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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自食苦果


  自以為是頻發難,目空一切招人嫌;
  兩枚炸彈投華府,坏了和談又丟官。

  話說1951年元旦前夜,三八線上炮聲隆隆,中國人民志愿軍和朝鮮人民軍全線發起進攻,迅速突破"聯合國軍"防線。被部署在第一線的南朝鮮軍一触即潰,奪路而逃。李奇微坐著他的吉普車在前線跑來跑去,試圖阻擋住滾滾后退的洪流,但毫無成效,被迫于1月3日下令全線向漢江南岸撤退。中朝軍隊立即轉入追擊,于4日進占漢城,5日渡過漢江,8日占領仁川,并推進至北緯37度線附近地區,殲敵1.9万余人,胜利結束了第三次戰役。

  中朝軍隊的新年攻勢再次引起華盛頓一片恐慌。但隨著戰線的穩定,李奇微發回了令人鼓舞的消息,說他能頂住任何新的進攻,這對日益心寒的決策者們來說不治子治啻是一股"冬天里的暖風",堅定了他們不必擴大戰爭也能堅持下去的信心。1月9日,作為對麥克阿瑟12月30日擴大戰爭的四點建議的回答,參謀長聯席會議致電麥克阿瑟,稱已經考慮并將繼續考慮他的建議,但明确指出:封鎖中國沿海,"必須等到我們在朝鮮的陣地得到穩固或從朝鮮撤出以后",而且還要事先征得与中國有貿易往來的英國的同意;炮擊和空襲中國大陸,必須在中國軍隊進攻朝鮮以外的美國軍隊時才能決定是否實施;動用台灣國民党軍隊增援,不可能對朝鮮的局勢起決定性作用。因此,他們要他繼續執行12月29日确定的方針,重申:"在首先考慮你的部隊安全和保衛日本的基本任務前提下,最大限度地殺傷在朝鮮的敵軍,當你判明必須撤退才能避免人員和物資的重大損失時,就可從朝鮮撤至日本。"當時,參謀長聯席會議的确考慮了麥克阿瑟的建議,并擬定了一項應付局勢進一步惡化的措施方案,其中包括向日本派出兩個師;加強對中國的經濟封鎖;准備對中國立即進行海上封鎖;解除對中國進行"空中偵察"的限制;鼓動并支援蔣介石反攻大陸;向台灣派軍事代表團及向在大陸的國民党殘余武裝提供一切可能的秘密援助等。這項方案于1月12日在參謀長聯席會議上獲得批准,并提交國家安全會議討論通過。

  惠特尼寫道,麥克阿瑟把參謀長聯席會議1月9日的電報看作是一個"圈套":讓他來掌握"重大損失"的确實含義以作出是否撤軍的決定,這實際上是把責任推到他的頭上,而華盛頓方面就可像懦夫一樣避免作出這個令人討厭的肯定會遭來非議的決定。因此,他馬上回電要求澄清這樣的事實,即他的部隊按目前的實力不足以完成既防守朝鮮而又同時保衛日本的任務;以現有的部隊來守住陣地只能維持有限的一段時間,而要完成這個任務就不可能沒有損失,這种損失是否"重大",則要看人們賦予它以什么樣的標准。進而,他又要求華盛頓明确這樣一個問題,即美國的現行政策在朝鮮的軍事目標到底是什么?是無限期地打下去直至最后胜利,還是只堅持一定的時間,或是為了避免損失而盡早撤走?要決定堅持下去就須明确提出來,而且只有采納他的四點建議才能堅持并最終取胜。要決定撤走也須明确定下來,而不必在遭受無謂的損失后才撤。這不是一個戰術問題,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走,也不是一個需要視損失情況或敵方的行動來做決定的事情,而是涉及到對國內和國際都會帶來決定性影響的大政方針問題。他警告說,這個問題定不下來,政策含糊不清,他這個總司令就無所适從,無法在戰場上定下到底該采取什么行動的重大決心。另外,讓官兵們"以生命去換取時間",也必須明确向他們說明其政治意義,使他們充分理解其行動的目的,否則,他們是不會心甘情愿地去冒險沖鋒陷陣的,其低落的士气將嚴重影響戰斗力和戰場效果。

  麥克阿瑟對部隊士气低落的抱怨,也使華盛頓方面對他本人的士气是否高昂產生了怀疑。顯然,麥克阿瑟認為,除非擴大戰爭,否則就只有撤出朝鮮;不撤出朝鮮,就會面臨"重大損失"。艾奇遜稱他的這份電報是一封遺書,其用心之一,是在形勢一旦惡化時為自己開脫一切責任,其二是向華盛頓施加最大壓力,迫使其接受擴大戰爭的建議。杜魯門看了這份電報也"深感不安":它表明麥克阿瑟完全不想執行他的命令。但在1月12日舉行的國家安全會議上,杜魯門仍充滿幻想地認為:"如果給麥克阿瑟以有關政治和外交政策的最新知識,他一定會理解華盛頓的真正意圖。"于是,會議決定采取三种方式同時做麥克阿瑟的工作,即由總統直接寫信向他闡明美國的政策,由參謀長聯席會議再發一個指示"勸說"他執行命令,由陸、空參謀長柯林斯和范登堡親自前往東京做解釋工作。

  12日當天,參謀長聯席會議的電報就發給了麥克阿瑟,指示他在下令撤軍前有必要再爭取一些時間,"以便同參加朝鮮戰爭的聯合國成員國在外交和軍事上進行磋商";除非由于軍事需要,"确實迫不得已",否則不應放棄朝鮮,而應"實實在在地最大限度地"打擊共產党軍隊。"這對于美國在世界上的威信,對于聯合國和北約組織的前途,以及對于努力在亞洲組織的反共抵抗運動,都是同樣重要的"。總之,要盡可能堅守,堅守無望才可考慮撤到日本。

  14日,杜魯門的信件以電報形式傳到東京。信中列舉了十條理由,說明在朝鮮盡可能堅持下去所能達到的政治目的,其中主要有:它可以使自由世界圍繞它動員起來以對抗蘇聯的威脅;降低被夸大了的共產党中國在政治和軍事上的威望;為在中國內部和外部組織非共產党抵抗運動提供更多的時間和直接援助;履行對韓國所承擔的義務以向全世界表明美國友誼的重要性;有利于日本以后的安全地位;鼓舞面臨共產党勢力威脅的國家堅定地与其作斗爭;促進西方各國加強其防衛力量;鞏固對美國的國家安全利益具有不可估量价值的自由世界聯合陣線。杜魯門最后強調,以現有兵力"要繼續進行這樣的抵抗,在軍事上也許是不可能的……但重要的是,我們應向全世界表明,在最坏的情況下,即使我們被迫撤出朝鮮,這种撤离也只是出于軍事上的需要,我們在政治上和軍事上將不會接受這种結果,直到侵略行為被糾正為止"。至于擴大作戰區域的問題,他表示要"審慎行事"。

  麥克阿瑟看了這封信后,似乎領悟了其中的含義。他對手下人宣布說:"先生們,這封信終于解決了我們是否撤出朝鮮的問題。沒有撤軍一說了。"同時他致電華盛頓,"我們一定盡最大努力去執行"抵抗任務。

  第二天,柯林斯和范登堡到達東京。麥克阿瑟向他們宣讀了杜魯門的信,并說他理解這封信下達了"永久"留在朝鮮的"指示"。柯、范二人則把1月 12日參謀長聯席會議批准的在形勢惡化時所要采取的行動方案轉達給麥克阿瑟,這更加強了他對杜魯門信件的片面理解,以為華盛頓方面已在考慮擴大戰爭的可能性。

  隨后,柯、范二人對朝鮮戰場進行了實地考察。他們同李奇微及其下屬軍官和士兵們進行了接触,發現士气并不像麥克阿瑟所說得那樣令人擔心。李奇微向他們保證說,他對第8集團軍"能完成自己的任務是深信不疑的",并已開始了代號為"狼狗行動"的有限攻勢。回到東京,柯林斯馬上給華盛頓發了一份緊急報告。該報告稱,在李奇微領導下,第8集團軍狀況良好,士气令人十分振奮,目前尚未出現怨天尤人、斗志瓦解的現象,而且正准備嚴厲抗擊任何大規模的進攻。這份報告如同一針強心劑,立即使華盛頓感到歡欣鼓舞,如釋重負。在1月17日舉行的國家安全會議上,參謀長聯席會議于12日提交的那項方案未獲批准,被擱置一邊了。從此,華盛頓方面對麥克阿瑟更加不信任了。他們直接從李奇微那里獲取信息,而使麥克阿瑟成了一個被架空了的董事會主席式的人物。

  1月25日,李奇微利用中朝軍隊休整之机,在迅速調整部署后發起代號為"霹靂行動"的大規模試探性進攻。10天后,這一行動又發展成代號為"霹靂圍剿"的大規模持續進攻。李奇微吸取了以往分兵冒進的教訓,為防止部隊被分割包圍而采用互相靠攏、齊頭并進、穩扎穩打的戰法,以及始終保持接敵的"磁性戰術"和實施密集火力突擊的"火海戰術",与中朝軍隊打消耗戰,逐步向前推進。到2月10日,西線部隊已進至漢江南岸一線,并占領仁川和永登浦等地;東線部隊則進至砥平里和橫城以北地區。為粉碎"聯合國軍"的進攻,中朝軍隊于2月11一16日對砥平里和橫城地區突出之敵實施了反擊,隨后轉入運動防御。

  這期間,麥克阿瑟曾兩度赴前線視察。2月20日,他再次前往原州會晤李奇微。在那里,李奇微向他匯報了兩天前制訂的繼續向北推進的"屠夫行動"計划。麥克阿瑟二話沒說就批准了該計划,并當著李奇微的面向記者們宣布:"我剛剛下令恢复攻勢。"這种貪他人之功為己有、"在公眾面前自我炫耀"的做法,大大刺傷了李奇微的自尊心,使他感到震惊和不快。他寫道:"不用說,總司令和總司令部的參謀人員從未發布過任何有關這次作戰的命令……無論其本人還是其參謀人員在'屠夫行動'計划的构想或擬制過程中未起過任何作用。"

  "屠夫行動"于2月21日開始實施,至月底,第8集團軍緩慢地推進到漢江南岸至楊平、砥平里、橫城、芳林里、江陵一線。為加速向三八線推進,李奇微又制訂了"撕裂者行動"計划。在進攻發起前,麥克阿瑟又想去前線視察,為進攻"打響發令槍"。但李奇微對他這种每當一次大規模作戰行動即將開始之時,就要在前線拋頭露面的"定規",既不耐煩又覺危險。這种興師動眾、大講排場的視察,很可能會把部隊的行動暴露給敵方。于是,李奇微這次甘冒"無禮犯上"的風險,向麥克阿瑟發去一封措詞謹慎的電報,希望他出于安全的考慮不要前來視察。麥克阿瑟是個聰明人,明白其中的含義,頭一次知趣地順從了下級的勸告。

  "撕裂者行動"于3月7日開始實施。到3月15日,"聯合國軍"再占漢城,并很快進抵三八線附近地區。這時,是否越過三八線的問題再次出現了。從軍事上看,很明顯,將中國軍隊赶出北朝鮮几乎是不可能的。若不顧一切地向北推進,能不能到達鴨綠江還是個問題,縱然到達了,戰爭就會結束嗎?他們面對的將是整個中國,這勢必將招致更慘重的失敗,從而使戰局愈發不可收拾,陷入沒完沒了的戰爭泥潭中不能自拔。而且,有消息說,中朝軍隊在進行休整后正准備發動春季攻勢,這使美、英、法等參戰國更加憂心仲仲。看來,現在面子已保住,見好就收是上策。能在此時軍事上尚處于有利的地位實現停火是難得的好時机。于是,華盛頓方面決定,一面在軍事上繼續向北穩步推進,最好能推進到半島最狹窄的蜂腰部平壤至元山一線,以确保現有成果,占据有利地位;一面在政治上以實力政策為基礎,同中朝方面進行停戰談判。

  這樣,參謀長聯席會議便于3月20日通知麥克阿瑟:"國務院最近計划由總統不久以后宣布,由于已將侵略者從南朝鮮大部分地區赶出去,聯合國現正准備討論解決朝鮮問題的條件。聯合國一直有這樣一种強烈的看法,即在使用大部隊向三八線以北挺進以前,應當朝和平解決的方向進一步做外交上的努力。"這個消息對一直渴望擴大戰爭、取得全胜的麥克阿瑟來說,無疑是一個沉重打擊。他不能接受這個在軍事上不明不白、不胜不敗的結局。他的戰爭觀還是那种全面戰爭觀,認為戰場上兩軍對壘,必有胜負之分,而取得全胜是雙方都必定要爭取的;要么胜,要么敗,沒有不胜不敗這一說。他對朝鮮戰爭的理解是,既然要打下去,就必須取得徹底胜利,而要取得徹底胜利就必須擴大戰爭。早在一個月前,他還抱著華盛頓可能會采納他擴大戰爭的意見的一線希望,并為此而向參謀長聯席會議提交了一份徹底取胜的長遠作戰計划,包括對北朝鮮北部地區進行大規模空襲,向敵方所有的主要補給線布設放射性廢料,以切斷中朝之間的聯系;使用台灣的國民党軍隊進行增援,然后在北朝鮮東西海岸的北端同時實施登陸和空降作戰,"其情景有點像仁川登陸那樣,但規模要大得多"。那時,"中國人很快就會面臨要么餓死,要么投降的選擇"。

  現在這一切都將成為泡影,他不甘心,他要抗爭。在參謀長聯席會議發來上述通知的同一天,他在寫給眾議院少數党領袖約瑟夫·馬丁的复信中,無視禁止發表任何有關外交政策言論的指令,不負責任并不加任何保密措施地闡述了他對使用國民党軍隊及擴大戰爭并取得全胜的看法:

  關于赤色中國在朝鮮同我們開戰后的形勢,我已极為詳細地向華盛頓提出了我的看法和建議。總的說來,這些觀點是人們熟知并清楚理解的,它們遵循了我們一貫恪守的以最大限度的武力對付武力這一常規。您關于使用台灣中國軍隊的觀點,既不違反邏輯,也不与這一傳統相悖。

  奇怪的是,有些人對下列事實似乎難以理解:共產党陰謀家已經選擇了亞洲作為他們想盡辦法征服世界的場所,而且我們已就這种賭注同他們在戰場上進行了較量。我們已在這里拿起武器為歐洲而戰,而那里的外交家們卻仍在進行舌戰。如果我們在亞洲敗給共產主義,則歐洲的陷落就不可避免,而打贏這場戰爭,則歐洲就很可能避免戰爭而保住自由。正如您所指出的,我們必須贏得胜利。胜利是任何東西也取代不了的。

  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取代胜利,而杜魯門現在卻要用"姑息"來取代它,這"標志著參戰在軍事上未達目的",勢必使"一個參加了戰爭而又不能堅持到胜利的大國終將蒙受戰敗的一切后果"。他不能接受這种維持僵局的解決辦法,決意要向政府的有限戰爭政策公開挑戰,要打破實現停火的任何企圖,而不惜拆杜魯門的台、与他最后攤牌。3月21日,他在給參謀長聯席會議的回電中緊急要求:"對在朝鮮的聯合國軍不要再增加進一步的軍事限制。"24日,他在未經批准的情況下發表了如下違反政策的公開聲明:

  較之我們在戰術上的成功更具重大意義的是:事實已清楚地表明,赤色中國這個新敵人,缺乏工業生產能力,無法充分供應進行現代戰爭所必需的許多重要物資。它缺乏制造工業和用以生產、維持和使用哪怕是中等規模的海空軍所需要的原材料。它也無法提供保證地面作戰所必需的武器,如坦克、重型火炮以及應用于軍事方面的其他精密科學裝備。起初,敵人在數量上的巨大优勢或許可以彌補這一不足,但隨著現代大規模毀滅手段的發展,單憑數量优勢已不足以彌補這些缺陷所固有的脆弱性。…
  自從赤色中國不宣而戰地加入朝鮮戰爭以來,這些軍事上的弱點即已清楚而明确地暴露出來了。甚至在聯合國軍的行動受到种种禁令的限制,而中國由此獲得軍事上好處的情況下,赤色中國也未顯示出它完全有能力用武力征服朝鮮。因此,敵人此刻一定痛苦地認識到,如果聯合國決定改變寬容的作法,不再將戰爭局限于朝鮮地區,而是把我們的軍事行動擴大到中國沿海地區和內陸基地,則赤色中國注定有立即陷于軍事崩潰的危險。這些基本事實确定之后,就朝鮮問題作出決定就不應再有什么不可克服的困難了。…

  已遭受如此殘酷蹂躪的朝鮮國家和人民決不能再被拋棄了。這是至關重要的問題。除了問題的軍事方面要通過戰爭來解決外,基本方面仍是政治性的,必須在外交領域尋求答案。然而,在我作為軍事指揮官的權限范圍內,不用說,我准備隨時与敵軍總司令在戰場上舉行會談,以便在不進一步流血的情況下,真誠地努力尋求實現聯合國在朝鮮的政治目標的任何手段,這种政治目標是任何國家都無理由置身之外的。

  上述聲明猶如一枚炸彈在華盛頓乃至全世界引起了巨大震動。華盛頓把麥克阿瑟的聲明看作是不可原諒和無法挽回的行動。不消說,它公然違反了 12月6日發布的未經事先批准不得發表任何有關外交政策聲明的訓令,是明顯的抗上行為,是對總統和憲法權威的挑戰,是對文官領導軍人這一傳統制度的挑戰。但更不能令人容忍的是,該聲明使用一种目空一切的嘲弄的口吻,极力貶低中國軍隊的戰斗能力和工業潛力,大肆叫囂要擴大戰爭,這無异于有意激怒中國人,故意破坏任何政治解決的途徑。另外,它還暗示著美國政策上的變化,使人很容易把它看成是對中國人的最后通牒,好像美國要對中國本土進行攻擊,并按新的中國方面根本無法接受的條件進行談判。因此,聲明發出后,華盛頓即收到許多國家的照會,异口同聲地詢問:"麥克阿瑟聲明的真正含義是什么?""是不是意味著美國改變了政策?"

  華盛頓方面特別是杜魯門本人因此而受到的沖擊以及所處的尷尬与被動局面可想而知。明擺著,和平攻勢還未開始就被自己人給挫敗了,气得杜魯門直感到"別無選擇,再也不能容忍他的抗上行為了"。他在回憶錄中寫道:"非常不幸,我們做了很細心的准備,但一切都白費了。為了得到其他各國的同意而花費的時間和國務院、國防部首腦們長期付出的努力,都因麥克阿瑟將軍3月24日的聲明而付諸東流了。"為了避免引起混亂,杜魯門被迫取消了准備發表的呼吁和平的聲明,并于第二天上午召集國務卿艾奇遜、副國務卿腊斯克和副國防部長洛維特開會討論此事。据艾奇遜回憶說,"我從未見過洛維特發那樣大的火",他堅持說必須撤麥克阿瑟的職,而且要馬上撤。在看過麥克阿瑟的聲明后,艾奇遜也像洛維特一樣"怒不可遏",認為這是"對參謀長們的蔑視,踐踏了發給他的通知精神,是對總司令最嚴重的違抗行為"。
  在那天的會上,杜魯門強壓怒火,故作鎮靜。自威克島會晤后,他曾指望麥克阿瑟能尊重總統的職權,但現在他不得不認為:"我除了解除這位國家最高戰場指揮官的職務外,沒有別的選擇。"然而,他并沒有馬上這樣做。他清楚,麥克阿瑟不是一般的軍事將領,從某种意義上說,他已成為美國的象征,在國內擁有巨大的支持力量,要解除他的職務勢必會使聲望早已江河日下的政府更加不得人心。況且,現在正是戰局進展有利的時候,要把胜將換掉,必須有充分的理由使國民們相信現行政策是正确的,而麥克阿瑟的主張是危險的。因此,要走出這最后一步必須慎之又慎,必須找出一個足以這樣做的机會。出于上述考慮,杜魯門那天并沒有提出撤職的問題,只是口述了一份克制性的電文,要參謀長聯席會議發給麥克阿瑟,令其不得再發表与美國政策相違背的聲明:

  總統指示,提請你注意他1950年12月6日發出的命令。根据1951年3月20日發給你的通知,你如欲發表任何聲明,必須按12月6日命令中的規定行事。總統還指示,如果共產党軍事領導人要求在戰場上停火,你應立即將這一情況報告參謀長聯席會議,以便得到指示。

  麥克阿瑟后來回憶說,他當時万万沒有想到,他的那項平常的"例行聲明"竟成為他作為司令官的最后一次聲明了。他辯解說:"我所說的乃是完全支持任何可能做到的爭取和平的努力。不論作怎樣的解釋,它也不過是代表一個戰地司令官的局部性意見而已。他小心翼翼地限制自己的職權,聲稱'問題的基本方面仍是政治性的,必須在外交領域尋求答案'。在仁川登陸胜利和攻陷平壤之后,我曾兩次呼吁敵方司令官投降和停止繼續流血。每一次,任何方面都未提出過哪怕是最輕微的抗議——事實上,恰恰相反。……有人指責我過于強調赤色中國的弱點,但我的陳述不僅符合事實,而且打算讓敵方認識到為什么他們應該停止戰爭的基本原因。事實上,不出四個月,俄國主動提出的安排一次停戰談判的建議不就馬上被迫不及待地接受了嗎?"

  要不是馬丁議員引發了麥克阿瑟所設置的另一枚炸彈,這次風波或許會像往次一樣漸漸平息下去,使麥克阿瑟再逃被解職的命運。但事有湊巧,好像命里注定非要使事態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4月5日,馬丁為攻擊政府的現行政策,在未經麥克阿瑟許可的情況下,在眾議院關于延長服役期的辯論會上,公布了麥克阿瑟3月20日寫給他的复信,聲稱他"有責任告訴美國人民我從這位偉大而可靠的人士那里得到的情況"。那封鼓吹擴大戰爭并取得全胜的信一經公布,再次沖擊了美國的現行政策,震動了全世界。李奇微寫道,麥克阿瑟這一系列行為所導致的后果是"拆了總統的台,激怒了盟友,并且把中國人置于這樣一种境地,即如果他們接受談判條件,便會丟盡面子"。杜魯門對這封實際上是沖著他來的信惱火到了极點。他后來寫道:

  "如果把馬丁議員對台灣問題的意見稱贊為合乎邏輯和傳統的話,那么反過來說,我的政策就是沒有邏輯的、不符合傳統的了。……我不明白,將軍是根据什么情報來源知道共產党選擇了亞洲作為征服世界的場所和選擇他的軍隊作為對手的。……麥克阿瑟貶低我們在外交上的努力,宣稱胜利不是別的東西可以替代的,從正面進行挑戰。然而,正如戰爭有正義的和非正義的一樣,胜利也有正确的和不正确的。正如布萊德雷將軍所說的那樣,如果把戰爭擴大到亞洲本土,就是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進行的一場錯誤的戰爭'麥克阿瑟所設想的胜利,是指轟炸中國的城市,把戰爭擴大到中國的胜利,但這決不能被認為是正确的胜利。……拿破侖在回顧遠征莫斯科時就曾說過:'我們每次作戰都擊敗了他們,但卻什么也沒有得到。'到了該划清界限的時候了。麥克阿瑟的信件表明,將軍不僅不同意政府的政策,而且對政府的政策進行挑戰,公然對他的總司令舉起了叛旗。"

  麥克阿瑟則在回憶錄中為自己辯護說,他"對這次信件往來并不十分重視",他只是覺得按照慣例他"有義務坦率地,回答每一個國會議員的詢問","原意不過是一次客气的回信,用一般性的言詞來表達渴望胜利的愛國之心而已"。他否認有擴大戰爭的意圖,認為那"簡直是本末倒置——我恰恰是要想結束戰爭,而不是要擴大戰爭。我并沒有發動這次戰爭,倒是有好几次說過:'誰要是贊成派遣美國地面部隊到中國國土上去作戰,誰就得檢查檢查自己的頭腦"。看來,他所謂的擴大戰爭,指的是把美國地面部隊派到中國去作戰,而轟炸中國、讓國民党反攻大陸等,不算擴大戰爭。但在美國政府看來,轟炸中國等舉動必然引起与之有同盟關系的蘇聯的介入,從而演變成全球范圍的對抗,這不是擴大戰爭是什么?

  4月6日,杜魯門召馬歇爾、艾奇遜、哈里曼和布萊德雷去白宮。他們用了約一個小時討論麥克阿瑟的問題。艾奇遜和布萊德雷都表示應免去麥克阿瑟的職務,但又強調應謹慎行事。艾奇遜對杜魯門說:"最重要的是參謀長聯席會議全体成員要取得一致意見……如果總統免去他的職務,你的政府就要經歷一場惡戰。"布萊德雷建議暫緩行事,以便他有時間同參謀長聯席會議成員進行磋商,特別是要听取當時不在華盛頓的陸軍參謀長柯林斯的意見。馬歇爾則認為不可倉促行事,在參謀長聯席會議取得一致意見前不應作出任何決定,并提出是否可把麥克阿瑟召回來交換一下意見。与會者几乎异口同聲地反對這個建議。可以想象,把全身披挂、趾高气揚的麥克阿瑟召回國,去國會發表他的好戰演說,煽動起一片狂熱情緒,那無疑是"一場災難"。杜魯門在整個討論中始終不動聲色,他只是巧妙地提出問題而不輕易泄露天机。最后,他讓馬歇爾去查閱一下過去兩年中五角大樓同東京之間的往來文電,以尋找麥克阿瑟的過失記錄。

  第二天上午,上述人員再次會聚白宮。馬歇爾報告說,他查閱了所有來往的文電,得出的結論是:"麥克阿瑟兩年前就該被撤職了。"但為慎重起見,杜魯門仍未作最后決定。他對布萊德雷說:"9日(星期一)想再听听參謀長聯席會議的最后意見。"8日下午,布萊德雷主持參謀長聯席會議開會,全体一致同意解除麥克阿瑟的職務09日上午,杜魯門在他的橢圓形辦公室听取了馬歇爾和布萊德雷的匯報后,第一次明确表態:"在麥克阿瑟于3月24日發表聲明時,我就已決定免去他的職務。"他們還決定由李奇微接替麥克阿瑟的職務,由當時正在朝鮮視察的陸軍部長富蘭克·佩斯于華盛頓時間11日晚8時(東京時間12日上午)向麥克阿瑟傳達上述決定。馬歇爾和布萊德雷馬上著手辦理此事,与佩斯進行聯系。但由于釜山通訊系統出了故障,佩斯沒有及時收到華盛頓的指示。

  10日晚,有跡象表明上述決定似乎已經泄露出去了,《芝加哥論壇報》的記者打電話給白宮和五角大樓,要求證實這一消息。這一情況立即在白宮引起一片惊慌。杜魯門擔心那家報紙會在第二天赶在政府之前把上述決定公布出去,而麥克阿瑟在得知這一決定但又未接到正式命令的情況下,很可能反戈一擊,主動提出辭職,那他就難堪而被動了。他不是要接受他的辭職,而是"要把他開除"。因此,他顧不得出于禮貌去等佩斯傳達命令了,而指示布萊德雷立即通過參謀長聯席會議的通訊渠道直接向麥克阿瑟發出解職令,同時指示他的新聞秘書于凌晨1時舉行一次特別記者招待會,公布總統的聲明和麥克阿瑟的解職令。

  杜魯門在聲明中說:"我深感遺憾地宣布,陸軍五星上將道格拉斯·麥克阿瑟已不能在他所擔任的職務上全心全意地支持美國政府和聯合國的政策。根据美國憲法賦予我的特殊職責和聯合國賦予我的責任,我決定變更遠東的指揮。……對有關國家政策進行全面而激烈的辯論是我們自由民主的憲政制度至關重要的因素。然而,軍事指揮官必須按照我們的憲法和法律所規定的方式服從頒布給他們的政策和命令,這一點是十分重要的。在危急時刻,這一因素尤其不能忽視。"在簡短而語气嚴厲的解職令中,杜魯門宣布撤銷麥克阿瑟的一切職務,即駐日盟軍最高統帥、"聯合國軍"總司令、遠東美軍總司令和遠東美國陸軍總司令,其指揮權移交李奇微中將,并立即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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