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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到哪儿去?”
  他征詢她的意見。怪事,他認識她后越來越像專制体制下的小奴仆,生怕動輒得咎,干脆听她的。
  “你可以有你的意見吧?”
  “鴻霖?”那是他請她吃第一頓大餐的法國牛排館。
  “天哪!早就關店大吉了你不知道。”
  “對不起。那──麥當勞?”
  從前他每天都在麥當勞吃早餐。他想,麥當勞總不會倒吧?
  “我可以請你,用不著小气。”
  “昨日情怀?”
  “室內光線太暗。”
  “溫莎小鎮?”
  “太遠,我四點鐘一定要和客戶見面!”
  “IR?”
  “你几歲了?還跟青少年混后現代?”曠雨蘭挑剔的習慣沒改:“算了算了,你從來沒說對過地方!”
  她喜歡玩這种猜謎游戲。然后說,罷罷,眾卿平身,汝等未得朕心意。
  還是她自己挑的一家小咖啡店干淨素雅。她熟練的把跑車停在小空隙中,扶林祖宁出來。
  “你打算怎么樣,我們之間?”
  她替自己點了愛爾蘭咖啡,讓林祖宁喝柳橙汁。她說咖啡因對病人不好。
  “你打算呢?”
  “別逃避問題,是我先間你。”
  “LadyFirst!”林祖宁無奈笑笑。
  “好吧!”看樣子曠雨蘭的無奈也不比他少几分:“你希不希望我搬回來?”
  “你希不希望我希望你搬回來?”
  三折肱之后,林祖宁變成詭辯學派,因為他永遠答不出正确答案,悟不出真理何在。
  “又是這樣!”曠雨蘭气得站起來,想轉身离去,又按捺性子坐下來。心中暗罵:這男人簡直是只蛞榆,走得慢吞吞,還連殼都沒有!“你說出你心中的話,我們能重新開始嗎?如果你認為可以:第一,請你那位名廚媽媽搬走:第二,請你積极進取一點;第三,請你堅強果決一點!第四:……”她以為他會接受所有條件,一一奉行。
  “不可以。”
  林祖宁很堅決的點了頭。
  曠雨蘭難以相信眼前景象:這個一向沒太大意見的男人投了否決票!
  “你說……不可以?”
  “是的,”林祖宁覺得好輕松,“我們個性不台,你自己知道!再拖下去,耽誤你青春。對你而言,我永遠是朽木不可雕。也許吧!但是我喜歡我的生活方式。如果我天生是一只烏龜,我也只好用自己的速度爬行,沒辦法訓練成一只兔子!雨蘭,你自己好好想,你要的是一只兔子,不是我這樣的烏龜!”
  “你的比喻,真多──”曠雨蘭失神的搖搖頭,她從沒听過林祖宁在她面前說話如此流利。
  “你是不愿意你媽走?”她試探地問。
  “我求她走求之不得,我最怕人家天天在我耳朵旁邊唱詠歎調!”
  “那是什么原因?你總不會有新女友吧?”在曠雨蘭想來,斷了腿的林祖宁几乎日日黏在病榻上,哪有什么机會?
  “面對問題吧!雨蘭,我們不适合。”林祖宁愈說愈堅定:“你和李大泯是比較登樣的一對!”
  “他?你以為──我和他?我和他除了公事外,還沒發生其他關系?”
  “雨蘭,那是你的自由。”。
  “我的天,我好像今天才認識你,林祖宁!”曠雨蘭啜了一大口咖啡,恢复鎮定,她的職業素養不容她有太大失態:“這時候我真會欣賞你的堅決!如果你不是正在對我說再見的話。”
  “你很好,雨蘭,”他此話出自真心,确實,大台北才貌雙全如曠雨蘭的年輕女子,登報一年也未必找得到一個,“你真的很好,你美麗、年輕、聰明、能干──”
  “你嫌我不溫柔!是不是?”
  曠雨蘭不知不覺紅了眼眶。
  “不是。你問問自己,你不是那么愛我,我對于你只成一种習慣,你早已不愛我了。”
  “謝謝你替我找台階下,”曠雨蘭吸了一下鼻子,企圖穩住不爭气的淚水,“也許你說得對。”
  “我希望你找到更好的對象。我欣賞你,我說真的,非常欣賞你。”
  “只是欣賞,”曠雨蘭苦笑,“而我們同居只是一种習慣?唉!我确實不該再搬回來,沒錯,只是一种回家的習慣。對于我的急惊風而言,你的慢郎中作風一直是很好的平衡,因為過去我們可以在一起。”
  “那不是愛。”林祖宁說。
  “你在尋找嗎?”
  “我只是在思考,我也很困惑。”
  “我不知道你也會用『困惑』這個字眼形容自己。”
  “我常常很困惑,只是不習慣這樣說,因為說出來無益。”林祖宁看著舊情人,“我們平時近在咫尺,可是隔得很遠,對不對?”
  “還是朋友?”
  曠雨蘭再一大口喝完咖啡。
  兩個人第一次達成共識。“我恐怕不能太常來看你。”
  天使說。一顆晶瑩的淚水從她靈秀的眼睛中掉下來,慢慢慢慢,化成一顆珍珠。落在地板上,輕微的響聲。
  她不再是一個冷漠的小女孩。
  她比當初那個小女孩美麗得多,寬松的白袍已經遮掩不住她如成熟果實般的身軀。
  像一朵接近盛開的玫瑰,最美的那一剎那。
  林祖宁臥房里全是玫瑰。淺紅、淺橘、淺紫……他自己將房間布置成玫瑰花園,只為等待她來。
  她卻愁眉苦臉的來。不過,連憂愁也蓋不住她出乎世俗的清新美麗。
  “人少了。”他指的是,曠雨蘭与林張瓊子已先后搬走。
  “你會因此而孤獨嗎?”
  “不,我喜歡孤獨,因為你只在我孤獨的時候來到。”
  “我的時間不多,我不能這樣下去,我已經受到警告。如果我不努力把自己變回小女孩,我就得再下去走一遭!”
  “對不起。可是你答應說三個故事給我听。你會守信用吧!”
  天使點點頭,“我守約,我不說謊。”
  “這一次你要了智慧?”
  “是的,我要了最后一朵玫瑰。我想財富是不能使一個女人真正快樂的。回顧那一生,我怨歎自己不聰明,如果我懂得抓時机,未必如此遺憾。”
  電話鈴竟在午夜時分響了。
  “明天再說,再見。”
  天使連忙告別。她這次一直站得遠遠的,不敢靠近他,把他當毒蛇猛獸一般。离開也匆忙。
  “喂,那一位?”
  “我啦!小范。”
  “你怎么有閒情逸致在這時候打電話給我,不是不約會到半夜不回家嗎?”
  “我……是還沒回家,喂,賀雅問你有沒有空,明天是星期天,一起去烤肉如何?”
  “還玩大學生游戲?”
  “拜托,拜托,賀雅有興致嘛!你就舍命陪君子。”
  唉!戀愛中的男人!女友叫他去跳樓,地也會去學优美的跳水姿勢。
  “你怎么知道我沒事?”
  “我想你一定沒事。据可靠消息表示,曠雨蘭昨天搬進李大泯的豪華住宅去了。”
  “哇!恭喜她,很好呀!”
  “你少酸了你。”
  似乎沒有人相信林祖宁會放得下。
  “好了好了,明天綠野山庄入口見,要不要請賀雅派車接你?”
  “不用,我會租一輛車。”林祖宁可不想繼續被當作殘廢。
  “那說定了。”
  才放下電話,又有刺耳鈴聲跟進。
  “小范,又是你嗎?忘了什么事?”
  “誰是小范?你的新女友?”電話那頭的聲音是林張瓊子的,語气略帶興奮,好像抓住了什么把柄,“阿宁啊!有女朋友可要帶回來給媽看看,不听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你上次就是沒得到我同意就跟那個母夜叉來往──看,搞得人財兩失!”
  “媽,你怎么說得那么難听,我哪里人財兩失!”
  林祖宁被林張瓊子的措辭搞得啼笑皆非。母親的個性他再明白不過,如果鄰居打死了一只老鼠,在她嘴里會變成毒死了一群貓。總之有天壤之別。她的嘴巴不但是揚聲器還有放大鏡功能。
  “你看,你為她浪費几天,摔斷一條腿,電器用品被她帶走一半,還落個不清不白的罪名,不是人財兩失是什么……”
  如果他是個女孩,林張瓊子大概會要求他跳井自殺以謝罪天下。
  “明天要不要媽去幫你煮頓飯打牙祭?”
  當然是敬謝不敏。
  他起身咕嚕咕嚕喝了几口白蘭地,才慢慢有了睡意。拿酒精當催眠劑的習慣已由來久遠。

         ※        ※         ※

  第二天一大早,他到租車公司租了車,開到綠野山庄去。
  人山人海。在停車場兜了好几圈才找到一個小空位。
  事不疑遲,搶!
  在台灣,搶車位的本事比開車技術要重要得多。
  碎!
  一聲擦撞,他的手差點給震离方向盤。車子給撞了一下,原來也有人看上這個位子。
  有惊無險。但遭遇這种狀況,脾气再好的人也會大罵三字經。
  他搖下車窗大嚷:“喂,這個車位是我先看到的,你懂得禮貌嗎?”
  對方也搖下車窗。
  林祖宁無限后悔。一個很面熟的女人正對他看。
  是賀湄!原來賀雅也約了妹妹──他,竟然對自己的“救命恩人”咆哮,天殺的不知感恩圖報!
  “對不起,”賀湄聳聳肩,“我開車一向不太專心,沒看見你的車──”
  “沒關系,沒關系──”他笑得十分尷尬:“我不知道是你!”
  “反正我是給人罵習慣了,每天開車听人罵三字經几十回,听不見才奇怪!”
  賀湄替他打圓場。
  她緩緩把車停好下車來。
  “你好像跟上次見面時有點不一樣……”林祖宁打話題講。
  “哪儿不一樣?”
  他仔細觀察思考了一下。沒有答案。
  “你不太注意我,”賀湄笑道:“我剪了頭發。”
  原來她把及肩長發剪成黛咪摩儿頭。襯托出她漂亮的臉型,整個人顯得精神抖擻。
  “房子改裝好了,美輪美奐”賀雅和范弘恩早在入口處等。
  這兩姐妹雖然鼻眼略相似,但气質十分不一樣。
  “我姊姊想跟范弘恩結婚。”
  賀雅和范弘恩親親熱熱的生火烤肉時,賀湄很知趣的靠過來,幫他起另一個烤肉灶。
  “哦?真的?很好啊!小范絕對是個好丈夫。”
  林祖宁可沒嫉妒心理,他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屬。
  “我也知道他好,”賀湄:“但我替姐姐擔心,怕沒那么容易。”
  “只要相愛,又有什么不能解決的事情?有了愛情就有勇气。”
  “你比我還不看重現實,唉!姐姐走錯一步路,受多少年折磨。”賀湄欲言又止。
  “什么走錯一步路?”
  “你不知道?姐姐恐怕沒跟范弘恩說過。”
  “小范談戀愛時是沒有朋友的。”林祖宁笑笑,“他起初連對象是誰都不肯說。”
  其實,像賀雅這樣的女人,無論如何粉妝玉琢,從她眼睛中都可以讀出滄桑。
  賀湄沒再說下去。
  “你在教繪畫?”
  “姐姐告訴你的,”賀湄相當不以為然,“她總是把我說得太好,我這三腳貓功夫不過能教教一些想念美術系的孩子。”
  她看起來有點卓稱不群的傲气,但表現出來卻很謙虛。
  林祖宁一下子便升起了火。賀湄蹲下來烤肉,還不忘早上的事:“對不起,搶了你的車位。”
  不久賀雅叫賀湄幫范弘恩的忙,自己神秘兮兮的踱過來,在林祖宁耳邊說悄悄俏話:“你覺得我妹妹怎么樣。”
  “很好,气質很好。”這是林祖宁的一貫評語。
  “我真怕她嫁不出去,到二十五六歲了,一個要好的男朋友也沒有,腦袋全放在畫畫上。人家送她玫瑰花,她從不疑有他,沒想到其他意思,只會留下來畫靜物花卉,真頭痛。”
  “你和弘恩什么時候結婚?”
  林祖宁怕賀雅再提起賀湄,制造兩人間的許多尷尬。
  “賀湄說的?這丫頭,”賀雅嬌嗔,“八字沒一撇。”
  “小范可是真心。”
  這會儿換他當介紹人。
  “我的問題很多,”賀雅淡淡的說,“我是個有過去的女人。”
  林祖宁無意深究,“小范只要有你便不在乎。”
  “問題那么簡單就好。”
  “無論如何,我樂觀其成。對了,你的房子要不要我再去審查一遍?”林祖宁送佛送上西天。
  “小范有你這种朋友真幸福。”
  “我靠他的也不少。”
  朋友嘛!提不上肝膽相照,守望相助也是必需。林祖宁又和賀雅約了時間看房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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