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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眼看他不知所措,我心如平原跑馬,易放難收;身如棋盤走卒,只進不退:
  “但,相公一定不記得我穿的什么衣服。你眼中并沒有我。真奇怪,同一地點,同一時間呢。你記得嗎?”
  我鼓起勇气,講了這些不著邊際的、身外之物的話,眼看許仙不堪一擊。——他就像我听來的傳說中,那一座飛來峰。一會儿飛到東,一會儿飛到西,他的心,啊是的,忽然無落腳之處,不知留在東,抑或留在西。
  “其實像小青那么漂亮,應找得如意郎君。”
  “真高興你夸我漂亮——即使是假的。”
  “我不會說謊。”
  我用急躁而詭异的眼神望走他。貼近他。
  “你!有沒有喜歡過我?”
  喘息相聞。
  “一點點?有沒有?”
  你們見過一頭貓,捕得耗子后,不馬上殺之,總是松一陣緊一陣的處理嗎?其中不無凌志的成分。橫豎你躲不過。怎么躲,明天一大早,大家又再面面相覷。
  他嚇了一跳,心有點亂。
  我送他一顆葡萄。——不,我用嘴銜著一顆葡萄遞給他的嘴。
  他惊魂未定,骨碌一下把它吞掉了。
  “咦?你連核也吞下肚中?”
  我伸手,順著他的臉,他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洞巴……
  “以后,這里、這里、這里…,都會長出樹苗來
  他任由我的手游走。
  在這紛亂而昏熱的下午。
  我不希冀任何答案。
  姊姊的腳步聲忽自另一進傳來,一壁喚:
  “小青怎的還不來?”
  我長虫過篱笆,有空子就鑽。
  千万別露出了馬腳。
  素貞出來,見只有許仙一人呆坐在此,一地的葡萄。便道:“半天不見小青,不知又皮到哪儿玩樂去了。”
  “我……也半天不見她了。”——許仙講這話時,我暗自地開心,他終于肯為了我,向素貞說謊。這對一個老實的男人是難的,他也表現得不好,幸而素貞不察。素貞如何猜想得到,他的臉紅木是因為初夏的太陽,而是因為初夏的不忠?
  “真的?”
  “真的!”許仙心虛,更顯得不濟。
  “你怎的一臉細汗?”她給他抹汗。愛怜地。順便一腳踩爛了几顆葡萄。
  “天气熱了。”
  把一切都推到天气上去。
  “是呀,”素貞瀏覽四周,“都四月了,天气熱得快。”
  “對了,過兩天是目祖圣誕,我打算到廟里燒香,你也一同去吧?”
  素貞一想:“不去了,求醫的人太多,走不開。——你,不著与小青同去?”
  說完望走他,看他如何回話。
  “不了,我自己走一道,快去快回便是。”
  晚上,我們吃飯時,素貞又向我提出了:“小青陪相公往目祖廟燒香吧?”
  我別過頭去。她知道多少?覷得一個空檔,向素貞道:“姊姊忘記了那小湯圓?都是那呂洞賓,把我倆攪弄得進退兩難,還要拜他?”
  ——其實只是我的難,進退兩難。
  素貞失笑:“說起來,我還要感謝他呢!否則我倒不曉得,有這動人的七情六欲。”
  在許仙面前,又故意說:“相公燒香時,可要特別的虔誠。祈求我倆白頭偕老,白發齊眉。小青,你瞧‘我相公’,連脖子都紅了!”
  呂祖圣誕那天,許仙自個燒香去。
  他去了半天,回來時,不住敘述廟外的熱鬧:“有說書的,看相的,賣藥的,也有噴火的……”
  他從沒講過這大量的話,我看著很奇怪。
  素貞對我悄道:
  “你有沒有發覺,相公神色有异?”
  “他活多了。”
  “一個不多話的人,忽然要借講話來掩飾緊張,我看一定有點原因。”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愿這“原因”不是我。心里有鬼,連自己也不安起來。
  晚飯后,許仙又托辭疲倦,入房良久,出來時,倒了杯清水,取出一道符,化了撒在水中,送給素貞:
  “娘子,這是今天求得的結緣符,你喝了吧!”
  他的手排起來。
  素貞見狀,若無其事,取過一口气喝掉了。還表示感謝:
  “相公一片誠心,我怎敢拂逆?”喝光了符水,把杯子反過來,滴滴不余。
  許仙目瞪口呆片刻,見一切安然,方才大大吁出一口气。臉色也和緩了。素貞又隨意問:
  “這符可是呂祖廟中求得的?”
  “才不呢——”
  許仙一時放寬了心,解除警覺,忘記了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誰給你的7’
  “相公有事相瞞?”
  “沒有——”
  我見他分明滿腹疑團,怎肯掉以輕心,遂也一同追問:
  “這符,可是用來對付我姊姊的?到底從何而來?快說!”
  “相公,你我夫妻一場,竟還有事放于心中,真令人失望。”
  素貞的失望,倒不是裝出來的。
  許仙馬上自疚了。于是和盤托出:
  他今日繞廊下各處殿上觀看一遭,方出令來,見一個天師,穿著道施,負雌雄寶劍,頭戴逍遙巾,腰系黃絲絛,腳著熟麻鞋,坐在寺前賣藥,散施藥水,見許他道:“岔道是終南山張天師,見相公頭上一道黑气,必有妖精相纏。我予你二道靈符,救你性命。”許仙說完,忙把頭巾一揭,原來他發中也藏有一道符,用以保身,看來是剛才于房中安置。另有一道,便已化于清水,誆素貞喝了。
  他嘻嘻一笑:
  “那天師還說娘子是妖,一旦喝了符水,便會化為原形,我邊看你喝,邊擔足了心。”
  “你怀疑我是妖精?”
  “‘不不,我虛應一下而已。”
  “你怀疑我是妖精?”
  “娘子,這天師糊涂,我們不再說他了,好嗎?”
  “相公,你沒有答我。”
  “——管他靈不靈?他又不要錢。他讓我試一試,又有何妨?”許他呼嘻地說,“娘子既不是妖精,就當是一場玩笑吧?”
  素貞正色:“如果你真信任我,就不該開這場玩笑!”她說的時候,語音透了一絲悲哀。許仙俯首。
  素貞恨恨:“堂堂男子漢,竟然耳朵軟心思亂,禁不得旁人唆擺,就連妻子都不相信了。我對你的好,比不上陌生人三言兩語。”
  許他忙作揖認錯,賠著笑臉:“是我糊涂,听信讒言,請娘子見諒!”——容易受到离間的,就不是真愛。忽然之間,我同情起素貞來。
  正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今被一個道行奇低的天師書符相試,把相公說得心神不定,真是豈有此理。
  我与素貞,同仇敵愾,聯袂竄至呂祖廟前,找他算帳。
  只見一簇人團團圍住那廝,正在書符散藥,素貞蛇眼圓睜,凜立眼前,喝道:
  “‘你好無禮!枉在我夫面前說我是妖,書符來捉我!”
  對方猶強硬支撐到底:
  “我行的是五雷天心正法,凡有妖精,吃了我的符,即現出真形來。”
  素貞面對群眾:“你且書符來我吃著。”
  他送來,素貞接過,便吞下去。我待著功力不淺,也搶過一道來吞。嘿嘿,“現出真形”?真是衣角婦死人,好大威風。憑這走江湖的兩下子,敢太歲頭上動土?
  我倆還故意現出頭上的一股白气和青气,好叫他屈辱至死。——是妖又如何?你有能耐收得住?
  群眾抱著看熱鬧的心情,袖手觀火,誰知不過爾爾,沒啥看頭,絲毫不吸引,便嚷道:
  “這是我們蘇州一等一的郎中,遠近馳名,如何說是妖精?’”
  天師被罵得張目瞪眼,半晌無言,惶恐滿面。
  我落井下石:“說不定他本身是妖,妒忌保和堂廣得民心,一意來破坏!”
  嘩,煽得群情洶涌,囂喧鼎沸,他臉色青紅皂白不分。轉身便跑。
  我豈肯放過?
  追及天師,大喝一聲,他懸空而起,被我駕風挾持,動彈不得,只好任從擺布。
  他一路地哀求:“姑奶奶高抬貴手,放過我吧!
  “你說,誰是妖來著?”
  “姑奶奶是人,我是妖!”這种沒骨气的天師,大難臨頭,叫他喚我一聲娘也愿意,真是敗類。連尊嚴都出賣。
  我佯怒道:“你既是妖,那雌雄寶劍拿來,免你四出為害人間。”
  因見寶劍非凡,起了貪念,奪過來再說。
  他也就討价還价:
  “寶劍予姑奶奶,好歹放過小的一回。”
  好,得些好意須回手,我把他弄到一個古塔頂。他抬頭四顧,不知身在何方。
  我道:“這是云南,你在這里落腳,永遠不准到蘇州去!”
  他無奈只好道謝。
  如同上回在杭州,那個瞎眼的道士一樣,這些無聊的人,一個一個,看不得人家活得歡快,多管閒事,不自量力,真是罪過。
  看,一個一個,還不是讓我給收拾了?
  胡鬧了一天,也好,贏回一雙雌雄寶劍,与我姊姊分贓去。
  晚上,我倆沐浴耀發,把今天的戰跡重申。頭發很長,用梳子梳好,垂垂曳曳,到院子乘涼風干。
  拆散流云會,去掉金玉鐵,我倆十分原始地平等了。——就像當年,兩條光禿禿的蛇,不沾人間習俗風塵,身是身,發是發,一般的面貌。
  我們攜手對付同一的敵人。
  我們攜手慶祝輕易的胜利。
  晚風輕悠,黑發飄渺。素貞歎道:“用盡千方百計,仍然穩不住他的心。”她說:“一有點風吹草動,我就心惊膽跳。他太容易被人牽著鼻子走了。小青,你說是嗎?”
  她目光停駐在我眼睛上。
  她知道多少?
  她知道多少?
  ——或是,他說了多少?共枕的夫妻,他對她說過嗎?些微的暗示,潛藏的得意。告訴了她,便是戴罪立功。——但,他不會說的,他如果有說的勇气,就有要的勇气。他是一個連幻想也發抖的人。
  素貞目不轉睛。“也許我猜錯!”她道,“我越來越像人了,真差勁。小青——那天,你倆聊什么來著?”
  “不要轉彎抹角了,姊姊,我不會的,我起誓。”
  月亮晶瑩而冷漠地窺照我倆,話里虛虛實實,曲曲折折。它一定心底嘲弄,為了什么,就大家揣摸不定?
  水銀瀉在我倆身上,黑發爍了森森的光,干了,便脈絡分明。世情也木過如此。
  對著素貞說:
  “今夜月色好,我起誓,諸姊姊听明白了:我不會的!”就因為我不肯定,故起誓時,表情是极度肯定的。
  素貞道:“小青,別對月亮起誓。”
  “你不信?”
  她冷笑:
  “對什么起誓都好。但月亮,它太多變了——它每隔十天,換一個樣儿。”
  她步步進逼了。一寸一寸的,叫我心念急速亂轉。
  “姊姊,我是為了試探。”我終于找到借口,“我試一試他,如果他并不專情,我會馬上告訴你,好叫你死心。”
  “誰要你狗拿耗子來了產’
  “我可是一片好心——他若是不愛你,愛了我,我便替你報复。”
  “誰用你替我報复?”
  二人反反复复地說,爾虞我詐。大家都不明白對方想說什么。
  一件簡單的事,錯綜复雜起來,到了最后,我倆都蠢了。語無倫次。
  “妹姊,許仙并不好。”
  “怎么說這种連你自己都不相信的話?”
  ——對了,水落石出!
  她愛他,我也愛他。即使他并不好,但我倆沒通上更好的。
  這是一條死巷。
  二人披了發,靜靜地,靜靜地沉思。思維糾結,又似空白。我們都在努力裝出一副沉思的樣儿,其實,只是一种姿態,因為再也找不到話題了。又不能逃回屋子去——頭發尚未干透。是一种半郁悶的濕。遠遠地看過來,我倆莫非也像半夜尋不到故居的孤魂野鬼?
  思前想后,心比絮亂。
  素貞過來,把我緊緊摟纏住。
  那么緊,喘不過气來。
  我的回報也是一樣。
  ——如果這不是因為愛,便是恨,反正都差不多。
  她換了腔調:“小青,人間的規矩,是從一而終,你還是另外挑一個自己喜歡的——”又補充,“一個身邊沒有女人的男人吧。”
  不容分說。
  “小青,你是我的好妹妹,”她半逼半哄,“你比他高明,放過他吧!”
  啊,原來她要講的,是這句話。
  她一口咬定,是我不放過他了。
  她真傻。——愛情是互不放過的。
  在這危急關頭,我稍一轉念,松懈下來,忍不住說句笑話:“姊姊,你也比我高明,不若你放過我吧?”
  這不過一句笑話。誰知素貞听得勃然大怒,她奮力推開我。我一個踉蹌,不知跌到什么地方去,也許跌在龍潭虎穴中,再也爬不起來了。
  毫無心理准備,快如電光石火,她拚盡全力,狠狠地打了我一記,不可抵擋,我竟就勢翻了半個身子。
  我的臉色變青,青得和我的身体一樣,成了一層保護色。
  事情變化得太快。我沒有任何反應——簡直不明白,做什么反應才是适當的。
  素貞憤怒難遏,七竅冒出煙來,把一列的竹篱掃倒,改斜歪跌,顫抖亂舞。花花草草,一回又一回地惶恐,莫名其妙。無情的暴力,叫假石山隅一個青花瓷金魚缸也轟然爆裂,几尾無辜的金魚,一些殘留在半壁缸中,一些已魂飛魄散地濺到碎石地面上,突如其來的震動,面對生死關頭。
  万物流离失所。
  二人對峙著。我是一條蓄銳待發的蛇,全身緊張,偏又隱忍不發,將一切恩怨网羅在見不著的心底下,孤凄屏息,獨守一隅,若見勢色不對,伺机發難。
  她打我!她從來都沒如此凶狠地對付我!她自牙縫迸出:“我不會放過你的!”忽聞窗戶晰呀一響,嚇了二人一跳。
  許仙憑窗輕問:
  “什么事?”
  不可以僵持下去了。
  我倆匆匆換個笑臉。真是靈犀暗通,當然,就憑這數百年的交情,誰不曉得對方的心意?當下,沒事人一般,素貞答:
  “是碰掉一缸金魚。”
  許仙翩翩下樓。問:
  “誰不小心?”
  “不是我。”我恢复活潑,故意地卸責。
  “是小青!”素貞瞅我一下,“她粗心大意。做了還不認。認不認?”
  我嘟起了嘴,裝成無從抵賴:“還不幫忙收拾殘局?”
  三個人,各展所長,各自救活一尾金魚,以觀后效。
  有些短命的,不堪意外,早已喪生。有些在瀕死之際,明知過了此刻,過不了下一刻,竟十分努力地掙扎,像人的心跳:扑對V、扑對卜扑……特別的努力。
  千万要活下去。活不下去,要死得慢一點。
  几縷淡云,浮浮飛過月亮的身畔,像中斷,卻又追邊。末了想蓋過月色,苦無良策,月亮還是透射出來,人表處處有爭執,總是紛壇難解。
  許仙問:“頭發干了吧?小心捐了風。”
  不知是問她,還是問我。從前一定是問她,但如今也許是問我。
  如今不同了,我們都不一樣了。
  許仙輪廓澄明,眉目秀逸,眼中永遠有流瀉木出來的、迷茫的眷顧,不知投放在哪里好。——我想,他是在問我。
  “快干了,”素貞一馬當先答了,不容有失:“都是小青頑皮,追追打打,弄得一片胡混。來,一起把汗沖一沖吧。相公,你先回房,我隨后就來。”
  許仙走后,我倆笑靨一斂。敵不動,我不動。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了。難過也得過。她從沒打我,只為了一個男人;她從沒這樣的為難,只為了一個男人。
  她道:
  “小青,你……回西湖去吧。”
  “你回去吧!”
  她講的話,自己莫不也十分惊詫。我听了,一跤跌到万丈深淵,一直地墮落,一直地墮落,足不到地。
  她要我走!
  我是一個做錯事的孩子,得不到原諒。她要我走。整個世界都离我而去,流云一般,最后只剩下我,人人都走了,不,人人都在,我走了。
  我突然极度地孤寂。回到西湖底下?獨個儿?朝朝暮暮?不,我已經野了,不再是一條甘心修煉的蛇,我已經不安于室。
  也許世上本來沒有我,是先有素貞,素貞把我种出來,她不要我,我便枯萎。
  “我不走,姊姊,要走二人一起走。”
  “誰說我要走?”
  “我獨個儿回去干什么好?”
  “你在這儿又干什么好?”
  “我什么都不干!我在你跟前,在你身后,胜過西湖歲月。億万斯年,自言自語,你明知這种日子……
  “是你自己要留下的,”素貞像一個神,無上的權威:“小青,我待你不薄。你要留,我讓你留。但,許仙是我的。”
  運賽時乖,我垂頭喪气。
  ——如果有別的選擇,我一定不肯如此屈辱!
  “好了,來把汗沖一沖吧。”她說。她贏了。
  一交五月,地气上騰,人間就像個蒸籠,把我們折磨得五內俱焚。我天天咒詛太陽,因為苦熱,比相思更難熬。是的,生理上的劫數,往往比心理上的更為直接。
  貼近端陽,我長日恢恢。在嚴寒日子,需要冬眠,一壁吃飯也一壁瞞著了。天气一熱.亦要大睡一頓。自恨無力胜天。
  簽貞好一點,昏昏然,亦可強自抖擻。
  許仙熏香割艾,張懸基蒲符策。見我倆懶懶地包粽子應節,也來張羅一陣。我見他來,知机地跑開了。
  剛至門前,忽見一個和尚。
  他似在尋人,也似已久候。
  細察,晤——曾經見過。
  仍是皂色葛布單衫,外披袈裟,手中持一根紅漆禪杖。看他眼神凌厲,印象至深,是眉間額上那若隱若現的金剛額珠,對了,就是他!
  他來干什么?
  我吃了一惊,感覺不祥。
  他在門邊站定,我閃身一躲,決不露相,看他來意若何?
  許仙出來,見和尚,道是化緣,正想給他銀子檀香聊作打發,誰知他一概不要。
  許仙奇怪:
  “師傅有何指教?”
  和尚目光一掃,望定許仙,微微一笑:
  “貧憎原是鎮江金山寺法海,生有慧根,替天行道。云游人間,見蘇州妖气沖天,心生疑竇,追蹤至此,一尋之下,原來自施主家中所生。”
  許仙愕然:“怎么會?”
  法海問:“施生最近有什么奇怪的事儿發生過嗎?”他對許仙目不轉睛。
  “沒什么奇怪?我賢妻持家有道,業務蒸蒸日上,快到端陽,還預備應節酒食,何來妖气?”
  “你娘子可美?”
  “美!”
  “這就是了。”
  “長得美也是妖?”
  “有人向你提過她是妖沒有?”
  許仙沉吟:“這倒是有,不過是信口雌黃,已被娘子識破。道士天師皆落荒而逃。”
  “道行淺,難免為妖所乘。”和尚胸有成竹,我暗叫不妙。
  “師傅說她是妖,是什么妖?”
  “千年白蛇精。”
  “她還有個妹妹。”許仙沒忘記我呀。
  “不錯,那是青蛇,也有五百年道行。施主請細細思量,你們相識交往,以至今日,是否處處透著奇詭?”
  “——即使是妖,”許仙動搖了,“對我這般好,也沒得說了。”
  “這正是她利害之處,”法海道,“她對你好,惑以美色,你不防范,末了她施展法力,你一生精血,就此化為烏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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