重要顧主。可是看到編輯部對自己如此態度,她想,今后要給其它雜志寫出好文章,讓《女性回廊》看看。她像被扔出去的石頭一樣离開了工作多年的雜志社,可是她也要向雜志社還擊一塊石頭。
  幸子將Zod万日元退職金、當月工資、同事們的餞行費裝進手提包,比平時加倍小心地抱著提包,乘出租汽車前往有普通存款戶頭的銀行。退職金原封不動全存了,剩下那兩筆錢帶回自己的房間,工資藏到小偷找不到的地方,錢行費裝進了錢包里。28、2万日元。有這些錢,眼前的零花錢以及招待今后須拜托的雜志編輯就夠了。
  看了一下表,11點半。枝村幸子拿起電話,想辦一件上午一直挂在心上的事。
  往美容室打電話,經常能從話筒里听到女人的說話聲。道夫的美容室從上午就很忙。
  給接電話的人說過之后,過了兩分鐘,傳來道夫的聲音。
  “啊,昨天晚上失禮了。”知道是幸子,道夫先發話。
  “怎么搞的?我等你那么久。”
  幸子直抱怨。昨晚久等不至的煩惱不知不覺地溢于言表。
  “啊,真對不起。我叫岡野君到你那儿去了。”道夫道歉后說。
  “噢,見到他了。”
  “我叫岡野君轉告你。昨晚實在抽不出時間,可又放心不下,就叫岡野君去向你道歉…”
  “為什么你不自己打電話來?”
  “沒空啊。”
  “你昨天不是4點鐘就出去了嗎?”
  “是啊,那是設計人員來接我來得太早了…等見了你再詳細說吧。”
  “哈天晚上來嗎?”
  “今晚?哎呀!”道夫不大干脆。
  “不行,今晚不來不行…我今天就辭職了。”
  “哦,是嗎?”
  “昨天晚上想叫你來同我一起紀念一下,給你說了也沒來,真夠嗆!”
  “……對不起。今天晚上我去吧。”
  好像又來客人了,道夫急忙換成一副規矩的腔調。
  “几點鐘?”
  “嗯,你說呢?”
  “早點儿來,來了好在那儿一起吃飯,我請客。”
  “我想盡量早去,不過6點鐘還有客人來,在這儿吃過飯去吧,那就8點鐘以前…”
  幸子一气,挂斷了電話。
  下午,幸子去藤浪龍子家。龍子不演出時就在家里畫油畫。她還沒結婚,家里有母親、妹妹,還有兩個女幸子、l個女佣人,6個人一起生活。
  她被讓進与走廊相通的小畫室。房間里空調效果很好,窗玻璃上白豫漾的。藤浪龍子按照畫稿在畫布上畫山景。畫稿是以前在北海道巡回演出時畫的,畫布上還只是用炭筆畫了一個輪廓。幸子一來,龍子便把畫撇在一邊,坐到旁邊的椅子上。
  “今天我正式辭職了。”幸子坐定便說。
  “哦,是嗎?這种時候我該怎么說呢?恭喜你?”
  名歌星外表有一种威嚴,顯得气度不凡。
  “就恭喜我吧,今天起就能獨立了。”
  “是啊,恭喜恭喜。”
  “謝謝。藤浪小姐,今后我想給几家雜志寫稿,還請多關照。”
  “好啊,只要我能辦到的,一定盡力。”
  幸子送上甜瓜。
  “我想先寫寫你。以前來拜訪過你几次,想把那些整理一下,再請教一下你最近的情況。”
  枝村幸子開始“采訪”了。不過不同往常,這次是低姿態。原來,她已決定先寫篇藤浪龍子的報道交給福地藤子。寫這樣紅得發紫的歌星。單憑題材福地藤子的編輯部就會爭著要。
  “寫給哪個雜志?”藤浪龍子捧起一塊甜瓜說。
  “打算登在M雜志上。”
  “哦,什么時候?”
  “……還沒訂合同。
  她問什么時候刊登,确實不好回答。給福地藤子看過之后編輯部才能答复,連預定登載也不能說。若不負責地回答,傷害了藤浪龍子的情緒就增了,幸子只好如實相告。
  “是啊,關于我的情況,你以前已采訪過不少了。”藤浪龍子嘴里含著甜瓜汁,慢條斯理地說。
  “那些以前都登過了,我很想知道你最近的情況。”
  “嗯,最近嘛,沒什么新東西可談……”
  “說說北海道之行,談談作畫,都可以。”
  “哪有什么意思…嗯,以后想想看吧。”
  不是以后,而是現在就想听。幸子生怕糾纏下去會惹龍子不快,便將打開的采訪本塞進手提包里。采訪本是《女性回廊》發的。她往家里拿回許多,就是為了單子時用。
  女幸子來滾她接電話,龍子起身對幸子說,今天沒有空,以后再來吧。以往再忙,龍子總是要挽留地,而這回卻例外。
  “往山挺出名啊?”藤浪龍子微笑著說,笑容里似乎不怀好意。
  “是啊,他說全托你的福,可高興啊。”
  藤浪龍子最近不找位山道夫做發型了,似乎隱約察覺到了枝村幸子与道夫的關系。
  “她感覺不錯,會有出息的,現在就很受人歡迎。”
  “是啊。
  “不過,我有些擔心,到這种時候男人是危險的。同女人來往,容易出問題。”
  “听到什么了嗎?”
  “沒听到什么。不過競爭者嫉妒心強,芝麻點儿的小事也’會吹得有天大,叫他注意點儿。”
  藤浪龍子大模大樣接電話去了。
  對藤浪龍子今天的態度,幸子略感不滿。自己獨立單干,滿指望她能在題材上給予幫助,沒想到她竟如此冷淡。她并不太忙,卻故意疏遠她。她問M雜志什么時候刊登,幸子回答還沒走合同,好像就是那時候突然改變態度的。
  難道是由于离開了《女性回廊》獨立單干,藤浪龍子才對自己不感興趣的嗎?也就是說,由于自己不屬于特定的雜志,她便不尊重自己了?換句話說,由于失去了雜志的權威這一背景,藤浪龍子就對自己沒有興趣了?
  在雜志社的時候,這种情況常有耳聞,幸子覺得自己不會遭到那种命運。因為离開机构的權威而失去价值,那是他自己沒有才能,很多編輯單干后成了頗有名望的女作家、評論家\隨筆家、采訪記者就證明這一點。有些女評論家比采訪記者只略強一點,在編輯部里連個小頭銜也混不上還愛擺架子。枝村幸子相信自己要比那些人強得多。
  藤浪龍子的友情不會變。兩人相處5年,幸子經常在《女性回廊》上吹捧她,她能成為今天這樣的大歌星,全靠她竭力宣傳。藤浪龍子自己也心中有數,經常道謝,對她比對其他雜志記者更親近,不斷給她提供一些特殊材料。她覺得龍子不會突然變臉,准是為了想出有趣的話題才叫自己等到下一次。藤浪龍子經常贊揚孝子的文章,這一點枝村幸子也有自信。所以正由于這些,她才覺得獨立單于前景美好。
  只是,藤浪龍子在最后說的几句話令人不安。她說日益出名的往山道夫同女人來往是危險的。競爭者為了擠掉對手而無中生有,造謠中傷,這种事屢見不鮮,但是不管怎樣是話里有話。
  去電視台的途中,幸子繼續想,龍子知道道夫同自己的關系,那句話是警告?龍子由于職業關系交際廣泛,形形色色的人都同她來往,可能听到了風聲。
  難道是指波多野雅子?若是指她,自己已經知道,那料沒什么關系;要是同別的女人來往,那就糟了。
  昨天晚上道夫沒來,理由含含糊糊,還專門打發岡野正一來道歉,這有些奇怪。今天晚上道夫肯定來,這事要弄清楚。幸子自己并沒有意識到,這是比男人年長的女人的焦躁。
  女演員E·A在電視台。她在演電視連續劇,今天要錄相。幸子特意選在這一天。
  E·A現在紅得發紫。她也是幸子3年前開始在《女性回廊》上介紹的,那時候還是個鮮為人知的新手,而今卻上了天。這位新手當然比藤浪龍子加倍地感激枝村幸子,稱她是恩人。
  她在電視台的大廳里等到錄相結束時,E·A跟三四個同伴一起快步走來。她留著深深的劉海,眼睛大大的,身材小巧玲瓏。
  “听說你离開《女性回廊》了?”E·A嬌聲嬌气、急急忙忙地問。
  “是啊,今后就自己寫東西了,還請多多關照。今天是我開張的頭一天,能給說點儿有趣的事嗎?”幸子還像往常那樣一邊抽煙一邊說。
  “真不巧,”E·A嬌媚地聳了聳肩,“今天特別忙,一分鐘空閒也沒有,這樣吧,你一星期后打電話來,好嗎?”
  “是嗎?”枝村幸子既失望又不甘心,“30分鐘就夠了,明天或后天不行嗎?”
  “實在抱歉,這個星期日程安排得滿滿的,30分鐘的空閒也抽不出來,下個星期再來電話吧,到時候再根据安排表商定。”
  E·A什么時候變得這么了不起的?兩個月前只要來采訪都還是有求必應的。
  E·A飛快地走出大廳。幸子瞪著她的背影,振作起精神,抓過旁邊的公用電話,拔到女評論家R·T的家。
  “昨天听說你辭職了。”女評論家像男人一樣聲音低沉。
  “是啊,我想見見你,打算采寫一篇報道。”
  女評論家并不繁忙,每天只是活動活動身子,左右搖晃著腦袋,賞玩著10條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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