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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考皇子康熙費心机 欺君父胤祀弄机巧




  八阿哥胤祀的擔心,不是多余的。康熙皇上對他确實是有點不放心。這位康熙皇上,八歲登基,十五歲親政,几十年里,內除權奸,外定邊疆,修運河,減賦稅,讓全國百姓過上了安樂日子。可是,這几年,他逐漸老了,很多事情力不從心了。想讓儿子們替朝廷辦點事吧,這些皇子、阿哥卻又不爭气,往往是事也辦了,禍也闖了,留下一個窟窿,還得他這個當皇上的去親自過問、處理善后,替他們貼補丁。就說戶部清理欠款、追回國債的事儿吧,老四,老十三還算賣力,結果,太子為了討好臣子,落個“寬厚待人”的名聲,一句話:“限十年還清”,把一件眼看到手的成績,又白白地送掉了,致使功虧一簣,令人痛心。后來,在万般無奈之下,康熙只好把施世綸、尤明堂調到外任,保全了他們倆,又把胤祥派到刑部,給老八幫辦。可這么一來,戶部的事就沒了正主儿,康熙皇上一時找不到合适的人,就讓阿靈阿署理戶部尚書。卻不料阿靈阿不是個省油燈,別看平日低眉順眼的,挺討皇上歡心,可辦事卻是怎么歪怎么干。他一上任,就把十三爺和施世綸他們立下的章程全改了。頭一樣,就是追查“討債英雄”們的責任。皇上能保下施世綸、尤明堂,能保下太子、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可是不能把各省各地奉旨辦差。清還國債的人全保下吧。所以,這些人立刻便成了貪贓欠債官員們的眾矢之的。當然了,誰也沒那么傻,拿“追還欠款”這件事給他們立罪名。可是,中國封建時代的官場,坑蒙拐騙的招數多著呢。有道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什么“老弱”啊,”疲軟”哪,什么“辦事不力”呀,“剛愎自用”啊,只要想治你的罪,什么理由找不出來呀。得!沒過几個月,這些昔日跟著十三爺、施世綸干得有聲有色的人,被參的參,貶的貶,全都落馬靠邊了。阿靈阿為了給自己樹威信,去掉“署理”也就是咱們現代人說的“代理”二字,名正言順地當戶部尚書,就想方設法去買好。于是又下令開庫,“救濟”所謂“窮困”的京官。這個口子一開不要緊,全國各地也都上行下效,照此辦理。戶部把口子開一尺,下邊就敢開一丈。國庫里剛剛收回來的銀子,又悄悄地流進了層層官吏的腰包。得到錢的,當然高興,紛紛上表給皇上,稱贊阿靈阿能体貼下情,辦事干練。又是替他請功,又是保他升官,群口一詞,熱鬧非凡;可是,那些從前還了賬的,卻受不了了。怎么,我們賣田地,賣房產,東借西挪地還債,反倒便宜了你們了?這不行,于是也紛紛上表。這個說,自己當年從龍入關,血戰疆場,身經百戰,出生入死,有多么大的功勞;那個表白自己忠君愛民,兩袖清風,治理地方,政績卓著,前兩年破產還債之后,家徒四壁,衣食無著,窮困潦倒,難以度日。那奏章寫得簡直是字字血,聲聲淚,就差沒說“把還了的錢再退回來”這句話了。怎么?不敢說唄。皇上康熙是何等精明啊。不管表彰阿靈阿的奏折,還是哭窮叫苦的陳述,他看了之后,全都付之一笑,留中不發一一扣下來了。派總管太監李德全去戶部國庫里一查,才几個月的功夫,國庫又出了一千四百多万兩的虧空。康熙這個气呀!他恨不得馬上拿掉阿靈阿,再派人去重新清理國庫,討還欠債。可是冷靜一想,不行。上回信任了太子,把這件大事交給他去牽頭儿辦理,太子的身份、地位、權力僅次于皇上,還辦成這個模樣,要重新開始,派誰去掌管呢?太子當然是不能再委以重任了。可是除了太子,難道讓朕這個皇上親自出馬去過問戶部的事嗎?自己要是不出馬,誰又能鎮得住呢?而且,君無戲言,剛剛決定停辦的事,說話不算話,又重開事端,肯定會引起朝野震動,百官不安。假如鬧出亂子來,恐怕更不好收場。唉!千錯万錯,錯在朕不該這么信任太子,錯在太子辦事疲軟,优柔寡斷,沒有遠見,沒有魄力,他太讓朕失望了!

  戶部清理欠款的事鬧了這么個下場,康熙把希望全寄托在八阿哥的身上了。朝臣們都說八阿哥心地忠厚,寬以待人,辦事精明,深得人心,還送他一個“八佛爺”的雅號。如果八阿哥真有這么大的本事,這么好的人緣,万一太子不爭气,換他當太子,也可使國家、社稷不至于在朕的百年之后亂了套。康熙正因為有了這個想法,才決定把八阿哥派到刑部去,想讓他從“宰白鴨”的事打開缺口,清理全國的吏治,嚴懲那些貪官污吏們。同時,也可以考驗一下老八的忠心和能力。可是,康熙皇上也听說這位八阿哥和老九、老十他們關系密切,有“阿哥党”之稱。這可不是小事,不能不提防著點儿。不然的話,一旦他們從結党營私到串通起來陰謀篡權,那可就不得了了。所以,康熙義想出一個辦法,把老九、老十也派到刑部,看這“阿哥党”的哥儿仨在一塊儿,能干出個什么名堂來。此外,還特意加進去個老十三。套句現代詞匯,這叫“摻沙子”。讓老十三去監督老八,免得老八他們胡作非為。嗯,還不錯,這哥儿几個干了几個月,總算把刑部的事理出眉目來了。老八寫成奏表,請皇上御覽定奪。

  誰知,八阿哥的奏表康熙不看還罷,一看之下可把他給气坏了。据八阿哥說,經過內外查證,刑部的歷任官員,都是剛正廉洁、執法如山的清官。各省的道台、府台、縣官們,除了個別小人之外,也大都是忠心事主、廉洁奉公的。“宰白鴨”這樣的事,全國就張五哥這么一件。涉及這件案子受了賄賂的,是几個典獄官和監牢頭儿,按律該斬。刑部尚書桑泰爾,侍郎唐繼成,有失察之罪,應革職降任。至于邱運生和張五哥這案子,雖有冤枉,但事出有因。邱運生五代單傳,他的小妾怀了孕,還不知是男是女。那個被他奸污的女子,不是佃戶,而是賣到邱家為奴作妾的。把邱運生判了死罪,處分重了。可是既然判了,他們也沒法,又怕殺了邱運生就絕了后,事出無奈,才買通了看監獄的人,把張五哥換了進去。張五哥呢,既是私監販子,又是打死公差潛逃在外的罪犯,按大清律是該殺頭的。所以,讓他去替邱運生死,也不算冤枉。

  八阿哥這個奏章寫得洋洋洒洒,頭頭是道,簡直是吏治清平,天下安定,干坏事的、貪贓枉法的似乎只有那十几個看押監牢、掌管文書的小書辦、小衙役和禁卒們。看書的朋友們自然明白,八阿哥所以要這么辦差,是為了維護任伯安,維護阿哥党,為了在大臣中落個“寬厚”、“慈悲”的好名聲。他采用的是老十四的辦法,打大雷,下大雨,卻不辦實事。真正貪贓枉法的人,被八阿哥保下來了,刑部和順天府里經任伯安的手換的几個“白鴨”,當然是更不能申冤了。八阿哥心里有數,反正這些事皇上都不知道,他老人家也不能親自來查,這么一糊弄,天大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但是八阿哥卻在自得自滿之中犯了一個大錯,他太低估了父皇了。今天,皇上拿著這份奏章,越看越好笑,越看越納悶,越看越怀疑,到最后,是越看越上火儿。康熙登基四十多年,親政也已三十多年了。處置過多少复雜難辦的案件,經歷過多少惊心動魄的斗爭啊。雖然他現在老了,可是還遠遠沒糊涂,更沒昏聵。老八這小小的花招能瞞過康熙的眼睛嗎?更何況邱運生的案子是康熙曾經親自過目、御筆親點,而且還親自審問過張五哥,可以說,康熙對這個案子是了如指掌的。現在可好,全變了。邱運生明明有三個儿子,三個媳婦和一群孫子,如今卻成了“五代單傳”,被奸污致死的佃戶女儿,忽然成了賣身的奴婢,該殺的犯人邱運生落了個“判刑過重”,替人當“白鴨”的張五哥倒是“按律該斬”。老八呀老八,你真行啊。太子只是懦弱無能,你可好,竟敢當面撤謊。你,你你你,你眼里還有朕這個皇上,你心中還有朕這個父親嗎?!想到這里,康熙忍無可忍了,他“啪”的把奏表扔到地下,怒聲罵了一句“真是屁話滿篇”。說完,忽地站起身來,急促地在養心殿里走來走去。突然,他來到張廷玉面前,顫聲問道:“張廷玉,八阿哥這份奏章,你們几個上書房大臣看了嗎?太子他看了嗎?太子怎么說?你們几個又有什么想法?”

  張廷玉當上書房大臣二十多年了,康熙的脾气他摸得一清二楚。他知道,一遇上難以決策的大事,或者生气上火的時候,皇上總是這樣走來走去的。這是他緊張思考時的習慣動作。所以,張廷王并不害怕,而且,八阿哥的奏章他張廷玉早已讀過。他知道,皇上一看非要生气發火,也非要問他張廷玉不可。他早就想好詞儿了,皇上一問,他馬上躬身回答:

  “回皇上,八爺的奏折臣和上書房几個人都看過了,太子也看過了。因為這次讓八爺到刑部,是圣上親自決斷的,太子不敢說長道短,只讓把奏章進呈御覽。臣等以為,八爺辦差還是肯賣力的,事情辦得也很快。只不過“宰白鴨”這件案子太巧了一點儿,而且全案皆翻,冤枉的是邱運生,該死的倒是張五哥,有點出乎意料。似乎……哦,這是臣的一點儿小見識,佟國維和馬齊他倆倒沒說什么。”

  康熙一肚子的气突然發作:“哼!沒說話不等于沒看法。張廷玉,你也用不著跟朕繞彎子。巧事儿?哼,天下哪有這么巧的事?朕撞見了一件冤案,果然就這么一件,真成了今古奇聞了,鬼才相信呢!廷玉呀,你在朕身邊多年了,你知道朕從來不怕事,咱們辦的大事還少嗎?可是朕如今害怕了,害怕自己的儿子了。連他們都在騙朕,都在和朕說假話,這還不可怕嗎?!刑部的差事因為事先不便和太子商量就派了老八,于是這位太子就隔岸觀火,站在一邊看熱鬧。朕特意派了老十三,哪知道,這小子因為對戶部差事停辦心里不服气,又不肯听從老八,所以,人去了刑部,卻什么事都不管。也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反正在朕的面前也是裝聾作啞。剩下老八、老九、老十這哥儿仨抱成一團,弄虛作假,欺君欺父。這情形,朕心里雪亮。廷玉呀,這才真讓朕心惊膽寒哪!”

  康熙對几個皇子的看法,張廷玉也早有同感了。可是,他更清楚地知道,這几年康熙對太子和阿哥的態度。在用誰、信誰這件大事上,皇上一直舉棋不定,難下決斷。這事儿說小了,是皇上的家務事,外人不好過問;說大了,關乎社稷命運,臣子更不能隨便進言。所以,張廷玉就是看得清清楚楚,也從來不敢張口。就是今天,皇上親口說出來了,他還是不敢附和,只能從旁勸解:

  “皇上把話說得過重了,只怕眾阿哥承受不起……”

  他的話沒說完,康熙就怒气沖沖地打斷了他:“什么,什么,承受不起?張廷玉,你太老實了。他們几個要是知道承受不起,就不會這樣做了。朕心里一直納悶,這些個儿子,從他們懂事的那天起,朕就送他們進學,為他們精心挑選師傅。他們讀著圣賢書,听著朕的教訓,一個個既不傻,又不笨,可是為什么要干這种事儿呢?看來只有一個解釋,他們是別有用心!”

  “不不不,圣上千万不要這樣想,据臣看,太子和阿哥們對皇上都是敬畏和孝順的。請皇上不要多疑。”

  听了這話,康熙發出一陣令人膽寒的冷笑:“嘿嘿嘿……敬畏?孝順?算了吧!張廷玉,你不要再勸朕了。朕知道,你心里也清楚得很。俗話說,貓老了也怕老鼠。他們這是鼠欺老貓。哪有一個是真心敬畏,真心孝順的?!他們現在想的是朕老了,不中用了,他們在盼著朕早一點儿死,早一點儿把皇位讓給他們!你懂嗎?”康熙皇上越說越气,越說越激動,他只覺得自己的心在狂跳,頭在轟鳴,手腳冰涼卻全身燥熱。他快步來到養心殿門口,失神地看著遠處的天空。陣陣秋風勁吹,卷起團團的枯枝敗葉,一大塊鉛灰色的濃云掠過殿頂,飛馳而去。鴻雁哀鳴,秋色敗落,儿子不孝,國事日非,更加重了康熙心中的悲切之情。他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侍候在門口的太監、侍衛們早嚇得手足無措,大气儿都不敢出了。張廷玉連忙給副總管太監邢年遞了個眼色。邢年快步進殿,取出一件披風來,小心翼翼地給康熙披上:

  “皇上,外邊風大,小心著了涼。主子爺要是覺得累呢,不如到里邊躺一會儿,歇歇神儿。奴才去傳一碗參湯來可好?”

  康熙默默地點了點頭,又順手把披風取下來,披在張廷玉的身上說:“廷玉,這件披風賞給你了。別看朕老了,其實身子骨比你結實得多呢。秋天風涼,你常常要在夜里當值,披上它也可擋點儿風寒。唉,朕身邊可資信托的也只有你了……”

  康熙說得凄惶,張廷玉听得激動,他連忙跪下,叩頭謝恩:“謝主子賞賜。請皇上容臣再進一言。俗話說車到山前自有路,請圣上不要過于煩惱,以免傷神。圣上龍体康健,才是万民之福啊。”

  這句話是張廷玉隨口說出來的,卻不料正中康熙下怀。他想:對呀!儿子們越是胡鬧,朕就要越加保重;他們越是狗急跳牆地要搶江山,朕就越不能把江山輕易地交給他們。前些時听說太子常常和侍衛們在一塊,長夜吃酒,既坏了宮中的規矩,又失了太子的身份。他們是在尋歡作樂,還是另有圖謀呢?如果酒宴上有外臣介入,小人參加,他們會不會鼓勵太子弒君謀位呢?嗯——朕不能再掉以輕心了。對太子,對阿哥們的行為,朕要一個個地親自查一查,訪一訪。看他們几個到底誰优誰劣,誰忠誰奸。對,這事說辦就辦,就從太子查起,而且就從這夜宴侍衛的事儿上查起。想到這儿,康熙向殿外侍候的太監吩咐一聲:“派人到毓慶宮傳旨,著太子的師傅王掞和朱天保、陳嘉猷速來見朕。”門外太監答應一聲剛要抬腳,領班侍衛鄂倫岱卻進來奏報:“皇上,王掞和朱天保遞牌子請見,不知主子見不見他們。”

  康熙微微一笑說:“啊?!巧事都在今儿碰上了。朕正要見他們,他們倒自己來了。好吧,傳他們進來。”

  “扎!”

  張廷玉一邊攙扶著皇上,到養心殿西暖閣的炕上休息,一邊在心里琢磨,皇上急急忙忙地要見王掞和朱天保他們,為的又是什么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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