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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魂


  一堆黃土,埋著一位年輕教師的魂靈。
  雖還不到清明,鄉親們卻已紛紛帶著紙錢和供果,來到墳前。用最封建的卻又最真誠的方式,寄托著他們對他—原蓮花鄉中心小學校長蔡海山的緬怀之情。
  大別山的許多孩子上學要“披星戴月”,早晨天不見亮就出發,晚上回到家已是繁星滿天。況且,深山里還不時有野狼出沒。為了讓家長放心,蔡海山任教九年,堅持每天往返三、四十里的山路,翻越十六座山岭,風雨無阻接送孩子。
  一九八八年六月三十日下午,暴雨連天。蔡海山把三個學生送到了指定地點,他已經往回走了,可想想他們還小,讓人放心不下,又赶回去,准備把他們送到家。誰料在經過一條山溝時,為保護學生,他自己反被無情的山洪吞噬了。
  犧牲時,蔡海山還不到二十八歲。
  站在蔡海山的墳頭,我們都默默無語,我們在思索著……
  有人說:在中國,最能忍受的是教師;最有良心的也是教師!
  請看看這是怎樣的一种良心?
  康樂縣胭脂鄉庄頭小學校長馬希民,教了大半輩子書,教出的學生起碼有千把人。但是誰敢相信,他自己的五個孩子,有四個卻都先后失學了。
  在庄頭小學見到馬希民時,他听說我是從北京來的,激動得嘴唇都有些顫抖,握著我的手,說:“我沒做什么,我不就是教教書嘛,還有勞你這么遠來看我。”
  他僅僅是教書嗎?
  一九八三年秋季開學時,馬希民從西坡村小學調到那那亥小學。
  那那亥村是個近千人口的大村,可小學卻只有一、二兩個年級總共八名學生。三間土屋算是教室,沒門沒窗,連課桌椅都沒有。
  馬希民到村里轉了一圈,比他想象的還要窮,心不由得涼了半截。
  這一夜,馬希民在土屋子里整整坐了一夜。是去是留?苦苦斗爭。他知道,如果自己甩手一走,勢必連這八名學生也讀不成書了。一咬牙,終于留了下來。
  首先把這八名學生給穩住。他使出渾身的解數,精心組織每一節課,認真輔導每一個孩子,期末,那那亥村小學的成績列全鄉第一名,全縣第四名。
  然而,一想到村里還有那么多的孩子沒來上學,馬希民的眉心又蹙緊了。
  那天,他對學生們說:明天,你們把村里想上學的小朋友統統喊來。
  第二天,一大幫衣衫襤褸的孩子果然擁進了學校里。
  馬希民問他們:“孩子們,你們想上學嗎?”
  “想—”孩子們几乎是异口同聲地回答。
  馬希民又問:“那你們為什么不到學校來?”
  “爸爸說,家里沒錢。”
  “我爸說等以后有錢了再上學。”
  “我媽要我在家里帶弟弟。”
  听著孩子們的回答,馬希民落淚了,他說:“孩子們,老師一定想辦法讓你們都來上學。”
  走進村民馬來太的家,一家五口人正圍在鍋台邊喝棒子面粥,那粥稀得能照出人影子來。
  家里連條板凳都沒有,馬來太尷尬地說:“馬老師,炕上坐,炕上坐!”
  馬希民把馬來太十歲的大儿子和八歲的二儿子拉到身旁,說:“孩子們都該上學了。你已經不識字,難道還想叫孩子們也不識字?”
  馬來太苦著臉:“怎不想讓孩子念書?可錢呢?每日三頓飯都已經叫我發愁。”
  馬來太的妻子在一旁直抹眼淚。
  馬希民歎了口气,說:“這樣吧,你把兩個孩子送來,學費、書本費我來承擔。”
  馬來太抓過了馬希民的手:“馬老師,叫你來負擔,這哪行?”
  “別說客气話了,孩子們耽誤了是一輩子的事。”
  出門時馬希民又回頭叮囑了句:“明天,一定把孩子送來!”
  他又來到馬東山的家,這是他第三次來馬東山家。
  馬東山的女儿馬貴蘭九歲了,還不能上學,爸爸媽媽要他留在家里照看六歲的弟弟。馬貴蘭“饞”讀書,隔几天就要到教室外偷偷“听”堂課。
  一見馬希民又來,馬東山主動開了腔:“馬老師,真夠難為你的。實在是家里騰不出人手來,我和她媽一下地,那小的沒人看。”
  馬希民說:“這回我想好了,明天,你讓貴蘭帶著她弟弟到學校來,她一邊上學一邊照看弟弟。”
  “這能行?”馬東山有些不相信。
  “只能這樣了,要不,就把孩子耽誤了。”
  第二天,馬貴蘭帶著她弟弟來到學校。
  就這樣,馬希民以他的菩薩心腸感動了一戶又一戶的村民,找回了一個又一個失學的孩子。
  那那亥村小學的學生從八名,發展到二十名、四十名、六十名,最多時達九十名。年級也從一、二兩個年級括展到五個年級。
  可是就在這十年間,馬希民自己的四個孩子卻先后失了學。
  馬希民一心扑在學校里,家中的一切全靠他妻子一人支撐著。大儿子讀到四年級,由于家中缺少勞力,被他媽拉了回去。二儿子讀到三年級,他媽說家里的地种不過來,也被叫了回去。
  三儿子好不容易上到初一,卻赶上大哥、二哥分家,家里的地等著他回去种。那天,三儿子從學校跑到庄頭,剛對馬希民說了聲“爸爸,我想上學”,就“哇”地哭開了。“你不想想,你大哥、二哥分家了,你再上學,家里的地誰种?”
  “我种,我种……我早晨上學前种、晚上放學后种,星期天种……”三儿子說。
  馬希民不停地歎息著。
  “爸爸,我求求你好不好……”三儿子一下子跪在地上。
  馬希民把儿子摟進怀里,心如刀絞。他何嘗不想讓孩子繼續讀下去,可一想到妻子体弱多病,自己又常年顧不了家,實在想不出其他辦法。
  三儿子終究沒能逃脫失學的命運。
  至今,一談起這件事,馬希民依然是万般內疚,他說:“我這個人大半輩子沒做什么坏事,我最對不起的是那几個孩子。當爸爸的是名教師,可是自己的孩子卻沒讀成書。現在,每次回家,我都不敢正眼看他們,我覺得欠著他們呢……唉,不說了,不說了……”
  馬希民把臉側到了一旁,眼里閃爍著淚花。
  在校門口告別時,我說:“馬老師,留步吧,請您多保重。”
  馬希民滿臉厚道,還是那句話:“我只會教教書,沒做什么,勞你大老遠來看我,實在是慚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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