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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麗斯蒂娜自述


  這种情景真叫人感到惊訝。近几天,媽媽整天沒完沒了地收拾行李,把大大小小的箱子都塞滿了衣物。我一看就明白:我們即將開始一种新的生活。
  我剛滿6歲,等搬家以后我就該正式上小學念書了。當媽媽正忙著收拾行李并且變得越來越激動的時候,我几乎整天呆在農民沃爾凱爾家里。我等著那些奶牛回到牛棚里擠奶,我給豬和雞喂食,我還和小伙伴一起在草垛上打滾,有時就抱著小貓到外面散散步。這是一個多么美好的夏天,像是我完全能記得清楚的第一個夏天。
  我知道我們很快就要出遠門了,要到一個名字叫柏林的大城市居住。媽媽比我們早動身,以便去料理我們住房的問題。妹妹、爸爸和我,我們三個得過几個星期以后才上柏林去找媽媽。我們將乘飛机到柏林去,對我們這些孩子來說,這是平生頭一次空中旅行,這該多有意思。
  爸爸媽媽早就給我們講了許多美好的故事,說我們將要住上一套有六大間房子的公寓,說他們將會掙到很多很多的錢,媽媽還說我和妹妹將單獨有一間大房子,家里還將購置許多大型的家具。媽媽還有眉有眼地向我們描述了我們房間的擺設。這一切我都記得很清楚,因為當我還小的時候,我一直在幻想著這些東西。隨著歲月的消逝,我的想象就變得更加美。
  我也沒有忘記,當我們到了那里的時候,我看到了我們房子的樣子,當時這套房子真的使我產生了一种恐懼的心理。這套房子又大又空曠,我真怕在里面轉不出來。當你說話大聲一點,就會產生一种令人不安的回響。
  只有三間房子用來居住,草草地擺上家具。兩張床、一個舊的廚房用的碗柜,媽媽在柜子里擺著我們的玩具。這就是我和妹妹的房間。第二間擺著爸爸媽媽的床。第三間,也是最大的一間,擺著一個舊沙發和几把椅子。這就是我們在柏林——克羅伊茨貝爾克的房子的模樣。
  几天后,我騎著我的自行車上街逛。我看到街上有許多比我大一點的小孩在玩耍。要是在我的家鄉,村里頭的大孩子總是和小的一起玩,并且會照顧他們。這些柏林的小孩卻大聲嚷著:“這個”丫頭來干什么?”說著便把我的自行車搶走。當我要回來的時候,一只輪胎跑了气,一塊擋泥板也撞得凹凸不平。
  由于我的車被弄坏了,我挨了爸爸一記耳光。從那以后,我只能騎著車在我們的六間房屋之間轉著玩。
  這些房子中間有三間本來是打算用來做辦公室的,因為爸爸媽媽想在這里開設一家婚姻介紹所。可是爸爸媽媽說過的什么辦公室呀,什么扶手椅呀,始終連影子也沒有。而那個廚房的舊碗柜倒是一直擺在我們的房間里。
  一天,家里的沙發,床舖和柜櫥都被裝上一輛卡車,然后拉到克羅比小區的一幢塔樓里。我們搬進了11層的一套只有兩間半的房間里。那半間當然就是我和妹妹的屋子。沒有媽媽給我們說過的那些好的東西,一件也沒有。
  克羅比小區的塔樓群里一共住著45000人。樓房之間有一些綠草地和商業中心。從遠處看,這片樓房的樣子倒是相當新式和講究,可當你走進里面去,在樓房之間就會聞到一股屎尿的臭味,因為住在小區里的小孩和狗隨地屙屎撒尿,要是走進樓梯間里,那就更是臭气熏天。
  我的父母十分惱火,他們說這都是那幫工人的孩子干的缺德事,是他們把樓梯給弄髒的。其實這并不是那些工人子弟的過錯,因為我有一次在外頭玩耍的時候,突然想上廁所,這回我自己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在我等電梯上11層樓的時候,我終于憋不住而尿在褲襠里。后來爸爸把我揍了一頓,在經歷過三四次同樣的經驗——沒有及時上樓而遭到的一頓痛打以后,我也學會了跟其他孩子一樣:找個隱蔽的地方蹲下就地解決。可是,由于樓房居高臨下,不管你蹲在什么地方都可能被人看見,所以最安全的地方還是樓梯下面拐角的地方。
  小區里的孩子們把我看成是一個土里土气的鄉下佬,因為我沒有和他們一樣的玩具,甚至連一把射水槍也沒有,就連我的穿著和口音也都和他們不一樣,還有,我根本不懂得他們的游戲。其實我看他們同樣也不順眼。要是在我們村里,大家經常騎著自己的自行車到森林中去,一直騎到一條上面架著小橋的小溪旁邊。大家在河邊修筑小水壩,或堆沙堡。有時大家一起玩,有時各玩各的。要是想把我們的建筑物摧毀掉,那必須得到大家的同意,我們就是這樣在一起,玩得很痛快。另外,在村里,誰也別想發號施令,每個人都可以建議玩這個或玩那個,然后大家一起商量。有時年紀大的總是讓著年紀小的,這樣誰也不會有意見,那才是真正的儿童民主呢!
  可是,在克羅比小區里,我們就得有一個頭。他就是那個力气最大的男孩,他還有一把最漂亮的水槍。我們常常做強盜的游戲。自然是那個男孩做強盜的頭目。而游戲的基本法則就是盲目地服從他的命令。
  在多數時間里,我們并不是真正地在一起玩耍,而是一幫人和另外一幫人對壘。這實際上就是戲弄別人。例如,出其不意搶走對方的新玩具,然后把它搗碎。整個游戲無非就是如何搞坏別人的玩具,同時使自己能占便宜,或者如何奪取權力并施展他的權力。
  那些最軟弱的人當然就要吃最多的虧,我的小妹妹不很強壯,她總是有點膽怯。他們常常叫她吃各种各樣的苦頭,而我還不能出面相助。
  到了開學的時候了。對我來說,上學可是一件大喜事。爸爸媽媽告訴我永遠做個乖孩子,听老師的話,我覺得這完全是理所當然的事。在村子里,孩子們對大人總是尊敬的。所以我心里想,一到學校,其他人也都得听老師的話。可是,事情恰恰相反。開學沒過几天,孩子們就到處閒逛,并且在課堂上打起架來,弄得那位女老師不知所措。她不斷地嚷著:“坐下!”她的命令不僅沒有人服從,反倒引起一伙人嘲笑,而另一伙人起哄得更加厲害。
  我從很小的時候就喜歡動物。在我們家里,人人都喜歡動物。那可是一种真正的愛好。我對此感到特別驕傲,因為就我所知,沒有任何一個家庭能像我們一樣喜歡動物。我真可怜那些家長不讓在家里養動物的小孩。我們家的這兩間屋子慢慢地變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動物園。我有四只小老鼠,兩只大花貓,兩只小白兔,一只金絲雀,此外,還有那條我們從鄉下帶來的棕毛狗“阿薩斯”。
  阿薩斯總是在我的床邊睡覺。我也總是喜歡睡覺的時候把一只胳膊露在被子外面和它逗著玩。
  我認識那些家里也養著狗的小孩。跟他們在一起,我覺得更好相處。我發現在距离小區不遠的魯道夫那里有一小塊真正的天然地方。從此以后,我們常常把自己的狗帶到那里去玩。那里有一片覆蓋著泥土的廢棄的垃圾場,這就是我們的游戲場。我們的狗總是和我們一起玩耍。我們最喜歡的游戲是“獵犬游戲”:我們當中有几個人藏起來,而他的狗由別人牽著。當這個人藏好以后,把狗松開,讓它去找出自己的主人。總是我的阿薩斯嗅覺最靈敏。
  至于我那些小動物,有時我也把它們帶到沙灘上,甚至帶到學校里去。老師還把它們當成生物課的觀察教具。有時候,學校的老師甚至允許把阿薩斯拴在教室里陪我听課,它從不搗亂,乖乖地躺在我的腳上,一動不動地直等到打下課鈴的時候。
  多虧了我的這些小動物,我的日子才算過得有意思。爸爸和我們的關系可是越來越糟了。媽媽天天上班,爸爸卻老呆在家里。他們那個婚姻介紹所的計划早就成了泡影。爸爸發椅上打發日子,耐心等待。而他那火藥桶似的脾气越來越變得嚴重了,動輒就大發雷霆。
  晚上,媽媽下班回來就常幫我做功課。我好長時間總是分不清字母H和字母K。媽媽總是用一种天使般的耐心給我解釋。可我几乎听不進去,因為我已經看出爸爸開始冒火了。我一看就知道有何后果:他終于到廚房去找來一把掃帚,然后就劈頭蓋臉地打下來。挨完打之后,我還得向他說出H和K的區別。當然,我仍然是糊里糊涂地鬧不清楚,結果只好屁股再挨一頓打,然后讓你上床睡覺了事。
  這就是爸爸幫我做功課的方式。他希望我做個好學生,將來好成為一個“人物”。不管怎么說,爺爺倒是一個很有錢的人,他從前甚至有一個印刷厂和一家報紙,當然還有其它許多財產。可戰后,他的財產全部被民主德國征用了,他當時居住在東德,所以至今每當爸爸認為我在學校的學習不行就會大發雷霆。
  今天我還很清楚地記得當時某些夜晚的細節。有一次,有一道作業題要求我們在算術本上畫出六座房子:寬6格,高4格。我已經畫好了一座,并且完全知道該怎么畫下去。突然間,爸爸坐到我的身邊,他問我下一幢房子應該從哪畫到哪,我因為害怕而沒有數好格,只好隨便回答。當我一弄錯,他就立即給我一記耳光。當時,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流出來,我再也說不出任何答案來。這時,他气得站了起來,朝著帆布雨衣那邊走過去。我知道他想干什么。他拿起那根支撐雨衣的竹棍,嗨,一股腦儿就朝我的屁股打過來,一直打到我的屁股露出來才罷休。
  每當一上桌吃飯,我就害怕起來:只要我弄髒了什么地方,那就是一場哭啦,我要是碰倒什么東西,那就得小心自己的屁股。我連碰一下我的奶杯都感到害怕。我几乎每頓飯都提心吊膽,生怕闖出什么禍來。
  每天晚上,我總是很客气地問爸爸是否出去。他經常晚上出去,而留下我們母女三人,這可算是最痛快的時刻,因為我們可以過上一個安宁的夜晚。可當他一回來,事情就常常不好了。他常常是喝完酒才回家的。只要一點點借口——比如說我們的玩具或者衣服沒有擺整齊——他就會小題大作,火冒三丈。爸爸最喜歡說的一句話就是:“過日子最要緊的是井井有條!”有時候他要是半夜回來,一看我們的東西擺得亂七八糟,他就會把我從床上揪起來打耳光,然后就會輪到我的妹妹。接著他就會把我們的東西全扔在地上,限我們在五分鐘之內把全部東西整理得整整齊齊。我們常常無法辦到,于是,他就要重新對我倆亂打一通。
  媽媽常常站在門檻上,忍气吞聲地看著我們挨打。她很少敢于替我們辯護,因為爸爸也打她。只有我那條狗阿薩斯,倒是常常上來居間調停。它用一种訴苦般的聲音呻吟,兩眼充滿無限的憂傷。還是它最懂得使爸爸恢复理智,因為爸爸和我們一樣也非常喜歡狗。有時候爸爸也會叱責它,不過,他從來也不打它。
  盡管如此,我還是尊敬和喜歡我的爸爸。我覺得他和別人相比還是強得多。我雖然怕他,但我覺得他的舉止仍然是正常的。克羅比小區的其他孩子并不比我更好受。他們有時候眼睛都被打腫,連他們的媽媽也不能幸免。我們常常可以看到一些小孩的爸爸喝得酩酊大醉,像一堆爛泥似地躺在大街上或游戲場上。而我自己的爸爸也沒有喝醉到這個樣子。我們有時還看到一些家具從窗口飛出來,摔碎在街上,妻子大喊救命,甚至把警察叫來。在我們的家里,情況還不至于如此嚴重。
  爸爸經常責備媽媽花錢太多,其實是媽媽掙錢養活我們全家。有時媽媽也和他頂嘴,她說是爸爸的那些狐朋狗友的酒會。他的那些女人,還有他那輛汽車,才是填不完的無底洞。這么一來,他們倆就得動起手來。
  爸爸的那輛“波爾什”牌汽車可以說是他在世界上最心愛的東西。他天天把他那輛車擦得光亮如鏡。在克羅比小區里爸爸的這輛“波爾什”肯定是獨一無二的。反正我還沒見過哪個失業的人會開著一輛“波爾什”。
  當然,在這個時候,我還不懂得爸爸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干嗎三天兩頭的發脾气?只是到了后來,當我和媽媽說話多了一點的時候,我才琢磨出一點點道理來。原來只是爸爸能力夠不上。他曾經有過雄心壯志,可是連連失策,一事無成。正是因為這個,爺爺才一直瞧不起他。在媽媽和爸爸結婚之前,爺爺就提醒過媽媽。他把他的儿子說成是無賴貨。原來爺爺還把希望寄托在爸爸身上,希望他有朝一日能把家境恢复到被征用以前的那种顯赫的光彩。
  要是爸爸沒有遇上媽媽的話,也許他早已當上一個什么財產保管行政官——當他們認識的時候,爸爸正在做考試的准備——并且將會有一個養狗場。可惜當時媽媽怀上了我,他也就只好中斷學業而娶了媽媽。從那以后,他肯定認為媽媽和我是導致他失敗的喪門星。如今,在那些他最向往的東西中,只剩下他那輛“波爾什”和几個能說會道而無所事事的朋友。
  他不僅憎恨他的家庭,而且根本就把我們撇在一邊。他竟能使他所有的朋友都不知道他是個結了婚的。有家有眷的人。每當我們遇上他的朋友,或是他們上家來找他,我們都得叫他“理查叔叔”。我不知挨了多少耳光才終于牢牢地記住:當著外人的面,他就得變成我的叔叔。
  對媽媽來說也是如此。他禁止她向他的朋友透露她是他的妻子,尤其是不能表現出他們的夫妻關系,我記得他把她說成是他的妹妹。
  爸爸的那些朋友都比他年輕,他們還有自己的前途,至少他們相信自己會有時來運轉的時候,爸爸也想和他們一樣無牽無挂,而不想著自己已經是一個有家的男人,卻連養活自己的本事都沒有。
  當然,在這個時期——從我6歲到8歲的時候——所有這些事我一點也察覺不出來。爸爸的行為在我眼里看來只不過是肯定了我在街上或學校里學到的那個生活規則:要不打人,要不挨打。由于媽媽在他的生活中也同樣挨夠了揍,所以她也終于明白了這個道理。她總是不厭其煩地對我說:“永遠也別先動手,但是要是人家打了你的話,你就還手,并且狠狠地打,想打多久就打多久。”可她,她已經再也不能還手了。
  慢慢地,我終于學會了這一手。在學校里,開始我只攻擊那個最軟弱的老師。我一上他的課就故意做些滑稽的動作,逗得全班同學哈哈大笑。后來當最厲害的老師上課我也敢搗亂的時候,同學們無不對我敬佩三分。
  這些初步的胜利激勵我去試試我的筋骨。其實我還是個柔弱的姑娘,可我的狂熱使我勇气倍增。很快我就敢于和那些比我強壯的人比個高低而毫不手軟。要是有人敢來冒犯我并且讓我在校門口碰上的話,那我倒是有几分高興。不過,在多數情況下我也不著急動手,因為其他的孩子都尊重我。
  現在我8歲了。我的最大愿望就是快點長大,變成大人,變成像爸爸那樣的大人,到那個時候,我就可以對別人行使我的權力了。可眼下,我只能取得我手中的這點權力。
  爸爸終于找到了工作,可這份工作還不能令他滿意,不過掙點錢去維持他那輛“波爾什”和他那些青年人的愛好還是可以的。這一來,放學后回到家里就只剩下我和妹妹兩個人了(妹妹比我小1歲)。我有一個比我大兩歲的女朋友,我對此感到非常驕傲。跟她在一起,我就覺得自己更加強壯。
  我們几乎天天和小妹妹一起玩耍。無論是在學校里還是在家里,我們到處從煙灰缸里或紙簍里拾煙頭,然后在手背上磨光就抽起來,當妹妹要求讓她也抽一口的時候,我們就用手指彈她。我們對她發號施令:洗碗去,把抹布拿過來。總之,就是讓她干那些家長讓我們干的家務活。完事以后,我們就抱著我們的囡囡到外面散步去,把小丫頭一個人關在屋里。只等她把全部工作做完之后才能讓她自由。
  就在這個時候——也就是我8歲的時候——在小區附近的魯道夫街開著一家跑馬俱樂部。起初,當我們看到郊區最后一個自然的小島也被鐵絲网圍起來的時候,我們感到非常生气。可很快,我和那里的工作人員就熟悉起來,我常常替他們干點活,比如幫助他們用草擦馬或打掃馬廄。而他們每周允許我免費騎一刻鐘的馬。我覺得這种玩藝很有意思。
  我真喜歡馬,我覺得我對俱樂部那頭小毛驢特別感興趣。不過,最使我高興的還是騎馬。對我來說,騎馬是顯示我的力量和權力的最好的机會。你看這匹馬比我強壯得多,可它得服從我的指揮,當我摔下來的時候,我立即又重新騎上去,直到馬听我的話為止。
  可惜有一天我被“解雇”了。從那以后,我要想騎馬就得先付錢。家里并不經常給我零用錢,那么我就開始做些不正當的手腳:我偷偷拿合作社的息票去換錢,或者把家里的啤酒瓶拿出去退掉。
  在我10歲左右的時候,我就開始干點小偷小摸的事。我常常到超級市場偷一些家里沒有的東西,尤其是糖果一類的小吃。這些東西差不多別的孩子都有權享受,可我們就吃不到。爸爸說吃糖果對牙齒沒有好處。
  在克羅比小區里,人們在學習如何違反种种禁令方面真可謂是無師自通。因為在這里几乎什么東西都被禁止,尤其是那些你覺得好玩的游戲。整個小區禁牌林立。那些把樓房隔開的所謂“花園”竟成了真正的牌子森林。而且几乎所有的這些牌子上面總有几條針對儿童的禁令(几年之后,我還曾經在我的日記本上模仿出“禁止”這兩個字的字樣)。
  第一個牌子就豎立在我們這幢樓的門口。實際上,這里的小孩無論是在樓梯上,還是在樓房周圍走動,全都得踮起腳尖。什么禁止玩耍。禁止奔跑。禁止騎車。禁止滑旱冰……。只要哪里有一塊小小的綠草地,那就會有一些牌子:禁止踐踏草地。我們甚至連袍著囡囡在上面坐一坐都不行。在一個极為普通的薔薇壇旁邊也得裝飾著一塊牌子:“綠地保護區”,上面還特意為那些想走近花壇的人標明各种各樣的威脅。
  我們也就只好全部被赶到游戲場地去。所謂游戲場地,每個樓群中間都有一個,實際上只有一堆發出尿臭。堆有糞便的沙上。不須說,這里也會有一塊大牌子。這塊牌子特意用堅固的鐵欄杆保護起來,以防被我們毀掉。這是一塊“游戲場規則”的牌子,上面寫著“供儿童們使用”,為了“他們的快樂和休息”。不過,當你想來放松一下的時候,實際上是不可能的,因為有一行划著粗線的字:“開放時間8:00一13:00,15:00一19:00”。換句話說,就是放學以后不准到此玩耍,因為一般放學時間正好是13點。
  我和妹妹實際上連到這里來玩的權利也沒有,因為牌子上寫得清清楚楚:“儿童必須經負責教育的人員同意并在其帶領下方能使用游戲場”。還有不許吵鬧,應該“照顧居民的休息”。所以在這里實際上也只能老老實實地扔皮球而已。而且“凡是体育球類不許使用”。所以玩橄欖球也不行,踢足球當然就更不用說了。對于這些規定,那班男孩子就感到委屈了。由于他們沒有足夠的活動場地,結果就只好把他們過剩的力气用來破坏那些游戲設備,尤其是那些寫著禁令的牌子。所以,人們常常三天兩頭花錢換牌子。
  有一天下午,我的一只小鼠在草地上跑掉了。后來我們找了半天都沒找著。我真為此傷心,不過當我想到它在外面也許會比在籠子里活得更幸福的時候,我也就感到放心了。
  就在這天晚上,爸爸來到我的房間里。他一看小鼠籠就大聲嚷起來:“怎么就剩兩只!那只哪去啦?”我真沒想到爸爸會提出這個問題,因為他從來就不喜歡這些小鼠。并且常常叫我把它們放掉。我告訴他有一只小鼠在游戲場上跑掉了。
  爸爸用一种發瘋的眼神看著我。我知道用不著過30秒鐘,他就控制不住了。他大聲地嚎叫起來并且一巴掌朝我打過來。當時我正躺在床上,動彈不得,無法逃脫。他仍然繼續揍我,他從來也沒有這么厲害打過我,我想這一回他非把我打死不可了,趁他轉過身去抽打妹妹的時候,我本能地從床上蹦了下來,立即往窗台跑過去。我以為我已經從12樓跳下去了,可惜爸爸一手把我抓住,然后把我推倒在床上。這時候媽媽正在換衣服,她站在門檻上,眼淚嘩嘩地流下來。我看不見她,只是當她扑到爸爸和我中間來的時候我才看見她,她用拳頭狠狠打爸爸的頭部。爸爸頓時張惶失措。他把媽媽推到走廊里,邊拖邊揍她。我突然間顧不了自己。倒擔心媽媽會被打坏,她拼命地從爸爸手里掙脫出來,想把自己關在浴室里。可是爸爸揪住她的頭發,就像每天晚上一樣,浴缸里泡著一大堆衣服——因為我們一直買不起洗衣机。爸爸把媽媽的頭往盛滿水的浴缸里按,我不知道后來媽媽是怎樣跑出來的,是他放了她,還是她自己掙脫了出來?
  爸爸面無血色,躲進他的臥室。媽媽打開壁櫥,取出大衣,一句話沒說就走了。
  媽媽离家出走的那一剎那間成了我一生中最感可怕的一個時刻,就在那一剎那的功夫,媽媽一句話都沒說就走了,留下我們孤零零的姐妹倆。當時我只想爸爸一定會重新大發雷霆。可是他房里一點動靜都沒有。唯一能听到的聲音是電視里的廣播。
  我把妹妹抱到我的床上。我們倆緊縮成一團,挨在一起。這時候妹妹想撒尿。她不敢上浴室去,可她又怕把床尿濕會挨爸爸打。她開始哆嗦起來。最后還是我拉著她的手把她帶到浴室里去。這時爸爸在他房間里說話了:“祝你們晚安。”
  第二天早上,沒有人來叫醒我們,這一天我們沒有上學去。快到中午的時候,媽媽回來了。她几乎一聲不吭,一進門就收拾東西。她把小花貓裝進提袋里,并且叫我把狗牽著,然后帶著我們向地鐵走去。后來我們上媽媽的一位同事家里住了一些日子。這時候媽媽告訴我們,她決定和爸爸离婚。
  媽媽這位同事的房子也很小,根本無法接待我們母女3個人,還有那只小花貓和阿薩斯,沒過几天,這位同事也開始煩起來了。媽媽只好重新收拾行李,帶著我們和那兩只動物回到克羅比小區。
  正當我和妹妹在洗澡的時候,爸爸回來了。他朝著我們走過來,用一种完全自然的聲音對我們談話,好像家里根本沒有發生過任何事似的。他問我們:“你們干嗎要走?你們用不著到別人家里睡覺去。咱們3個滿可以過舒服的日子。”我和妹妹一听,目瞪口呆,不知道說什么好。那天晚上,爸爸直來直往,仿佛家里根本就沒有媽媽存在似的。后來他對我們也一樣,不再跟我們說話,連看我們一眼都不看。這真是比挨打還難受。
  爸爸再也沒動手打過我。不過他這种對我們冷漠的舉止倒更使我難受。我只是這個時候才真正体會到他是我的爸爸。其實,我從沒有恨過他,我只不過怕他而已。而且我過去一直為他感到驕傲,因為他也喜歡動物,因為他有一輛大汽車,這是一輛“波爾什”62年新型的車。可現在,他几乎不再是我爸爸了,盡管我們依然一起住在這個小小的房間里。禍不單行,偏偏就在這個時候,我的阿薩斯因為腹部穿孔而死去了。我真傷心透了。可是,誰也沒有來安慰我。媽媽只想著她自己的事,想著她的离婚。她常常哭,再也沒露出過笑容,我感到十分寂寞、孤單。

           ※        ※         ※

  一天晚上,門鈴響了。我去開門。這是爸爸的朋友克勞斯,他來找爸爸喝酒去。可爸爸已經出去了。
  媽媽請這個家伙進屋來。他要比爸爸年輕得多,看來是個二十二三歲的人。他突然問媽媽是否愿意跟他一起去吃晚飯?媽媽立即回答:“去,干嗎不去?”她馬上換好衣服,跟著這個家伙走了,把我們姐妹倆留在家里。
  要是別的孩子也許會感到難堪,或者替媽媽擔心。我也是這樣,有那么一陣子感到不好受。不過,很快就覺得應該替她高興,從心底里替她高興。看她出門時顯得那么興奮,盡管她沒有過分的流露出來。妹妹也跟我的看法一樣。她說:“這回媽媽可高興啦。”從那以后,克勞斯常常趁爸爸不在家的時候來找媽媽。有個星期天——我記得特別清楚——媽媽叫我們倒上去。我回來的時候故意靜俏悄地不發出一點聲音。當我朝臥室里瞧一眼的時候,我看見克勞斯正在親我媽媽。
  我覺得這大可笑了。我悄悄地溜進我的房間。他們沒有看見我,而我也沒有把我所看見的告訴任何人,甚至對妹妹也沒談,盡管平時我對她沒有什么保密的事。
  現在那個男人總往我們家里鑽。我覺得他很討厭。不過他對我們倒很熱情,尤其是對媽媽更体貼入微。媽媽再也不哭了,有時又能听見她的笑聲。她開始憧憬未來。她又向我們描繪將來和克勞斯一起生活以后的新房子。可眼下還只是一個幻想,再說爸爸一直也不搬走。甚至當法院已經判決他們离婚以后還不想搬走。我的父母互相仇恨,可他們還在一張床上,那個時候我們總是沒錢花。
  后來我們終于搬到魯道夫另一套間里,就在小區地鐵站附近。搬家以后也不覺得日子過得有多好。克勞斯還是常常鑽到我們家里來。我越來越討厭他,可是他仍然是客客气气。無論如何,他的确是我和媽媽間的一個障礙,我打心眼里不愿意接受他當我們的爸爸,我也不愿意讓這個青年男子指揮我。我對他越來越厲害。
  我們終于吵起架來,都是因為雞毛蒜皮的事。有時是我挑起了事端。最經常的是因為我那些唱片。媽媽在我11歲生日的時候特意送我一部電唱机,所以到了晚上,我總想听一下唱片——我有几張管弦樂的和一些迪斯科的唱片——我把聲音放得響響的,響得連鼓膜都要震破了。
  一天晚上,克勞斯突然出現在我房間里,他讓我把聲音放小一些。我不理他,照樣放下去。他走過來,干脆把唱机的唱頭臂擱起來。我又重新把它放上去,并且站在唱机面前不讓他過來。克勞斯把我推開。我不能容忍這個男人碰我一下,所以我終于發火了。
  媽媽通常總是小心翼翼地站在我這邊。這倒不是上策,因為這一來就會引起克勞斯和媽媽吵起架來,而我頓時就會感到是我惹起了風波。在我們家里的确多了一個人。
  其實,有時還會出現比吵架更糟糕的局面,那就是那些在家里安靜的夜晚:我們全都會集到客廳里,克勞斯不是翻閱畫報,就是擺弄電視机的旋鈕,媽媽盡量想找個話題,好讓大家聊起來。她一會儿跟我們說話,一會儿跟她的朋友說話,可誰也沒有認真理睬她,使她枉費一番苦心。這种情景才真讓人難受。我和妹妹都感覺到我們在這個房間里的确是多余的人。當我們一說要出去散散步的時候,誰也不會反對。至少克勞斯,他看到我們出去一定會暗自高興。正是因為這個緣故,我們便盡量多出去,并且盡量在外面多呆一些時候。
  回想起來,我覺得克勞斯沒有什么好責備的,當時他只不過是一個20來歲的小伙子,他哪里懂得什么叫家庭,他也不可能理解媽媽對我們以及我們對媽媽到底有多重的分量。他完全不理解我們多么需要在晚上和周未与媽媽一起度過這短暫而難得的時刻。可媽媽既想照顧我們,又想留住她的朋友。就這樣,她又一次作茧自縛,使自己陷入困境而無法自拔。
  面對著這种處境,我無法逆來順受,我變得更加愛吵鬧,更加咄咄逼人。妹妹卻變得越來越沉默。媽媽感到難受,我想她一定還不完全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不過她提出來要回爸爸那里去。我覺得她這個想法特別荒唐,因為她忘了爸爸過去對我們的所作所為了。可是這回爸爸真的建議我和妹妹回到他那里去。他已經和從前不一樣了。他有一位年輕的女朋友。當我們碰見他的時候,他顯得脾气特別好,并且顯得和我們挺親熱,他還送我一條狗。一條母狗。
  我12歲。我已經有了一點胸脯,并且開始對男孩子和男人有強烈的興趣。在我的眼里,他們都是一些怪人。他們全都很粗魯。無論是逛大街的大小伙子,還是克勞斯和爸爸,我都覺得他們是粗魯的人。他們使我害怕,可同時又使我著迷。他們很強壯,他們掌握著權力。我羡慕他們。無論如何,他們的脾气和他們的權勢吸引著我。
  我終于用起媽媽的吹風机,用指甲刀為自己剪出兩道劉海,并且把頭發往一邊梳。我很注意整理我的頭發,因為有人說過我留著這頭長發很好看。我再也不愿意穿我那些小姑娘穿的格子花呢褲子。穿著它顯得幼稚。我喜歡穿牛仔褲,家里就給我買牛仔褲。我喜歡穿高跟鞋,媽媽就把她的一雙高跟鞋給了我。
  我就這樣穿著牛仔褲和高跟鞋,几乎每天晚上去逛大街,一直遇到10點鐘才回家。我覺得家里人并不喜歡我呆在家里。可要從另一方面想,我倒覺得這是一件好事,因為我想要多自由就能多自由。我甚至覺得和克勞斯吵架是一件有甜頭的可愛的事,因為我能從中感覺到我的威力——敢于把一個成年人痛罵一頓。
  妹妹無法忍受這個家庭的環境,她終于做出一個令我無法理解的決定:回到爸爸那里去。她离開媽媽,尤其是离開了我。這一來使我覺得更孤單。可是對媽媽來說,這可是一次嚴重的打擊。她又開始哭泣。她在她的男朋友和親生女儿之間無能為力,又一次陷入絕境之中而心痛欲裂。
  原來以為妹妹過不多久就會回來的,誰知她在爸爸那里卻過得很滿意。爸爸不僅給她零花錢,還替她交納騎馬費,并且特意為她買了一條真正的馬褲。這一切對于我來說真是難以相信。我又開始到跑馬場那里去干零活,以便換取免費練習騎馬的机會。因為机會不多,所以身穿漂亮馬褲的妹妹騎馬技術很快就超過了我。
  不過,我終于也得到了賠償:爸爸給我提供了一次到西班牙去旅游的机會。當時由于我在學校學習成績优秀,學校宣布我可以繼續上中學,并且給我在克羅比小區的“綜合性中學”報了名。因此,從邏輯上講,我將有机會學完全部高中學業,一直到參加中學會考。就在即將跨進人生中一個新的階段的前夕,爸爸和他的女朋友帶著我飛往西班牙的多爾莫利諾。這真是一個愉快的假期。爸爸表現得很好,我也發現他也一直喜歡我——只不過他有他的愛法。現在他几乎拿我當大人看待。有些時候,甚至當他晚上跟女朋友出去散步時還把我帶上。他已經變成一個非常講道理的人。現在他也有許多和他同年齡的朋友,可他再也不向他們隱瞞他結過婚,我也再用不著叫他“理查叔叔”。我是他的女儿。他也顯得為我而感到驕傲。美中不足的是,這一次爸爸完全是根据他的時間表安排出國度假,這剛好是我假期末尾的時間,弄得我到新學校報到時整整遲到了兩個星期。
  我真感到為難。在我這個班里,別人都成群結伙地成為好朋友,而我卻孤零零地躲在我的角落里。最糟糕的是,在我呆在西班牙的那兩周期間,校方已經給同學們解釋過學校的新制度。這种制度對一個剛從小學升上來的新生來說實在太复雜了。每個學生都得自己選擇學科方向,并且對所選修的課程都得——申明。其他的同學都知道底細,懂得該選修哪些課程。而我卻沒人引導,只好自己瞎選一通。在這么一個學校里,我真被弄得糊里糊涂,六神無主。這里和小學也不一樣,老師并不對學生進行個別輔導,因為一個老師必須同時給几百個學生上大課。如果你想讀完高中參加會考,那就得全靠自己奮斗。必須決心努力學習,爭取被選入水平最高的小組。要不就有父母從旁輔導和督促才行。可有誰來管我?我真是一只可怜虫。
  在這個學校里,我不覺得自己有什么“神气”,因為別人已經比我多上了兩星期的課。在一所新學校里,缺兩個星期的課可不是一件小事,我開始施展我在小學里的絕招:在課堂上起哄,打斷老師的講話,對老師的講話進行反駁。因為有些時候我覺得老師講錯了。我又重新起來造反,反對老師,反對學校。我想成為一個了不起的人,一個赫赫有名的人。
  我們班上的頭頭是一個女生,大家都叫她凱茜。她已經有一個丰滿的胸脯,看上去至少要比我大兩歲。她同時也顯得比較成熟老練,大家都非常尊敬她。我對她十分崇拜,真想成為她的好朋友。還有一點,她長得很像美國的麥當娜,很性感,那時我已經喜歡麥當娜了,常在電視里見到她大膽的演出。
  凱茜有個男朋友,一個了不起的家伙。他在我的年級里的另一個平行班上,不過,他比我們的年齡大一些。他叫米蘭,身高1.70米,一頭又黑又鬃的長發一直披到肩膀上。他穿著緊身的牛仔褲,還有一雙最時髦的皮鞋。所有的姑娘都狂熱地迷戀他。凱茜的威信不僅是因為她有丰滿的胸脯和成年人的風度,同時又是因為她是米蘭的好朋友。
  我們這些姑娘對心目中最喜歡的男孩子有一個准确的形象:他不應該穿著喇叭褲到處逛來逛去,而應該穿著牛仔褲,神气十足,還得穿上時髦的皮鞋(尤其是不要穿運動鞋,以免顯得幼稚),最好是穿著帶有飾邊并且是高跟的皮鞋。我們最瞧不起那些在教室里扔紙團或苹果核胡鬧的男生。往往就是這些淘气的男生在課間休息的時候喝牛奶。玩足球。而那些真正的硬漢卻躲在角落里抽煙。喝啤酒。我還記得有一次凱酋跟我講到米蘭曾經喝到酩酊大醉,使我听后十分吃惊。
  我還不知道如何能夠使一個像米蘭一樣的男生喜歡我,或者——其實也是一碼事——使凱茜能夠把我看作她的好伙伴。光是她那外號“凱茜”就叫我羡慕不已。我又幻想著有一天我也會有個美麗的外號。
  我心里想:自己和老師并沒有什么相干,因為充其量也不過几天見他一個小時,何必白費力气去討他的歡喜。最要緊的是讓那些能夠終日同你在一起的人喜歡你。于是我簡直無法把課听下去。我和那些老師沒有任何個人的聯系。再說,大部分老師表面看來對什么都瞧不起,而實際上他們并沒有真正的權威,只會大喊大叫而已。我也敢叫他們看看我的臉色。很快,我就能夠單槍匹馬把一堂課攪得混亂不堪。自然,這一來,班上的同學誰也不敢瞧不起我。
  我翻箱倒柜,把抽屜里的錢拿光去買香煙,以便跟那班煙鬼一起躲到那個角落里去抽煙。凱茜每個課間休息時也跑到那里去。由于我去的次數越來越多,我覺得凱茜開始對我感興趣了。
  每當放學的時候我倆總是一起走,終于有一天,她邀請我上她家去。我們一面喝著啤酒——弄得我的頭有些不好受——一面談起我們的家境。她和我一樣,也有一本難念的經,她的處境甚至比我還要糟糕。
  凱茜是個私生子。她的媽媽朝三暮四,經常更換男朋友,所以這些男人自然對她也沒有什么感情。她剛度過一個艱苦難堪的時刻,因為最后的那個男人也動手打她媽媽,甚至搗毀她家里的家具,最后還把她家里的電視机從窗口扔出去。不過,凱茜的媽媽和我的媽媽不一樣,她對凱茜顯得十分厲害:沒有特殊許可,凱茜每天晚上必須在8點鐘以前回家。
  現在學校里一切都很順利。我的意思是說我已經得到了同學們的重視。這可是一場艱難而又持久的戰斗,弄得我几乎沒有時間去學習功課。我最得意的日子就是那天凱茜允許我坐在她身邊。她教我怎樣逃學。當她不想上某一堂課的時候,她干脆就溜出學校,跑去与米蘭幽會,或者干別的事情去。頭几次我真有點害怕,可我很快就發現,一天當中缺一兩節課完全可以不讓別人察覺到。只要頭節課點名時在就行,再說有那么多班,老師根本就管不過來,哪能知道誰來誰沒來。況且逃學的人多著呢。
  凱茜已經讓男孩子親吻。撫摸。而且她開始出入那個“黑窩”:這是一個年輕人聚會的地方,美其名為“新式教堂”。在這個地窖里,有一個類似舞廳的“俱樂部”。那里只接受14歲以上的年輕人。但是凱茜有辦法裝扮成比她的13歲還大的人。
  几經苦苦哀求,媽媽終于答應給我買一個乳罩,其實我還不需要這种東西,不過帶上乳罩。胸脯就顯得丰滿多了。我也開始學化妝。凱茜終于帶我來到這個每天下午四點鐘開門的“俱樂部”。
  在地窖我碰見的第一個人就是我們學校里的一個男孩。他是三年級的學生。在我的眼里,這個男孩是“俱樂部”里最了不起的人,比米蘭還棒。他長得更帥,而且神气十足。他在“俱樂部”里走來走去,嚴然一個洋洋得意的明星。他的名字叫彼埃特。他班里的同學對他總是敬而遠之。他舉止与眾不同,似乎有一种特殊的風度。可以看得出來,他是一個自命不凡的人。這里的男孩穿著也十分特別:緊身的牛仔褲,高跟的皮靴,繡花的背心,或者色彩浪漫的上衣,料子漂亮,就像地毯一樣。
  凱茜認識這里所有的男孩,并且一一向我介紹。我感到十分激動,多虧了凱茜的幫助我才有幸和他們接近。在“俱樂部”里,大家都很尊敬這些男孩,我們還可以和他們坐在一起。
  第二天晚上,伙伴們帶來一根特大的水煙袋,當時我還不懂這是什么玩藝。凱茜告訴我,他們就是用它來抽白面儿的。我不知道白面儿到底是什么東西,只知道這是一种被嚴格禁止的毒品。
  他們把水煙袋點燃,然后輪著抽起來。每個人抽一口,甚至連凱茜也跟著抽。當輪到我的時候,我拒絕了,因為我還沒有這种愛好。我倒很想加入他們的團伙,可是叫我吸毒,我可不愿意!我真感到害怕。
  我感到很不自在,真想往老鼠洞里鑽。我不能离開這張桌子,不能因為他們吸毒而露出一副格格不入的樣子。我說我想喝一杯啤酒,我隨手撿來几個到處亂扔的空瓶子。我用四個空瓶子換來一瓶裝滿的啤酒。就在其他人正在抽水煙袋的時候,我喝下有生以來第一瓶啤酒。他們邊說邊談論音樂。可惜我對音樂几乎沒有什么見識,所以無法參加他們的交談。我默不作聲,免得在大伙面前出洋相。
  很快我就明白了他們喜歡什么樣的音樂,也就隨聲附和,說我也喜歡這些音樂,喜歡戴維·伯韋的歌曲。在我們的眼里,這些男孩一個個都是值得崇拜的偶像。從背后看去,他們真像是戴維·伯韋,盡管他們只不過是些16歲的男孩。
  團伙里的人一個個都很高尚,他們的舉止和風度實在令我佩服。他們不大吵大嚷,從不打架斗毆,也不搞惡作劇。他們非常安靜,彼此之間十分熱情。進門的時候,大家互相輕輕地親一下嘴。
  我和凱茜又一次逃學。就在上最后兩節課的時候我們溜出來了。凱茜約好米蘭在烏茲吉亞里地鐵車站見面。這時候他還沒有到,我們只好在車站附近轉來轉去,并且隨時注意有沒有老師路過這里,因為這時正是老師下班的時候,十分危險。
  當凱茜正在低頭點煙的時候,我突然看見團伙里的彼埃特和他的同學查理向我們走過來。我盼望已久的時刻終于來了!好久以前我就盼望著能在白天見到彼埃特,或者其他的男孩,以便邀請他上我家去。啊,老天真不負有心人!當時我對异性還沒有什么興趣,因為我只不過是個連月經還沒有來的12歲的女孩子。我所追求的是可以向別人吹噓一下。說彼埃特到過我家,這樣別人一定會以為我們經常一起出去玩,至少也會把我看成團伙里一名正式的成員。
  在這個時刻,我家里一個人也沒有,媽媽和她的男朋友都上班去了。我對凱茜說:“咱們找那些男孩子聊聊去。”我的心怦怦地跳。不過几分鐘后,我卻能夠用一种十分鎮定的聲音問彼埃特:“請您上我家坐一會儿怎么樣?我家里沒有人,而且我媽的男朋友有几張標准唱片。”
  我已經有了很大的進步。我不僅熟悉他們所喜歡的音樂,而且也懂得他們那些与眾不同的行話。對我來說,學習他們那些新詞匯要比數學和英語動詞更為重要。
  彼埃特和查理一口接受我的邀請。我高興极了,感到無比的驕傲。一到家我就嚷起來:“媽的,哥們,什么喝的都沒有!”我們一起湊錢,然后由我和查理到超級市場買酒去。啤酒實在太貴了,我們買不起,只好花兩個馬克買來一升紅葡萄酒。
  我們一面聊天,一面把那瓶紅葡萄酒喝得精光。我們的話題主要是討論警察,彼埃特說因為我們吸毒,對警察必須格外小心。他們說了警察的許多坏話,埋怨我們是在警察的統治下生活。
  這些話題對我來說都十分新鮮,因為直到現在,我只知道討厭那些約束我們玩耍的公寓看門人。對我來說,警察還是一個尚未触及的世界。而現在我才明白,我們是生活在警察的統治下,知道警察遠比那些看家狗更危險。這些話都是彼埃特和查理說的,我想一定都是真的。
  喝完酒之后,彼埃特說他家里還有一點毒品,大家真是喜出望外。彼埃特從陽台爬出去,不一會儿就拿回來一些毒品,還帶來一根長長的煙袋。他們把藥面儿摻在煙絲里面,然后仰起頭來輪流抽著。
  我看著他們是怎樣抽的。我想今天彼埃特和查理都到我家里來,我再也不好意思拒絕了。于是我對他們說:“今天我可得抽它一口。”屋里煙霧彌漫,我們一邊抽,一邊听音樂。每個人的眼神都遲鈍發呆。
  我等待著身上能有什么感覺。我心里想,這回你可吸毒了,一定會有不尋常的感覺。可惜什么感覺也沒有,只覺得有些困意,其實是由于喝酒的緣故,當時我還不懂吸毒并非一下子就能產生什么效應,必須經過一個階段的訓練以后才能有所感覺。而喝酒的效果會來得很快。
  彼埃特和凱茜坐在沙發里彼此挨得很緊。彼埃特摸著我的女友的胳膊,過了一會儿,他們倆站起來,然后走進房間里把門關上了。
  這時候我孤單一人和查理呆在一起。他坐在我的沙發扶手上,一只手摟著我的肩膀。我覺得他比彼埃特還可愛。他能喜歡我使我感到很高興,我最怕男孩子看出我只有12歲,嫌我年紀小而不要我。
  查理開始輕薄地撫摸我。我也記不得是否我很樂意。我渾身發燒,也許是由于害怕的緣故。我感到全身僵硬。我盡量找些有關音樂的話題來緩和緊張的心理。當查理開始摸弄我的乳房的時候——實際上是將來會長出乳房的地方——我“霍”地站了起來,跑到電唱机前胡亂擺弄了一陣。
  彼埃特和凱茜從我房間走出來。他們的臉色很難看,似乎布滿愁容。他們互相避開目光,誰也不說一句話。凱茜滿臉通紅。我覺得他們似乎經歷過一場難受的体驗。
  彼埃特終于問我今天晚上是否到“俱樂部”去。這一問使我更加高興。我胜利了。一切進展順利,而這正是我夢寐以求的結果:邀請男孩子到我家來,并且完全成為團伙的成員。
  彼埃特和凱茜先回家了。查理卻遲遲不走。我開始感到害怕。我真不想單獨和他呆在一起。我明确地告訴他,我現在必須收拾房間,然后得開始做功課。他終于走了。我往床上一躺,兩眼看著天花板,試圖弄明白自己現在的處境。
  我感到很苦惱。這回算是加入了團伙,可其實那里并不是我該去的地方,年紀那么小,哪能對付那些男孩子的進攻。
  查理倒是很有風度,可我不曉得為什么我現在再也不喜歡他了。一個鐘頭,一個半鐘頭過去了。有人敲門。我把一只眼貼到門眼上,看到門口站著的男孩就是查理。我沒有開門,我踮著腳尖回到我的房間。我真害怕單獨和這家伙呆在一起。我現在討厭他。而且我也感到有點害羞。到底是因為吸毒,還是查理,我一點也搞不清楚。現在我才明白,我根本無法和那些男孩子混在一起,至于他們所說的有關警察、國家等等的話,我一點也不感興趣。
  然而,我仍繼續出入團伙的“俱樂部”。一天,我們一道去看電影。我本來想爭取坐在凱茜和一位我素不相識的男孩中間,可查理卻擠到我這邊坐下。看電影的時候,他又開始撫弄我。他把手放在我兩條腿中間,我好像僵化了似的,沒有表示反抗,可我心里害怕得要命。我真想拔腿就跑,可我又想:“克麗斯蒂娜,這就是你加入團伙的代价。”我不動聲色地坐在那里。再說,這個家伙給我的印象也很深刻。只是當他要我也摸他的時候,我拒絕了。當時他抓住我的手往他身邊拉過去,我掙脫開來,兩手交叉緊緊地放在膝蓋上。
  電影終于散場了。我松了一口气,赶緊去找凱茜,我把剛才發生的事全講給她听,并且向她表示,我再也不愿意見到查理。肯定她把我的意思轉告給了他。因為后來我才知道,凱茜自己正愛著他,為了這個,她在俱樂部當眾哭了一場,因為查理開始追求其他姑娘而對她冷淡了。后來凱茜向我承認,當時她的确愛查理愛得發瘋,每當查理离開她的時候她就想哭。
  不管怎么說,從今以后我就是團伙里的成員了,當然,大家都叫我“小姑娘”。團伙里的男孩沒有一個想碰我,因為他們都知道我還小,不懂得這些事。就這一點來說,我們的團伙也不同于那些酒鬼,我說的是那些整天喝啤酒和燒酒的年輕人。他們對那些所謂“假正經”的姑娘心腸特別狠。哪個姑娘不依他們,那就會遭到他們的嘲笑、辱罵,甚至被毆打。而在我們團伙里,絕對不會發生這樣的事,從沒有使用暴力的事。大家同舟共濟,一團和气。誰也不會大嚷大叫,也從不說那些下流話。除了彼埃特、凱茜和我,其他人全都有一份工作干。不過,大家都有個共同點,那就是,在家無溫暖,工作也不順心。有些時候那班酒鬼也跑到我們這里來撤酒瘋。這時,團伙里的男孩也敢于毫不客气地把他們臭打一頓。他們干完了一天活,總想消遣散心:吸吸毒,听听音樂……這就是我們的樂趣。我們可以把一天的煩惱忘得干干淨淨。
  我的感受還和其他人不一樣,也許是由于我的年紀還小。但是他們就是我的榜樣。我盡力模仿他們,學習他們無憂無慮地打發日子。無論如何,如今不管是父母還是老師,對我已經毫無影響。唯一能使我感興趣的,除了我的狗和貓之外,就是團伙。
  我之所以會走到這個地步,也是由于在家庭中的生活已經變得無法忍受。最糟糕的是,媽媽的男朋友克勞斯特別討厭動物。至少這是我當時的看法。起初,他只是沒完沒了地找茬儿,說什么公寓房子太小,根本養不了這些畜生。后來他竟禁止我的狗進入客廳。這只狗是父親送給我的。
  這一下我可火了。我們養的狗一直就是被看作家里的成員。而現在這個家伙卻想把我的狗從客廳里赶出去!這還不算,他還禁止我讓狗在我的床邊睡覺。他想要我一可不是說著玩的——在我的臥室里給狗搭個籠子。可我的房間本來就小得可怜。我當然不會听他的話。
  后來他又得寸進尺,揚言家里不養牲口。媽媽站在他一邊,說什么我現在根本不照顧貓、狗,這還不是為了討好他!當然,由于我經常晚上回家較晚,他們也只好親自把狗帶到外面拉屎,除此之外,我的業余時間全都是用來照顧這些小動物。
  我連哭帶鬧也都枉然,我那只狗終于被他們拿去送人。我的狗很嬌气,万一适應不了新環境而死去,那將是克勞斯和媽媽的過錯。我再也不要理睬他們這种人。

           ※        ※         ※

  所有這些事發生在我開始入“俱樂部”和抽白面儿的時候。幸虧我那兩只貓仍被留了下來。夜里,它們就睡在我的床上。可白天,它們就不需要跟著我,既然我的狗已被送人,我也就沒有任何呆在家里的必要。我每天都迫切地盼望四點鐘的到來,因為這是“俱樂部”開門的時間。有些時候,我在午后就去找凱茜和其他的哥們。
  我每天晚上都抽白面儿。在團伙里,誰手頭有毒品,一定會讓別人共同享受。輔導員時不時為我們上品德課。其實他們當中大多數人也承認吸過毒。這些輔導員都來自大學,是學生運動的成員。在大學里,抽白面儿是司空見慣的事。他們只是勸我們不要抽得太凶,不要把它當作一种逃避現實的手段,尤其是不要使用那些藥性過強的毒品。
  我們覺得他們的勸告不痛不痒。他們真是多管閒事。這与他們有什么相干?他們自己不也抽白面儿嗎?
  我覺得只抽白面儿已經得不到滿足。每天手頭弄不到興奮劑的時候,我就喝葡萄酒或啤酒,我整天都覺得需要一些刺激,以便消除學校和家庭給我帶來的煩惱。我的毒癮迅速增大了。
  我的身体也起了很大變化。我變得十分瘦弱,因為我几乎飯菜不沾。所有的褲子穿起來都顯得又肥又大。我的兩腮也凹陷下去。我常常照著鏡子端詳自己。我這新模樣倒使我感到非常得意。我越來越像團伙里的其他人。我那副天真爛漫。無憂無慮的孩提臉孔已經全部消失了。
  我整天沉醉于自己的体態。我強求媽媽給我買一些貼腿的褲子和高跟鞋。我把頭發從中間分成兩半,讓臉被垂下來的頭發掩蓋住,因為我想裝扮出一副神秘的樣子,好讓別人無法看透我的廬山真面目。
  一天晚上,在“俱樂部”里,彼埃特問我是否已經做過迷幻的旅行。我回答他:“我的老兄,我當然做過。”我早就听說迷幻藥這种玩藝,以及吸了迷幻藥以后會做的“旅行”。彼埃特笑了一笑。可以看得出來,他根本不會相信我的話。我瞎編了一個我的“旅行”的經過。但是彼埃特仍然不相信我。要想騙他可不容易。我真感到羞愧万分。
  他對我說:“如果你想試一試的話,我星期六就可以弄到一些,到時候我可以分給你一點。”
  我焦急地等著周末的到來。當我吃了迷幻藥以后,我就會完全和其他人一個樣了。當我來到“俱樂部”的時候,凱茜已經開始做她的“旅行”。彼埃特對我說:“假如你真的下定決心的話,我現在就分給你一半。頭一回吃下去這么多就夠了。”他遞給我一粒用卷煙紙包著的東西。我打開一看,原來是一顆藥片,我不想當著大伙的面把這顆藥片吞下去,因為我實在太激動了。再說,我害怕在犯罪的時候被人抓住。最后,我終于跑到廁所里,關起門來把那顆藥片吞了下去。
  當我從廁所回來的時候,彼埃特一口咬定我把藥片扔到馬桶里。我焦急地等待奇跡的出現,好讓大家相信我真的把藥片吞下去了。
  可是到十點鐘,“俱樂部”關門的時候,我仍然任何感覺都沒有。我陪彼埃特坐地鐵。在那里我們碰見了他的兩個同學弗朗克和保羅。他們很安靜地呆在那里,真叫人覺得可愛。彼埃特告訴我:“他們剛打完海洛因的針。”當時我并沒有留意听他的話,因為藥片開始發作了,我已自顧不暇。
  一坐上地鐵,我就感到昏迷不振,沒有精神。我完全變得痴呆了。我仿佛覺得自己被裝進一個罐頭盒里,有人用一把大勺子在里面捅來捅去。地鐵列車的聲音震耳欲聾,令人無法忍受。乘客的面孔顯得疲憊不堪,可能都是剛下班的工人。這些人整天就是地鐵——上班——睡覺。我心想:“你可真算幸運!”我看著彼埃特。他的臉孔顯得比平常更小、更難看。只是神態還是正常的。
  到站了。一走出地鐵,我就覺得格外高興。街上五顏六色的燈光顯得格外好看。剛才地鐵里我覺得冷,可這回卻覺得熱起來了。我覺得好像來到西班牙,而不是在柏林。街道變成了沙灘,樹木也變成了棕櫚樹,就像旅行社的漂亮廣告一樣。我沒有對彼埃特說起我此時正在飄泊之中,我想獨自一人做第一次神奇的迷幻旅行。
  彼埃特也是飄飄然的。他建議一起到他的一位女朋友家里。那是一位他非常喜歡的姑娘。她的父母可能不在家。我們先到大樓地下停車場去看看她父母的車是否停在那里。停車場的天花板很低矮,那些水泥柱子仿佛被壓彎了似的。
  她父母的車子就停在那里。
  彼埃特大聲地嚷了一聲:“多臭的停車場!”突然間,他轉過身問我:“你說,你剛才是不是把藥扔啦?”他盯著我,然后馬上說:“小丫頭,我剛才什么也沒說。瞧你的瞳孔放得多大!”
  外面的世界又變得十分美麗。我坐在草地上,看著附近一幢紅牆的房子,它看上去像是初升的太陽的反光。黑影在跳動著,似乎想消失在燈光的前面。那道紅色的牆好像凹陷下去,并且突然間化成火焰。
  我們一起到彼埃特家里去。他有惊人的繪畫天才。我很欣賞他的畫作,并且和他討論起來。走的時候,彼埃特借給我几張唱片,并對我說:“這些唱片對于幫助你恢复正常有特殊的功效。”
  我回到了家。媽媽當然一直在等著我,又是一陣習慣的羅嗦:你到底上哪去啦?……可不能老這么下去,等等。看等等。看她穿著那件又肥又大的白睡袍我覺得可笑。她由于生气而滿臉怒容,就像地鐵里那班乘客一樣。
  我一直閉著口不言語,因為我再也不想跟她說話,除非迫不得已說几句無關要緊的廢話。我再也不愿她碰我,也不愿意她吻我。有時候我自己想。我再也不需要母親和家庭。
  我們現在生活在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里。一邊是媽媽和她的男朋友,一邊是我自己。他們絲毫不知道我在于什么。他們還以為我是一個完全正常的姑娘,一個正在發育的姑娘。可我又能夠對他們說什么呢?
  無論如何,他們是不會理解我的。他們只曉得給我下一道道禁令。反正這就是我對他們的看法。我一見到她下班回來帶著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馬上忙于家務,就覺得可怜。可我心里又想,大人過著這种愚蠢的生活是他們自己的過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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