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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旅和它的兩次大綁架



1

  囚車的門被打開,戴著手拷和腳鐐的庫喬出現了。有人要攙扶他下來,他輕蔑地拒絕,自己跳下車,趔趄一下。但馬上站穩了。
  通向都靈市法庭的鵝卵石路兩側站滿了記者,鎂光燈嚷嚷作響。庫喬仰著頭大步走著。
  九名端著沖鋒槍的警察簇擁著這位‘紅色旅”的首領,槍口指著他那看上去十分單薄的身子,仿佛他是一頭凶猛的野獸,隨時會發作,噬人。
  一個記者高聲問:“庫喬,這是你第几次到這里來了?”
  庫喬淡淡一笑:“連我自己也說不清楚。”
  “此次有何感想?”記者又問。
  “我還是那句老話:他們無權審判我!我拒絕与他們進行合作!”
  自從庫喬三年前被捕以來,對他的開庭審判已有數次,然而沒有一次能進行到底,每次他都在法庭上侃侃而談,儼然以審判者自居,并威脅法官們:誰要堅持對他的審判,他的組織“紅色旅”便會結果其性命。這不是假話,“紅色旅”的神通和手段哪個不知?法官們均“激流勇退”。
  今天是一次新的審判。
  法庭上人頭濟濟。黑衣黑帽的大法官巴巴諾在審判席前正襟危坐。陪審團的人坐在右側。大廳四周站了一圈警察。被告的位置上現在放著一個兩米高、三米長的鋼籠。
  警察們蔟擁著庫喬來到鋼籠前。
  “進去,庫喬!”
  庫喬大笑:“你們竟如此怕我?”
  在別的地方審判“紅色旅”分子時,曾發生過劫持法庭的事件,為了防止此事在都靈重演,采取了這個措施。
  庫喬昂首走進鋼籠,警察落鎖。他低頭來回踱步,那情景使人們聯想起古羅馬競技場上被囚在鐵籠中的猛獸。
  審判開始。
  “被告庫喬,”巴巴諾拿著一張紙念道,“你被指控于一九六九年組織‘紅色旅’,數年來……”
  庫喬大聲打斷了巴巴諾的話:“听著,你們無權審判我!被審判的應該是你們——資產階級的老爺!”
  巴巴諾繼續念著。
  庫喬大叫:“住口!”
  巴巴諾全然不睬。今天參加審判的法官們都是經過挑選的。他們事先約定:不管庫喬怎樣恫嚇威脅,審判要善始善終。
  庫喬似乎醒悟,思忖片刻,轉向陪審團,厲聲道:
  “你們,立即离開法庭!否則我們的同志會把你們一個個地殺死,象殺狗一樣!”
  陪審團起了一陣騷動。以往庫喬只威脅法官,今天卻沖著陪審團來了。
  “請相信我說的是實話。‘紅色旅’歷來言必信,行必果。不然,你們想想柯羅希的下場!”
  陪審團里有几個人面容失色。
  柯羅希是都靈市一位德高望重的律師。半個月前,政府指定他給庫喬擔任辯護律師。庫喬聞訊后道:
  “笑話。所謂審判,不過是資產階級政府堂而皇之地鎮壓無產階級革命事業的一場鬧劇而已,還請什么律師?如果要辯護的話,我自己為自己辯護!”
  柯羅希說:“我是律師,我要履行自己神圣的職責。”
  庫喬大罵:“小丑,不要討好政府,你會倒霉的!”
  忠于事業的柯羅希并不因為庫喬的拒絕和威脅而放棄為他辯護,反而認為這是對自己的考驗。他廢寢忘食地收集資料,做出庭准備。
  他的一切努力付諸東流!
  一個星期前,他在距自己的寓所只有咫尺的地方被人槍殺。至死,他還緊握著裝有為庫喬辯護的材料的文件包。
  “紅色旅”稱此事是他們所為。
  “柯羅希死有余辜,”庫喬聲色俱厲,“難道你們想蹈他的覆轍?”
  陪審團里不少人本來就對今天的審判提心吊膽,哪里經得住一嚇!一個婦女站起來向巴巴諾說:
  “大法管,罪犯以恐嚇和威脅阻礙公正決定,我申請退席。”
  隨即響起一片聲音:“我也申請。”
  “我申清。”
  “我請求退席。”
  巴巴諾滿臉陰霾。他們的理由完全合法,斷無拒絕之理。沒有陪審團,自然不能審判。看來,今天的審判只好到此為止。
  庫喬爆發出一陣大笑。
  巴巴諾宣布:“退庭。把被告帶下去。”
  庫喬突然換了一副惡狠狠的神情。
  “我恨你,我恨你們!”他向四周揮動著胳膊。
  巴巴諾不動聲是色。
  “我們終究要審判你的。庫喬,你等著。”
  “我等著,我等一千年!”庫喬大叫,眼睛里進射出仇恨的光芒。

2

  三十七歲的庫喬是“紅色旅”的締造者之一。
  他曾是都靈特倫多大學社會系的學生。他讀大學時,正是意大利所謂的“經濟奇跡”時期。政府采取大學開放政策,廣收學生,但對學生華業后的安排不聞不問。大學生們离開擁擠的校園,住屋、衛生照顧、公共交通的不足,使他們感到痛苦和沮喪,尤其是就業問題。意大利的失業率本來就相當高,面對潮水一般的學生涌入社會,哪能應付裕如!畢業几乎變成失業的同義語。那段時間,學生的示威游行几乎無日無之。
  庫喬是特倫多大學的學生領袖,每次示威游行他都積极地參加。
  一天,示威學生同前來鎮壓的警察發生激烈沖突。警察向學生投擲催淚彈。庫喬和他兩個最要好的朋友勇敢地站在前列,將催淚彈撿起來擲回去。
  一顆催淚彈投到庫喬身上落下來,嗤嗤地冒白煙。他的兩個朋友同時俯身去拾,催淚彈恰在此時爆炸。
  慘叫聲揪人心魄。庫喬凝目望去,看見他的兩個朋友全身是血倒在煙霧中。
  他扑過去,嘶聲呼喚他們的名字,他們沒有反應。他們离爆炸點太近了。
  庫喬抱起朋友的尸体,流著淚對警察們大叫:
  “我要复仇的!”
  次日深夜,庫喬默默佇立在兩個朋友的墓前。夜色蒼然,庫喬兩只含淚的眼睛在夜暗中閃著光。他用力揪扯著他那把漂亮的大胡子,卻絲毫不感到疼痛。
  “這樣不行,”他吶吶自語,“真的不行。我們手無寸鐵,除了任人宰剖這條路,還有其它的路嗎?若要复仇,光憑示威怎么行?拿起武器吧!”
  就在這一天,他萌發了組建城市游擊隊的念頭,并決心立即付諸實施。
  “你們去了,就安心地去吧,活著的人要繼續戰斗!”离開墓地時,他說。
  最初的“戰斗”被喚作“使權力机构殘廢”的運動。
  在羅馬的國會大廈前,一個高級官員剛從汽車里出來,突然從斜刺里沖過來一個青年,舉著P38手槍對准他的膝蓋連發數槍,然后逃走。
  在威尼斯机場,外交部一位官員上廁所時,被埋伏在廁所里的一伙青年抓住,捆在油水馬桶上。兩支無聲手槍對准他。他閉上眼睛,心想自己一定完了。几聲沉悶的槍響后,他突然發現自己還活著,只是膝蓋上發出難以忍受的劇痛。
  在那不勒斯、佛羅倫薩等城市也相繼發生恐怖分子射擊政府官員膝蓋的事件。
  庫喬說:
  “政府官員是為權力机构效勞的人,打碎他們的膝蓋,他們便終身不能走動。他們的殘廢。象征著政權的殘廢。”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庫喬把他的組織命名為“紅色旅”,并選定了“紅色旅”的徽號:一枚環繞著圓圈的五角星。
  最初那些日子里,“紅色旅”几乎每次行動都得手,實力不斷得到擴充。他們有綱領和目標,鼓吹通過暴力達到它們,并標榜自己是真正的馬克思列宁主義者。這一切,強烈吸引著各階層對現實不滿的人,特別是青年學生和青年工人,他們甚至采取實際行動來支持“紅色旅”。到一九七三年,“紅色旅”發展到四百多人。
  城市游擊戰開始升級。“紅色旅”除了綁架政府官員外,還進行炸彈攻勢。一九七三年,菲亞特汽車公司的陳列室被炸。誓察赶到現場,肇事者早已遁去,唯見一片瓦礫,滿目凄涼。斷壁上貼著一張傳單,上面印著“紅色旅”的徽號。
  警方始知有這樣一個組織存在,但認為它和大多數恐怖組織一樣,是一群烏合之眾和亡命之徒,不足為患,沒有認真對付。
  他們錯了。
  打那以后,“紅色旅”在各地不斷制造暗殺、爆炸和綁架事件,無往而不利。每次都干得十分漂亮。突然行動,突然离去,警方莫蹈其蹤。
  “紅色旅”的組織极為嚴密。它的最基層單位是小組,每個小組有三名成員,每六個小組构成一個“核心”,再由各地的“核心”构成旅部,象埃及金字塔一樣層層向上。平時以小組為單位進行活動。一位意大利官員形容道:
  “它(紅色旅)的組織机构活象一條被切成數段的蚯蚓,每一段都能蠕動。”
  個小組的成員落网,元論警方怎樣盤問,都不可能從他嘴里得到線索,因為他只知道与自己有關的事。即使一個小組的成員悉數被捕,也絕不會涉及到其它小組。
  警方成立了一個待別行動小組,專門對付“紅色旅”。雙方明爭暗斗數年,互有胜負。一九七五年夏天,由于一個非常偶然的机會,庫喬被捕了。
  警方欣喜苦狂。司法部門立即著手准備審判事宜。
  然而,几次審判都不了了之。庫喬不斷在法庭上發出恫嚇。“紅色旅”也在极力阻撓對自己首領的審判,并一刻也沒有忘記設法營救他。

3

  距上一次審判十個月以后,大法官巴巴諾把新的陪審團組織好了。
  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有人說,意大利人天性懦弱,這話不假。都靈市的市民們對“紅色旅”畏之如虎,要選几個參加陪審團的人,真正不易。有些市民為了避免入選,甚至舉家遷往外地。一時在世界上傳為笑料。
  巴巴諾全力以赴,終于組織了一個陪審團。新的審判定于一九七八年三月十七日舉行。
  法院派代表把這個日期通知庫喬,他不屑地聳聳肩:“不要枉費心机。不會有結果的。”
  代表正色道:“這次我們一定要執行對你的審判。”
  “說得輕巧!”庫喬冷笑。“我不合作,我的同志們也不會坐視這場鬧劇開場!”
  “你們難道想劫持法庭?不,那是不可能的。我可以告訴你,為了安全,我們把法庭設在警察營里,還專門從各地調來四千名警察……”
  “四千名草包!”庫喬大叫。
  “法庭上見。”
  “見你個鬼!”
  距离開庭只有兩天了,都靈市戒備森嚴,一副臨戰的派頭。警察營被層層崗哨和裝甲車圍得水泄不通。就是一只蒼蠅也難飛進去。“紅色旅”要想在這里動手腳,難似登天。
  這天深夜,大法官巴巴諾床頭的電話鈴刺耳地響起來。巴巴諾抓起送話器。
  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這里是紅色旅。巴巴諾,我們以上帝的名義起誓,絕不讓審判如期進行。”
  巴巴諾抑制住心跳,盡量用平靜的聲音說:“不可能。”
  “你瞧著好了。”
  “后天就要審判,你們還想干什么?又能干什么!”
  對方笑了:“還有兩天時間,足夠了,明天你就會知道的。”
  電話挂斷了。
  巴巴諾拿著送話器發怔。明天?明天他們要干什么呢?
  他不由得向挂在牆上的日歷投去一瞥。妻子已在睡前把今天的一頁撕去,几個黑字映入眼帘:3.16。

4

  凌晨四點半,前總理莫羅就起床了。他躡手躡腳地從妻子依列娜臥室前穿過,到陽台上去做柔軟体操。
  他是個勤勉的人,習慣早起,可今天起得比平時要早許多。他心里激動,睡不著。
  濃重的黑暗籠罩著天際。几顆寒星在樹梢上眨眼,窺著這位六十一歲的老人。
  他輕松地做完体操,回屋,對著鏡子使勁把一頭灰白的頭發向后梳去,然后開始洗漱。做這些的時候,他臉上始終帶著微笑。
  他心情极佳。
  對于他來說,今天是他三十年政治生涯中最重要、也可以說是最輝煌的日子。不久前,他解決了意大利戰后最大的政治危机——數月來的無政府狀態行將結束,各党派在他的周旋下達成協議,組成聯合政府。今天,國會將討論這個協議。事先他已得到許多頭面人物的保證:協議一定會獲准通過。
  在當今意大利政壇上,莫羅是最舉足輕重的人物。他是天主教民主党的主席,曾五度出任總理,解決過不少政治危机,但從來沒有一次象這次這樣引人注目。人們都說:沒有莫羅,意大利早就四分五裂了。現在他們尤其体會到這一點。年底的總統競選,他是最炙手可熱的人選。如果這個協議得到批准,總統的位置一定非他莫屬。
  七點半,他同妻子共進早餐。
  早餐同往常一樣簡單:意大利餡餅和速溶咖啡,莫羅卻覺得特別可口。想起協議的事,他雖然嚼著食物,嘴邊還綻出一絲笑來。
  依列娜說:“你高興得有些早吧。”
  “我堅信國會一定會通過的。”
  依列娜歎了口气,一時無語。過了片刻才慢慢說了這樣一句話:“國會能否通過,我不管,我只知道,政治是那樣自私自利,而且沒有人性。”
  莫羅漢理解妻子這話的含義,正想說什么,門鈴響了。
  來人是莫羅的保鏢頭目里奇,他是反恐怖小組的警官,受過嚴格的特殊訓練,反應敏捷,臨事冷靜而且有決斷能力。近年來,恐怖活動在意大利層出不窮,警方對政府要員實行嚴格保護,也給莫羅派了五名保鏢。莫羅對此不以為然,极力反對警方的決定。他說:
  “做為一個政治領袖,就要時時刻刻同人民在一起,如果他們被隔絕起來,那是最可悲的事了。”
  的确,他從政几十年來。無論到哪里,總是輕車簡從,絕不招搖,有時上班甚至步行。這也是意大利人熱愛他的一個原因。
  警方不讓步,說道:“您的安危關系到整個意大利的政局,這絕不是個人的事。”
  他無奈,只得服從,但終于拒絕了警方的這個要求:將他的菲亞特牌小轎車換成防彈汽車。
  八點半,莫羅准備离家。在門口,他同妻子深情地吻別。每次出去他都要這樣做。
  “早點回來。”依列娜叮囑道。
  “我知道。”莫羅笑著。“你怎樣打發這一天,依列娜?”
  “呶,擺弄它們。”依列娜指指樓前的庭院,那里沒有草坪,而种滿了番茄、大豆和辣椒。初升的太陽為它們披上了一層薄薄的金光。
  莫羅走向菲亞特。里奇早已在司机旁坐好。另外四名保鏢坐在隨車里。
  汽車啟動。莫羅從反光鏡里看到依列娜消瘦的身影在塵埃中一點一點地縮小。
  這對情篤的伉儷万沒料到,這一別,竟成永訣!

5

  四名“紅色旅”羅馬小組的成員,靜靜地站在瑪利奧夫尼街和斯特里街的交叉處。莫羅若去國會大廈,這是必由之路。
  他們化裝成意大利航空公司的雇員,身穿制服,提著旅行包,象是在等候去机場的班車。
  他們當中有一個美貌的金發女郎,她名叫安娜,現在她打扮成空中小姐模樣。別看她長得嬌小玲成,楚楚動人,卻是“紅色旅”的創始人之一。她也曾就讀于特倫多大學,是庫喬的同窗和摯友。她是今天行動的總指揮。
  這個行動后來被世人稱為“最凶猛和最大膽的行動”:綁架莫羅,用他來交換庫喬。它的代號是:“寶石行動”。
  籌備工作從半年前開始實施。安娜和她的伙伴們多次到這里勘察地形,選擇路線,一次又一次地進行實戰演練,甚至連最微小的細節也沒有放過。譬如,安娜發現,就在他們要下手的地點,每天早晨八點半,有一個花匠便開車來這里販花。為了不讓他妨礙“寶石行動”,昨天夜里,她派几個人潛入花匠的家,把他的汽車輪胎全部刺破。今天,花匠消失了。為了在得手后順利逃跑,她命人偷來一輛警車。在羅馬,唯有警車才能暢行無阻。
  馬路對面站著几個身穿電話公司制服的人,那也是“紅色旅”的人。他們的任務是在行動的同時破坏這一帶的電話線。
  一切都是無懈可擊的。
  太陽升得好高了。街上的行人漸漸多起來。有几個同伴顯出局促不安的神情,只有安娜平靜如常。她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莫羅一定要到國會去的。
  一個名叫安東尼奧的同伴不停地隨著安娜。安娜狠狠瞪了他十眼,意思說:廢物,沉住气!然后就仰起頭來,讓春天暖融融的太陽照射自己的面龐。微風將她那一頭柔軟的金發吹拂到臉上,有一綹甚至吹到了嘴里。
  九點整。
  莫羅的轎車沿著斯特里大街駛來,保鏢的隨車跟在后面。
  安娜輕輕咳了一聲;安東尼奧將冒子取下,這是暗號。
  布置在四周的“紅色旅”的成員們看見這個暗號,馬上明白:“寶石行動”正式開始:
  一輛白色的菲亞特128型旅行車從一條小巷里開出來,在斯特里大街中央緩緩而行。
  莫羅的車恰在此時來到,被迫減速。里奇有些警覺,但當他看到那輛旅行車挂的是外交牌照。陡然放下一顆心。他哪里曉得這輛車是“紅色旅”從委內瑞拉大使館偷的。為了綁架莫羅,“紅色旅”用盡心机!莫羅的車跟在旅行車后面緩緩行駛了一百多米,來到了兩條大街的交叉處。里奇瞥見了站在路旁的四個穿民航制服的人。
  他看表,九點零三分,國會的會議馬上就要開始,他對司机說:“超車!”
  司机正要加速,意外發生了。前面的旅行車驟然剎住。莫羅的司机猛踩剎車,汽車發出刺耳的怪叫,但終于沒有撞上去。里奇淬不及防,腦袋在擋風玻璃上狠狠碰了一下,眼冒金花。
  隨車司机沒有來得及剎車,匡地一聲撞到莫羅的車上。車內一片混亂。保鏢們都不同程度地負了傷。
  安娜一揮手,四個人同時打開旅行包。轉瞬間,烏亮的沖鋒槍出現在他們手中。他們閃電般地向莫羅的汽車沖來。
  這一切發生得是那么突然,以至于最有經驗并受過特殊訓練的警官里奇都被惊得目瞪口呆。直到安娜沖到汽車跟前,他才伸手掏槍。遲了!
  安娜用槍托猛擊風擋玻璃,其動作之猛烈,簡直不象一個嬌弱女子所為。莫羅的固執得到了應有的報复:因為不是防彈汽車,玻璃嘩啦啦地碎了。
  安娜端著沖鋒槍對准前排座位亂掃。里奇和莫羅的司机全身被打得象馬蜂窩一樣,連叫都沒叫一聲就死去。
  隨車的情形,一點也不比這里好。四個保鏢看見有人端槍沖過來,情知中伏,剛要拉開車門沖出去,一陣彈雨舖天蓋地而來。后果是相當悲慘的,三個保漂俱被打中要害,死在車里,最后一個身材比較壯實的保鏢勉強能打開門沖到外面,才踉蹌數步,就被一排更為猛烈的子彈打倒。
  從撞車到所有保鏢被擊斃,只有几十秒。“紅色旅”數月來的努力沒有白費。
  安娜拉開“菲亞特”的后門,用沖鋒槍指著里面,喝道:“出來!”
  另外几個同伙也跑過來。他們以為莫羅一定會蜷縮在車尾瑟瑟發抖,沒想到這位前總理卻靜靜地,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宛如一尊大理石像。他那張濺滿了司机和里奇的血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當第一排槍響起來的時候。莫羅已經知道今天自己的命運將會如何。他不想抵抗,也無力抵抗,只在心中默默祈禱,希望保鏢們無恙。他最不愿意讓別人為自己受到傷害。
  “出來!”
  莫羅出來了,雙手緊緊抓著公文包。面對恐怖分子黑黝黝的槍口,他故意把頭昂得好高。
  “跟我們走!”安娜指指路旁的一輛警車……
  莫羅回首望了望司机和里奇的尸体,眼中含著一縷痛苦和悲涼,然后走向警車。他挺胸,闊步,象走向中世紀刑場的布魯諾。
  左近一座樓房的陽台上有一位婦女自始至終目睹了這一切,事后她激動地對別人說:“他是意大利最勇敢的男子漢。”
  然而,當莫羅來到警車旁,被人推操著行將登車之際,他忽然把包包扔在地上,用懇切的、哀求般的口吻說:
  “求求你們,放我走吧。”
  他的臉變得象紙一樣白。
  他忽然不象剛才那么勇敢了。有這樣一句話:生死全在一念間,果然不差。人,复雜的動物啊。
  安娜厲聲命令:“上去!”
  他順從了。
  警車呼嘯而去。
  有人打電話報警,無論如何也撥不出去——電話線被割斷了。几十分鐘后,警察赶到現場。斯特里大街上到處是人,卻籠罩著死一般的靜寂。大多數人面呈冷漠之色。這樣的事情他們見得太多。所不同的是,今天被恐怖分子綁架的是這個國家的“國魂”、二十世紀世界最优秀的政治家之一、意大利實際上的領袖莫羅。
  依列娜在子女的陪伴下來到現場。目擊慘景,這位一貫以穩重和冷靜而著稱的前總理夫人象孩子一樣大哭起來。

6

  意大利舉國震動。世界也被震動了。
  羅馬戒嚴。全國戒嚴。警察傾巢出動,開始了空前規模的大搜捕。次日,政府。又調來五万軍隊加入搜捕的行列。
  是誰綁架了莫羅?在最初四十八小時里,這是一個謎。眾說紛紜。世界也在猜測。
  三月十九日中午,羅馬《信使報》記者巴沙拉接到一個匿名電話,要他到亞蘭諾路天橋下去拿“紅色旅”的“第一號公告”。
  “難道是你們綁架了莫羅?”
  沉默,沉默等于承認、
  巴沙拉憤怒地大叫:“你們要干什么?”
  對方平靜地作答:“我們向整個舊世界宣戰。”
  巴沙拉發瘋地跑到指定地點,果然找到了“紅色旅”的“公告”。“紅色旅”提出了用莫羅交換庫喬的要求,并附了一張莫羅的照片。莫羅神情沮喪地坐著,背后的牆上貼著“紅色旅”的微號,環繞著周圍的五角星。
  羅馬《信使報》以顯著的位置發表了“公告”和莫羅的照片,世界各大報刊紛紛轉載。
  消息傳到都靈監獄,庫喬和他的伙伴們歡呼雀躍。
  “‘紅色旅’万歲!”
  “馬列主義万歲!”
  “向舊世界宣戰!”
  獄卒來制止他們。
  “滾開吧,小丑,”庫喬揮動著一面紅旗,“我們在歡慶胜利,你沒資格待在這儿!”
  他又轉向伙伴們:“同志們,讓我們高唱《紅旗》好不好?”《紅旗》是“紅色旅”的歌曲。
  “好!”
  大搜捕通宵達旦地進行。警察和軍隊把偌大一個羅馬城象篦子梳頭似地過了一遍,但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跡。
  終于,警方做出這樣的決定:“紅色旅”一定把莫羅轉移到了其它城市。
  全國性的搜捕開始了。
  其實,莫羅并沒有离開羅馬,他所在的地點甚至距他被綁架的斯特里街不太遠。安娜和伙伴們早在一年前就選好了這個地點:一座地下停車場的修理庫。他們用了大半年時間在那里蓋了一座隔音的密室。就在莫羅被綁架的當天,警察便對修理庫進行過搜查,卻沒有發現密室,真是件天大的憾事!
  “紅色旅”不斷發表公告,不斷提出要求,然而,所有這些,均遭到意大利政府的拒絕。
  接著,“紅色旅”又發表了莫羅的親筆信。莫羅以個人名義向政府呼吁:同“紅色旅”談判,釋放庫喬等人。不錯,那是莫羅的手跡,但仍為政府所拒。理由很簡單:這些信一定是莫羅在飽受折磨后被迫寫的,甚至受了藥物的影響,也末可知。
  依列娜也多方奔走,希望政府能同“紅色旅”對話,拯救莫羅的生命,政府置之不理。
  她又來到天主教民主党總部,聲淚俱下地對党的領袖們說:
  “為了你們這個党,莫羅獻出了他畢生的精力,你們不能見死不救呀!”
  那些領袖大都是莫羅一手提拔的,与他私人感情极深。但這件事委實是他們力所不能及的。他們沉痛地說:“党的立場不能改變。我們絕不同恐怖分子對話。這樣,即使莫羅遇害,亦等于意大利精神上的胜利。”
  至此,“紅色旅”明白不可能以莫羅為人質要挾政府了,決定利用莫羅給政府以嚴重打擊。

7

  今天是莫羅住進這間与世隔絕的密室的第五十五天。
  密室雖小,設備卻不差,澡堂、廁所、電視机、電冰箱,一應俱全。還有很多書籍,不過那都是經過嚴格挑選的、被“紅色旅”稱為“革命文學”的書籍。
  電視机里播放著正在阿根廷舉行的世界杯足球賽實況。如果換一個環境,狂熱的足球迷莫羅定會津津有味地觀看,不吃飯,不睡覺都可以。現在他沒這個興趣了。
  從日歷上他知道被劫持到這里已經五十五天,但覺得要長得多。五個月?十個月?或更長?
  真正是度日如年。
  他隨便瞥了瞥電視机。熒光屏上,運動員在鏖戰。觀眾在發瘋。
  他好羡慕他們。他們全是自由的人啊。
  有人說:人最寶貴的東西莫過于自由。現在他恰恰失去了這种最寶貴的東西。
  剛來這里時,莫羅深信性命無虞。他認為政府不會拒絕,絕“紅色旅”的要求。要知道,政府那些頭頭不是他的密友,便是他的部下。
  “紅色旅”在密室里設立了“人民法庭”,几乎每天都要對他進行“審判”。英羅覺得這一切就象是小孩開玩笑一樣,荒誕、無聊、甚至有點有趣,但他不得不聆听安娜等人對他的“指控”。起初,他根本不把這出鬧劇當回事,姑妄听之嘛!莫羅從政三十年,最大的本領就是忍耐力极強。他可以滴水不沾唇,從早到晚發表冗長的講話;可以連續舉行十几個小時的會議,這种“審判”算得了什么!同時,一個信念在支持著他:終究可以從這里出去。
  當他知道政府一再拒絕同“紅色旅”對話以后,開始變得惴然起來。他的忍耐力也受到了影響。除了“審判”,“紅色旅”還對他進行所謂的“疲勞轟炸”——強迫他閱讀“革命文學”和“紅色旅”的“文獻”:文件、大事記、公告等等,還專門找來攻擊他的書籍讓他看。這一切,漸漸變成了一种精神折磨。
  安娜把這种手段叫做“心理戰”。
  他們天天對莫羅“作戰”,一共五十五天!
  “心理戰”起了效果。從第十天開始,莫羅每晚都做惡夢。
  他仍在抵抗。抵抗是無力的,但畢竟在抵抗。支持著他的還是那一線微弱的生机。
  “紅色旅”要求他給政府寫信,重复他們的要求。他想拒絕,但求生的欲望很強烈。他寫了。
  寫畢,一個念頭從心里掠過:政府會不會為了國家制度的尊嚴而拋棄我呢?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自私。如果他們為了制度的尊嚴拋棄他,也無可非議。那种制度正是他用了畢生的心血來建立的啊。他不禁悵然。
  他寫了一封又一封信,封封遭到拒絕。政府官員發表演說回答他的信,他在電視里可以看到。有時他很体諒他們的處境和苦衷,有時卻想不通:他們都是我的親密朋友和同事,為什么竟如此狠心。置我的生死于不顧!
  有一段時間,他特別強烈地感到生命的可貴,人生的美好,特別強烈地想活下去。他給政府官員的信的言詞万分懇切、凄哀。
  拒絕,依然是拒絕。
  他感到傷心已极。他記起了依列娜的話:“政治是那樣自私自利,而且沒有人性。”
  他仿佛忽然意識到這話有道理,當年踏入政壇時為什么沒意識到?三十年,太久了,今日醒悟,為時已晚!
  當他的第八十封信遭到拒絕時,他徹底絕望了。他明白自己一切都完結了——生命和政治生命。
  他開始等待死亡的來臨。
  下午一點,安娜領著几個人來了。他們向莫羅宣讀了“人民法庭”的判決:對前總理、資產階級的代表莫羅的一切指控都成立,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莫羅凝注著安娜。安娜那張有著惊人的美麗的面孔上現出神圣、庄嚴的表情。莫羅覺得這樣漂亮的姑娘是應當有側隱之心的,可她恰恰連一點人性都沒有!莫羅想起了她端著沖鋒槍掃射的情景。
  唉,現在這些青年人!
  在這一刻里,莫羅心里平靜极了,甚至輕舒了一口气。這一天終于來了、是否意味著折磨的結束?
  “你還有什么要求?”安娜問。
  莫羅想了想,說:
  “可否請一個神父來,為我做祈禱?”他聲音沙啞。
  “完全可以。”
  不一會儿,一個蒙著眼睛的神父被領到這里,為他做祈禱。接著,安娜親自替他理發。安娜的手那么柔軟,這不禁使莫羅想起愛妻依列娜來。
  可這是一雙殺人的手。
  理完發,他開始洗澡,換衣服。在做這一切的時候,几個“紅色旅”的成員就在一旁監視著他。他盡量使自己顯得鎮靜、從容,但內心紊亂极了。他把襪子穿反了。
  他換上了被綁架時穿的衣服:白底藍條襯衣、瑞士毛衣和淺藍色的外套,并結上那條有白色圖案的領帶。這衣服又令他想起妻子。离家那天,衣服是妻子為他挑選的。
  他想她,不可抑止地想她。他力圖不那樣做,卻辦不到。他終于認識到,自己一生致力于政治,可并未練就一副鐵石心腸,在這個最需要堅定的時刻,控制不了意志。
  他想到了依列娜在庭院里种的那些番茄和辣椒。如今它們長勢怎樣?那全是他喜愛吃的東西,今后再也不可能吃到了。他心里一酸,眼濕了。
  晚餐是极其丰盛的。這是名副其實“最后的晚餐”。他一點也吃不下去。
  安娜說:“給你服一點鎮靜劑吧?”
  “不,不需要!”莫羅不假思索地拒絕。
  “行刑”時間到了,安娜們把莫羅押出密室。
  這是一個美好的夜晚。皓月當空,繁星點點。微風輕拂著面孔,使人感到痒絲絲的。莫羅貪婪地大口大口呼吸著這清新的空气。他知道,這是他最后的時光了。
  外面停著一輛雷諾轎車。安娜命令莫羅側臥在后座的地板上。莫羅順從。內廂很小,他不得不把身子蜷曲起來。
  安娜舉起裝有消音器的手槍,對著莫羅的胸膛連發十一槍,但故意不朝心髒打。
  殘酷的人!
  大約十分鐘后。莫羅死去。

8

  全世界都被莫羅的死震動了:
  當羅馬電視台新聞廣播員嗚咽著宣讀特別公告時,意大利全國一片哭聲:
  莫羅的尸体是在羅馬市中心距基督教民主党總部只有几碼遠的地方被發現的。
  消息象野火般地迅速傳開。警車凄厲。人們不約而同地從四面八方聚集到這里。
  一個家庭主婦哭著說:“他們是暗殺者,應當把他們統統槍斃。”
  一個男人說:“我們應當恢复死刑。”
  一個年輕姑娘說:“我的圣母,難道這就是他們所說的無產階級革命嗎?”
  內政部長、莫羅的好朋友科西嘉淚流滿面地說:“‘紅色旅’想制造內戰。但是,我們將取胜,民主將取胜。他們無論如何是要失敗的。”
  他的話沒有錯。
  “紅色旅”殺害了一個莫羅,卻失去了一切:使千千万万意大利人看清了他們。
  那些天,無數意大利人自發地舉行示威游行,表達他們對“紅色旅”的憎惡和憤怒。示威的盛況可以和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意大利人歡呼法西斯獨裁者墨索里尼的垮台相比。
  老人和婦女則排著隊到教堂去祈禱一一為莫羅祈禱。
  “紅色旅”過去的一些支持者們紛紛改變立場。“紅色旅”內部也出現了分歧和混亂。
  綁架和殺害莫羅,是“紅色旅”達到顛峰的標志,也是它走向衰亡的開始。
  而另外一些內幕和情況,是在這以后慢慢才為世人所知。
  警方破獲了“紅色旅”的几個軍火庫,惊訝地發現:那里的武器彈藥几乎清一色是蘇聯制造的。
  有确鑿證据證明。許多“紅色旅”成員曾在某個東歐國家受過訓。
  更令人大惑的是:安娜等人在綁架莫羅前曾反复進行過實戰演練,地點竟是捷克斯洛伐克:他們是怎樣到那里去的?誰提供經費?這問題能否得到答案?
  前不久,意大利總統指出:意大利的恐怖活動与蘇聯有關。
  近年來,“紅色旅”的景況一日比一日不佳,但它在某些國家的支持下,困獸猶斗。一九八一年十二月,它又制造了一起震動世界的綁架案:綁架了北大西洋公約組織南歐盟軍司令部的美國准將多齊爾。這是“紅色旅”第一次綁架外國人。人們認為,“紅色旅”此舉的目的是為了北大西洋公約組織的軍事秘密。
  對于“紅色旅”來說,現在的條件与綁架莫羅時大不相同:缺少堅強的領導核心;缺少支持者;內部分裂相當嚴重。這次綁架案以“紅色旅”的徹底失敗而告結束。

9

  一九八二年一月二十八日,這是一個陰冷的冬日。從亞得里亞海不斷吹來的海風使帕多瓦市的大街小巷里彌漫著一股潮濕的咸味。
  這是意大利北部的一座小城,居民絕大多數是在維羅納市附近讀書的大學生,因此又叫“大學城”。它不象別的意大利城市那樣繁華,甚至沒有夜總會,商店也寥寥無几,集中在賓得蒙大街一帶。
  賓得蒙大街二號是一幢樓房,樓上几層住著居民,底層是帕多瓦市唯一的超級市場,名叫“迪依阿”,算是這個城市的“商業中心”了。
  這天中午,“迪依阿”超級市場的門前同往常一樣熱鬧。提著大包小包的人出出進進;報童叫賣報紙,專門給狗喂水的水站上排著几位錦帽韶裘的婦女。好一幅升平景象。任何人都沒有想到,就在此時,近百名警察已從四面八方悄悄包圍了這座超級市場。
  十一點二十八分,一輛沒有標志的輕型貨車開進了超級市場左近的一條小巷。車廂里坐著十名剽悍的、穿著清一色黑衣的人。他們可謂全都武裝到了牙齒:人手一把M—12沖鋒槍和一支大口徑的手槍,腰間挂著紅外線眼鏡和紅外線瞄准器,還有防毒面具,顯然是為使用催淚彈准備的。令人惊异的是,每人頭上都戴著有色塑料兜或布套,在眼睛的部位挖出兩個黑洞,模樣十分嚇人。看不清他們的面目,但見一雙雙眼睛里閃爍著激動的、嚴肅的、期待的光芒。
  他們是精銳的“皮頭套”突擊隊的成員。這是意大利警方在莫羅遇害后成立的一支反恐怖別動隊,主要用來對付“紅色旅”。因為他們在行動時都以面罩遮住臉孔,因而被稱為“皮頭套”突擊隊,它的全部成員只有五十名,今天便來了十名。意大利政府一直否認這支突擊隊的存在。它的成員、指揮官、地址等,全是絕對秘密的。
  車廂里非常肅靜,唯有沉重的呼吸聲此起彼落,間或響起一兩聲武器相碰的金屬聲。
  今天,他們將采取一個惊人的行動:從“紅色旅”手中救回被綁架的美國准將多齊爾。
  他們在等待。現在可謂風平浪靜,但這种平靜中孕育著一場大暴風雨!
  一個指揮官模樣的人拿著望遠鏡透過車窗觀察著“迪依阿”超級市場的二樓。現已查明,那個窗戶下寫著大A字的房間便是關押多齊爾的“人民監獄”。那是一位名叫馬利羅·法拉斯勒的醫生的公寓,現在由他女儿艾曼妞住著。
  四十二天前,“紅色旅”在維羅納城綁架了多齊爾。當時,四名“紅色旅”分子化裝成煤气公司的工人,偽稱要為多齊爾的寓所修理煤气管道,敲開大門,用手槍擊昏多齊爾。把他裝在一個大箱子里,然后在寓所里翻箱倒柜地搜查,企圖發現北約組織的秘密文件,結果一無所獲。他們驅車來到距維羅納城四十八英里的帕多瓦市,在光天化日之下扛著箱子走進賓得蒙大街二號。誰也沒有注意到他們。帕多瓦市學生居多,搬進搬出的事司空見慣。
  多齊爾准將現年五十歲,曾在越南服役,一九八一年六月被調到北大西洋公約組織南歐地面部隊司令部任職,是這個司令部里職位最高的美國將軍。他掌握著北約大量核心机密、如今他被綁架,對意大利政府乃至整個西歐盟國的震動,比起莫羅事件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意大利政府迅速成立了一個“緊急行動中心”,負責營救多齊爾的行動。一支龐大的警察隊伍動員起來,開始了對“紅色旅”的大規模搜捕。
  近几年來,“紅色旅”處境不妙。它內部分裂成兩大派,一派叫“頑強派”,主張用恐怖手段殺害一切“敵人”;一派叫“宣傳派”,則認為包括殺人在內的一切恐怖手段,一定要在真正能打擊國家制度的情況下才可實施。否則就會損害“紅色旅”的總目標和威望。這兩派有時甚至反目成仇,使整個組織的力量受到极大削弱。更重要的是,“紅色旅”在意大利人民心中的形象已經丑得不能再丑。人們都認清了:他們所標榜的“無產階級革命’和“追求真正的馬列主義”,不過是為自己殺人越貨的行徑涂上了一層迷人的色彩而已。有人曾說過這樣的話:“象他們這樣的革命,一万年也不能成功。”“紅色旅”過去是有一些支持者的,可這些支持者近几年都逐漸棄它而去。從它內部分化出來的一些人甚至為警方提供線索,使它的机构不斷受到破坏,成員接連被捕。有人說:“它就象一頭受傷的野獸,在林中踽踽獨行。”
  因為這許多原委,面對警方大規模的出擊,“紅色旅”招架無力,陷入混亂。在綁架莫羅時可不是這樣。當時他們是那樣自信和胸有城府,甚至這樣叫囂:“來抓我吧,如果你能夠的話。”這一回卻接連遭到打擊。今非昔比!
  在多齊爾被綁架的第二天,警察就嚴密封鎖了維羅納一帕多瓦地區,所有路口都設有路障,一切車輛均需經受檢查,并對上述地區展開地毯式搜索。“緊急行動中心”給他們的指令是:每座房子、每間屋子都不能放過。警方判斷:封鎖工作做得如此迅速,“紅色旅”尚無机會把多齊爾轉移到別處去。
  為了分化瓦解“紅色旅”,警方還以一百七十万美金,征求有關多齊爾的情報。
  線索源源而來。意大利人對“紅色旅”的厭惡,由此可見一斑。
  “紅色旅”的成員不斷落网。一月四日,兩名“紅色旅”分子在羅馬市郊的一個檢查站被捕,供認:“紅色旅”准備另搞一起恐怖活動,把警方的注意力吸引過去。根据他們提供的線索,警方又逮捕了“紅色旅”的重要頭目、“理論家”森扎尼。他是個大學教授,曾參預當年對莫羅的“審判”。他向警方供出了許多有關多齊爾的重要情況。
  一月二十日,警方的搜捕工作緊縮到帕多瓦地區。网口在慢慢收縮。
  一月二十五日下午,帕多瓦警署的113報警話机響了。值班警察抓起話筒。
  “帕多瓦警署,請先報姓名和住址。”
  “我不愿意透露姓名。”
  匿名電話!警察撳了錄音机開關。
  對方說:““現在我把‘紅色旅’關押多齊爾將軍的确切地址告訴你們……”
  警察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對方匆匆說出一個地址,就把電話挂上了。
  他是誰?是從“紅色旅”里分化出來的人,還是普通意大利老百姓?不得而知。
  他迅速把電話記錄上報。
  為了慎重起見,警方又進行了三天周密偵察,弄清楚匿名電話所提供的情況完全真實。
  終于找到了!
  警方決定立即采取營救行動。起初准備在夜間襲擊,但害怕夜暗中誤傷多齊爾;有人提議拂曉行動,也被警方否決。那個時候賓得蒙大街上很清靜,襲擊行動可能會被“紅色旅”事先發覺。几經討論,最終決定在中午動手,因為那時大街上人群熙攘,也是恐怖分子防備最松懈的時候。
  一著高棋!
  貨車里的气氛緊張得簡直要爆炸了。
  指揮官模樣的人看表。
  “還有一分鐘,做好最后准備!”他低聲道。
  沒有一絲響動。還要准備什么呢?從莫羅被殺害的時候起他們就開始准備了。平日他們苦苦地訓練,不正是為了這一刻?
  十一點半。
  “時間到:“
  早就停在超級市場旁邊建筑工地上的一輛鏟泥車開始啟動,發出巨大的轟響。操縱它的是警察,這樣做是為了用噪音來掩蓋突擊隊行動時的聲音。
  指揮官狠狠一揮手:“下!”
  十名突擊隊員閃電般地躍起,跳下貨車,直扑超級市場。
  從早晨起就開始向這一帶滲透的便衣警察也在同一時刻開始動作:把街上的行人赶离可能發生交火的地點;命令一切車輛停駛,在各個路口派上崗哨,以防“紅色旅”分子逃跑。
  突擊隊員沖進超級市場時,人們大嘩。雖是白天,可在你面前突然出現這許多戴著面具的荷槍實彈的人,怎能不被嚇得魂飛魄散?一名婦女當場昏厥過去。有人立即向警署打電話,報告說這里發生了匪徒搶劫事件。
  一名突擊隊員把守住超級市場的大門,對人們喊道:“大家安靜!我們是警察。不要害怕,也不要亂動!”
  其余九名突擊隊員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登上二樓。
  此刻,“人民監獄”里是一幅平靜的景象。
  這儿共有五名“看守”,首領便是當年參加過綁架莫羅的安東尼奧。現在他坐在最靠里面的房間中看報紙。房主艾曼妞和她的男朋友在一旁低聲交談。蕭斯才從超級市場買東西回來,正在鎖門,鑰匙發出嘩嘩的聲響。還有一個人呆在中間的屋里,那便是囚禁多齊爾的地方。
  屋中央有一頂金字塔式的帳篷,帳篷里放著一張鋼絲床,多齊爾坐在上面。他已經這樣坐了四十二天了。牆壁上貼著“紅色旅”的徽號——那個意大利人心惊肉跳的五角星。
  多齊爾手腳被拷,又被一條鐵鏈子鎖在床上,動彈不得。身旁放著一副耳机,安東尼奧們如要商量机密事宜,便把耳机套在多齊爾頭上,大聲播放流行音樂,使他什么也听不到。
  他已受審多次。果然不出所料,“紅色旅”要他提供北約的軍事秘密。可這种秘密對于“紅色旅”這樣一個組織來說,委實价值不大。
  他斷然拒絕。
  “紅色旅”以死相威脅,要他為在越南服役時的“屠殺行為”償命。
  他不理睬。
  初來此地時,他一直被蒙著眼,安東尼奧們与他接触時也戴著面罩,但近几天情況變了:他們既不戴面罩,也不蒙他的眼。他明白:死期已近。
  沖在最前面的是一名當過舉重運動員的突擊隊員,他用身体使勁向門撞去。
  眶的一聲,門開了。突擊隊員們旋風一般地沖進去。
  蕭斯還在走廊里,抱著兩袋食品。听見響動,他回頭,臉刷地變成土色,嘴巴張得好大好大,不能合攏。沖在最前面的突擊隊員一拳將他打倒。
  另一個突擊隊員沖進關押多齊爾的房間。看守多齊爾的“紅色旅”分子見机不妙,連忙舉起裝有消音器的手槍對准多齊爾的頭部。
  多齊爾閉上眼睛。
  “完了。”這個念頭飛快地閃過。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那人尚未摳動扳机之際,突擊隊員一個虎跳扑到他身邊,用槍托猛擊他的頭部。
  一聲慘叫。他捂著頭栽倒,手槍從手中飛出。
  突擊隊員來了個鴿子翻身,騎在他背上,槍口抵住他腦袋。這一套動作做得干脆利落,令人看得眼花繚亂。
  多齊爾大叫:“干得漂亮!真漂亮!”
  与此同時,突擊隊員們沖進了最里面的房間。
  “都不許動!”一聲霹雷般的喝叫。
  安東尼奧和艾曼妞等三人象受到電擊一樣騰地站起來。
  “舉手!”
  他們乖乖服從了。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他們甚至來不及產生反抗的意念。安東尼奧手中還拿著報紙。
  几副雪亮的銬子將他們的手銬住。
  “跟我們走!”
  他們在突擊隊員的押送下走出超級市場。圍觀者甚眾。安東尼奧偶一抬頭,發現人們向他們投來的目光織成了一張憤怒的网。他打了一個冷戰。
  營救行動胜利結束,只用了九十秒鐘,并且未放一槍一彈。多齊爾四十二天的痛苦結束了。當突擊隊員把他從帳篷里扶出來時,他還怔怔的,不相信自己已獲自由。
  “今天是星期几?”這是他說的第一句話。
  他被帶到帕多瓦警署。警察找了一把椅子要他坐下。他說:“我已經坐了整整六個星期了,該好好站一會儿了。”
  他吃飯時,有人告訴他:“里根總統要直接同你講話。”
  他來到隔壁房間,抓起听筒。當里根的聲音從遙遠的美國傳來時,這位被“紅色旅”囚禁四十二天的美國將軍,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淚水突然溢滿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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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掃描校正:Luo Hui Ju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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