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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胡万林的身世及柯云路的吹捧


           一、胡万林的錯亂身世及自我吹捧

  胡万林是個什么人?
  他為何一下子就成了神人?
  一個不識字的老農怎樣就成了中國的“當代華佗”?
  這自然是所有對胡万林感興趣的生命科學家、文學家和記者們必須解答的問題。不解答這一問題,讀者就不會對其神秘色彩如此著魔。

              (一)“身世文本”

  在《發現黃帝內經》一書中,柯云路引用新華社記者的報道材料如下:
  胡万林何許人也?他祖籍四川綿陽,1983年被綿陽法院以“故意殺人”等罪“從重從快”判處無期徒刑。1989年減刑至有期徒刑19年,1991年被押解新疆和靜縣境內的兵團農二師第三勞改支隊服刑。1993年再次被減刑1年半。
  根据自述,他自幼被山中道士收養,嗜讀經書,迷戀醫術,解放后歸鄉務農,但很少在家种田。常常出沒于深山老林,執著于自然境界,遍訪各山大寺,遍嘗山中百藥,從而諳熟藥性,悟透經書醫理。因行止异常,被當人稱為“胡瘋子”。70年代曾被以“反革命一貫道”罪名勞改多年,1980年獲平反,1983年其家人殺人案發,自愿頂罪。被重判后方后悔,入獄后叫冤至今。最初服刑的南充監獄領導以為其案屬錯判,曾与綿陽法院爭執,終無結果。
  据勞改于警透露,此案可以肯定是個冤案。他們最初接收犯人時,就發現案卷材料太簡單,有的情節不清,證据不足。于是多次發函到綿陽市法院詢問,后來得到了其罪名可以否定的答复。但如何進一步處理尚無結論。(《發現黃帝內經》第14-15頁)
  從以上報道材料中,我們可以獲得若干印象。
  一是胡万林是一個神農式的現代醫學人物,他為中國醫學的進步而鑽入深山老林,進行研究。
  二是正因為如此,胡万林的犯罪及其四川綿陽市法院的判決,极不嚴肅,形成了重大冤假錯案。
  三是中國的法院在對一個神秘人物的判定及判決上,過于粗糙,有失馬虎,既沒有發現胡万林有特异功能,又將其“自愿頂罪”加以錯判。
  四是就其“文本”來說,胡万林簡直就是一個比勞模還要好的人物,只是人們常常將之錯待,因此普通百姓猶如“有眼無珠”一般,不識泰山。
  那么,胡万林此人到底是否“自幼被山中道士收養”,從而“嗜讀經書,迷戀醫術”呢?
  他是否真是一個別人犯罪他“自愿頂罪”的冤枉人呢?
  我們可以根据柯云路和他的談話,以及柯云路《發現黃帝內經》這部“百科全書”式的‘大雜湊”,進行考究。

            (二)講給柯云路的“胡”話

  据柯云路書中說,1997年7月,胡万林專門從外地攜帶了一包重要材料來見他,并將詳細情況講給了柯云路。胡万林自述如下:

  我從小愛好醫學,因為一個姑姑癱瘓在床上十多年,從小照顧她,也不知是什么病。現在知道是類風濕。想給姑姑治病,由此走上了學醫求醫的路。
  我的姑姑其實也是認的。我從小被父母遺棄,當了乞丐。因為沒有父母,自己是不是叫胡万林這個名字也不确實。后來誤判我殺人,复查時也不是胡万林這個名字。
  我的文化是偷偷學來的。舊社會想讀書很不容易,學生在教室里讀書,我在外面偷听,下課后,學生們不在了,我跳進教室偷課本。就這樣一點點學了文化。在當地,人們都認為是個小偷,偷苞谷,偷書。
  后來,我被當地人當成小偷赶進了深山老林,過上了野人的生活。我在13—15歲時曾經出山報复過打我。害我的人,常常被打得遍体鱗傷,身上無一好處。后來,我認識到報复是錯誤的。听說當地一位上醫生有一部寶書,我想盡辦法把它偷出來,是一部《本草綱目》。
  《本草綱目》問世以來,各种版本不同,我看的是石印本。得到這本書,我很高興,心想,書上的內容可以包治百病,自己有本事了。我開始按書上的方法為姑姑治病,但治了沒有效果。
  那時,當地有個病人50多歲,吃不下飯,腸胃有穿孔現象。現在知道是食道癌。病人跪在地上對著太陽哭,求老天爺讓他吃飯,我把《本草綱目》翻爛,還是治不了他的病。
  后來听說有土方、秘方。我那時為人干活,挖地,我挖了6畝地,挖出一個土蛋,給他煮了,治好了他的病。
  就這樣,進一步引發了我求醫的志向。
  以后,我又在這位來醫生家里偷了一本《婦科仙方》,經過實踐,很多藥方是錯誤的。有些雖然有效果,但無明顯效果。
  一气之下,我開始自己吃藥嘗藥。26年生活在深山老林,出來時頭發長于膝蓋。在嘗藥的過程中,多次在山中昏死過去。我那時曾在身上帶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看到這些字的人請繼續前進”。
  我活過來了,我成功了,這是我以身試藥的結果。現在,還有成千上万的病人在等著我,找我的人几乎都是生命力喪失殆盡的人。
  有人問:什么是好醫生?
  我說:提著自己的腦袋,去搶救別人的命的是好醫生。我可以毫不謙虛地說,我胡万林就是這樣一個醫生。
  冰片有劇毒,是外用藥,可治瘡疥。我吃過的冰片不下5公斤,一次用冰片52—57克。硭硝古人稱水硝,在《本草》中稱元明粉,是在硭硝的基礎上提煉的。在醫學上一次用量不能超過几十克,但我現在為病人一次性最高用量為2500克。
  這些都是我以身試藥出來的。如果不是以身試藥,我不敢這樣用藥。直到現在,我還是天天吃藥。要吃出藥的真正性能。我有這個決心,我死了就算了。

                      (《發現黃帝內經》第31—32頁)

  應該說這是胡万林自述中的一個最准确的“文本”。因為他這是面對柯云路大師親口講的自我歷史。其他的“文本”則應看作“准文本”。

             (三)“文本”中的錯亂

  根据這個最好的“文本”,我們与其他“文本”進行對比,則可發現許多問題。根本的問題就是,面對柯云路所講的歷史更接近事實,更接近他“偷”的本質,而其他“文本”則除了吹捧,還是吹捧。
  舉例來說,新華社記者的“文本”說,胡万林“自幼被山中道士收養,嗜讀經書,迷戀醫術”。而柯云路的這個最高“文本”中,則沒有這樣的任何字句。有的則是“乞丐”和“偷盜”。就連他后來胡吹的《本草綱目》和《婦科仙方》也都是從“朱大夫”那里偷來的。滑稽的是,這位高級小偷,為了顯示自己的与眾不同,專門賣弄了一回自己偷盜的《本草綱目》是“石印本”。仿佛其他版本就不正宗。明朝以來,是否有“石印本”,是否“石印本”就是最好的版本,是否讀了“石印本”之后,就會比別人高出一頭,就會在一個适當的時候變成“當代華佗”,真需要另一番細致的考證。
  有道是“當地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人們都認為”他是“一個小偷”。從胡万林企圖為自己粉飾其神异的言論中,他的“小偷”性質是毫無疑問的。
  從這一點來看,一個小偷,竟然會變成“當代華佗”,這使我們不得不怀疑原來的那個“華佗”是否也是個“小偷”。
  要命的就是,新華社記者“文本”中有一個“据胡万林自述”,而柯云路這個“文本”中也有一個“胡万林的自述”。兩個“自述”竟然有著嚴重矛盾。一個是“自幼被山中道士收養”,一個是“自己是個小偷,天天在山中偷盜不止”。
  從這种前后矛盾中,我們完全可以判斷,胡万林是逢人就講自己之如何神异,每回講起來就變了樣子,以至出現了矛盾他也不自覺。
  另外,胡万林對自己的姓名好像也不清楚。“后來誤判我殺人,复查時也不是胡万林這個名字”。
  這是什么意思?我以為有兩個含義。一是本來是別人殺的人,卻判成了胡万林殺人;二是本來是胡万林殺的人,但他殺人時并不叫胡万林。前面一點,說明中國的公安及其法院太馬虎,發生了張冠李戴現象,水平太低;后面的問題,則是胡万林太多變,自己的名字,常常發生變化,以至他和別人都無法判定和把握。
  這种前后不一致的情況又說明什么呢?只能說明是胡万林在胡編亂造,而不是公安和法院出現了疏漏。中國的法院系統再存在這樣那樣的問題,也不至于到了分不清誰殺了人的地步。顯然,胡万林是神人說著胡話。

           (四)“胃穿孔”=“食道癌”?

  胡万林在自述中講“腸胃有穿孔現象。現在知道是食道癌”。這是一個醫學上的常識錯誤。他以為自己已經成了神醫,對疾病的判斷只能正确而不會有任何錯誤。而這個“胃穿孔現象”就是“食道癌”,肯定是不正确的判斷。胃穿孔不一定就是癌症,癌症更不必然有“胃穿孔”。
  這一點,柯云路應該是清楚的,每天充當“新疾病學”家,如果分不清“穿孔”与“胃癌”的聯系,那就無論如何也講不過去。可我們的柯云路就是分不清,書中也就有了這种常識錯誤的記錄。
  新華社記者的“文本”中講,胡万林的醫方是用“洛文”寫就的,以示其神秘和天啟。但胡万林先生在自己所謂嘗得百草而身昏的情況下,每每寫下這樣的字句:“看到這些字的人,請繼續前進”。但是書寫這樣的字句時,他胡万林卻未注明是用“洛文”還是“漢語”寫成的。我猜測胡先生這時候,還是應該再用“洛文”來寫,這樣才會顯得自己更加高大。可我估計,胡万林并沒有這樣書寫。他可能寫的還是漢語。說不定連基本的漢語也沒有寫好。因為他基本知識不夠,是個連自己名字都記不住的人,是個連誰殺了人都分不清的人。
  寫不寫“洛文”,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胡万林這個人,也是個愛自我吹捧的人。如果他的這個自傳体“文本”還靠得住的話,那么,這句“看到這些字的人,請繼續前進”,就是自我吹捧的見證。

             (五)讓人如此吃泄藥

  從胡万林的自述中,我們還可發現,他在給其姑姑治病時,看了甚至是“翻爛”了《本草綱目》也不見效果,其實就是為自己之如何改造中國醫學埋下了伏筆。因為他不做出這番改造,斷乎不會有自己的神异。
  這樣,也就有了他在芒硝的使用上,“我現在為病人一次性最高用量為2500克”的作為。芒硝是什么東西?据各种醫學講,它是一种無机化合物,是含有十個分子結晶水的硫酸鈉,顏色呈白色或無色,是化學工業、玻璃工業、造紙工業的基本原料,在醫學上則被用作“泄藥”。
  胡万林的秘訣可能就在這里。別人在使用這种芒硝的時候,都還謹慎一些,都不敢拿病人的生命開玩笑,稍泄即止。而胡万林則敢“一次性用量為2500克”。這個用量就是五斤。用五斤的芒硝給人泄肚子,就是治病。難怪新華社記者的“文本”中老是有一种“白色結晶体”的東西。
  看來胡万林看什么病,都是先給人家泄肚子。泄好了,則好,泄不好那也沒有辦法。這可能就是胡万林發家并成為“神醫”的本錢。
  這种治療的技術,也的确如同他所說的“隨心所欲”,真是想怎么治就給病人怎么治。
  盡管是這樣,柯云路卻說胡万林真正抓住了中國醫學的要害。他為此而寫道:“改變我們的醫學現狀,也需要一副胡万林開出的猛有力的‘虎狼之劑’。”

                      (《發現黃帝內經》第78—79頁)

           二、柯云路吹捧胡万林肉麻目胡亂

              (一)一個古怪呼吁

  以上我們只是從兩到三個有關胡万林身世記錄的“文本”中發現了不少的問題和前后矛盾。
  現在我們來看看專為胡万林吹捧的作家柯云路,又是怎樣花費心机,妙筆生輝。
  在《發現黃帝內經》的上卷第二章,柯云路為胡万林列下了這樣的一個題目:“當代華佗胡万林其人其性”。分若干章節對胡万林進行了歌頌和“破譯”。
  柯云路開宗明義道:

  由于种种原因,他(胡)對自己以往的經歷總是言短意簡,略而不談,也由于他神奇的醫術除舊布新地展開之后,成千上万的崇拜者不自覺地圍攏在身邊,將其神化,這一切都使我們對胡万林的人生經歷及身世失去真實、具体的了解。

  為什么胡万林的身世如此复雜而難以了解?柯云路說是由于“种种原因”。這“种种原因”又是什么?柯云路則閉口不談。不談不等于他柯云路不知道胡万林的底細,只是那樣寫出來,很不便于以后的“破譯”。
  柯云路在第一小段的最后,為我們發出了這樣一种呼吁:

  在往下對胡万林的考察、研究与破譯中,我們要真正進入生命的智慧,生命科學的智慧,真正從人的奧秘和宇宙奧秘的高度來透視現象。

  這是一些近乎于廢話的東西,但卻有一种希望。即如果你不照著這個要求來理解胡万林,那么胡万林則不可能得到破譯。或者說,如果你在理解胡万林時出現了什么偏差和錯誤,則原因就是你沒有“真正進入生命的智慧,生命科學的智慧”。自然也就不會有“真正從人的奧秘和宇宙的奧秘的高度來透視現象”的可能。

             (二)“私生子”創世記

  我本人大概是沒有這种“生命科學的智慧”的,而作家柯云路先生一定是有這种高級智慧的。因為這种呼吁是他發出的,胡万林是他要破譯的。
  我們從柯云路的‘湖破”中,則能了解到胡万林和柯云路兩人的共同特性。
  柯云路這樣寫道:

  至今官方所掌握的資料均難以确定胡万林的年齡和身世。1997年法院再審胡万林案件時,對他的身世進行了盡可能深入的調查与核對,能夠做到的,只是确定他的最小年齡為67歲,他剛剛領取的身份證上即注明著這個年齡。這樣說來,他應該于1930年出生。實際上,他很可能略超過這個年齡,在70歲上下。
  現在,胡万林的學生及眾多崇拜者在自覺不自覺地神化他的過程中,也在神化著他的年齡,說他可能九十多,也許一百多,甚至更高齡。這樣,當他出現在你面前時,無疑就有了更多的神秘感。
  ……
  可以确定的,他是四川省綿陽市游仙鄉石板鎮劉家村人。同樣可以确定的,他是私生子,出生后即遭遺棄,被人收養,到三歲時,再次被拋棄。為此,他成為一個孤苦的流浪儿,一個以乞討為生的小乞丐。
  這個特別的身世一定是上帝有意的安排,也許是什么前世因緣。

                      (《發現黃帝內經》第27-28頁)

  看,多好的文學贊頌。這簡直就是“上帝創世記”,更像是“圣誕記”。柯云路畢竟是“一級作家”,寫起這种“創世記”來,雖顯肉麻但也格外賣力和貼切。
  然而,像柯云路這樣一位唯一“真正進入生命智慧,真正進入生命科學智慧”的人,卻還是顯得格外無能和窩囊。這种無能和窩囊就是,對胡万林的身世竟然也不清楚,甚至還要靠胡猜來推斷胡万林可能是九十高齡甚或百歲老人。
  柯云路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胡万林的“私生子”身世。而且這种身世反倒成了“上帝有意的安排”。這簡直是拿耶酥的身世來類比胡万林。
  如此這般,造神的就不只是普通百姓,而是柯云路先生。他以其妙筆終于划拉出了一個中國的“耶酥”。
  也就是說,一個中國的“私生子”,注定要“大鬧一通中國”。這就是柯云路的庄嚴聲音。一個“真正從人的奧秘和宇宙奧秘的高度來透視現象”的聲音。
  看來,柯云路這樣高明的人,這樣“真正進入生命科學智慧”的人,只會編造神話,編造“私生子”的故事。他自己由于可能不是“私生子”,從而失去了“上帝有意的安排”,并不能“破譯”胡万林的身世。
  如此這般,我真怀疑,柯云路本人是否“真正進入生命科學智慧”這种唯一境界之中了。
  柯云路的确是個沒有任何智慧的人。因為他對胡万林的身世考察甚至家鄉地址的記述都有問題。他在前面講胡万林的情況是:“可以确定的,他(胡)是四川省綿陽市游仙鄉石板鎮劉家村人。”
  而根据柯云路《發現黃帝內經》一書連載而有感而動的《深圳風采周刊》記者冉小林在1997年12月該刊物上登載的文章“他能帶來福音嗎?”中,則這樣說道:“胡万林是四川省綿陽市魏成鄉三村人。”
  兩种“文本”出入太大,一個胡万林卻有如此不同的家鄉地址,著實讓人大大怀疑柯云路的智慧。這兩個胡万林的家鄉地址中,至少有一個是錯誤的。但不管是誰的錯誤,都可看出柯云路在胡万林的籍貫問題上,只是會說“可以确定的”。

            (三)“私生子”邏輯的困惑

  這里有一個令柯云路頭疼的邏輯矛盾發生了。他“破譯”不了胡万林的身世,說明柯云路他本人并不具備那种“進入生命的智慧”和“進入生命科學的智慧”,最起碼是不具備自己鼓吹的那种“智慧”。而破譯不了胡万林的身世,卻又在那里大喊大叫為胡万林的“私生子”身世進行辯護,正又說明柯云路的那种“呼吁”類似于瞎說与謊言。
  聰明智慧如柯云路者,竟然對胡万林的身世如此不甚了了,這使我們不知道柯云路的理論和說話還有多大的“權威”。仿佛他和我們這些凡人沒有什么差別。由此我們也可斷定,他發現的“黃帝內經”,估計又是一种近似于“破譯”的文本。
  “私生子”者胡万林,因為吃不上飯,因為天天在深山老林里逃竄,竟然使他開始了“以极大毅力和專心走上探索醫學的道路”。
  柯云路為了使自己的“上帝傳”更加丰富飽滿,將胡万林一個平時不大愿意說的事情,竟然如此文學地講了出來:
  1957年7月6日下午,胡万林与當地一個二十六歲的姑娘胡定青在一起放牛。大概是因為關系親密,他便對胡定青開了個玩笑。他躲在一叢青楓樹后面,當胡定青為尋找他走過來的時候,他突然從樹后面跳出來,大吼一聲,意想不到的是,這位姑娘大叫了一聲,當即倒下,變成了泥團癱在那里,三個月零四天以后就去世了。
  這件事給胡万林造成了巨大的悲痛与歉疚,同時,一個巨大的問號在心中盤桓不去:為什么他既沒有碰她,也沒有挨她,一沒傷她皮肉,二沒傷她筋骨,更談不上傷她的髒腑,只是吼了一聲,姑娘就倒下了,她的生命由此就完結了?
  一個生命以如此方式結束,巨大的感情沖擊和巨大的疑問,更迫使他痛下決心,他再一次背著自己能夠搜尋到的藥書、經書,潛入深山老林。他与天地自然合于一体,嘗藥,學醫,練功,悟道。
  二十多年的深山苦修,他終于悟透了醫學和生命的奧秘。

                        (《發現黃帝內經》第33頁)

  胡万林在柯云路心目中,真是不可思議。
  胡万林成為神醫也真太具有浪漫的生活經歷。
  柯云路老師不講人家胡万林避諱的問題還好,這一講其實是將胡万林推向了另一种境地。這种境地就是讓大家很怀疑胡万林是否老早就是個刑事罪犯。
  胡万林“大吼一聲”,而把一個姑娘活活嚇死,我不知道這屬于什么問題。我不懂司法和法律,自然無法知道其中奧秘和問題的性質。如果“一聲大吼”把一個姑娘嚇死,無論如何也需負一些責任的話,那么,胡万林后來殺人入獄就不是第一次犯罪,第一次犯罪最起碼應從這次的把人嚇死算起。根据柯云路提供的時間(1957年7月6日),那時的胡万林應該說也有27歲的樣子,完全具備了法律責任。
  可問題是,胡万林不僅不為此負什么責任,反倒成了他成為神醫的最重要的內在心理動因。

            (四)水淹不死的“私生子”

  柯云路不愧為作家。胡万林成了抱著經書、藥書,潛心進行研究的大學者。他不僅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而且一气之下躲避進了深山老林。
  柯云路為了神化胡万林,不惜筆墨,又寫了這樣一段神奇故事:
  鄉親們都知道這個真實而又特异的故事。胡万林六七歲時,一次洗澡跳進水中,四個多鐘頭沒有出來。去打撈他的堂哥溺水而亡。而他最后被打撈起來,出水之后,仍然活蹦亂跳。家鄉的人都知道這是個淹不死的小孩子。

                        (《發現黃帝內經》第34頁)

  就憑這一點,柯云路就應該榮膺中國乃至世界級的當代神話家。
  胡万林是否可以四個小時在水中泡著而不死,反正柯云路的書中是這樣描寫了胡万林的神奇与异常。有此“證据”,大概老百姓又是不信也得信,又得被這神話故事所感染,服膺于“生命科學”的腳下。
  然而,“游泳”畢竟是一個“經驗問題”。只要我們足夠認真,再次讓胡万林四小時泡在水中,如果他能活下來,那么的确是柯云路言之卓卓,順理成章,而且成了當代“淹不死的老小子”;如果胡万林先生不幸死了,則柯云路無論如何也需負文學責任,那怕就負一些“吹牛”的文字責任。
  可笑而滑稽的是,柯云路怕使別人揭露這個神話故事之奸佞和愚昧,同時也為了使這一神話故事具有合法合理的生命“科學性”,他又不惜力气找到了一种“科學理論”:
  倘若把這個一方鄉人多年認定的事實當做無從确認的傳說,我們依然可以确定的是,二十多年深山野林的生活,气功訓練与遍嘗草藥,是一种功能相通的修行。气功修煉使得他能夠更敏感地感受藥性;而那种遍嘗山間千种草藥,接近天地自然的生活本身,就是一种气功修煉。置身于大自然中的修煉,又和對藥經、醫經、气功經書的領域是一脈相通的。

                       (《發現黃帝內經》第34頁)

  你看看柯云路多“智慧”。你最好是相信這個故事,即使不信,他這里也有解釋。胡万林之所以水淹不死,關鍵是二十多年來在山間野林里練好了气功,吃了草藥,讀了經書。
  如果這里也允許我“破譯”一下的話,我則會說:老百姓所以會在水中待上四小時之后必死無疑,那是因為都沒有像胡万林這樣在深山野林里修煉气功、遍嘗草藥和閱讀經書。

            (五)新式“水滸”英雄傳

  “破譯”到這里,我真是無限地佩服柯云路老師。柯老師手下的人物,都像是“水滸”故事,一個個個性突出,性格飽滿,故事傳奇。
  胡万林,就這樣被柯云路的一支“秀筆”打扮成了“英雄人物”。他既是“當代華佗”,又是山林好漢。
  有誰不信,我們可以看看柯云路的另一段神奇描寫:
  經過二十多年的歲月,胡万林走出山林的時候,長發過膝,形同野人。面對中國的那個特殊年代,真人不宜露相,繼續乞討是再自然不過的選擇。這不過是延續了他自幼小就開始的老行當,鄉里人都說他是個瘋子。野人。
  1967年“文化大革命”,在一次紅衛兵召開的批判大會上,胡万林悄悄溜出會場。紅衛兵聞訊追捕他這個牛鬼蛇神。面對追赶的人群,胡万林立定,把一個三百多公斤的石磨高高舉起,扔了過去,嚇得紅衛兵們四散跳去。他又跑到了一片竹林旁,碗口粗的竹子一抓就破碎了,他一掃一大片,竹子紛紛破碎,被攔腰折斷,剩余的追赶者也都惊慌四散。當晚就有人上門,向他拜師求藝。

                        (《發現黃帝內經》第35頁)

  細心的讀者,大概一定看出了這是柯云路的一出“新水滸”。
  胡万林在這里成了魯智深。魯智深當年能拔垂楊柳,如今胡万林則能拔起甚至抓碎“碗口粗”的大竹子。“把一個三百多公斤的石磨高高舉起,扔了過去”,這不就是當年的李逵,也像是“三國演義”中的張飛?
  當年的紅衛兵不可一世,而今在柯云路的故事書中,可算是遭了大殃,活活讓這“三百多公斤的”“大石磨”嚇得魂飛魄散。

           (六)胡万林突然又成了地下党

  接著,我們最好還是再看看柯云路對胡万林的如下描寫:
  1972年,他(胡)回到曾認的養母家中,正好遇上清理階級隊伍,這位大娘為了与階級敵人划清界限,向公安部門檢舉報告了他收藏封建迷信的舊書籍。那些書籍,其實就是他的道家气功書,為此,他被打成了“反革命一貫道”、“牛鬼蛇神”,被送進了監獄,一關就是五年。1979年,形勢變了,政策變了,他才被平了反。
  對胡万林的這一段經歷,我們所能做的注釋是,他在獄中非常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苦累的勞改生活。他自認為,從來都沒有過上這么好的日子。當其他犯人拉幫結伙、爭強好斗、以強凌弱、吵鬧是非的時候,他終日沉默不語,埋頭干活,干完睡覺,与人無爭,与世無爭。
  1979年胡万林獲得釋放,鄉里人看到仍然是個不務正業、在社會上流浪、在山林里游走的一個“瘋子”,沒有人知道他還在練功、在研究醫道。

                        (《發現黃帝內經》第35頁)

  瞧瞧,“政策變了,形勢變了”,“反革命一貫道”的胡万林也就不是犯人了。
  如此這般,是否我們的“政策”也就開始同情起了“牛鬼蛇神”?
  顯然柯云路又在曲解我們的“政策”和“形勢”,而且是為了一個胡万林而如此故意曲解。柯云路繼續道:
  這個事實就是,胡万林几十年的鑽研,使他精通醫學、气功,精通中國古文化的一些領域,包括詩、書、畫,使得他在1993-1997年的四年時間里能夠以一個神醫、气功大師、書法家、繪畫家的面貌出現在世人面前,而在此之前的几十年中居然沒有人知道這個真相。
  鄉里人從來把胡万林當做一個瘋子、一個乞丐,1993年他的醫療神跡傳回家鄉,鄉里的左鄰右舍沒有一個相信。后來,當他的書法、繪畫、文化才能被報道出來之后,再傳到家鄉,更是無一個相信。在鄉里人的印象中,胡万林不過是一個文盲,一個神經不正常的人。1997年他第一次被平反從獄中獲釋歸來之后,他遁入深山一去就是半年一年,鄉里人想當然地以為他仍然在社會上流竄著。
  可以說,他藏得很深,隱得很秘,以至兩次獄中生活,將近二十年,除了最后的四年多,在前面的那十五年中,我們的于警們只把他當作一個文盲,把他當作一個精神不正常的人。這是令人震惊的。

                      (《發現黃帝內經》第36-37頁)

  這的确是“令人震惊的”。
  在沒有任何資料預備的情況下,柯云路硬要說胡万林在山林里潛心研究气功和書法甚至繪畫。胡万林的鄉親們對胡万林的身世和作為,大概是最清楚不過的,但柯云路硬要說這些鄉親們太傻,未能識別胡万林的“神异”。
  柯云路的這种“气功”描寫或者說“華佗式的描寫”,除了是一個勁地添油加醋,故作玄虛外,大概也就所剩無几。
  我這里倒想為胡万林的鄉親以及關押并管理胡万林的許多干警們說几句公道話。正是這些人老把胡万林當成“瘋子”,才真正体現了中國人的基本理性。盡管這种基本理性讓柯云路永遠感到“令人震惊”,但它卻反映著中國人的基本態度和正确心態。如果中國能多一些胡万林的鄉親,中國也就會少一些愚昧。
  我這里向保持理性的公安干警和胡万林的鄉親表示深深敬意。

         (七)“大隱若常”是柯云路之哲學化身

  据几個有關胡万林的身世“文本”得知,本來胡万林就是個不務正業之主,是個在村子里難以待住的人,甚至是個基本生存能力都沒有的人,柯云路卻硬要說他是“大隱若常”。如果真是這种“大隱若常”的話,那胡万林可就成了當年的“地下党”。
  而事實并非如此,他在犯罪。即使是照他的所謂自述來說,他還在為人頂罪(這件事還需認真調查才是,因為我公安司法部門,不會出現這种疏漏。如果允許別人頂替罪犯的殺人罪過,那么,其中必有不可告人之處,最起碼里面存在腐敗問題),他還在盡心盡力地做著自己的事情。而且他的這种舉動,根本不是為了獲得更好的“隱藏”,完全是自然而然的行為。
  如此這般,根本不存在“大隱若常”的事情。倒是有人為胡万林造神,胡万林才覺得自己有了光彩,覺得自己也應該編造一下自己的“神异”身世,也才有了柯云路這种“大隱若常”式的“神話”附合。
  然而,柯云路對這些可能存在的問題,根本不予考慮。甚至他完全蔑視人類的一切邏輯。
  他這樣繼續描寫著胡万林:
  他(胡)善于忍耐,有足夠的耐心,足夠的平穩,足夠的沉靜,足夠的順其自然,足夠的安于現狀,足夠的因勢利導。一旦條件具備時,他又能脫穎而出,有足夠的魄力,足夠的進攻性,足夠的橫掃千軍如卷席的气派。這种一張一弛、一緊一松、一陰一陽、一動一靜。一剛烈一陰柔的結合即是胡万林完整的個性。這种完整的個性体現在他的醫學實踐中,大概恰恰是最符合中國古人所講的“一陰一陽之謂道”。(《發現黃帝內經》第39頁)
  就這么一下子,胡万林立馬成了中國哲學的化身。
  柯云路先生是一位從小就酷愛哲學科學和藝術的“生命科學家”,他筆下的人物,因此而大大沾了不小的光。一介四處躲避逃難的“野人”,一個無人看管甚至無人理睬的乞丐,一個實在是不學無術且經常還有些犯罪行為的人,突然間成了“一陰一陽之謂道”的代表,成了“一張一弛”和“一緊一松”的對立統
  然而,柯云路這樣的“哲學科學藝術”式的描述,卻依舊掩蓋不住內在的矛盾。現在我將之—一挑明,供柯先生頭疼。
  如果胡万林真是那么“善于忍耐”,且“有足夠的耐心,足夠的平穩,足夠的沉靜,足夠的順其自然,足夠的安于現狀,足夠的因勢利導”的話,那么胡万林為什么會犯有“殺人罪”?為什么會在二十七八歲時,會不小心將一個胡姓姑娘嚇唬而死?為什么會“高舉三百多公斤的石磨扔出,砸向紅衛兵”?……
  這些都不是“忍耐”、“平穩”、“沉靜”的表現,都是不利于將來成其為“當代華佗”的舉動,這些行為极會改變自己的初衷,而使自己的光榮与夢想都成為泡影。

             (八)為了“當代華佗”

  如果真是“大隱若常”的話,這些事哪一件都輕易做不得。
  “地下党”為了自己的使命,絕不敢輕易做蠢事,從而暴露自己的身份。
  韓信為圖大業,而不得不受“胯下之辱”。
  后兩類都或多或少都還有些“大隱若常”的味道,而胡万林則絲毫沒有這种意思。即使有,那也完全是后人特別是柯云路先生這樣急于造就一個“當代中國華佗”之需要,而過于不謹慎地給了胡万林一頂美麗的帽子。
  ……
  柯云路為什么會不惜自己的尊嚴,給這么一個怪人邪乎人樹碑立傳?
  我實在沒有什么好的語言來表述。大概是只有這樣,才可以將胡万林打扮成“華佗”的模樣。
  有了“華佗”的模樣,就等于柯云路獲得了理論上的成功。柯云路急需要這么一位理想人物。有這么一位理想人物的成立,并屹立于東方的中國,柯云路近十年來的一切“特异功能”理論,因此也就不證自明,成了顛扑不滅的真理。
  自然,包括我在內的諸多与柯云路理論經常詰難的人,也就因為這一“當代華佗”而必須早早去見鬼了。
  這可能是唯一合理解釋柯云路為胡万林樹碑立傳的理由。
  否則,柯云路這樣名聲赫赫的作家,為一介狂捐不惜筆墨,實在是有辱名聲。
  柯云路從不給于光遠、何祚庥、郭正誼、司馬南甚至我等也算得上狂猖之輩,樹碑立傳,花費心思,涂脂抹粉,巧立名目,重新整容,借其大筆而將我們說成是“華佗”、“扁鵲”之類,而偏偏要給胡万林這樣知識水平明顯要比我們低得多的人喬裝打扮,大概這里面同樣存在著“破天荒”的嚴重問題。只是柯云路死活不肯講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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