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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滅頂之災



  ●劉愔挺神秘:“昨儿夜里看過星象,從星象上看,宮里這個月一准儿有白衣會,大辦喪事!”
  ●平林、新市、下江三路人馬,居然擁上劉圣公為皇帝,改年號為更始元年,气得王莽怪叫連天:“這不是謀朝篡位嘛!”
  ●王莽被一百二十一位香艷無比的女孩子擁進后宮。
  ●昆陽這一場血戰,殺得是天昏地暗,王莽的百万大軍,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大新的老本儿,一下子輸得精光!
  ●王莽扑在劉歆的尸首上,痛心疾首:“天啊!你既然把天下蒼生交給王莽,為什么不指一條明路,讓我把天下治理好哇……”


  王莽撇下十一公,回轉后宮,想在原碧身上放松一下情緒,朝里的事情實在是太撓頭了。
  可万万沒想到,更撓頭的事正在那儿等著我們這位走背字儿的大新天子。
  原碧是皇后王氏的侍者,小丫頭挺漂亮,兩只大眼水汪汪的,小臉蛋儿白里透紅,恨不得能掐出水儿來。
  王莽的皇后近來身体不佳,倆眼全瞎了,哭的,想那倆儿子想的。王莽在新都國時逼死了王獲,在京城為狗血那事又逼死了王宇。這倆儿子雖然不爭气,可到了是王夫人身上掉下來的肉,能不心疼嗎?王莽登极之后,一天到晚又盡忙著國政,撇下皇后一個人在椒房后宮,悶得難受,干什么去呢,哭吧,哭儿子吧。三哭兩哭的,就把眼睛給哭瞎了。
  王莽心里怪不忍的,閒著沒事儿也就常來看望看望自己的瞎皇后,想給她點溫暖,或是陽光雨露什么的。沒承想,瞎眼的婆娘沒福消受,全便宜原碧那小丫頭了。
  按說王莽年輕時候也算是個正派人,在男女作風上還管得住自個儿。可是當了皇上之后,有點儿往腐化的路上出溜,有道是老要張狂少才要穩呢,六十六歲的老王莽,一來二去居然跟十八九歲的原碧勾搭上了。
  這件風流韻事,擱在那陣儿的封建社會,倒也算不了什么,皇上嘛,三宮六苑七十二偏妃,這都成了天經地義了,玩個把侍女又有什么了不起?
  可千不該万不該,王莽不該讓自己的儿子太子王臨也到宮里來住。
  原碧是如花似玉的一個小美人,自打讓皇上破了身,体驗到男歡女愛的滋味,就一發而不可收拾,總在做夢,盼著自己伺候的這位皇后抗不住病魔的折騰,嘎錛儿一下死個脆的才好呢,她也好仗著自己的美貌,捷足先登地成為大新天子的第二位皇后。
  可惜王皇后挺有后勁儿,用圍棋的術語叫气還挺長,一時半會儿總也不踹腿儿。王莽那頭呢,又讓亂七八糟的國家大事給纏住了,仨月倆月也不帶來二度陽關的。
  正好這天撞上太子王臨。王臨身体也不靈光,病貓似的,怕冷,大六月天朝見時也得舖著毯子,朝見一個時辰,倒要在西廂房休息半個時辰。王莽心疼他,又赶上皇后鬧眼,就讓他進宮來住,母子兩個病號也好互相有個照應。
  王臨病是病,心卻挺花。原碧不認識他,末了一打听,敢情那是太子!
  原碧就有點含糊,一個女人,總不能伺候人家爺儿倆吧?可王臨不再乎,照顧完病媽,感覺精力有富余,余勇可賈,干脆,就拿這小丫頭泄火吧。
  倆人勾搭成奸,就中只瞞著王莽一人。這次王莽散了會,直奔后宮,沒去看望病重的皇后,倒先去拜會原碧。
  原碧衣衫不整,老半天才抖抖索索打開房門,王莽一看就火了:
  “好你個逆子!你老爹的御用之物,你也敢染指!”
  原碧還想遮掩:
  “皇上,您這是跟誰說話呢?妾婢這屋里沒人啊?”
  王莽一貓腰,由打床下把儿子王臨拽出來:
  “是沒人!他不是人!”
  王臨嚇得直哆嗦:
  “父皇!您別誤會!儿臣是請原碧姨娘給儿臣按摩按摩,儿臣不是有病嘛!”
  這小子,原碧還沒嫁給他爹呢,他倒先叫上姨娘了,不知道在床上的時候,是不是也這么叫來著。
  王莽一推他:
  “什么按摩?欺負予不懂是不是?現如今這搞异性按摩的,有几個是他媽干淨玩意儿?行了,你不說,予也不點破,宮里你是不能呆了,赶緊搬出去住!還有,太子你也別干了,從現在起,你就貶為統義陽王了!”
  王臨灰頭土臉回到宮外東永巷自己的宅子里,媳婦儿劉愔挺納悶:
  “太子,您今儿怎么有空回來瞅瞅?皇后的病有緩儿?”
  王臨沒好气:
  “皇后倒是一時半會儿坏不了菜,我這個太子可眼瞅著要涼!”
  “這是怎么啦?唔們娘們儿招您惹您啦?剛進門就給唔們甩臉子?別忘了,唔們也不是小家小戶的閨女,巴結你們皇上家,唔們娘家爹也是嘉新公,國師!你們大新,還是由唔們劉家手里得的天下呢!”
  得,這位劉大小姐還吃味儿了!王臨赶緊哄著點儿:
  “不是啦!為丈夫的不是心里不痛快嘛!一不留神,臉就略微拉長了那么兩三寸,您要是不高興,咱再把它擠回去……”
  劉愔哼了一聲:
  “甭費那勁了!留著你那張哭喪臉吧,這個月就用得著!”
  王臨摸不著頭腦:
  “什么用得著?”
  劉愔挺神秘:
  “唔們昨儿夜里看過星象,從星象上看,宮里這個月一准儿有白衣會!白衣會你懂嗎?就是大辦喪事!”
  王臨差點儿沒樂暈過去,抱著劉愔咂了個嘴:
  “有這种美事?哎喲我的好寶貝儿,你怎么不早告訴我?”
  怪了,听說自己家里要辦喪事,他倒樂得跟要娶媳婦儿一樣!
  劉愔不明白,正要細問,王臨早一溜煙跑了。
  王臨沒去別處,打著看望老娘的幌子,又去找原碧了。
  在宮里門口轉了半天,警衛楞不讓進!說是皇上有旨,以后統義陽王進宮,必得有皇上親筆批的通行證才行!王臨急得要死,又怕工夫長了老爺子發現,只好搭拉著腦袋回了家。
  這回劉愔不干了:
  “夫妻雖是同林鳥,大難臨頭不能各自飛!王臨!你小子心里一准儿有事儿,今儿個要是不坦白交待,唔們找皇上說理去!”
  王臨沒了轍,只好怎么來怎么去全盤托出,一邊儿說,一邊儿心里發毛,不知道老婆對自己跟原碧的奸情會怎么處置。
  沒料到,劉愔哈哈大笑:
  “瞧不出來,真是瞧不出來!沒想到哇,我們這位病秧子還挺有魅力,挺括人愛!居然把皇上的小蜜給勾到了手!”
  王臨臊得小臉儿倍地紅:
  “夫人,您就別拿為丈夫的開涮了!眼前不是說這個的時候,皇上已經聞出味來了……”
  “怨不得剛才飯都不吃就往外跑,是不是听說宮里要辦‘白衣會’,赶緊找你的‘情儿’商量,打算把礙事的老爺子給……”
  王臨嚇坏了,赶緊捂住劉愔的嘴:
  “我的姑奶奶!可不敢嚷嚷!我不過也就是那么一想,不是沒付諸行動嘛!”
  “你倒想干呢,八成是沒找著那位同謀內應吧?”
  “夫人聰慧過人,一猜就中!對了,夫人您是女中丈夫,這件事您倒給為夫出個主意……”
  “唔們才不管呢!噢,讓唔們幫你害你爹,完了你再把唔們給踢出去,好跟那個小騷貨成長久夫妻?門儿也沒有!”
  王臨都快哭出來了:
  “夫人哪!我根本沒想那么遠!您也知道,皇上對儿孫是鐵面無私的,從前我大哥二哥都是三十左右就讓皇上給逼死的,今年我正好也是三十歲,只怕皇上也要沖我下手了!夫人,我王臨雖說在這事儿上有點儿對您不住,好歹有我在,您還算有個依靠,可万一我要一死,您又指誰去?您好好盤算盤算,是要一個有點儿生活作風問題但決心痛改前非的活丈夫呢,還是要一個從此再也不會拈花惹草的死男人?”
  掰開嘍揉碎嘍,劉愔動了心:
  “皇上對唔們劉家,他的手也忒黑了點儿!唔們那倆哥哥,也是為甄丰的案子死在他的手里!看來真象你說的,咱們不下手,他也不能放過咱們!好吧!晤們就蹚這趟混水,給你出個主意!不過咱們丑話說在頭里,事成之后,你當皇上,皇后可得是唔們的!至于那個小狐狸精,你要真愛她,也隨你,不過,一個月頂多一回……”
  “瞧您說到哪儿去了!只要能保住王臨這條小命儿,您就是成天把我拴在褲腰帶上我也沒意見!快把您的神机妙算掏出來吧,我的皇后娘娘!”
  劉愔這才把自己的毒計傳授給王臨:
  “其實說破了也沒什么,你只要讓原碧豁出去,讓她把床上的功夫運足嘍,趁皇上如醉如痴、欲仙欲死的勁頭上,一杯毒酒就全齊活!”
  “這招儿我早就想過了,是最方便、最容易成功,可有一條,我現在根本見不著原碧的面!”
  “嗐!這有何難?見不著面,你不會寫封信!你寫一封向皇后請安的信,把你的計划寫清楚……”
  “那怎么行!怎么能讓皇后知道!”
  “怎么那么不開竅!皇后瞎了倆眼,你寫的是什么,她怎么會知道!還不都是由原碧給她念,你那封信,名義上寫給你媽,頭一個看的其實是你那個‘小媽’……”
  王臨高興死了,這倒費不了王臨什么勁,費勁的是他的謀殺計划。
  王莽這天也不知怎么心血來潮了,想起來去看望后宮里病重的皇后。
  皇后瞎目咕咚的,掙扎著要給皇上見禮,叫王莽給攔住了:
  “御妻病体沉重,不必拘禮,不必拘禮!唉呀,這陣子國事不省心,也沒能夠常來看你,才個把月的光景,你怎么會病到這种地步!難道老天爺真這么狠心,要把我們患難夫妻給生生拆散么?”
  王莽有點儿動了感情,撫摸著病妻骨瘦如柴,几十年的恩愛一下子涌上心頭。
  皇后受寵若惊:
  “都說皇上心腸如鐵,其實是五分俠骨、五分柔腸,一張鐵面、一片熱心!皇上,臣妾這些年對您照顧得也不好,沒盡到賢妻良母的責任哪!特別是對几個儿子,教育得不怎么樣,老大老二都犯了罪過,老三王安又是那么個二百五,弱智!只有老四王臨還爭口气,有點儿王家后代的意思……”
  王莽心說,對了,他是爭气,都跟他爹爭上了!
  可考慮到皇后已是病入膏盲,不忍心讓她失望,就打岔:
  “王臨這小子,有日于沒進宮來伺候你了吧?也不知道盡瞎忙什么,連孝道都忙忘了……”
  “沒忘,沒忘!臨儿孝順著哪!這不,今儿早上特地差人送來封信,說是給臣妾請安,臣妾還沒來得及讓原碧給念呢,正好皇上來了,臣妾就請皇上念念吧!”
  王皇后哆哆嗦嗦,從枕頭底下摸出那冊簡書,王莽不看則已,一看,敢情是一個“黑手党暗殺計划”!
  王皇后眼瞎,耳朵可靈,听出王莽渾身戰抖,還自作聰明:
  “皇上,這孩子孝順吧!臣妾听出來了,您都感動得直哆嗦!其實親儿子寫信,問候問候就得了,干嘛用那么感人的詞儿,那得費多少腦細胞哇……”
  王莽暴怒:
  “感人個屁!這小子是要弒父弒君!這都是你這個瞎了眼的教出來的好儿子!你說!你說!予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你們了,至于要下這樣的狠手!予現在真是孤家寡人了啊,連親生儿子也想謀害予!你成天就知道在后宮里躺著,也不知道替予分分憂!男主外、女主內,皇后的職責你說你履行了哪條?滾!你們都滾!留下予一個,去對付匈奴,去對付赤眉,去對付所有反對予的人!”
  這通火,發了足有兩個時辰,太監宮女們全嚇傻了,最后有一膽儿大的,湊過來跪下:
  “皇上!您息怒吧,皇后已經沒法儿听您圣訓了,怹都涼透啦!”
  跟死人還治什么气呀?王莽沒轍,吩咐按皇后的禮節給瞎老婆治喪,還親自找出了個“孝睦”的美溢給她。墳地選在了渭陵長壽園西邊,挨著王政君的,好替王莽照應姑媽。
  孝子王臨,就沒讓他出席葬禮。王莽在忙活完孝睦皇后的喪事之后,忘不了那個謀殺計划,讓人把原碧抓起來,嚴刑拷打,終于交待了通奸、謀殺等犯罪事實,那几個奉命辦案的,還以為會因此升官發財,沒想到王莽伯張揚出去有損皇帝的光輝形象,派人殺了辦案的司命、從事,用的還是當年處置董賢的舊招儿,尸首就地埋在了監獄里,害得他們的家屬貼了几百份尋人啟事,很是花了點儿廣告費。
  主犯王臨當然沒什么好果子吃,一杯毒酒,沒弄死老爹,倒被老爹派人送來,一滴不剩地要他全灌到自己的肚子里去。王臨也是擰到家了,偏不喝毒酒,拔出寶劍抹了脖子。
  王臨本來以為白衣會的星象會應在老爹身上,沒想到自己卻成了會議主角儿之一。
  劉愔一看陰謀全部敗露,沒說的,夫唱婦隨,也奔鬼門關去吧!不去也不成,皇上已經對她娘家爹國師公劉歆說得沒法儿再明白了:
  “王臨哪儿懂什么星象?星象學是你們劉家的祖傳!要不是劉愔,予的儿子哪儿會走到這一步?”
  就在這個月,王莽剩下的那個傻儿子新仙王王安也病死了,一就事儿還死了個孫子功明公王壽,這倒真是白衣會,喪事大集合!
  劉愔因為賣弄自己星象學的造詣,招來殺身之禍,這個教訓多沉痛,足夠給別人敲響警鐘的了。可是居然有人還不怕死,還要搞那套東西。魏成郡有個叫李焉的大尹,指不定是哪根筋不對付了,找了個算卦的江湖騙子叫王況的,鼓搗出一套讖書:
  “孝文皇帝發怒了,在九泉之下招兵買馬,往北方通告匈奴,往南方通告越人,還有當年跟翟義一起起事的劉信,沒死,就在江中,他要報复冤仇,要恢复祖宗的基業,沒几年就要卷土重來!江湖上也有大盜,自稱為樊王,可姓是劉姓,千万人成群結隊,不受招安和赦免,要動搖西都長安、東都洛陽,十一年肯定發起總攻,那時候,主宰刑殺和戰爭的太白星會大放异彩,當值的歲星木星也會貫入二十八宿之一的井宿,這都是老天爺的號令哪!”
  王況弄完讖書,還不滿足:
  “這玩意儿篇幅太短,只能算小品,沒法儿顯示山人通天徹地的能耐!李大人,干脆,咱再來個大手筆,把王莽所有的大臣,他們的吉凶禍福跟應驗的日子,全給推算出來,匯編出十多万字,稿費不是還能多點儿呢嘛!”
  這部匯編長了點儿,李焉找了十几個下屬分頭抄寫,其中有一個抄著抄著害怕了:
  “這不是要謀反嘛!我可不能干!掙不了几個謄寫勞務費,回頭再把小命儿搭上,那才不值當呢!我不能跟李大人比,那算卦的說了,李跟‘徵’讀音相近,都是‘一七轍’的,‘徵’聲屬火,屬火的就是火德漢朝輔佐!我又不姓李,跟著瞎嚷什么亂!干脆,我去告發吧,弄不好還能長一級工資!”
  王莽正愁找不著對象發泄一肚子無名火呢,有人還敢往槍口上撞,不整他到死那算對不起他!當時就派了使者把李焉、王況就地正法,搜出來一大堆讖書,當作反面教材:
  “這种胡言亂語也敢拿來跟予的天命對抗!噢,姓李的就能成事?那要是姓‘外’的豈不要翻天?真是狗戴嚼子——胡勒!”
  話是那么說,可王莽自己也是個迷信透頂的主儿,想來想去不放心:
  “沒准儿這小子說的有道理呢?讖緯這東西深奧著呢,沒個十年八年研究生畢業,伯是吃不透精神!小心沒大差,他不是說姓李的要在荊楚一帶興起嗎?于手下也有姓李的,就讓他到那儿去彈壓,說不定這么一來,瞎貓碰上死耗子,變不利為有利呢!”
  當時就任命侍中掌牧大夫李婪為大將軍、揚州牧,賜名叫“李圣”,主管荊楚一帶的行政事務和軍事行動。幸虧李焉已經死了,要不指不定怎么懊喪呢:
  “噢,合著我費半天勁白忙啦?全便宜李愛那小子啦!”
  李圣揣了任命書上任一走,王莽想起來了:
  “前些日子王匡跟廉丹要往東方去討伐,讓几檔子喪事給耽擱了,如今听說赤眉軍越鬧越厲害,居然把太師的屬官羲仲景尚都給殺了!看來,不派點儿精兵強將是鎮不住他們了,來呀,挑個黃道吉日,予要親自在東門外為太師王匡、更始將軍廉丹送行!”
  黃道吉日倒是沒挑錯,可忘了看天气預報了,大軍出征那天,正赶上下大雨,把將士的戰袍給澆了個精濕冰涼。
  王莽端起酒爵,還“旗開得胜、馬到成功”一個勁儿助壯行呢,邊儿上有個看熱鬧的老頭儿嘀嘀咕咕:
  “送什么行?送葬呢吧?出征赶上下雨,古書上有講,這叫‘泣軍’,是老天爺為這幫送死鬼傷心呢!”
  王匡、廉丹心里挺硌硬,端著酒沒心思喝。
  王莽也听見了,看那老頭儿比自己歲數還大,忍了忍,沒拿他怎么著,可是道理得說清楚:
  “哼!這位老先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錯,古書上是有‘泣軍’一說,可您記錯了,出征遇見小雨,衣服不濕,那才叫‘泣軍’,是凶兆,可今儿這雨有多大?嘩嘩的,降雨量得有四十毫米!這是古書上說的‘潤兵’,又叫‘洒兵’,是大吉大利的祥兆!懂不懂您就胡說八道?這不是亂予的軍心嘛!”
  也搭上王莽今儿個心情好,這老頭儿才算撿了條命,臊眉搭眼地回去查書,果然是王莽說的對,大雨為潤兵,老頭儿下決心要配副老花鏡,免得以后再跌份儿。
  擱下這位眼神儿不濟用錯了典故的老頭儿不提,太師王匡仗著一股子能睡涼炕的火力,領著十余万精銳部隊一直殺奔袞州,也就是如今山東西南部跟河南東部。
  王莽留了個心眼儿,怕這么大張撻伐引起誤解,在發兵的文告里耍了點儿小花招儿:
  “大旱、蝗災、霜災不斷發生,饑荒接踵而來,百姓生活困難,到處流浪,今年春天尤為厲害,予悲傷之至!現特派東岳大師待進褒新侯開放東方各處糧倉,太師公不順路的地方,則由大夫、謁者代行開倉放糧的職責,以求保全善良的百姓。放完糧,順便跟大使五威司命、右大司馬、更始將軍、平均侯廉丹前往袞州,鎮撫新屬官吏和人民,青州、徐州那邊殘余的盜賊,也一就手儿給打掃打掃,以求安定億万人民……”
  瞧瞧王莽多會做人!明明是東征,還要拉過“賑濟災民”的幌子,他這點心眼儿,合著全用在這儿了!
  太師王匡充分理解了皇上的用意,開什么倉啊,殺一個亂民不就能為國家省不少糧食嘛!再加上小子讓十几万虎狼之師給撐得胡說八道,真以為大軍所指無往不胜了,一路上大開殺戒,也不分什么“盜賊”,什么“良民”,瞅著不順眼的就開刀!更始將軍廉丹也不甘落后,比著賽地跟太師王匡叫勁,直殺得尸骨堆山、血流成河!把東部地區的老百姓恨得直咬牙,編了首歌謠來“歌頌”他們:
  “宁肯遇著赤眉軍,也別撞上太師兵!太師兵馬倒還小可,更始將軍快刀子殺我!”
  到了冬天,東征的“英雄”已經殺到了山東東平的無鹽縣,一場惡戰,把占据縣城起兵造反的索盧恢等人打垮了,光首級就砍了一万多顆。王莽大喜,特別派遣中郎將前去勞軍,慰問團扭著秧歌,把皇上的親筆慰問信跟晉升兩人為公爵的嘉獎令一塊儿扭到了王、廉的大營。
  王匡被慶功酒弄得頭重腳輕,讓秧歌隊弄得眼花繚亂,正在這時,小校來報:
  “太師公!赤眉軍別部校尉董憲,率兵數万在梁郡活動,意圖不明!”
  王匡正在琢磨秧歌隊員怎么都是倆腦袋呢,董憲來掃他的興,當然不樂意:
  “討厭!早不來晚不來,等我琢磨透倆腦袋是怎么回事再來好不好!行了,你們也別扭了,大伙儿上馬,殺奔梁郡!”
  廉丹連忙勸阻:
  “太師公!大伙儿剛打下無鹽縣,人困馬乏,是不是休整几天再說?”
  “休整什么!本太師听見殺賊渾身就有使不完的勁儿!多女玩儿!要休整你盡管休整,本太師沒那個閒心!出發!把酒席預備好嘍,回來好慶功!”
  廉丹沒轍,只好帶著本部軍馬隨后跟上,心里這個別扭:
  “小毛孩子!打過几回仗啊你?大姑娘養孩子,你顯得什么能!你不是能耐梗儿嘛,行,讓你小子先去撞撞南牆,撞你個頭破血流再說!”
  心里有气,他這路大軍前進的速度就慢多了,一路嘎悠著等嘎悠到了地方,仗也打完了,老遠就看見王匡盔歪甲斜、旗號零亂,渾身帶著血沒命地往這儿跑。
  廉丹迎上去:
  “太師公一戰成功,可喜可賀!照您的吩咐,酒菜都預備好了,您是在這儿吃啊,還是回大營去吃?”
  “吃個屁!賊兵忒厲害!就沒見過象他們那么玩儿命的!廉將軍,咱們一塊跑吧!”
  廉丹不好意思再拿他開心了,畢竟人家在這种危急關頭,還能惦記著他,拉他一塊儿逃命。可是他也不能跑,出發前皇上單獨找他廉丹談過話,“將軍受國重任,不捐身于中野,無以報恩塞責!”這不明擺著要他戰死算嘛!
  王匡急了:
  “還等什么哪廉將軍!再不走,赤眉大軍擁上來,可就來不及啦!”
  廉丹從腰里摘下印信,由車上拔下符節,交給急得直跺腳的王匡:
  “太師公!麻煩您把這些東西呈送皇上,就說廉丹我為大新盡忠了!”
  “別介呀!胜負乃兵家常情,戰略轉移又不是什么丟人的事!對了,咱不是臨陣脫逃,咱是戰略轉移!廉將軍,您就別耗著啦,赤眉追兵的暴土狼煙儿都卷上來啦!”
  廉丹一把推開王匡,急嗤白臉跳上戰馬:
  “小家伙可以逃跑,俺廉丹決不能跑!”
  揮動大刀,直向赤眉追兵殺去。
  赤眉義軍董憲也是個驍勇善戰的猛將,一杆槍使得出神入化,廉丹跟他苦斗了几十回合,手下的兵了越斗越少,赶來的義軍卻越圍越多,廉丹慌了手腳,一個沒留神,被董憲挑下馬來,眾義軍不由分說,亂刃齊下,把堂堂的大新更始將軍給剁成了餃子餡。
  消息傳到長安,王莽心疼死了:
  “予的廉將軍!您帶了那么多百里挑一的精兵銳卒,還可以隨意征調各郡的戰馬錢糧,本來應該鞭敲金鐙響、高唱凱歌還的!可是您忽略了予詔書里指示的戰略戰術,一味恃勇斗狠,离開了大將威武的符節,騎著馬大喊大叫,混在亂軍中跟一伙無名小卒玩儿命,終于死在亂刀之下!嗚呼哀哉,可悲可歎!賜你個謚號,就叫果公吧!”
  東征大軍的失利,挺讓王莽懊喪,正琢磨著再派第二梯隊上去,瞅見哀章了:
  “國將,廉將軍為國捐軀,你看誰可以接過他的槍?”
  哀章就知道王莽沒忘了前些天會上自己的請戰,可那是什么情況?那會儿誰想到這些老農民這么能戰斗?只不過想有個机會帶帶兵,發點儿戰爭財罷了!這陣儿一看,連身經百戰的廉丹都玩儿完了,誰還敢去逞那個能?于是他弄出一臉苦相:
  “皇上,臣是知識分子出身;領兵打仗絕對外行!要不這么著,東征,您另請高明,臣就于點儿力所能及的吧,比方說,眼下兵荒馬亂,百姓流离失所,听說光是進入函谷關求食的饑民就有几十万!有不少人還竄進了長安,連帶得首都也鬧起饑荒來了,臣不如去開倉放糧,賑濟這些饑民,維護首都的繁榮安定,這不也是挺光榮、挺艱巨的任務嘛!”
  王莽這會儿挺明白:
  “這种小事還用得著堂堂國將親自去干?予早就派下面的辦事人員去做了!”
  哀章一嘖:
  “嘖!您是不知道哇!您派的那些養贍官,根本沒干正事,早把您撥去的救災糧給盜賣了,賣的還是大价錢!您這兩天沒看期貨交易所的大盤吧?小米的价格已經漲到一斤黃金一斛了!那幫家伙發了大財了,据說有的連勞斯萊斯都置上了!那些等米下鍋的饑民可慘了,十個里頭有八個楞讓活活給餓死了!”
  “有這事?”王莽扭過頭去問中黃門工業:
  “予不是讓你調查進京的流民的生活情況嗎?這事你怎么沒匯報?”
  王業沖哀章嚷嚷:
  “國將公!咱說話可得憑良心!您說饑民沒的吃,有什么憑證?”
  “憑證?你听听!皇上,您也听听!宮牆雖高,擋不住饑民的哀號!”
  王莽側耳細听,果然呼嘯的寒風中若隱若現地夾雜著模模糊糊的哀怨聲音。
  王業也參与了盜賣救災糧的違法活動,心里有鬼:
  “皇上,這哪是什么哀號,分明是流民們吃飽了之后在消化食儿呢!要是真餓,他們哪儿還有勁儿叫喚!您不信?奴才這就去拿憑證……”
  小子騰騰騰跑步出去,找一家飯館,買了一大碗白米飯,又盛了一大碗肉羹,端回宮來:
  “皇上!國將!您二位瞅瞅,流民們吃的就是這個!上等的泰國香米,最近風靡京師的紅燜羊肉,您看,還漂著油面筋哪!這還要怎么樣?連奴才也不敢吃這么高檔的玩意儿!”
  王莽放心了:
  “流民的溫飽問題已經解決了嘛!退一万步,就算暫時有點儿困難,予不是還研究出來‘代食品’了嘛,讓大夫、謁者分頭到各州郡災區去,教給饑民,把草木熬成膠來當飯吃,這是多妙的法子?神農氏也琢磨不到這儿!國將,別不是你听說赤眉猖撅,嚇得不敢上前線一才拿賑濟災民說事吧?”
  哀章的花花腸子讓皇上看透,沒了言語。
  王莽又開始旁證博引,考古癖的老毛病又犯了:
  “想當初,偉大的祖考黃帝跟蚩尤作戰,你知不知道,派誰作的大將?中黃直!中黃直跟大新什么官職相仿,國將號稱知識分子出身,不會不知道吧?”
  “皇上你甭考臣了,臣去還不行?中黃直就是國將,國將就是中黃直!得勒,人生自古誰無死,愣讓打死別讓嚇死!皇上,您發虎符吧,臣愿去平定山東!”
  “這就對了,國家有難,匹夫還有責呢,何況你這位符命里明确指定的國將!”
  哀章別提多后悔了,心里嘀咕:
  “您就別提那符命了,我倒霉就他媽倒在這符命上了!早知道大新有這天,我不會給自己派個國師當當!瞧劉秀那小子多自在,翻翻書本儿,編編典章,一樣拿四輔的高薪!”
  哀章窩窩囊囊去跟太師王匡會合,東方的事情算交給了他們倆。可是河南那邊的形勢也不太妙,也得派人去彈壓才行。
  王莽調度有方:
  “大將軍陽浚,領兵往河南榮陽敖倉防守,那儿是天下第一糧倉,不能讓新市、平林、下江那几路反賊得手!真要丟了敖倉,咱們大伙儿都得去喝西北風儿!大司徒王尋,率十五万雄兵,坐鎮東都洛陽,防備那几路反賊順勢西來,這是捍衛首都的重要防線,千万不要麻痹大意!大司馬董忠在北軍中壘營地待命,可不是呆著吃飽了混天黑,得抓緊時間訓練兵卒,隨時准備開赴前線!大司空工邑留守京師,兼理三公的所有公務!各自執行去罷!”
  陽浚、董忠、王邑三位都沒什么問題,奉命鎮守洛陽的大司徒王尋出了點小岔子,剛出長安沒几步,在霸昌廄過夜,居然把皇上賜下的黃金斧鉞給弄丟了,不知道是哪個不開眼的偷去換酒喝了。
  王尋火燒眉毛,提著褲子到處尋覓,王尋王尋嘛,姓王的不尋誰去尋?
  到了還是沒尋著,王尋手下的辦事員房揚哭了:
  “嗚……出師不利,出師不利呀!易經里單有這么一卦,叫‘喪其齊斧’,大凶啊!大司徒,您慢慢儿找吧,房揚不奉陪了,房揚這儿有份辭職報告,我這就奔長安,接了老婆孩子,回老家避難去嘍!嗚……喪其齊斧,喪其齊斧!”
  房揚前腳儿到了長安,后腳儿,王莽就接著了王尋的報告,王尋小子也夠滑頭,把丟失御賜斧鉞的責任一股腦儿全推到了瘋瘋顛顛的房揚身上,還添枝加葉儿使了不少坏,好像大新的災難就是這么個狂士招來的。王莽當然不干了,派几個虎賁勇士,一頓亂棍,真把房揚給送回了老家,連車票都不用買!
  殺了一個房揚,對大新局勢的扭轉屁也不頂,各地的農民起義軍卻越鬧越紅火,起初還只是吃飽肚子就算完,可現在不同了,居然敢占州奪縣了,好几万人一擁而上,弄得各地方長官沒脾气,打又打不過,逃又逃不脫,二千万以下的官員讓他們給宰了不少,只好盼著朝廷派兵來剿滅,可王師全是紙糊的一般,殺“賊”沒本事,作威作福禍害地方倒比“賊”還他媽賊!連那個統了十几万虎狼之師的大師公王匡,雖說有了會飛檐走壁的國將哀章相助,也還是連吃敗仗,剿“賊”?不讓“賊”剿了就算小子走運!
  王莽這會儿才感到事情嚴重,想了半天,明白了:
  “看來事情是讓子給弄糟了,歸根結底,恐怕還是新政的毛病!其實予推行新政,也是為了國家的繁榮富強,不過從實際效果看,好像不象予想的那么美妙!國家沒富強,倒把民心給弄丟了!也罷!順時而變,把新政暫停了吧!有關井田制度、不准買賣奴婢和征收山林湖沼稅賦等六管制度的禁令,一概取消,予即位以來的詔令,凡是給老百姓帶來不便的,也全都收回!讓風俗大夫分途巡視天下,向老百姓宣布予的最新指示,讓他們別再跟予鬧著玩了,都回家安居樂業去吧!”
  想得倒是挺美,可事情到了這個份儿上,哪儿是停了新政就能管用的?農民軍里,現在有不少劉氏子孫,他們可是沖著王莽的龍椅來的!其中,平林、新市、下江三路人馬,居然擁立劉圣公為皇帝,改年號為更始元年,還象模象樣地任命了各种官吏,气得王莽怪叫連天:
  “這不是謀朝篡位嘛!你們快想轍,怎么才能保衛大新?想不出來不許吃飯!”
  這又是打王政君那儿學來的,盡拿餓肚子嚇唬人!
  也別說,這招儿還挺靈,餓了他們不到半天,好主意就給餓出來了:
  “皇上,天下這么樣儿地亂,甚至把矛頭直接指到您的身上,臣等以為,就只一條:這幫人以為您老了,不行了,才敢這么猖!您也不用著急,只要向天下昭示您的偉大雄風,天下立馬儿就會安定!其實這事儿辦起來也挺容易,您只要續立一位皇后,不,不光立一位皇后,還要效法黃帝,立一百二十個嬪妃!這么一來他們誰還敢動您龍椅的腦筋!還不是臣等出歪主意,只要盛大的婚禮一舉行,天下就算定了,什么赤眉,什么新市,什么亂七八糟的這號軍那號軍,全都自動解散!事不宜遲,皇上您赶快結婚吧!”
  王莽居然還信了,他這些日子恐怕也是被孤獨給困扰得可以,這個建議一來可以安定民心、鞏固皇權,二來也可以安慰這個內外交困孤家寡人的寂寥之心,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為之?何況真也費不了什么事,當初孝睦皇后去世之后,就有人提過類似的建議,說黃帝就是因為御了一百二十女而成仙得道的,大新天子也應該學習前人的先進經驗,等等。當時王莽就派四十五位中散大夫一級的官員分頭去選美女,這項工作雖然是在戰火不息的惡劣條件下開展的,卻也十分順利,一百二十一位美女全都挑選停當,只等著皇上一聲令下,就可以開赴大新朝的第二戰場呢!
  王莽傳旨,讓一百二十一位美女梳洗打扮,排好隊,接受皇上的檢閱。
  果然都是絕代佳人,一個個花枝招展,有万夫不當之美。王莽看來看去,獨施慧眼,從一百二十一女中選了一位最优秀的史家姑娘定為皇后,其他的美女也都按出身、容貌、學歷(可能有這一條),分別定了職稱。按照古制,一百二十一女中,除設皇后一人之外,還有和嬪、美御、和人各一位,爵位比照三公;嬪人九位,相當于九卿;美人二十七位,相當于大夫;御人八十一人,相當于元士。
  大婚這天才逗呢,一百二十一女不按新娘子裝束,倒照著當兵的扮相,一個個身著戎裝,佩帶印信,腰里還挎著弓箭。依王莽的說法,這叫借母威以宣圣德,振坤綱以厭群寇。似乎皇上的后妃這么一捯飭,大新的國威立馬大振,天下的草寇頃刻平定。
  新郎官的露面更是讓群臣精神振奮:
  “喲!老兄,您瞧咱們皇上,今儿怎么顯得那么年輕!挺著胸,背著手,雄赳赳,气昂昂,一點儿也不象小七十的人!”
  “這就對了,老弟!有個細節不知老弟注意了沒有,咱們皇上頭發、胡子今儿全變色了,駿黑珵亮!活儿干得還真漂亮,一點儿看不出來是染過的!就是不知道皇上使的是什么染發膏,我倒真想試用試用,還不怕老弟您笑話,這些日子,你嫂子老抱怨,說我出工不出力,暮气沉沉,鼓動我,讓我煥發青春呢!”
  “老兄,這您就不對了,咱們染不染的倒不吃勁,頂多不就是討討媳婦儿的歡心嘛!可皇上這么一年輕,那意義就大了去了,振奮了軍心、民心,讓那几路反叛膽戰心惊!要不怎么說呢,個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國家的事,再小也是大事!”
  正聊得熱鬧.婚宴開始了。這一通海嚼,真叫气派!新任后妃那一百二十一張櫻桃小口,倒還講點儿閨訓庭誡,抿著嚼、閉著咽,酒也不敢多喝,怕失了大新的母儀。應邀陪宴的上千號大小官員可就不管那么多規矩了,文臣忘了斯文,武將要顯豪气,一個個全都甩開了腮幫子,不論生冷、哪管葷膻,逮著什么撮什么。也難怪,這些日子國家財政緊張,禁止公款吃喝,把這幫東西給憋得可以,“口中淡出鳥來”,好容易有這么個吃孫喝孫不謝孫的机會,能不盡力表現?再說這里頭還有個政治態度的問題,皇上在國難當頭的窘境下,搞這么大規模的婚禮酒宴,不就是為了向普天下宣告,大新國力依然強盛無比,大新天子依然強健無比,大新文武依然強悍無比!身為大新重臣的袞袞諸公,要是連這點子雞鴨魚肉都拾掇不了,還怎么去掃平天下?
  于是乎,風卷殘云、雨打柔葩,上西堂的屋頂差點儿沒讓熱鬧的气氛給掀了蓋儿,連皇上跟一百二十一位新國母們什么時候入的洞房,他們也沒顧得上,反正入洞房以后的活動,他們也幫不上忙,恭請皇上一個人去對付,他們還是沖著眼前這一堆美味佳肴努力吧!
  王莽被一百二十一位香艷無比的女孩子簇擁著到了后宮,老爺子有點心虛:
  “這么多美姬妖娃,叫予如何支應得起?雖說頭發胡子全都染過,看上去挺年輕、挺壯實,可要真刀真槍上陣廝殺,予這把老骨頭恐怕還真吃不住勁!今儿晚上倒好對付,予可以只留皇后一人侍寢,拼了老命一對一,不敢奢望大獲全胜,湊湊合合能打個平手也算說得過去。可明儿怎么辦?后儿怎么辦?一百二十一人,這不是車輪大戰嘛,不琢磨出個以少胜多、以寡敵眾的高招儿來,予這條老命怕是要葬送敵手!”
  一邊儿想著克敵制胜的長遠之計,一邊儿先把這幫娘子軍給遣散,讓她們先回各自寢宮安歇,听候調用,只留下史家姑娘新皇后,老夫少妻對著椒房殿的龍鳳紅燭,要盡一盡魚水之歡。
  就在這個時候,老天爺開眼了,一場狂風驟然卷起,估計得有十級以上,那么結實的椒房殿,居然也給刮得微微搖晃,殿外种的合抱大樹,發出不堪的呻吟,沒過片刻,竟然轟然摧倒!而瓢潑的大雨,也跟著起哄架秧子。
  王莽這個樂呀:
  “皇后,古書上說,陰陽交合有三大忌,天忌、人忌、地忌。大寒大熱,大風大雨,日月蝕,地動雷電,這都是天忌,這個時候,咱們就別再堅持了,反正來日方長,明儿再說吧!”
  這場狂風,算是老天爺幫了王莽一把。不光幫他解了椒房之困,對大新的國勢也是大大地有利。第二天,當王莽問起昨夜風雨的損失時,群臣一齊額手慶賀:
  “皇上,這場風雨絕對是好兆頭!雖說有摧屋拔樹之虞,可那算不了什么!昨儿是什么日子?是辛丑日,正是《巽卦》主宰的日子!《巽卦》象征風.它的含義是卑順,聯系到您的大婚,不能不讓愚臣等高興!這分明是老天爺用這場風雨,明确了皇后的原則,昭示著國母的德行。這正是《易經》里說的:‘賜下這樣的洪福,給國王的母親’。《禮記》里也說:‘承受上天賜予的幸福吧,這种幸福是無邊無沿的’!這場風雨的政治意義也很重要!現在南陽的劉圣公不是僭號稱帝、托漢自立嗎?這場風雨是老天爺對他們的沉重打擊!漢朝是什么?火德。火德怕水呀,昨儿那場雨多及時,他們正想仗著火德死灰复燃呢,吃嚓!老天爺一場雨,把漢朝的火給它潑滅了,叫他們這輩于甭想再著起來!皇上,好兆頭哇,好兆頭!”
  王莽也暈了,美不滋儿的:
  “予說老天爺也不能撒手不管嘛!這還得說是予真得了天命!看來,那幫打著漢室旗號鬧事的東西,算是沒戲啦!”
  王莽現在已經不擔心前線的情況了,老天爺這么偏著心眼儿,還發什么愁?發愁的,倒是怎么打發后宮里“嗷嗷待哺”的那一百二十一位美人!于是王莽派人滿世界訪高人、覺仙方,想解決“以少胜多、以寡敵眾”的戰略戰術問題。
  后宮里“以寡敵眾”的重大課題尚在理論研究和試驗性操作階段,河南那邊儿的漢軍,卻早已出了成果,演出了一幕“以少胜多”的威武雄壯的武戲。
  大司空王邑,就是被王莽譽為“新室威寶之臣”的那位,這陣儿正領著大軍在河南前線剿滅“反叛”。本來,大軍是要奔宛城去的,可是路過昆陽的時候,王邑心血來潮,想把這座城池捎帶著拿下。
  曾經當過一陣子大司馬的納言將軍嚴尤不大贊成:
  “大司空,僭號稱帝的劉圣公不在這儿,在宛城,咱們還是應當繞過昆陽,直取宛城,擒賊擒王嘛,抓住了那個所謂的‘更始皇帝’,別的城邑自然平定……”
  王邑哪里肯听:
  “跟漢軍作戰多年,老兄的膽量怎么越來越小!咱們這是百万大軍!俗話說,兵上一万,無邊無沿,兵上十万,徹地連天,百万雄師所過之處,那還不跟洪水颶風一樣,還能讓敵人殘存?小小一座昆陽,不過千把守軍,哪儿夠咱們一頓嚼吧的?甭跟他廢話了,咱們這就攻城,把里頭的反賊殺光,踏著敵人的血泊前進,前頭的部隊唱著胜利歌,后頭的部隊跳著胜利舞,那多帶勁!”
  百万大軍把昆陽圍了几十層,城里的守軍頂不住了,挑著白旗儿請求投降,王邑不答應,非要實行“三光”不可。
  嚴尤急了,差點儿把日本軍官的台詞給用上:
  “你的真正的軍人的不是,戰術的不懂!兵法上怎么說的?‘歸師勿遏,圍城為之闕’。您不給城里的守軍留活路,人家還不玩命?有道是殺人一千,自損八百,您有百万大軍是不假,也別這么糟蹋哪!這可是咱大新的全部家底儿啦!”
  王邑也不客气:
  “嚴將軍!您別跟我這儿擺老資格!打仗這事儿,誰也不是天生來就會的!再說,我也不是沒帶過兵,當年我被皇上任命為虎牙將軍,往東平過反虜,往西滅過逆賊,大大小小的陣仗,我也見過不少!那也是無往不胜、所向披靡,要不皇上也不能讓我當前敵總指揮!我就這么決定了,您拿我怎么著吧?”
  還能怎么著,那就打吧,反正有百万之眾,打几千人還不跟玩儿似的?
  可万万沒想到,一座小小的昆陽城,不過八九千守軍,居然還挺頑強!其實也是,人家一看左不過是一死,豁出去拼個魚死网破,拼一個夠本儿,拼倆賺一個,就是死,也要濺你一身血!
  何況守軍里頭,還有一位高人,這人是劉氏宗親,春陵侯的后代,姓劉名秀字文叔,跟新朝國師同名,就是后來東漢的光武帝。不過眼下還不行,只是更始帝劉圣公手下的太常偏將軍,還不如他的哥哥劉伯升,劉伯升還弄了個大司徒當當呢。
  別看劉秀這陣儿官儿不大,又年輕,可能耐不小!劉秀讓王鳳、王常留守昆陽,自己領了一十三騎,偷出重圍,到國縣、定陵縣一帶,去搬請了几干救兵。王邑根本沒把他放在眼里,兩下里總共不才一万多人嘛,無非是給本大司空的餐桌上多加了一道菜,照單全收,吃了它就是!都用不著全体出動,調一万人迎擊敵援,其余各部,全在營盤里休息待命,看著本大司空是怎么吃掉劉秀這道小菜儿的!
  誰知道這道小菜可不是那么好吃的,王邑沒能吃下劉秀,反讓劉秀給噎著了,差點儿沒噎死!
  這仗具体是怎么打的,咱們不必多說,有空儿您去翻翻《中國古代戰爭史》,那上頭寫得細著呢。反正昆陽這一場血戰,殺得是天昏地暗,王莽的百万大軍.在昆陽城下,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大新的老本儿,一下子輸得精光!當然也不可能全都被消滅,王莽的軍隊都是從各郡縣調來的,一戰失利,便作了鳥獸散,除了死的那是跑不了,帶口气儿的,全都撒了丫子,連號稱百戰百胜的前敵總指揮王邑,也跑回了洛陽,身邊只剩下從長安帶來的几千虎賁。
  前線的戰報傳回京師,朝野震動。關中地區的老百姓,早就憋著要跟大新天子叫叫勁,趁這机會,也就樹了義旗,在天子腳下鬧起事來。全國各地,這會儿流傳著一首民謠,也可以說是所謂鷹語:“劉秀發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龍斗野,四七之際火為主。”
  有人誤會了,“劉秀”,這不是大新國師公的名諱嗎?哎喲,別不是國師公要成為下一位皇帝吧?
  這人是誰呀?王莽的叔伯兄弟王涉,這陣儿是衛將軍,也在十一公之列。
  王涉去找大司馬董忠商量:
  “大新這條船已經是底朽幫糟,眼瞅著要沉,咱們可不能這么干坐著等死,得想個什么轍,搞搞自救!大司馬您不是降符伯嘛,您對符命這一套有研究,您說說,‘劉秀發兵捕不道’這首民謠,算不算符命?是不是天意?”
  董忠早就明白王涉的意思了,敢情衛將軍身為皇上嫡親,到節骨眼儿上也要當回白眼儿狼!您都這樣,我這非親非故、八竿子打不著的還跟著那老東西賣什么命?兩人一拍即合,去說服那位國師公“劉秀”,請他遵照上帝的旨意,去“發兵捕不道”。
  劉歆哪儿敢答應!這兩位說客.一個是皇上的堂弟,一個縣為皇上搖旗吶喊最起勁儿的新貴,空口說白話,就想讓我造反,誰知道這里頭有沒有什么圈套?
  王涉眼淚都下來了:
  “國師公,您怎么還不相信我?您是顧慮我跟皇上的親緣關系吧?嗐!您是不知道哇,我跟您透露一個秘密:我二大爺,就是當今皇上的老爸,從小就鬧病,我二大媽又一向好喜杯中之物,一個病貓一個醉鬼,哪儿能夠生男育女?我們王家的人都怀疑,皇上,不,那老小子,十有八九是抱來的!我跟那個野种有什么血緣關系!您就別不放心啦!我都合計好了,大司馬董忠,主管中軍精兵,我呢,以衛將軍的身份統率著羽林軍,您的大公子,伊休侯劉疊,現在是侍中五官中郎將,負責皇上的貼身警衛。咱現在是要人有人,要槍有槍,咱們哥儿几個同心合謀,把王莽那老小子給劫持了,獻給南陽郡的更始天子.這不就能保全劉家王家兩個家族,省得給那老雜种當陪葬!至于完了之后,是由更始坐天下,還是由國師公您登龍位,您二位商量去,我只求到時候您賞我口剩飯吃就得!”
  劉歆心里足足翻了七八十個個儿:
  “咳!這事儿真叫劉秀我為難!我跟當今皇上是多少年的朋友君臣,如今看著他不行了,我給他撤火,傳出去不讓天下恥笑?我這算什么東西?不成了反复無常的小人了嘛!”
  “國師公!您這就不對了。什么叫小人?不是允許向真理投降嘛!不是說受蒙蔽無罪、反戈一擊有功嘛!大新都這個德行了,您還護著它管什么用?國師公,机不可失,時不再來,真要等到漢軍打進長安,再想歸順可就晚了,可就什么實惠都撈不著了!”
  “實惠不實惠的,我劉秀現在也不去想它了,不過從星象上看,大新气數也就到這儿了,東邊儿的這一二年就准成事……”
  “還是啊!那您還猶豫什么?您別忘了,您的倆儿子一個閨女,可都是讓那老小子給害死的!這也是滅門斷根儿的深仇大恨哪!咱搖頭不算點頭算,就這么定了,我這就去布置人手,咱們說打就打,說干就干!”
  “不急不急!這事儿太重大,要么不干,要干就得干成,別打不成狐狸弄一屁股臊!我看等主殺伐的太白星出現的時候再動手,最有把握!”
  王涉回去跟董忠一說,這哥儿倆這些日子開始添毛病,一到晚上就往屋子外頭跑,仰著脖儿瞅星星,嘴里還念叨:
  “哪是太白星啊?怎么還不出來?”
  整個儿一個追星族!
  追了有半個多月,太白里沒來,奪命星倒捷足先登了。也不知哪個小子走漏風聲,讓王莽得著了信儿,派使者分頭約見王涉、董忠、劉歆等人,說是有要事相商。商什么呀?王莽根本就沒露面。就見一幫武士橫眉豎目持胳膊挽袖子,提拉著鋼刀挨宮里候著。
  哥儿几個這才明白,讓王莽先發制人了。董忠是個武將,拔出寶劍還想掙扎,架不住對方人多,三下五除二,就把大將剁成了大醬。連一家老小也沒幸免,刨一大坑,里頭擱上濃醋、毒藥、小刀子、刺條子,把男男女女扔一塊堆儿,活埋了。
  王涉也自殺了,剩下劉歆,在獄里圈著。王莽親自帶了酒肉,去看望這位背叛自己的老朋友、老部下:
  “穎叔!你太讓予寒心了!你我的交情几十年了,別人誰都可以背叛予,連予的親生儿子謀反,予都沒這么傷過心!可你跟他們不一樣,還記得嗎,當年在黃門郎舍,在十里長亭,你對予是怎么說的?那叫肝膽相照!可現在……唉!穎叔哇穎叔!予只有用這濁酒三杯,為你在赴黃泉的路上御御風霜了!”
  劉歆雙目緊閉,坐在地上,一語不發。
  王莽斟上兩杯酒:
  “穎叔,你我几十年的朋友君臣,我又何嘗不想挽救你一命?可是,我不得不如此啊!大新危難之秋,外有盜賊四起,難以平定,內有故舊背叛,此伏彼起,今天我赦了你,明天,就會有更多的人來背叛我,背叛大新!來吧,咱們哥儿倆干了這杯苦酒!”
  劉歆老眼含淚,抖抖索索接過酒杯:
  “巨君,我劉秀對不住你了!你的朋友之情、君臣之誼,劉秀心里明鏡一般!按理說,劉秀在這個節骨眼儿上,應當幫你一把,幫大新一把,我也明白,我的行為,傷透了你的心!可是,巨君哪!你也要平心靜气痛定思痛想一下,大新這十几年來,到底有沒有象當初你我說的那樣,要為百姓為蒼生換個活法儿?你受禪之時的那些許諾,到底有多少兌現了的?不錯,事情弄到這個地步,不能全怪你,畢竟朝政得由大家來做,我們這些大臣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可是巨君你別忘了,你是一國之君!你的那些新政,到底給國家給百姓帶來什么好處?直到今天,我才想明白了,以你的才干,要想拯救這個國家,是根本不可能的!你和我一樣,都是悲劇性的人物,都是有心無力!巨君,大新跟大漢一樣,都爛掉了,垮掉了!沒有任何希望了!”
  劉歆仰面長歎:
  “百姓何事!蒼生何辜!”
  歎罷,把杯中苦酒一飲而盡:
  “巨君,劉秀先走一步,黃泉不遠,秀在陰間等你!”
  一頭撞在牆上,腦漿進裂!
  王莽扔掉酒杯,扑在劉歆的尸首上,痛心疾首:
  “穎叔!我盡力了,我盡力了!這不是我錯,不是我的過錯!天哪!你既然把天下蒼生交給王莽,為什么不指一條明路,讓我把天下治理好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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