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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過了正月十五,各衙門都開印辦事了。吏部第一件要處理的案子,就是找一個浙江總督——楊宜已為趙文華一奏攻掉,可是他舉荐胡宗憲,卻未為皇帝同意。手敕批示:吏部照例辦。
  任官是有很嚴密的制度的。凡大小官員,任憑未滿出缺、需要調補時,內閣大學士、六部尚書、侍郎,以及國子監祭酒等缺,由吏部尚書召集九卿會議決定,名為“廷推”。李默主持這一次會議,首先就拿胡宗憲否決掉,理由很簡單,也很有力:資歷太淺。結果,楊宜的遺缺補了王誥,正是李默夾袋中的人物。
  于是趙文華認為非動手不可了。他已經盤算過許多次,深知皇帝潛居西苑而能駕馭百官,所用的主要手法,便是讓百官相互猜忌告奸,從而考查出誰有什么長處?誰有什么短處?而告奸最有效的,是指人誹謗君上,皇帝一定會嚴辦。攻倒李默,亦必須用此法,但要耐心等待机會。
  于是,趙文華運用金錢与權勢,從吏部衙門到李默的私邸,安下了許多“眼線”,無分日夜地在窺伺他的起居行動,希望找到毛病好動他的手。
  不到3天功夫,眼線秘密求見的,紛至沓來,當面提供資料,有的說他驕慢,有的說他批平時局,有的說他任用私人,有的說他納賄。毛病可真不少,無奈都不足以致命。別說趙文華,連趙忠都知道,如果拿這些“罪狀”去指控李默,結果就必然是打草惊蛇,繼以為蛇反噬。
  最后找到一樣毛病,是趙文華自己發現的。

         ※        ※         ※

  六部中吏部与兵部的權最重,就因為文官与武官的任用大權,操之于吏部与兵部。
  文官入仕,第一講資格;中了進士,除去三鼎甲授職以及點了翰林院庶吉士的,立刻可以各歸自己的衙門以外,此外都要經過一道“銓選”的手續。先選后銓,選用考試,名為“考選”。成績最优的任為給事中;職司“封駁”——皇帝批示章奏,先各就性質內容發交吏、戶、禮、兵、刑、工等六科給事中細看,倘或不符定制,或者重大失誤之處,可以封起原奏,請皇帝重新考慮,謂之封駁。
  成績次优的,援職可以聞風言事,亦可以受命按查的御史;再次就派任各部的郎中、員外、主事等等京官,或者職司民牧的州縣,掌理一地司法的推官等等外官。升沉榮枯,都在此一考之中。所以每年2月間定例“考選”之期,是吏部尚書最忙,也最神气的時候。
  考選只做一起文章,各為策論。這年策論的題目,由李默親自擬定,題目中有一段話:“漢武、唐憲以英睿興盛業;晚節用匪人而敗。”毛病就出在這里。
  “漢武帝的武功,前無古人,開疆拓土,振大漢的天聲;而居然有人說他窮兵黷武,大傷國力。這种議論的是非,姑且不論;可是,正當進行在東南用兵之際,李時言用這個做策論題目,豈不是誹謗皇上,料定皇上必敗。這個罪名可不小了!”
  听得趙文華這番解釋,嚴嵩深以為然,“是啊!”他說:“唐憲宗號稱‘元和中興’。他也說‘晚節用匪人而敗’,豈非也太過份。”
  “豈止過分?”趙文華慢吞吞地說:“你老人家倒再想一想唐憲宗的生气看!”
  嚴嵩的學問是有根柢的,新舊《唐書》到老還能默記大概。自唐憲宗即位,重用門下侍郎杜黃裳,想起,如何用兵討蜀,安定西北;如何制裁鎮海節度使李錡使朝廷恩威复布于東南;如何抑制各鎮節度使的驕恣;以及如何“雪夜襲蔡”,其
  三十余年官軍勢力所不及的淮西之亂。
  這是唐憲宗奮發有為的中興時代。等到跋扈不馴的軍閥藩鎮,相繼平服以后,唐憲宗的驕侈之心漸起,大興土木,縱欲娛樂;管國庫收支出納的皇甫鎛,管鹽鐵專賣的程异,進奉大量金銀,說是歲出歲入相抵以后的羡余,因而大受寵信。小人得志,正人遠避,于是稱美一時的“元和之政”大不如前了。
  到了晚年,唐憲宗又擔心年壽不長,皇甫鎛便舉一個方士柳泌,勸皇帝修煉乞
  長生。不久,因為燥烈無比的金石藥服用得太多,性情變得喜怒無常,結果是在元和十五年為宦官陳弘志所殺,死于非命。
  想到這里,嚴嵩睜開眼睛,看看趙文華說:“李時言死定了!”
  漢武帝和唐憲宗的“晚節”,在趙文華的折中,不須多敘,只要一言半語提醒,皇帝自會叫太監查考史書。
  一查之下,果如趙文華的預料,拿唐憲宗提出來,等于罵當今皇帝就是因為修煉以致死于宦官之手的唐憲宗。這一怒非同小可,立刻下了兩道手敕,一道發交陸炳,逮捕李默下詔獄,并會同禮部、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議罪。
  另一道是免了未曾到任的王誥的新職,將胡宗憲升任為浙江總督。因為趙文華在奏劾李默誹謗之后,有一段話說:“殘寇不難剿滅,只以督撫非人,應胜而竟敗衄。臣奉旨督師,日夕促張經出兵,而張經畏寇失机,臣以職責所在,不得不劾;李默袒護同鄉,因是恨臣,多方謀孽。前者曾推浙江總督,不用胡宗憲而用王誥。”接下來有一段議論胡、王的优劣的話,繼以一個盡臣憂國,無可奈何,頓足三歎的感慨作為結論:“東南生靈涂炭,何時得解;陛下宵旰之憂,何時得釋?”因而皇帝在趙文華為忠、李默為奸的認定之下,很果斷地否定了廷推的王誥,重用胡宗憲為浙江總督。
  第一道手敕不給陸炳,正好是他在西苑值宿了十几天,應該回家“休沐”的日子。做大官的很苦,唯一舒服的日子,就是這一天可以不上朝、不管公事的日子,所以陸炳這天召門客喝酒說笑話,到三更方始送客。歸寢不久,睡得正酣适時,為姨太太搖醒了身子。他睡眼迷蒙地一把將她拖倒,正湊向櫻唇上時,只見他那寵姬一巴掌打在他額上,同時輕聲叱斥:“快接圣旨去罷!要鬧也別在這會鬧。”
  一听說“接圣旨”,陸炳急得宿酒殘夢一起消,坐直了身子,兩眼發直,不知道該怎么好了!
  “你別怕!什么都安排好了。”
  逮捕李默的手敕,一送到陸炳那里,心中當然很不高興。李默跟嚴嵩作對,跟趙文華有嫌隙,他自然知道;彼此各憑本事斗個高下,亦不足為奇。他只覺得趙文華的手段太毒辣了些,至少應該看一看他的面子,手下稍為留情些。
  存此一念,胸中就像亙著一個痞塊,非消除了它不可。哪知他還沒有想出報复的法子,趙文華卻登門拜訪來了。
  “陸大哥!”趙文華一見面便長揖:“我今天特地來請罪。”
  哼!陸炳心想,虧他做作得出!“你說的什么啊?”他有意裝糊涂,“我不懂。”
  “陸大哥,陸大哥!”趙文華也有意裝得起急敗坏地,“你對我的誤解太深了!我何嘗不知道李時言跟陸大哥有交情,俗語道‘打狗要看主人面’,我如果不是想到陸大哥,何至于如此?”
  這話將陸炳說得又好气、又好笑,“文華,我不領你這個情!”他率直地給了趙文華一個大釘子碰,“你是想到了我,才對李時言下此毒手,如果不是想到我呢?”
  “不是這話!陸大哥,你容我說完,什么責備我都領。”趙文華說,“陸大哥,你是浙江人,我也是浙江人,浙西的倭患,比我浙東的更深。珂鄉平湖號稱‘金平湖’;府上大族,代有名臣,陸大哥,莫非你就狠得下心,讓倭寇海盜蹂躪祖宗廬墓,貴族老少?”
  這一責備太嚴了!陸炳畢竟也讀過几句書,心中不服,口頭不能不服,“不敢,”他問:“我倒請問,這又与李時言何干?”
  “怎么不相干?”趙文華振振有詞了,“如今平倭只有靠一個人:胡宗憲。李時言不去位,胡宗憲不能專兵權,不能專兵權,就不能滅倭寇;不能滅倭寇,‘金平湖’就是個不能瓦全的奇平湖!陸大哥,我知道你最重鄉誼,所以我迫不得已出此一著。”
  “這——?”陸炳有些意動了,但總覺得趙文華的話不大對勁,只是捉不住毛病。
  “陸大哥,你一定以為我言過其實。那是因為你在京里,不如我在浙江親眼目睹,見聞之切。張廷彝一味按兵不動,害苦了我們浙江人;你道是何緣故?張廷彝怕在浙江一打,會將倭寇海盜,逼到福建;故而有意不打,完全是以鄰為壑。李時言為我參了張廷彝恨我,亦就是顧著他們福建的地方。”趙文華信口開河地煽動,越說越起勁,故作惊人之筆,提高了聲音說;“陸大哥,我們浙江人恨死你了!”
  陸炳很愛名,所以听得這話,大吃一惊,“怎么,文華?”
  他急急問說,“我們浙江人為什么恨我?”
  “也不能怪他們,他們有他們的說法。”
  “怎么說?文華,請你快告訴我!”
  “都說我們浙江出了當朝第一位有權有勢的大臣,指望他照應浙江,哪知未蒙其益,先受其害——”
  “慢慢,慢慢!”陸炳悚然動容,急急揮手打斷話問:
  “‘未蒙其益’的話,持論雖苛,也還罷了;怎的說‘先受其害’?文華,你這話我就不懂了!”說罷,仰身往后一靠,不服气的神情都擺在臉上了。
  “陸大哥,莫非你疑心我瞎說?”趙文華鳴冤似地喊了起來,“你不去打听打听浙江的輿情,都說兵事誤在張廷彝手里;張廷彝有李時言;李時言有錦衣衛陸大人。都只為陸大哥你撐李時言的腰,張廷彝才敢擁兵自衛,任令倭寇出沒縱橫。推原論始,豈非陸大哥你這個浙江人?”
  陸炳默然,內心非常難過。他自覺也很照應同鄉,不說別的,只說每年冬賑,哪一年不是特撥一筆銀子,多則上万,少則五千,專門寄交浙江管一省公庫的布政使,酌情轉發收容鰥寡孤獨的同善堂、育嬰所。這些助賑的銀子,都出于私囊,十多年下來,所費不少;而浙江人不但不見情,反而作此欠忠厚的論調,未免令人灰心。
  “陸大哥,你也不要難過。愛之深則望之切,此所以‘春秋責備賢者’。你如果知道浙江人拿你比哪一位鄉賢,你就知道大家是怎么樣的尊敬你了!”趙文華鄭重其事地說,“我們浙江人拿你比做新建伯!”
  新建伯就是學者稱為“陽明先生”的王守仁。正德年間宁王宸濠蓄意謀反,十几年經營方始其事;而為贛南巡撫王守仁在40天之中,一鼓蕩平,有人認為他的武功為漢朝衛青、霍去病以來所未有。王守仁是浙江余姚人,所以趙文華稱他“鄉賢”。
  以此鄉賢相比,陸炳真有受寵若惊之感,但亦不免困惑;想來想去除了官位相仿以外,哪一樣也不能相比,因而問道:“怎么拿我跟新建伯相提并論呢?”
  “當然有道理在內。陸大哥,新建伯平宸濠的故事,你總知道?”
  “三十多年前的事,怎么不知道?你倒說下去看,是何道理?”
  “先帝廟號武宗,一生好武,新建伯已經平了宸濠,武宗還下詔親征,自稱‘奉天征討威武大將軍鎮國公’;所以下詔書稱為‘大將軍鈞帖’。其實呢,武宗是打算借此名目,到江南大逛一逛。陸大哥你想,領著十來万禁軍御駕親征,這一下騷扰民間,如何得了?因此,武宗一到南京,新建伯星夜由江西經浙江赶了去擋駕,走到杭州遇見司禮監張永,這位‘公公’總算是明道理的,很幫新建伯的忙,將圣駕勸了回去。江西雖然有京軍一万多人要供養,浙江幸而無事。如果不是新建伯膽識過人,十余万禁軍由南京到江西,浙江是必經之路,且不說供應糧秣軍需,光是‘辦皇差’就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傾家蕩產!”
  原來如此!陸炳終于了解了拿他与王守仁相比的道理。不過這一比是反面對照,相形之下,自己庇護李默,等于如俗語所說的“吃里扒外”,未免太愧對故鄉父老了。
  “罷了,罷了!我在京中,哪里知道他們有在浙江養寇,以鄰為壑的把戲。文華,”陸炳毅然決然地說,“你去跟嚴閣老說,李時言的事我不管了;隨便他怎么‘票擬’,不用顧忌我。”
  趙文華大喜,亦很得意:只憑三寸不爛之舌,將當朝第一號權勢人物,擺布得服服貼貼,更有誰能辦得到?
  不過,他在陸炳這樣的人面前,警覺特高,所以心中得意,并未忘形,高拱雙手說道:“陸大哥,就憑你這么一句話,加惠鄉里,已令人沒齒不忘了!”
  “好說,好說!”陸炳面色突現嚴肅,“不過有句話,我可說在前面,胡宗憲如果不如你所說的那樣,叫他小心,犯在我手里,夠他受的。”
  “陸大哥請放心。此人是不世出的奇才,一定有辦法。”
  李默一案,忽然有了意外的發展,皇帝另下一道手敕,先命各部尚書會議,李默應該得何處分,具奏定奪。
  這個會議由禮部尚書王用賓召集。議處分不是議罪,因而僅從李默失言這一點著眼,說他“偏執自用,有失大臣之禮;漢唐故事,非所宜言”。复奏一上,皇帝大怒,說王用賓等人是李默的同党,有意袒護。降旨嚴責,而且每人罰俸三個月,以示薄懲。至于李默,則仍舊捕下詔獄,交刑部定罪。
  這真是天威不測了!刑部尚書何鰲,本就是嚴嵩的党羽,正好趁此机會殺李默,援引“子罵父”律,定了絞的罪名。复奏送到西苑,皇帝對前面判定李默如何引古諷今,欺君罔上的罪狀与理由,覺得滿意,但援引的律條卻使他困扰。
  “明明是臣罵君,為何援引‘子罵父’律?”他隨手寫了一個便條——手敕,只有九個字:“臣罵君,子罵父,有別乎?”
  這道手敕不用嚴世蕃來參詳,便嚴嵩也知道是皇帝對援引的律條有了疑問;當時手奏上复,說是李默誹謗君上,而律無“臣罵君”之條,不得已而援用“子罵父”律。
  一奏既上,一敕又下,這道手敕的語意比較明白,但著墨亦不多,寫的是:“律不著臣罵君,謂必無也,今有之其加等:斬!”
  絞亦是死罪,斬亦是死罪,“加等”的等級之分,在絞是“全尸”,而斬是“身首异處”。李默在詔獄中一听是這樣定罪,憂痛憤急,一暈而絕。
  到了李默行刑的那天,永年辦了一桌盛筵,請趙文華到家喝酒。看起來普通的應酬,至好宴飲,無須有何名堂,其實,趙文華心里有數,是賀他成功。
  “老相公怎么說?”酒到半酣,趙文華忍不住率直相問:“可曾夸獎我几句?”
  “倒不曾听見說起。”
  趙文華不知永年有意逗他,臉上頓時現出濃重的失望之色。永年裝作不見,慢吞吞地又接了下去。
  “只听見老相公在問老夫人:文華怎的好些日子不來?”
  “這——”趙文華大笑,“萼山,你真會耍我。”
  “原是你自己心急!”永年反而笑他,“不听我說完,就忍不住气了。你倒想,你立了這么一件大功,老相公焉有不喜之理?”
  “是,是!怪我,怪我!”趙文華想起永年的指點,便記不起“赤金七兩”及“溺壺有洞”的事,舉酒相敬:“萼山,我們心照不宣。”
  “是了!你早說這句話,省了多少無謂的誤會。”“不談了,不談了!”趙文華亂搖了一陣手,接著又問:“老相公跟老夫人問起我,老夫人怎么說?”
  “老夫人自然向著你,說你公事忙,辛苦!又說:几時老相公休沐回府,請你去喝酒。”
  “我自然要去請安。萼山,這件事又要拜托你了。”
  “我知道。老相公哪一天回府,我立刻派人來通知你。”
  “多謝,多謝!”趙文華遲疑了一會,低聲又說:“我想請老夫人替我說一句話,萼山,你能不能替我轉達?”然后湊過臉,低聲咕噥了几句。
  “我在老夫人面前不好隨便說話,像你這事,也要找机會,閒閒提一句,才不著痕跡。”永年想了想說,“這樣,我替你托一個人好了。”
  “托誰?”
  “素香。”
  趙文華知道,素香是嚴老夫人的心腹,言听計從,非常得寵,只要她肯幫忙,事必有成。但他也知道托素香辦事,也是有价錢的;像這樣的事,不知道要送多少才夠“分量”。
  “像這樣的事,換了別人非半万不可。你呢,叫她看我的面子,就這個數吧!”說著,永年伸了三個指頭。
  于是,趙文華回家,立刻取了3000銀子,兌成金葉子,派趙忠送永年。永年落下三分之二,只送了1000銀子的金葉子進去,素香已經很滿足了。

         ※        ※         ※

  這天趙文華進府請安,穿的是全副公服。一品到四品都是紅袍;品級是在腰帶上區分,一品是玉帶;二品花犀角;三品、四品金帶,不同的是鏨花与不鏨花。趙文華官拜工部侍郎,正三品官儿;圍的是一條花金帶,既重又俗气,一心想換一換。
  撩袍端帶,到得堂上,替嚴嵩夫婦磕完了頭,少不得還有一番“承歡膝下”的甜言蜜語要說,說完又講笑話。丫頭小廝在一旁湊趣,時而哄堂,顯得极其熱鬧,老夫婦倆的心情都覺得開朗寬松,興致极好。
  到得開宴,趙文華手捧玉杯,躬身敬酒,嚴老夫人想起來了,指著趙文華向嚴嵩說道:“也該替文華換換腰帶了!”
  “嗯!”嚴嵩點點頭,慢吞吞地答說:“別忙!等我來想法子。”
  “吏部不是還沒有補人嗎?”
  “那不行!”嚴嵩很快地回答,聲音亦很堅決,表示絕無商量的余地。
  趙文華也知道不行。吏部為六部之首,尚書稱為“天官”,非德高望重的不能補這個缺,以工部侍郎想一躍而為吏部尚書,首先皇帝就不會批准。
  不過,嚴老夫人的建議,或者說是試探,雖近乎空想,但對嚴嵩与趙文華卻有一种啟發的作用——這對義父子同時想到了,倘或能將工部尚書調為吏部尚書,那么趙文華由侍郎坐升為尚書,豈不是順理成章的事?
  “文華,”嚴嵩暗示他說:“你明天不妨去看看老李。”
  “老李”是指武英殿大學士李本。從李默下獄后,李本奉旨暫管吏部;此人庸庸碌碌,雖相位,無非伴食而已。趙文華既得暗示,便想好了一套辦法:先跟工部尚書吳鵬去說,嚴嵩打算調他為吏部尚書,但需要現管吏部的李本發動其事。如果能先送一筆重禮,事情就好辦了。
  吳鵬自是欣然同意。趙文華等他將禮物送出,緊接著便去拜訪李本,率直道明來意,嚴嵩有意提拔吳鵬當吏部尚書,希望他幫忙。
  “是,是!嚴閣老的鈞諭,一定照辦。”李本問說:“只不知他老人家可曾指明辦法?”
  “辦法很多。亦不須他老人家指明。”趙文華想了一會答道:“如今不是奉旨甄別百官嗎?請閣老筆下照應。”
  “啊,啊!”李本被提醒了,“這個法子好!我先走第一步,以后怎么辦,見机行事。老兄如有高見,請隨時指教。”
  于是隔不了3天,李本便上了一道奏疏,將朝中七品以上、二品以下的官員,甄為三等,第一等共17員,吳鵬居首;其次趙文華;再次嚴世蕃。
  這第一步一走,第二步就容易了。吳鵬与趙文華很順利地當上了吏部尚書与工部尚書,嚴嵩又特地替趙文華說了許多好話,因而皇帝加他一個“太子太保”的銜頭。尚書二品,只能用犀帶;加了太子太保的銜,趙文華便腰圍玉帶,一品當朝了。
  在嚴嵩,肯這樣出力提拔趙文華,實在亦是有很深的打算的。他很有自知之明,父子倆作惡多端,神人共憤,尤其是殺了兵部員外楊繼盛,開了一個殺諫臣的惡例,等于得罪了天下所有的讀書人。因而頗有朝不保夕的恐懼,需要找個得力的幫手,進一步成為替手,掩護他歸隱林下,安享余年。
  這個替手他找了好久了,又要有本事,又要對他忠誠,找來找去總覺得忠誠還是最要緊。他也知道,人与人相處,無非恩惠利益的結合,對他人給之以恩,人家才會效之以忠。對趙文華的恩惠已經很深了,而且利害相關,嚴嵩認為他決不至于再有不逞之心,可以跟他吐露肺腑之言了。
  于是等西苑退值歸府,特地派人將趙文華找了來,摒絕所有的奴婢,關起門來低聲問道:“文華,你知道不知道我今天要跟你說些什么?”
  “自然是只有父子之間才能商量的事。”
  “父子之間,亦不見得可以商量,譬如東樓,我就不便跟他說,因為他的膽子太大,必不以我的話為然。文華,只有你可以共心腹。”
  “義父這樣看待我,真教我粉身碎骨,難報深恩。”趙文華跪下來說:“義父必是有什么心事,盡管告訴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何用你赴湯蹈火。”嚴嵩伸手虛扶一扶,“你起來,坐著說話。”
  “是!”趙文華起身端張小凳子,依傍著“義父”膝前坐下。
  “我今年七十七了!精力雖還撐持得住,到底年紀不饒人,要想想將來。文華,”嚴嵩突然問道:“你看徐子升這個人怎么樣?”
  子升是次輔徐階的別號。趙文華對他沒有好惡,但听出嚴嵩的語其中,頗忌此人,便即答道:“居心叵測,義父要防他一二。”
  “豈止防他一二,此人是我的一個后患隱憂;我几次扳他不倒,要靠你了!”
  趙文華心中一跳,不知嚴嵩又要出什么花樣。如果嚴嵩都扳他不倒,要叫自己去做“打手”又如何能夠占上風?所以遲疑著不知所答。
  “我的意思是,想援引你入閣辦事,替我看住徐子升,將來找机會把他攆出去,我就可以放心告老了!”
  原來如此!趙文華不但疑憂盡釋,而且喜出望外,當即表示:“如果義父覺得我能入閣辦事,我一定盡心看住徐子升。”
  “徐子升實在不可輕敵。他如今在青詞上頭很用心;你也該在這上頭下些苦功或者找一兩個好手養著,到万不得已的時候,可以替你捉刀。”
  “是!”趙文華答說,“江浙名士很多,我可以物色得到。”
  商量既定,嚴嵩便寫了一個手奏,請求召見。這是不常有的情形,皇帝不知他有何重要机密的軍國大事要面奏,當即傳諭:“准召所請,候旨進見。”
  到了半夜里,皇帝打坐已畢,服用了方士特為采辦上等藥材,配合食料,細心調制的酒食,精神大振,便派個小太監在值廬中將嚴嵩從床上喚起來,用頂小轎送到寢宮見面。
  “要見我?”皇帝為了保持元气,說話跟他動筆一樣簡單。
  “是!青詞大事,凡文學优長,得備侍從之選者,臣不敢不据實舉荐。”
  “好!誰?”
  “工部尚書趙文華,原系進士出身,長于文筆,熟悉《道藏》;倘蒙陛下賜准入值,供奉西苑,必能謹慎將事,克盡厥職。”
  皇帝大搖其頭,“我用趙文華,”他說,“不是用他來撰青詞的。”說著,將眼睛閉上了。
  嚴嵩碰了個軟釘子,心里很不是味道,只好說一聲:“臣冒昧!臣該死!”
  一面說,一面將頭磕得“崩崩”地響,三跪九叩既畢,准備悄悄退出去時,皇帝說道:“慢!我還有話。最近東南的軍報,你都看了沒有?”
  嚴嵩心里一跳,硬著頭皮答道:“是!臣無不細閱。倭患雖已复起,但不足上煩睿慮。胡宗憲足以了事。”
  “要不要再派個人去。”
  “若蒙特命大臣督師,百姓感戴,將士用命,仰賴圣威,更易奏功。”
  “那,你們去商量。”
  商量是商量督師的人選。嚴嵩將這件事交給兵部和吏部去辦,很快地有了結果,兵、吏兩部公推兵部侍郎趙良材以“奉旨督師”的名義,馳騁到江南,主持全盤剿倭事宜。
  這是件大事,嚴嵩要找個人商量——不是趙文華,也不是徐階,更不是李本,而是他的儿子嚴世蕃。
  “誰想出來的餿主意!”嚴世蕃答說,“順理成章的事,莫非就沒有一個人想得到?”
  這話就連他的父親也一起指責在內了。嚴嵩卻毫不在意!“還該文華去啊!他不是等于寫了包票的嗎?”嚴世蕃說,“除了他,決沒有第二個人可派,就有人也不能派。”
  “這又是何道理?”
  “平倭患還早得很呢!趙良材勞而無功,皇上少不得問下來,你老人家只有找文華。那時候,你看文華跟你扯皮吧!反正橫說、豎說他都有理!你老人家何苦替人受過。”
  “啊,啊!到底你想得到。”嚴嵩的“譽儿癖”又發作了。
  “當然,也不一定說是有過無功。有功讓別人占了更犯不著。”
  嚴嵩心想,不錯!趙文華力贊胡宗憲,几次說他是“不世出的奇才”,當然有些本事。看來成功的希望大,失敗的成分少,既然如此,何苦讓趙良材去撿個現成的功勞?功勞歸于趙文華,在皇帝看,是自己舉荐得人;就趙文華來說,定會感恩圖報。不管怎樣,對自己都有好處,然則何樂不為?
  等想通了,嚴嵩自然高興,但也不免困惑,“你說的道理,其實也很淺,很容易明白。”他自問地說:“為什么我就事先想不到呢?”
  嚴世蕃暗中好笑。心里在說:道理是不淺,還有深意在內。倘若趙文華督師無功,便連舉荐非人的罪一起辦,教他跟張經、李天寵一搭儿作伴去!

         ※        ※         ※

  嚴世蕃的深意,趙文華是猜到了的。深知此行生死禍福所關,但不能不硬著頭皮答應;如果稍有推托,便是自知其罔而情虛,眼前的富貴先就難保了。
  意會到這一層利害關系,便索性裝出欣然奉令的樣子,“義父的吩咐,真所謂‘固所愿也,不敢請耳’。”他問:“不知如何取旨?”
  “也無所謂‘不敢請’,勤勞王事,自告奮勇,是忠臣所為。”嚴嵩答道,“你自己寫個奏疏上來。皇上問到我,我自然替你說好話。”
  嚴嵩沒有其他。等趙文華的奏疏一上,皇帝批了四個字給嚴嵩:“卿意云何?”嚴嵩果然說了趙文華許多好話。
  他說趙良材不胜任,說趙文華如何深諳韜略,皇帝都不怎么相信,但有一句話:“江南人引領俟文華至”,將皇帝打動了。
  于是皇帝提筆批道:“用兵貴民心,華得民助,可去。”
  兵部接旨,立即安排趙文華到東南督師。首先是名義,工部尚書是本職,得要兼一個能管軍務的職銜,最常用的是兼右僉都御史。照嚴世蕃的意思,想用他為浙江、福建、南直隸的總督,以專責成;而皇帝不同意,為的是胡宗憲剛升總督,又把他調開,并非善策。

         ※        ※         ※

  趙文華還未出京,胡宗憲來了一道奏疏,延阻了他的行期。
  在年初,胡宗憲先就有過一奏,說是物色到兩個人,都是秀才,一個叫蔣洲,一個叫胡可,愿意乘舟出海,遍歷日本九洲各島,宣達天朝恩威。勸倭人頭目不可犯順。朝議准如所請。這一道奏疏,便是報告蔣洲、胡可扶桑之行的結果。据說倭人頭目提出一個條件:若要罷兵須通貢市。皇帝批交兵部議奏。如果同意對方的條件,罷兵在即,趙文華就不必再下江南。所以他得等候集議的結果。
  會議尚無結果,代替胡宗憲為浙江巡按御史的趙孔慄,飛章乞援,說新倭聯結舊倭,諸道并進,浙西大受蹂躪,請朝廷速派精兵良將,逐寇救民。
  這一下,當然不會再考慮准許日本恢复貢市。而趙文華則恰好借此因由請兵請餉;兵部奏准,調京營神槍手3000名,涿州鐵棍手6000名,保定箭手3000名,遼東義勇衛虎頭槍手3000名,河間打手3000名,德州民勇3000名,總計兩万一千名,合稱河朔雄兵,從德州下船,沿運河南下。此外又調山東、河南等地鄉兵,總計不下10万之眾,分水陸兩途,赴援東南。撥糧籌餉,十万火急的文書,絡繹于途,趙文華亦隨帶一批特由各部院奏調來的參佐僚屬,坐著大號官船,直往東南進發,前后旌旗鼓吹相擁,排場十足,好不興頭。
  一路行去,逐日都有胡宗憲的軍報私函。不幸的是河朔雄兵,先胜后敗。因為地形不熟,陷入沼澤地帶,為倭寇海盜四面圍困,放棄一把火燒得焦頭爛額,自相踐踏,而死的不計其數。胡宗憲在石門,浙江巡撫阮鶚在桐鄉,雙雙被圍。
  結果,胡宗憲突圍回駐嘉興;而阮鶚在桐鄉被重重疊疊地包圍,看來很難脫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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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鶚是胡宗憲一榜的同年,本是浙江的督學使者;一向喜歡談兵,眼見倭患日深,百姓非設法自保不可,因而每到一地,合集秀才講話,總是勸他們習武。同時他也常常自告奮勇,愿意參与軍務。有一次倭寇海盜由乍浦登陸,直扑杭州,海宁、石門各地的百姓,向西而逃,到了杭州城外,守城的官員,怕引寇奇城,閉門不納,前無去路,后有強盜,几万老百姓哭聲震天,阮鶚大為不忍,下令開城接納。百姓進入城,敵蹤已到城下,只為遲了一步,阮鶚得以閉城堅守。因為這一場救百姓的功勞,當胡宗憲由巡撫升為總督時,他便補上了胡宗憲原來的職位。
  胡、阮的交情本來很好,但到這時候卻生了意見。胡宗憲主張招撫;阮鶚決意作戰到底——當然胡宗憲的主撫別有深意,只是不便透露,因而阮鶚對他起了誤會,憑藉巡撫的身分,往往獨行其是。若非如此,不會被圍困在桐鄉。
  非常奇怪地,倭寇海盜似乎有意跟阮鶚過不去,集中所有的兵力,百計攻打,仿佛決心要奇桐鄉,活捉阮鶚似地。幸好桐鄉的縣令金燕,是個文武兼資,有為有守的好官,盡管攻城的花樣層出不窮,無奈他守城的智計神鬼莫測。最使敵人膽寒的一次是,他找到一個善于鍛冶的好手,收集鐵器,在城上駕鍋生火,熬成鐵汁。當倭寇海盜沒命棄城時,一聲令下,鐵汁飛洒,近城敵寇,几乎無一幸免。就因為他防守得宜,小小桐鄉,兵卒不過千人,竟能擋得住兩万多敵人的圍困攻打,堅守不搖。
  等到趙文華抵達嘉興,桐鄉已經被圍了二十几天。一路上趙文華除了胡宗憲的報告以外,另外也還有自己布置的諜探,有個很确實的情報:被圍的阮鶚,曾招募死士,黑夜中從城上吊下來,將一通蜡丸書塞入谷道內,穿過敵陣到嘉興向胡宗憲投遞。這通蜡丸書的內容當然是求援,而且字里行間還有責備的意味。可是胡宗憲無動于衷,置之不理。
  因此,一見了面,行過應有的禮節儀注,進入私室密談之時,趙文華第一句話便問:“汝貞,桐鄉被圍快一個月了!連一個城都救不下來,試問如何殲滅敵寇?”
  “華公責備得是!”胡宗憲的語气异常平靜,“只等行旆一到,桐鄉之圍,立刻可解。”
  “這,這又是什么道理?”
  “實不相瞞,桐鄉之圍隨時可解,所以必俟大駕到后解圍,正見得威名遠播,馬到成功!”
  原來是有意留著功勞相讓,趙文華心想,一到任第一道奏疏便是報捷,真是面子十足!“可儿,可儿!”他高興了,但也更困惑了,“汝貞,你講個緣故給我听,何以說是桐鄉之圍,隨時可解?”
  胡宗憲笑了,是得意而詭秘的笑容。“華公,”他問:“你還只得不,我跟華公說過,趙玄初早部署了一條釜底抽薪之計,當初是一著閒棋,如今將成气候,可以興云布雨了!”
  “啊,啊!”趙文華大為興奮,“怎么記不得?莫非桐鄉之圍,就有我們埋伏的人在內?能夠發生什么作用?”
  “自然是轉移全局的作用。”
  听得這話,趙文華喜心翻倒,拉住胡宗憲的手臂,像小孩糾纏老人似地說:“快,快!快告訴我,這個人叫什么名字?”
  “華公倒先猜猜看!”胡宗憲答說,“圍桐之寇,我記得曾跟華公報告過。”
  “是的,我想想看。”趙文華一面思索一面說:“你報告中說,圍桐鄉的賊酋,一共6名,分成三股:葉麻、陳東、吳四是一股;洪東岡、黃侃是一股;另外一股的首領是個和尚。莫非就是這個和尚?”
  “真是什么都瞞不過華公!”胡宗憲笑道:“一猜就著。”
  趙文華很得意,于是特地笑了一笑又問:“這和尚叫什么名字?”
  “叫明山。是杭州虎跑寺的和尚。”
  “噢!”趙文華好奇心大起,“一個和尚,出了家的,塵緣皆斷,怎么肯為我們所用,又怎么能投到敵人那里作內應?”
  “這說來話就長了。此刻恐怕沒有功夫細敘,如今先要請華公下一道緊急檄文,各路赴援之師,不必急于赶到。几万大軍,云集江浙,只怕供應不周,會生糾紛!”胡宗憲起身長揖:“華公,務請成全。”
  趙文華知道,他是為江浙的百姓請命。反正官兵就地征糧,哪里都是一樣的,落得賣個人情給他。
  于是,趙文華慨然答說:“好!我依你就是。”
  胡宗憲再次稱謝。然后設宴款待,一桌水陸盛陳的盛筵,只得主客二人對酌,因為胡宗憲對全盤戰略的解釋,以及許多虛虛實實,兵不厭詐的妙用,都是絕不可讓第三者知道的大机密。
  “華公,”談完桐鄉解圍以后的用兵方略,胡宗憲作了一個結論:“東南的局面,只要三個月,一定可以肅清,一定讓華公有面子。不過,整個倭患的平复,只怕還得三年五載的功夫。”
  “汝貞,你的話我就不十分明白了。既然東南肅清,還有什么倭患?”
  “因為漢奸還沒有死光!”胡宗憲說,“此中巨寇是汪直,他現在日本的五島列島。今年春天,我派蔣洲到日本去宣諭朝廷的恩威,打听到許多情形,汪直在那里的處境很為難;有許多小島的倭人,為他煽動,一上了船就再也沒有消息了,以致一島盡是寡婦,對汪直的怨恨,可想而知。”
  “那很好啊!何不策動倭人,拿汪直的腦袋來換我們的重賞?”
  “這,我也想過,很不容易。我跟好些幕友談過,都認為最好的辦法是招撫。”
  “他肯就范也不錯。不妨早點動手。”
  “是的!我已經動手了。”
  胡宗憲的初步辦法是以恩結——汪直單身在外,將老母和妻子藏在徽州的深山中,也是由于羅小華的力量,探得了藏匿的地點,胡宗憲派專差行文徽州地方官,一舉成擒,轉解杭州,可是并未下獄,而是安置在极華麗的一所大宅中,飲食服用,供應丰美,卻又從不說一句招降汪直的話。胡宗憲相信只要功夫深了,汪直一定會感動,自己派人來接洽投降的條件。
  “兵法有云:‘攻城為下,攻心為上。’你這個攻心的手段妙得很!”
  “可是,華公,招降成敗,決于目前。”胡宗憲從容說道:“目前我們用的是‘暗攻明撫’的策略;既然表面是招撫,就要做得很像,讓汪直确确實實相信朝廷的誠意。如果做得有一點不像,人家一起疑心,就再也不會上鉤了。”
  “是啊!當然是如此。”趙文華口頭附和著,心里不免要想一想,胡宗憲說這話的用意。
  因為答話的態度很隨便,胡宗憲很不放心。但話也只能說到此處,再往深里去敲,實在反倒會弄巧成拙,因而話到口邊,又咽了回去。
  “汪直的事還早。”趙文華說,“眼前必得早早有個結果,汝貞,你該知道,我這一次為你擔了极大的關系。倘或不能成功,你完了,我也完了。”
  胡宗憲听他這一說,悚然心惊,庄容答道,“是!請華公吩咐!”
  “首先要讓桐鄉解圍。”趙文華問道:“3天之內行不行?”
  “我說過,隨時可以解圍,3天自然行。但事先部署的功夫周到些,臨事就省力得多。如今亦不光是解圍就算了,還要策動他們‘窩里反’,這得好好費一番手腳。”
  胡宗憲說到這里,告個罪,推開一扇小門,取出一大疊地圖冊籍,翻檢了半天,方始作了确實答复。
  “華公,准定5天以內,桐鄉解圍。”
  “好!就是5天。”
  “還有什么吩咐?”
  “別的我也不用再說,你已經說在我前面了,能教他們窩里反,自相殘殺,肅清東南,上章奏凱,汝貞,我一定保你封爵。”
  “不敢,不敢!要封爵也該華公當先,還有嚴閣老父子。輪我還早。”
  “不要這么說!”趙文華拍拍他的背勉勵著,“好自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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