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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情人之間的情人


  ●繆塞避開滾燙的床,開始游蕩、飲酒。他已厭倦喬治·桑稱之為“崇高的愛情”的東西。
  ●如他所言,在威尼斯,与喬治·桑發生關系,會造成多大的轟動!可是,他怎能抵拒這個魅人的外國女人的誘惑?
  ●喬治·桑從諾昂匆匆赶回巴黎,以便先安慰帕吉洛,之后再犧牲他。兩人都希望去意大利觀光。
  繆塞歌詠過這個國家,卻從未到過那里;喬治·桑被威尼斯吸引,希望變動一下生活環境最終會給她帶來某种神秘的啟示。
  在一次大膽的拜訪中,喬治·桑向阿爾弗·雷德的母親保征,她對繆塞有母親一般的關心和愛護,以此獲得了她的同意。
  至于卡西米爾,他得到消息后,极力促使妻子去旅游。
  于是,他們于1833年12月出發了。喬治·桑穿一條灰色的長褲,戴一頂飾有流蘇的大蓋帽,興高采烈,從里昂至阿維尼翁,他們与司湯達一道,沿羅納河而下。在馬賽,他們乘船赶往熱那亞。繆塞縮在大衣里,忍受著暈船的痛苦。喬治·桑則兩手插在口袋里,嘴上叨著煙卷,以优越的神气注視著自己的同伴。
  最浪漫的旅行也沒有改變喬治·桑勤奮生活的節奏。她有部長篇小說要寫完,交給布洛茲。在熱那亞和佛羅倫薩,她要求夜里寫作八小時;只要當天的任務沒有完成,她就不開門。如果情夫表示不滿,她便鼓勵他在自己身邊寫作,并給他提示題材。
  “男人的真正胜利,就是女人坦率地把他看作她的命運。”可是喬治·桑的命運卻一直与愛情有區別。
  繆塞厭煩受了輕侮,便變得粗暴。他稱喬治·桑為“討厭的化身,空想家,傻瓜,修女”。他責備她“從不會給人以愛情的快樂”。
  這正是喬治·桑的弱點。
  她心靈受了傷害,被人沖犯,便做出反擊:“這种快樂比你將在別處找到的更嚴峻,更含蓄。我很高興。至少,你在別的女人怀里就不會記起我。”但這种虛張聲勢并未使兩人之間的矛盾緩和下來。
  在熱那亞,她病了,發燒。
  性欲与疾病不和。繆塞避開滾燙的床,開始游蕩、飲酒。他已厭倦喬治·桑稱之為“崇高的愛情”的東西,一心向往“往昔有害的陶醉”。
  他又恢复了詭辯:“變,就是自新。藝術家難道天生是當奴隸的?”
  一個過于有自制力的女人讓情夫惱火,叫情夫不安。當男人在愛情中尋求忘掉自我的時候,她卻仍是個頭腦清晰的見證人。
  男人并不單單要戰胜羞恥,而且要控制自由,把一個能思維的動物變成一個物件。喬治·桑使男人不快,因為她是一個有能力的人。
  她曾對威尼斯寄予了那么多的希望,可是到達該城時的景況卻是凄涼冷清的。
  天黑了,水道上黑黝黝的輕舟像棺材一樣。他們進城時,黯淡泛紅的月亮照著穹頂一片晶瑩洁白的大教堂,公爵宮殿和天主教鐘樓出現在天邊的光亮地方,這時他們以為看到了一幅畫。不過,是愛情美化風景和城市,把光明投射其上,而不是背景的优美引發愛情。玫瑰色的宮殿和教堂的金碧輝煌不可能改變兩顆心。
  他們在達尼埃利旅館租了房間。晚上,在這家旅館里,繆塞對情婦說:“喬治,我弄錯了。請你原諒。但我不愛你。”
  喬治·桑惊愕不已。她本想馬上就走,只是因為自己病了,又不忍把這個孩子獨自一個、身無分文地留在舉目無親的异國,一時猶豫不決,才沒有走。
  他脫离她,首先是由于厭煩,因為她待他如“孩童”,并訓戒他;其次則是出于反感,因為她患有嚴重的痢疾。
  由于擔心讓她看見自己的厭惡,他早就耽于浪漫的放蕩之中。他跑遍了威尼斯低級的酒吧間,飲一些不知名的燒酒。那些酒吧間里飄散著死水的气味。接著他尋求舞女的親吻。
  喬治·桑由于苦惱和憤恨,強迫他保持貞洁。可是他又找了一些女人。她大概再也忘不了那些孤獨而漫長的等待,梯階上神秘地汩汩作響的水聲,河街上警察沉重而整齊的步子,在大石板上爭吵的田鼠尖利而几乎是稚气的叫聲,所有這些悄悄的、怪异的聲音微微地打破威尼斯夜晚的岑寂。
  有一天早晨,繆塞不知跟誰打了架,一身鮮血淋漓地口到家,很快便開始他的最厲害的一次發病。近乎發狂,近乎大腦發燒。近乎傷寒。不管是什么,其狀況都十分可怕。
  她害怕了。因為他可能自殺,或者由于此病而死在威尼斯。她得負多大的責任!她曾經想象的一部壯麗的傳奇故事,結局是多么可怕!
  她請來了曾給自己治療過的年輕醫生帕吉洛大夫。并且,為了啟發他的診斷,她在信中對他敘述了弗朗夏爾夜間的事情:
  “此前三個月,有一次,在极度不安之后,他像瘋子一樣,鬧騰了整整一夜。他看見周圍有一些鬼魂,惊恐、駭异得直叫。……這是世上我最愛的人,看到他這种情況,我真是惶惶不安……”
  在那樣失望之后,喬治·桑仍稱繆塞為“世上我最愛的人”。
  后來,人們寫了多卷著作,以證實喬治·桑与帕吉洛在一個杯里喝酒,在病人的床頭相愛,人們探尋究竟是誰的錯,喬治·桑還是繆塞。不過答案很簡單,過錯与損害雙方都有。繆塞是把她當做情婦拋棄的;她則認為自己是自由的。便是他本人也承認“他失去她活該”。可是繆塞具有男人的習慣,往往縱容自己。他對女人不忠,卻希望她對他保持忠誠。
  在他二十天的譫妄和狂熱之中,喬治·桑和帕吉洛忠心耿耿地照料他。
  為什么當時喬治·桑會与帕吉洛睡在一起?首先,由于對既是心靈又是肉体的愛情怀著執著的希望,她便把任何年輕、強壯、儀表英俊的男人看作對問題的回答。其次,在威尼斯,她与…個半瘋的孩子在一起,土地是陌生的,周圍是异國生人,孤立無援,感到尋找依靠的需要。女人們在絕望与恐慌時,有時把這种需要与愛情混在一起。最后,由于威尼斯的傳奇故事的題材吸引,她希望能与意大利親密地相通。而任何藝術家都知道,唯有愛情才使与另一國、另一民族的肉体親近成為可能。
  帕吉洛与喬治·桑共度了許多夜晚,來守候繆塞這個一時譫妄、一時昏睡的病人。分擔的不安、共同的工作使一個男人与一個女人親密。
  疲倦則是淫媒。
  帕吉洛欣賞這位异國女子,給她投去熾熱的目光,卻不敢向她求愛。她是個大名鼎鼎的作家;而他才是個可怜的醫界新手。
  他有個意大利情婦;喬治·桑在威尼斯則与一個情夫住在一起。而且,這個情夫還是大夫的病人,因此職業的責任是明顯的。對于一個二十六歲的、正直、胖胖的、長著金色頭發、沒有愛情糾紛的男青年,這個良心問題倒是頗為微妙。
  有一天晚上,繆塞想睡,便請情婦与醫生离遠一點。
  他們便在壁爐附近的一張桌子旁坐下,帕吉洛真誠地問她:
  “那么,夫人,您是否打算寫一部長篇小說,描述美麗的威尼斯呢?”
  “說不定會寫,”她回答。
  她拿了一些紙張,熱情地寫起來,然后把紙頁塞進一個封套,遞給大夫。他問她這封信交給誰,她一把奪過來,在封套上寫道:“給傻瓜帕吉洛”。
  他回到家后,展讀了這篇浪漫的作品。這是愛情的表白,遠比她在她的長篇小說中賦予主人公的那些表白优美。
  它是由一個緊接一個的問題組成的,在她,這是真正的風格的表露,因為提問是這個不滿足的女人對生活所持的態度。
  信是這樣寫的:
  你將是我的依靠,還是我的主宰?
  我遇見你以前經受的痛苦,你會使我減輕嗎?
  你知道我為什么憂傷?
  你理解同情、耐心与友誼嗎?
  人們或許是在女人沒有靈魂的看法中把你培養成人的。你知道她們有靈魂嗎?
  ……我將是你的伴侶,還是你的奴隸?你是想我還是愛我,你感情滿足之后,你會不會謝我?
  我讓你愉快時,你能不能告訴我?
  ……你知不知道,靈魂的欲望,任何人為的親撫都不能使其厭倦,也不能使其疲乏?
  當你的情婦在你的怀里睡著了,你仍會張著眼睛,端詳她,祈禱上蒼,流淚嗎?
  愛情的快樂是讓你气喘吁吁,昏昏沉沉,還是把你投入絕妙的陶醉之中?
  當你离開所愛之人的胸脯時,你的心會不會跟隨著你的身体?……
  我可以闡明你的沉思,讓你的沉默雄辯他說話。
  我將給你的行為賦予我所希望的意圖。
  當你溫柔地注視我時,我相信你的靈魂在對我的靈魂說話……讓我們保持這樣吧。
  別學我的語言;我也不愿在你的語言里尋找把我的怀疑与擔心告訴你的詞。
  你怎么安排你的生活,你在男人中擔負什么角色,我不愿知道。
  我也不愿知道你的名字。
  掩蓋你的靈魂,讓我永遠以為它是美好的……

  在這件艷事里,帕吉洛不僅默不吱聲,而且被嚇坏了。在他平靜的生活中,這個愛情的表示有如一聲晴空霹靂。一如許多征服者,帕吉洛覺得自己在征服中被戰胜。如他所言,在威尼斯,与喬治·桑發生關系,會造成多大的轟動!可是,他怎能抵拒這個魅人的外國女人的誘惑?
  她變成了他的情婦。
  繆塞發現了什么?知道了什么?
  他大腦發燒,時而譫妄,時而清醒。他看見一個女人坐在一個男人膝上,兩張嘴吻在一起;他以為在喬治·桑和帕吉洛挨著坐的那張桌上,僅放了一個杯子,他們兩人就在這同一個杯子里喝茶。
  后來,他嘲笑自己的激動:“是在什么滑稽的喜劇里面,有一個嫉妒者相當蠢,竟要去深詢一個杯子變成了什么?他們為了什么在一個杯子里喝茶?”
  有一天,他發現喬治·桑在寫一封信,便指責她給帕吉洛寫信。她矢口否認,威脅說要讓人把他關進瘋人院,并把信撕碎,扔出窗外。接著,天剛微微亮,她又穿著襯裙去街上撿回它們。
  帕吉洛的登場開辟了一個繆塞自覺被排斥在外的局面,是喬治·桑成功地把他排斥出去了。
  阿爾弗雷德說她是個笨拙的情婦,把她看低、她則迫使他心生醋意,以此來報复。
  從第三者感到另外兩人有种同謀關系,而自己被排斥在外之時起,這种醋意就產生了。
  一俟喬治·桑与繆塞重建同謀關系,而輪到帕吉洛被排斥在外,這种醋意就消失了。這時便是帕吉洛難受了。
  既然繆塞說過不再愛慕情婦,為什么又要吃醋呢?因為醋意喚醒愛情,并賦予人們原先以為了解它時所蔑視的人以新的、高貴的价值。
  她無拘無束,可以离開他。但她堅持等他病好后,向他說真話。
  帕吉洛則勸她不要說;他認為繆塞還沒好利落,經受不起這一打擊。
  可是,喬治·桑說她的尊嚴要求她直率。后來,她在日記中寫道:“我的天哪,還給我在威尼斯時的冷酷的力量吧,還給我對生活的這种粗暴的愛吧,它在我极度失望之中,像發狂一樣攫住了我……”
  繆塞知道喬治·桑愛帕吉洛,不過他不清楚她是否在他离開威尼斯之前,便已屬于帕吉洛了。
  他一直耿耿于怀。
  她拒絕給他回答這方面的問題。她說,這是她的秘密;既然她不再屬于繆塞,她也就無須向他匯報。
  到了三月下旬,喬治·桑和阿爾弗雷德·繆塞不再同居。
  繆塞于三月二十九日攜一名意大利仆人赴巴黎。他帶走了憂傷和快樂。他憂傷的是失去了一個情婦,一個他脫离她時又再度愛慕的情婦;他快樂的是自己表現不錯,做出了重大犧牲,以高尚的行動与她分子。
  喬治·桑把他一直送到梅斯特雷。充滿母愛地深情吻別他之后,她一如平日精神危机發作之時,徒步旅行,以消耗燒灸她自己過多的精力。然后,她回到威尼斯,与帕吉洛在一套小寓室里安頓下來。
  喬治:桑在威尼斯的隱居所住了五個月。她在此寫完了《雅克》。她將這部長篇小說寄給了繆塞,上面有一句用鉛筆寫的冷漠的題辭:“喬治獻給阿爾弗雷德”。她還在威尼斯寫了《旅人書簡》的頭一部分,并為寫意大利的中篇小說做了些筆記。
  巴爾扎克不喜歡《雅克》。他認為這本書“空洞,虛假”。
  巴爾扎克是這樣評論《雅克》的:“杜德望夫人的最近一部小說是勸丈夫們——因為他們妨礙妻子——自殺,以便讓妻子自由……一個天真少女新婚后六個月便离開了一個‘高傲’的男人,一個有聲望的、熱情的、愛她的男人,轉而跟了一個輕浮的年輕人,一個花花公子,沒有任何生理的或精神的原因。其次,里面有一种對騾子的愛,對不育者的愛,像在《萊莉亞》中的一樣。這在一個既當了母親,又以德國人的方式本能地占有足夠愛情的女人身上,真是古怪的東西……”
  喬治·桑在閒暇的時候便以慣常的熱情,做針線活或編織。她親手為她英俊的意大利人裝飾了整間房子:窗帘、椅子、沙發。她要建立一個非法同居的家庭。
  佩德羅·帕吉洛是個非常鐘情的人,因此有點為難。他的那些威尼斯的情婦力圖再獲得他,其中有一個在一場由吃醋引起的爭吵中,撕破了他漂亮的衣服。可是帕吉洛愛他的法國情婦。
  由于帕吉洛一整天在外照料病人,便給喬治·桑留下了八小時安靜的工作時間。對于這場愛情,這是持久的保證。
  由于太窮,買不起花,帕吉洛便黎明即起,去郊外采摘鮮花送給喬治·桑。
  這是幸福嗎?是一种已經枯燥乏味的幸福。
  喬治·桑和繆塞立刻就惋惜那不幸的時光。在她与阿爾弗雷德分手后,她給他寫信道:“往后誰照料你?往后誰照料我?誰會需要我?我又愿意照顧誰?……再見,我的小鳥!永遠愛你可怜的老喬治吧。帕吉洛那方面,我也不告訴你什么,除了他几乎和我一樣為你傷心……”
  至于繆塞,他一旦遠离這個好責罵的女人,便又怀念起這個女友。“我仍然一往深情地愛你。”他寫道。他一心思念不在身邊的女人,并真誠地表現出寬宏大度,祝愿她与帕吉洛一起愉快。“真是個正直的年輕人!告訴他我多么愛他。一想到他,我就忍不住流淚……”
  喬治·桑哭了:“我跪著求你,別再酗酒,別再尋花間柳!為時太早……只到本性來急切地要求、万不得已時才去享樂,不過別把它當作除煩消愁的藥……”
  他們兩人仍互相忠誠于對方。小繆塞受喬治·桑的委托,在巴黎辦了成百上千次事情:買手套、鞋、香精。為了買這些貨物,他從布洛茲那儿支錢。而且,他去亨利第四中學看望她的儿子莫里斯。
  阿爾弗雷德繼續哀聲歎气,悉心養護自己的傷口。他去馬拉蓋濱河街,看到一個茶碟里有喬治·桑留下的一支煙卷,不由得抽泣起來:“決不能恨我;我是做我可能做的事……想想吧,眼下,我身上既不可能再有怒火,也不可能再生憤慨;我想念的不是情婦,而是我的喬治·桑……”
  回到巴黎后,他又遇見了他們那一小群對喬治·桑憤憤不平的人。普朗什和桑多大罵她。繆塞則陶醉于原諒之中,准備為她辯護:“我就要寫一部長篇小說。我很想寫我們的故事:我覺得這會治好我的病,使我的心靈高尚。我愿意為你建一座祭壇,哪怕是用我的骨頭……高興吧,我偉大而正直的喬治,你把一個孩子變成了男人……”
  在威尼斯,喬治·桑獲知了奧雷利安結婚的消息。她給他寫信,祝愿他們幸福,并索取她從前的信件。
  1834年7月,她終于打算返回法國。她已經寫完了她的長篇,能從威尼斯取得的寫作素材,她都取得了。她在此錢不多,布洛茲、布古瓦朗、卡西米爾都忽略了給她寄錢。她已有八個月沒見到孩子們。她打算在巴黎出席莫里斯的發獎儀式。她希望在諾昂度過秋天。她怀念家鄉,回憶著那儿的小榆樹、刺槐、綠樹成蔭的小徑。
  問題是:是否把帕吉洛帶去法國?
  她對他提了出來。
  帕吉洛大夫心慌意亂,對她說考慮一下。但他一下便明白他將去法國,然后會孤身一人回來。可是他愛她,宁愿面對上千件煩惱事,也不愿讓她獨自去走如此漫長的旅程。
  于是,他同意了。大夫給他尊敬的父親寫信道:“我瘋狂到极點……明天,我赴巴黎,在那儿,我將与喬治·桑分手……”
  誠實的帕吉洛頭腦清醒,有理智。他既為失去情婦而憂傷,又為在离別之際讓家里高興,并擺脫一大罪孽而愉快。
  回到巴黎后,喬治·桑面臨著三個方面的問題。
  一是公眾輿論方面。喬治·桑對拉夏特爾城的評論毫不在乎,卻對文人社會,即布洛茲和圣·勃夫的社會里有關她的傳聞甚為重視,她注意到,一些人見了她便把頭轉過去。帕吉洛讓巴黎人覺得惊訝、失望。人們原以為她迷上的是某個意大利伯爵,英俊得不可抵抗。可人們看到的只是一個小伙子,雖說討人喜歡,但她喜歡他胜過繆塞,叫人不可理解。喬治·桑感覺到了這种譴責。
  二是帕吉洛方面。她希望溫情而高尚地對待他,她把他介紹給一些醫生,他們帶他參觀巴黎的醫院;她還把他推荐給布洛茲,希望后者采用他的有關意大利的文章。他沒有錢,她想給他,但又不愿損傷他的自尊心。于是她事先設想,叫帕吉洛帶四幀毫無价值的油畫到巴黎,然后她聲稱替他出賣,把現金交給他。以此借口,她可以給他一千四百法郎。這樣,慷慨和体面便可兩全其美。她原以為帕吉洛相信她,誰知這時卻突然想吃醋了。
  三是在繆塞方面,這又是一場悲劇。繆塞不愿意承認,對于某些不合适的情人,唯一的藥便是完全一刀兩斷。他想再見喬治·桑,卻不能經受打擊。
  她告訴他,她与帕吉洛一起感到愉悅。這并不是真話,但她自尊心過強,不愿承認這點。
  于是繆塞決定遠走高飛。他要求她給他最后一個与她相處的机會,還請她給他最后一吻。“親愛的,我向你作最后的告別……我不寫完有關你我的書,決不去死……我以青春和才華保證。在你的墳墓上長出的,將是洁白無暇的百合花。我將以現在這雙手,在那里放上你的墓碑。它是大理石的,比我們曇花一現的名人的塑像還要純粹。后人將反复傳誦你我的名字,就像傳誦那些不朽的情人的英名。人們提到一個,從不會忘掉另一個……”
  然后,他于8月25日赴巴登。她則于29日去諾昂。
  卡西米爾應妻子要求,寫信邀請帕吉洛。他謝絕了,以留在這諾大的首都,經常出入各家醫院為滿足。
  在諾昂,喬治·桑又看見了她古老的房子,村里美麗的廣場,她的樹林,她的朋友,她的孩了,她的丈夫,甚至她從巴黎赶來的母親。她的貝里朋友馬上赶來了。
  這些人沒有責備她。“斥責只會刺激痛苦人的心,而熱情的握手卻是最有說服力的安慰。”
  在這兩個男人之間,她覺得自己疲乏、痛苦,于是她想到了自殺。她說,僅是孩子的愛,才使她活下來。
  喬治·桑認為她沒有幸福過。她處于被人指責、被人誹謗的境地,可是卻有清白無辜的感覺。
  1834年9月,她閱讀了好几部書。另外,她一遍又一遍地讀繆塞的信,尤其是她當時收到的他的信。
  那是些熱烈的、興奮的信:“請對我說,你把你的嘴唇、牙齒、頭發,這一切,連同我曾經占有的那個腦袋一并給我;并告訴我,你擁抱我,你,我!呀,天哪!呀,天哪!我一想到此,喉嚨就哽塞,眼神就慌亂,膝頭就搖晃。啊,死亡可怕,如此戀愛也可怕。啊,我的喬治,我多么想念你,多么想念你!我求求你,讓我寫完這封信。我正在死去,永別了……”
  在巴登,繆塞有了一些輕松的時刻,甚至有一個良好的机運,激發他寫了一首詩。但嫉妒是真的,對他認為失去的女人的感情也是真的。
  在諾昂,喬治·桑躲在一個小樹林里,用鉛筆給他回信,并盡力安慰他,“啊!你還過分地愛我,我們不應該再見面了。”
  可怜的帕吉洛,這個誠實而純洁的小伙子,也要吃醋了。在他的那些信里,大肆指責喬治·桑。
  詩人繆塞從巴登給喬治·桑寫了那些令人贊歎的盧梭式的熱烈的書信;而軟弱多疑的帕吉洛則劈頭蓋腦給她傾下笨拙的刺人的話。
  在這兩個情人之間,喬治·桑已經拿定主意,不再猶豫不決了。
  她認為自己心靈受到了帕吉洛冒犯,清楚地感覺到帕吉洛不再有誠意,因此他們之間不再有愛情。
  在喬治·桑和繆塞的艷情之間,經過帕吉洛這段插曲,悲劇變成了喜劇。喬治·桑以夸張的詞匯問繆塞:“高尚的、信任的愛情是否可能?難道我至死都不能遇見它?抓住的總是虛無的影子,追求的總是縹緲的東西!我厭倦了。然而我又愛他,真誠地、嚴肅地愛這個高尚的,与我一般浪漫,我以為比我強的男人。我愛他像一位父親,而你就像我們兩人的孩子……”
  她本希望大家都幸福,人人相信她所言,每個情夫都愛她,并高尚地同意她也讓他的情敵高興。
  可是人類并不如此。愛情并非好客的、敞開的;愛情是怀疑的、排他的,充滿了不安和嫉妒。
  9月15日,繆塞給喬治·桑寫信說:“如果我回巴黎,或許會使你不快,也會激起他反感。我承認我現在不再寬容什么人。如果他痛苦,那就讓他痛苦好了。這個威尼斯人讓我學會了經受痛苦。我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喬治從諾昂匆匆赶回巴黎,以便先安慰帕吉洛,之后再犧牲他。
  這個戲劇性情景的精彩之處便是帕吉洛根本不需要她的安慰。從威尼斯到巴黎時,他就預計到這种結局。他在法國的居留使他感興趣,一些著名的醫生對他親切和藹,沒有情婦的生活使他感到一种美妙的清靜。
  他是這樣敘述斷絕關系的:
  喬治·桑的一封信通知我,我的油畫賣了一千五百法郎……狂喜之中,我跑去買了一個外科工具箱,和對我的職業有用的几本新書……我們的訣別是無言的。我握了握她的手,卻不能望望她。她似乎茫然不知所措。我不知道她是否痛苦。但我的在場使她為難……
  帕吉洛退場了。善良的大夫口到威尼斯,在那里完婚,養育了眾多子女,一直活到九十一歲。由于這場青年時期的艷事,他享有了一定的聲譽。那些一時与某個光亮的命運聯系,又很快從聚光燈危險的光束里跳出來的人,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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