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她戀著一條河


  一個人要是擁有一座山,那將是何等丰厚的一筆財富;
  一個人要是戀著一條河,她(他)的愛將會是何等的深沉!
  這里是延河的源頭,延水在東梁山腳拐了個“之”字后,向南流去。
  鐮刀灣鄉楊石寺小學的高玉芳教師和她的三十六名學生,以最隆重的方式迎接我們。
  高玉芳的臉上老是帶著微笑,不過,透過三月的陽光,我發現她的兩眼中,仍不時閃過一絲淡淡的憂郁。
  呵,高玉芳,你是不是感到在你三十三年的人生旅途上走得有些累了?
  一九七六年,喝延河水長大的高玉芳讀完高中后,又回到了楊石寺村。恰在這時,村小的有位男教師當赤腳醫生去了,二十几個孩子眼看著就要失學。
  村長找到了高玉芳:“玉芳,你來教教娃儿們吧!”
  “我?我自己才剛剛當完學生。”高玉芳顯得不大自信。
  村長說:“你要不教,娃儿們就沒書讀了。”
  高玉芳沉思了片刻,說:“容我再想想吧。”
  還能再想什么呢?第二天早晨,高玉芳便拿起了三尺教鞭。
  站在黑板前,高玉芳一下子感覺到作一名教師的神圣感。
  村小就她一名教師,三個年級三級复式,每天七節課下來,她覺得口干舌燥,嗓子沙啞,兩腿像灌了鉛似的。不過,一想到這些孩子的身上寄托著鄉親們的厚望時,一切勞累她都默默忍受了。
  到了該戀愛的時候,憑她的條件,高中生又是民辦教師,在鄉里甚至在縣里找個對象都不難。可是,高玉芳舍不得离開孩子們,她把愿不愿意“嫁”到楊石寺來,當作選對象的第一條件。一九七九年冬,她与化子坪鄉的青年農民鄭玉高結為夫妻。
  生活并非都是公正的。
  一九八四年九月三日中午,剛剛送走放學的孩子,高玉芳正想坐下來喘口气,忽見父親气喘吁吁赶來,遞給她一份電報。
  高玉芳只看了電文一眼,便像遭到雷殛似的,一下子昏倒了過去。
  電報是宁夏一個煤礦拍來的,前些日子丈夫去那里當臨時工,誰料想由于炭窯塌方,他不幸身亡。
  丈夫的尸体運回來了,高玉芳同女儿和儿子哭得死去活來,這時,她還帶著五個月的身孕。
  把丈夫埋了以后,高玉芳病倒了。
  這是她躺在炕上的第三天,清晨,她慢慢睜開雙眼,硬掙扎著從炕上坐了起來。
  她母親問:“孩子,你要做啥?”
  高玉芳說:“我得去學校。”
  她母親一听急了:“你看你都成了這個樣子了,還去啥學校?”
  高玉芳更著急:“我不去,會叫學生們等的。”
  說罷,她搖晃著身子,一步一步慢慢朝學校邁去。當她走進窯洞里時,學生們喊著“高老師”、“高老師”,一下子把她圍了起來……
  在學校里,高玉芳既是教師,又是校長,大事小事全要操心。
  作為教室的那兩孔破窯洞,年久失修,一下雨就漏水。村里喊了好几年了要重建,因為窮一直沒建成。高玉芳又一次找到村長,村長倒是爽快得答應了下來,可一涉及到錢,又犯了愁。
  回到家里,高玉芳找母親要錢。三年前,煤礦給了二千元撫恤金,高玉芳千省万省,硬省下三百元,舍不得用,讓母親收著。
  母親听說要把這筆錢拿去建學校,臉沉了下來:“你現在拉扯著三個孩子,還得照顧我們兩個老人,就這么點錢,你還舍得往外掏?”
  高玉芳說:“媽,您也知道咱村窮,鄉親們也不富裕,現在要建學校,我當教師的不帶頭誰帶頭?”
  母親問了句:“上有老下有小,到時候有了急事需要錢,咋辦?”
  高玉芳勸道:“車到山前必有路,到時候總會有辦法的。”
  老人的疙瘩終于解開了。
  第二天一早,高玉芳找到村長,把三百元交給他,村長卻高低不收。他說:“玉芳,你們家的情況大伙儿都知道,資金再困難,也不能要你的錢。”
  高玉芳淡淡一笑:“鄉親們都不大富裕,大家都出點力,啥困難都能解決。”
  村長硬是不收。
  高玉芳堅決要給。
  最后,村長只好妥協……
  讓每一名學齡儿童都能念上書,這是高玉芳唯一的心愿。
  開學了,三年級的高金棟遲遲沒來報名。高玉芳來到了他家。高金棟的父親是個呆傻人,家里里里外外就靠他母親一人操持著。做母親的拿不出錢來為儿子交學費,一見老師來,哭了。高玉芳沒多說什么,掏出十元錢交給高金棟:“明天來上學,學費老師替你交了。”
  二年級的韓小平也是高玉芳給代交的學費。
  為了減輕學生家庭的負擔,星期天和星期六下午,高玉芳便帶領學生勤工儉學,打杏仁、挖藥材、种胡麻……
  高玉芳是名民辦教師,每月由國家發三十七元工資,再由村里籌集一些糧食以糧代款給予補助。實行責任制后,村里收不上糧食,只好由教師自己到學生家收。開始,放寒假時,高玉芳自己拿著口袋,讓女儿赶著毛驢,母女倆翻山越岭,穿溝過河,東一村西一寨,一戶一戶到學生家收谷子。可收了兩回,她再也不去了,她說:“看到學生家那么困難,實在不忍心再難為他們,宁肯自己過得苦些……”
  上有年邁的雙親,下有繞膝的幼儿;既要教書,又要种地,生活像山一般壓在高玉芳的肩上。
  每天清晨,高玉芳早早起來,得把全家人一天的飯都做出來。下午,放學后,她把住河對岸的那些學生送過河,還得在自家地里忙乎一陣子。晚上,伺候老人孩子睡下,她又點亮油燈,給學生們批改作業……
  三十三歲的少婦,在城市里正是剛開始過好日子的歲數。但三十三歲的高玉芳,臉上卻已過早地爬上了皺紋,倆眼中藏著深深的憂郁。
  一位村民告訴我們:“高老師的心里只有那些學生,其實,她們家比誰家都困難,現在還欠著一千多元的債。”問高玉芳,她說:“主要是有時忙不過來,要請人家幫忙种地,家里沒養牛,耕地也得租牛。”
  大伙儿都建議高玉芳盡快重新組織個家庭,這樣好減輕一些負擔。
  高玉芳又是淡淡一笑:“我也不是有什么封建思想,實在是精力顧不過來。又得忙學生,又得忙家里……日后再說吧。”
  走時,高玉芳非要送送我們。
  三月,延河開凍了,延水順東梁山腳“嘩嘩”向南流去。
  我不由得又在想:一個人要是戀著一條河,她的愛將會是何等的深沉!?
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