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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第二天下午,單玉蓮悄悄自己駕車出外了。
  武龍依舊不動聲色,但叫了一輛的士,跟蹤在后。
  車子停了。的士駛過一段路,也停下來。他見到她進了一座建筑物。
  單玉蓮按動了“九四一三”,門啟了。她徑自進去,是個不速之客。
  SIMON只穿一件黑底有白色竹葉的日式睡袍,見來人是單玉蓮,有點意外。他方把可卡因悉數用力一吸,雙眸半開半閉地,帶點胜利的感覺,望著這個緊張的女人。
  ——她不慣偷歡。
  又遭自己這般的惊呵,生怕被人拉去浸豬籠么?他像一塊莫名其妙的巨石,投進她死水心湖。好了,如今又不知如何地送了上門,開門見山地質問他:
  “你究竟想怎樣?”
  她質問得很凶,看來极度的不滿。聲音有點抖顫,似不胜情的抖額。
  SIMON懶得回答她。只是一步一步地,把她逼近至牆邊,逼得她無從逃躲——也許是她借机來見他一面?誰知道?她只是被他左手抵住這邊的牆,右腳撐著那邊的牆,把一個動彈不得的小女人,圍困在里頭,又亂又急又熱的私欲中。
  她有點恐慌地望著他,眉心蹩聚,限內閃著惊惑的光芒。气息開始急速。男人撩開她的衣裙,把手伸進去,輕輕揉擦。單玉蓮半個身子一軟。他突然住手。
  一切動作停止。
  SIMON笑:
  “你問我究竟想怎樣?——我什么也不想!”
  他看著她的反應,像玩弄一頭無法自主的、軟弱的小動物。
  他又正辭嚴地演說:
  “我是 PROFESSIONAL的 DESIGNER《專業設計師),我不過想借一個最适合的LOCATION《地方),做好我的PROJECT《工作)罷了。沒什么。你別當作是大件事好不好?”
  單玉蓮羞憤交集:
  “我不知你有什么居心!”
  他失笑了:
  “我有什么居心好呢?你教我吧。”
  SIMON開始狂妄了,腳步輕浮地把屏風一拍,屏風后,有個女人的頭半掩映地伸出來!一頭長長的黑發,很年輕,很面善。哦,原來又是在發型屋的時裝雜志上見過的模特儿。單玉蓮愕然。
  這是MAY,模特儿大賽的落選者。她記起來了。
  他家好似收容站,所有不得志的女人都來投靠。
  MAY望著單玉蓮,歪著嘴角邪笑,向SIMON道:
  “SIMON你連良家婦女也干上了?呵死她了。放過她吧,積些明德。”
  說畢,妖嬈地笑起來,帶三分嘲弄。莫非她把—切都看在眼內?單玉蓮只覺自己多此一舉了。
  男人笑了:
  “你這淫婦也吃醋了。對不對?天地有陰陽,人分了男女。女人不給男人騎,難道給女人騎?你跟她來吧?”
  那女人猶在笑,她比她放任,單玉蓮渾身不安。
  SIMON目光建亂,對她道:
  “為什么你要給我?都是前生注定,今生來還。我沒有強奸,就算我強奸了你,強奸了嫣娥、織女、玉皇大帝的女儿,我也不怕折墮。哈哈!因為我經常助養保良局的孤儿,明日便去多加一名,積明德!哈哈!”
  惹得MAY很開心:
  “SIMON,你目行一善,好心有好報。保良局的家長中也有很多作這樣的人吧?——COME ONMYDAD!《上啊干爹!)”
  他開門,放她走。
  ‘你很緊張嗎?不要太‘緊’啦。RELAX《放松)!”
  單玉蓮來錯了。她恨自己老土。竟敗在這般的小女孩手中!
  單玉蓮像一團被扔掉的廢紙般,下樓,离去。
  武龍目送著她,不知發生了什么事。抬頭,頂樓的某個窗口,有個男人半裸上身,探首望著她消失。目送她,良久,方才不見了。若有三分情意。
  武龍馬上認出他來了!
  這雙狗男女!
  而那一天也來了。
  元朗的古宅和調堂中,忽地來了一支攝影隊伍,由SIMON領著他自信地改造過的一群佳麗出現了。她們踏足這朱紅的大門,馬上嗅到鳥糞的味道,也見到它們一小撮一小撮星羅棋布,青春少女都覺得有趣而討厭。不過她們只是來一天,每人扮演一個古人,明日又告陷阱,回复自由身。是以不知人間險惡。
  佳麗們雖沒有什么名分,均為落選新秀,但亦很勢利地分了等級。落選港姐比落選亞姐高一級,落選亞姐又比落選新秀、未來偶像、環姐……之類高一級。最沒地位的,反而是其中一名得獎者,她是友誼小姐,最沒“殺傷力”的才贏得友誼。故,大家不怎么放她在眼內了。
  李萍自恃SIMON待她不錯,付得他歡心,比較优越,不待眾人發難,已先自挑選造型。MAY又自恃青春,与她不大和洽。每個女人,都以為自己曾經買住男人的心,千般貼戀,万种牢籠,不外指望地垂青,然后排眾而出把。
  大家同一條船上,也不好明刀明槍,于是大家使在笑語。只听得MAY在贊賞:
  “李萍,你扮楊貴妃最合身了,唐朝的女人都比較珠圓玉潤呀。”
  李萍也回敬:
  “你多高?五尺三有沒有?不扮蘇小小就太浪費了,來,我幫你!”
  她們都在“十二妖孽”:楊貴妃、蘇小小、妲己、西施、卓文君、趙飛燕、貉蟬、潘金蓮、魚玄机、武則天。紅拂女、王昭君的戲衣中間運巡。
  忽然有人發覺:
  “阿MOON還未到?她說自己開車來的呀。”
  MOON從未參加過任何選美活動,她的出身是天橋上的模特儿,高班馬,正室的身分,自然瞧不上一眾成分不好的競艷者了。
  “她是阿姐嘛!”
  “嘿,阿姐又怎樣?我們這里她最老,已經二十三歲了!”
  女主人身分的單玉蓮,本來地位超然地打點招呼,听得二十三歲已是最老的了,一怔。呀,青春的霸气!她覺得自己再也沒有好日子了,她的二十三歲呢?
  MAY竟若無其事,向她甜甜地笑,咧出一只虎牙。故意問她:
  “武太,那個阿婆有沒有一百歲?”
  太婆!
  權威的太婆今天情緒异常激動,本村秩序一向良好,民風純朴,今日,美好的氛圍,竟被一群狐狸精來破坏了,一個一個,穿紅著綠,油頭粉面,還做出各种妖艷的言行,眉梢眼角,要多敗德便多敗德。
  她在那邊角落,用仇恨而又凄愴的眼光眼看這邊,一壁在咒詛:
  “你們這群狐狸精,走呀走呀,來完一個又一個,攪坏風水,神主牌也要落帘呀!”
  几乎沒拎出木展來打小人。
  同村的男丁,卻因眾“妖孽”之誘惑,都偷偷地窺望、取笑,面紅耳赤。
  單玉蓮非常客套地答她:
  “沒有,九十九罷了。”
  “哇!”這女孩尖叫:“比我們大四五倍有多!喂喂喂,你們看,好像還裹腳的,是出土文物呢!”
  她身邊的另一個女孩,便在私語:
  “這樣老還不死?日子怎樣過?照我看,三十歲之前死就最好了。我還有大概九年,你呢?”
  大家都招搖她們無价的青春。單玉蓮念到自己也快要三十歲了。
  不識時務的MAY便大聲問:
  “我二十了。你們誰比我小的舉手!”
  气得李萍面色一變。
  單玉蓮在這個危急關頭,生怕人問她,只好溜掉。青春的世界,現代的社會,開放的社交,完全沒有她立足之地。
  溜得到哪儿呢?此處是她的“家”。即使住在外邊,她的丈夫還是喝這儿的井水長大的,生為武家人,死為武家鬼。二十歲之前是最好的死期?——小女孩真勢利!
  才一轉身,意見到在那水井旁,武龍正跟一個女人在聊著。莫非她是阿桂?就是那個買了假身分證,來投靠武龍的汕妹?武汝大說:“也許嫁給他算了”的那個阿桂?
  她看來已經沒有汕味了,燙了發,穿著窄得擁抱著雙腿的牛仔褲,身材裹在窄T恤中,玲瓏浮凸。來得香港,可見也是有辦法的江湖女。難怪死抓住武龍不放了。
  一見這阿桂,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的她,非常地不高興。
  雙方未曾交談過一言半語,已經不喜歡了。像是前生的夙怨,是嗎?越來越不自在。
  武龍見到她了。
  他正想領她過來,單玉蓮視若無睹、旁若無人,轉身就走,才不要見她。
  潘金蓮听見桂姐來,把角門關閉,煉鐵桶相似。才不要見她。
  西門慶吃她激怒了几句話,回來便要用馬鞭打潘金蓮了。她被逼褪了衣服,地下跪著,只柔聲大哭。
  他無法可處,且不打她,卻問她要一綹儿好頭發,說要做网巾,她不虞其他,便由他齊刷刷剪下來,用紙包放在順袋內。
  誰知他竟用來回哄桂姐。桂姐走到背地里,把頭發紫花鞋底下,每次踩踏,不在話下。金蓮自此,著了些晦气,心中不快,值得難以回轉。頭疼惡心,飲食不進。
  就是這個女人。
  她又來跟她爭奪所好了。
  單玉蓮但覺今天是末日。所有的冤家都濟濟一堂。——走投無路,被人一手生生抓住了。
  SIMON用力一扯,單玉蓮又落到他手上去。
  那個友誼小姐一手一套的戲衣,正在越趄:
  “SIMON,阿MOON遲到呢,剩下這兩套,我穿哪一套?”
  攝影師問:
  “要不要等齊人才試位?”
  SIMON把單玉蓮扯過來,不問她意向,已信手拈來戲衣:
  “我有一個現成的,何必等她?”
  先把一套放在她身上端詳。再拎另外一套比划,虧那友誼小姐真是忍耐,給她什么也就接受什么。到底躋身這個“集團”是不容易的。排名排得最后,便要忍讓點。
  單玉蓮气惱了。
  為什么要任憑他擺布?不肯就范,手一揮,撥開他。只誰說:
  “我不來!”
  “SHUTUP!《閉嘴!)”
  SIMON向她暴喝一聲。
  全場都靜止了。
  欺善怕惡的女人們,都是這樣犯賤。他命令著助手,權威地道:“給她化妝!”
  “阿MOON若赶來了,怎辦?”化妝師擔心地問。
  “誰是阿MOON?”SIMON一臉寒霜:“從此沒她的份!”
  “化哪一個?”
  “潘金蓮。”
  單玉蓮听見這三個字,好奇地問:“潘金蓮是誰?”
  “你不要理是誰,我叫你扮你便扮!”
  單玉蓮噪聲。
  開始上妝裝身了。
  先把臉搽得雪白,嘴儿抹得鮮紅。然后戴上兩個金燈籠墜子,貼著三個面花儿。
  鏡前,把頭發梳理好,打了個盤望的黎會,結成香云,周圍小轡儿翠梅鋼儿齊插。排草梳儿后押定型,斜戴一朵紅花。
  再給她穿上沉香色水緯羅對樹衫儿,短襯湘裙碾絹經紗,五色挑線,裙邊大紅光素緞子。纏了一雙假小腳,穿紅綠高底金云頭高鞋,上繡金絲玉贍宮折桂……
  SIMON持著一杯好酒,增加靈感。一壁品嘗,一壁惊艷。眾人非常地詫异,看不盡女人的容貌,越來越像,越來越像。
  款款而立,那小腳伶俐巧妙地裊娜而過,細步香塵。一回首,紅萍級來唇,白膩膩粉臉,燕懶營情,風情万种。
  鎂光追隨著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杏臉桃花,簡直是金蓮再世。
  攝影師正向SIMON示意,他的眼光獨到。但SIMON目無余子。
  是她!就是她!
  淫心已輒起,伺机攻其無備。
  他隨手拈起一柄道具扇。紅骨、洒金、金釘鉸!團扇儿。身上帶了藥,洒在酒中,把林子一蕩,仰頭把酒喝盡。
  單玉蓮風流地倚牆而立,由得SIMON動手幫她整裝。
  也不是整裝,而是一忽儿用扇柄儿撩弄她香腮,一忽儿把鈕儿解了又扣,一忽儿“嚎”地打開了酒金扇面,道具上面書了一行字:“紅云染就相思卦”。又“嚎”地會上。
  他用扇儿拔過她的手。
  她暗地里纖指便抓住扇柄儿。抓住它。柔力一扯。這小小的鵲橋,把二人隨至一個沒人到之處。
  她尾隨他。
  二人俱如古人,便被綿綿花債所驅,來到“翰文閣”。
  离開了臨時布置的布景道具林,上了一座大樓梯,在樹堂的后進,有個閣樓,便是清朝以下,夢想榮登狀元榜眼探花金榜上的書生,苦讀之處。
  當中懸了一個大匾,金字“翰文閣”。兩旁對聯只道:“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古老的書房和現代的監獄,都用作互勉之語。對聯已因殘舊,略有剝落。但因后人勤加揩拭,倒也窗明几淨。
  四壁是無以名之的顏色。當中放了花梨大理石大案,文房四寶俱全,都是荒疏已久。紫檀木架,間以玉石及木雕擺設。古瓷花瓶,已無花影。朱紅窗框,天天晒著太陽,有點褪色。座上還有個燭台,半殘紅燭,帶淚靜坐。一片昏沉,朝生暮死的味道。
  這書房最寶貴的,便是它擁有的書了。
  整齊地矗立在架上,—一以背相向。書脊上的名號,也就是書房的名气。
  正大光明的文化遺產。經歷千百年手澤,它們都目睹世道跌宕興衰。
  《論語》、爾雅人《詩經》、《周禮人》《禮儀疏人》《說文解字》、《春秋左傳》十二卷、古注十三經、《周易》。《尚書要義》、《毛詩訓治傳》《入史記》、《韻鎮人唐詩》。宋詞、元曲、《通志堂經解人們日雨樓漢石經殘石記》一卷。
  空寂無人。
  只剩古老的書魂在呼吸著這敗坏的空气。
  男人和女人一進來,隨即關上門閂。
  一個是醉態顛狂,一個是情眸眷戀。二人便馬上地攪作一團,翻來倒去,忍一時……怎么忍?
  只是當單玉蓮瞥到滿架的線裝書后,心動中一凜。書,庄嚴如審判之公堂,陰冷肅穆。書就是一眾智者,眾目暌睽,旁觀她白晝宣淫,千古第一淫婦。
  但她來不及抗拒了。
  因一番糾纏,玉体掩映在古人的衣衫中間,看得到一點,看不到一點。
  SIMON只覺歡娛最大的刺激是“偷”。當下把褲鏈子一拉開,把她的頭扯按下去,他命令:
  “你替我咂!”
  她跪下來,慌亂中仰首看他,他像一家之主地高高在上,她一定要問:
  “她們也肯咂么?”
  他用力地按她。單玉蓮不來,一定要他答:
  “你不要找她們了!只要我一個?”
  “好。只要你一個。”
  “你發誓?”
  “哈!”他笑起來:“男人發誓你便信了么?”
  不容分辨,他塞進她口里去。她惟有把舌頭伸出來。幽怨地……
  他很受用,一壁還在得意:
  “對了,就這樣!----unr与你那武先生有干此事么?”
  她除了搖頭,只有搖頭。屈服于他淫威之下。
  她是欲的奴。他是治奴的藥。
  她肯為他做任何不堪的事。此一刻,她只盼望天長地久。
  古代的女人,為了牢籠漢子之心,使他不往別人房里去,也千方百計。用柳木一塊,刻自己和他的形象,書著二人生辰八字,用七七四十九根紅線扎在一處,上用紅紗一片,蒙住男像眼,使他只見她的嬌艷。用文塞其心,使他只愛她。用針針其手,他就不敢動力打她了。還有,用膠粘其足,不再胡行他處。做妥一切,暗暗埋在睡的枕頭內。又再朱砂書將一道,燒火灰,攪在配萊里,哄他吃了,晚夕共枕,魚水同歡。——天長地久,真是費盡苦心。
  然而怎控系得住浪蕩子?他們總是覺得“船多不礙港,車多不礙路”。信誓旦旦,到頭來都是空言。只在要你的一刻,格外施展,比較用功。
  他只顧將她兩腿輕開,一手提起一足,一手兜起腰肢,极力捉著,垂首觀看重衣掩映下,自己出人之勢,不知人間何世。她在他身下,只按捺住,不敢發出任何聲音,因這啞忍,便咬著唇,甜蜜而苦楚的滋味。她只張開一線的眼神,看著這個男人。不知不覺,非常的感動而軟弱。
  她的眼淚流下來。
  她含糊地道:
  “——我今日一一要死在你手里了——”
  她的頭痛苦地兩邊擺動。
  就在此刻,望向窗前,對面的窗,正正有個人影。
  那是無意中走過的武龍。神差鬼使,他也在此刻,望向窗前,竟正正地見到二人激烈而起急的好情。那么忙逼,生怕被揭發。終于他見到了!
  想不到是真的!
  武龍爐火中燒,狠狠地看著這過程,緊握拳頭,奮力去打在硬牆上。
  單玉蓮心頭一快。
  他見到了!
  她發現他其實是痛苦的。當下,自己的痛苦化作歡娛,在這“翰文閣”,她劇烈地扭動,雙手亂抓,把煙黃而又珍貴的線裝書,古代的瑰寶,子曰詩云,全抓落一地,書頁散亂。她又進入一個荒淫的世紀,變得委婉地放蕩,痛苦地快樂。她報复地做給他看!
  繼續。不要停!
  她要他恨她。
  你不愛我,恨我也是好的。恨也需要動用感情!
  不料,她見到窗外有另外一個人影。
  如不合情理的記憶,回來了。她在動蕩之中,看見那個人影——他是西門大官人。
  他自獅子樓下墜。
  緩緩地、緩緩地下墜,至街心。
  血花四濺。
  架上的書也散亂了。
  緩緩地、緩緩地披了她一頭一臉一身。
  一頁一頁,上面都刻著:“淫婦”、“達達”、“淫婦”“達達”
  一切都是浮游昏暈的感覺。
  但她意識到——他死了!
  她凄厲地喊:
  “你不要死!”
  她拚盡全身力气推開他。他牛吼似地一聲,噴得她湘裙濕德了。他喘息:
  “你干什么?死就死啦!”
  “我怕死!”
  “哈哈!”SIMON狂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廣
  她只覺心惊肉跳!十分不祥。
  SIMON見她臉上陰晴不定,只管整理好衣裝。自己也靜下來,無端地有點悲涼。
  “我不怕死,我怕老。好日子不長,咬一聲又飛去了,一個人老了,就會后悔怎么沒有把握。你怕老嗎?”
  像一張网,忽地把因果牢牢纏著。要把握并不長久的好日子!過去了,如何追得回呢?不管是否得到,起碼追過呀。
  單玉蓮催促他离去。讓一切匆匆還原。
  他抬頭望著她:
  “不知為什么,我有時挂念著你。”
  門就在此時被踢開了。
  武龍自那進屋子,終于忍不住,赶過來,破門而人。但見二人已然分開,像什么也沒發生過。
  SIMON乘机脫身:
  “得了得了,就可以拍啦,不用催得那么緊急。”
  又向單玉蓮叮囑:
  “就照剛才教你的姿勢拍照好了。裝了身便快點就位。”
  他施施然地,一手輕輕推開武龍,大樓大樣出門去。
  武龍揪著他的衣領,怒目而視。正待發作。SIMON不慌不忙地拔過他的手。瀕行在他耳邊道:
  “怎么气成這個樣子?你是她條‘仔’么?一看就知了。”
  然后他很体已地補充:
  “想也不想害死她吧?她育的,你問她去。你請我愿。好了,EMOY YOURSELF!(你好自為之!)”
  武龍唯有把重拳收回,為了她。事情鬧大了,她怎么辦?真會害死她。
  待他一走,武龍走近單玉蓮跟前。
  他的拳頭依然緊握著,因為妒火,滿臉通紅,內心激動,鼻翼張得很大,也很急促。他咬牙切齒地罵她:
  “原來你那么賤!”
  單玉蓮的目光設与他接触,只道:
  “我——好像控制不住自己——”
  “你自己賤,用不著找借口!”
  她听得他兩次罵自己“賤”,猛一抬頭,終于她真正地面對他了。——他妒忌了!憤怒的眼神如一頭兀鷹,又像受傷的雄獅。他“肯”妒忌了,此刻,她覺得他特別英俊,這才像一個男子漢。她自虐地,競希望他對她暴力一點,即使自己的本質不好,賤,但總是身不由己的。她要他救他。
  她整個的心神,突然地被他一雙怒火亂焚的黑色的雙眸吸收進去了,難以自拔。如果她更墮落些,他就更著緊些吧。
  她勇敢地說:
  “我是為了你!”
  他一點都不領情,只盤法:
  “你喜歡那男人?”
  她望著他,故意道:
  “是!”
  冷不提防,武龍咬著牙,用力地打了她一記耳光。單玉蓮痛得眼前金星亂冒,他的影子模糊。
  武龍怒道:
  “我看不起你!”
  單玉蓮撫著臉上的五個指印,她的紅唇抖顫著,新仇舊恨洶涌上心頭。她的神態開始凄厲,有一种嗜血的沖動。嘴角挂著血絲,那腥甜的味道……為什么她半生都要遭人白眼?人人給她白眼,那不要緊,但她最渴望給她青眼的這個男人,也看不起她。
  她什么都不管,反手便還他一記耳光,再一記,再一記。出手十分的重一像報复。很久很久之前,他也在批斗大會眾目腹腔底下,這樣地打過她。在她掌摑他的同時,她的心無法抑止地疼。血和汗在她臉上溶成一种絕望的顏色。
  她怒道:
  “我也看不起你!”
  她一邊流著淚,一邊把她心底的怨恨都發泄了:
  “如果你有种,你早就和我一起走。你有沒有這樣想過?憑良心呀,你沒膽!你只是像只縮頭烏龜!”
  武龍道:
  “走?到哪儿?戲可以這樣做,人不能這樣的。成世流流長,餓死未天光!”
  單玉蓮凄愴地,心疼如絞:
  “我有說過跟你一世嗎?以后是以后,我不相信那么長遠的東西。做一日和尚撞一口鐘,以后各行各路,也沒法子,我又犯得了誰?不過,你連動也不敢動!”
  她歇斯底里地,不容他插嘴:
  “你沒膽,于是扮偉大。每次都有冠冕堂皇的借口,每次都有!我的命不好,本分的東西都成奢望。但起碼我敢愛敢恨,你呢?我看不起你!”
  武龍見自己种种犧牲,只換來這樣的羞辱,他不是不含冤莫白的。他只好轉身去,難道要跟失去理智的舊愛解釋么?大丈夫,做了就得認了。怎可拖泥帶水。
  單玉蓮只擲來一句話:
  ‘你要另娶嗎?我跟另一個好給你看!”
  武龍不肯回過身來,他也拋下一句話:
  “如果你再跟他有路,對不起我大哥,我就殺了你!”
  單玉蓮哈哈大笑:
  “你殺我吧!如果你憎恨我就殺我吧,用不著借了大哥的名堂來辦事!”
  武龍悻悻然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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