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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三國同盟


          臭味相投德日意,擴張侵略野心巨;
          細計結盟得与失,山本几度相抵制。

  日本深陷中國戰爭泥潭,中日之戰持久化。這一情形的出現,使日本統治集團像熱鍋上的螞蟻焦躁不安。為了在國際上造成有利于其侵略中國的態勢,加快解決中國問題,日本法西斯找到了臭味相投的德、意法西斯。
  此時,德國正為日本在東方所點燃的戰火所鼓舞,急于走向大規模的擴張之路。1937年11月,在日本全力進攻中國最大城市上海時,法西斯德國召開會議,通過了《霍斯巴赫備忘錄》,确定了一個大規模擴張計划和發動戰爭的時間表。為此,希特勒非常希望能与日本締結一個針對英法美的同盟,改變1936年簽定的反共產國際協定中不承擔軍事義務的狀況,以使日本在遙遠的東方牽制德國的仇敵。
  1938年1月,日本駐德國使館副武官大島浩前往奧得河畔松訥貝格別墅向里賓特洛南拜年。里賓特洛甫充滿感情地對大島浩說:“我們應該簽訂一個使日、德關系更加親善密切的條約。”此后,兩人即圍繞著兩國締約一事不斷進行秘密接触。希特勒考慮到德國對華援助政策妨礙了日德同盟,為了贏得日本的好感,乃于1938年2月圖謀改變對華政策,更換了國防軍首腦集團,罷免了牛賴特的外交部長職務,任命里賓特洛甫繼任外長;接著又撤回了派駐在中國給蔣介石充當軍事顧問的代表團,正式承認偽滿洲國,公開支持日本。德國此舉大得日本歡心。1938年6月,在德國撤回在華軍,事顧問后不久,日本正式決定進一步加強同德國的合作,并就建立軍事同盟与德國開始交涉。為了有利于三國同盟談判的進行,日本在人事上也進行了變動。10月,反對三國同盟談判的駐德大使東鄉茂德調任駐蘇大使,大島浩晉升為駐德大使,直接負責与德國的談判。這個任命是應陸軍參謀本部和陸軍大臣板垣之命作出的。不久又任命另一位更激烈地主張与軸心國締結全面條約的白鳥為駐意大使。
  在与德意結盟問題上,海軍再次与陸軍發生矛盾。盡管海軍也同意加強日、德、意合作,但不同意陸相板垣征四郎主張的“里賓特洛甫方案”。按里賓特洛甫方案的原則,日德締結的條約,將不僅是針對蘇聯而且是廣泛針對英、法、美的堅強的軍事同盟。他們認為在日本擴大侵華戰爭后,軍事力量陷入中國戰場,日本在外交上日趨孤立,不宜再与西方國家為敵,以免失去外交上的回旋余地和斷絕對英美的貿易;与德國締結的條約只應是反共產國際協定的繼續,而不應有其他的內容。海軍之所以堅持這一觀點,還因為他們害怕在与德國簽約后會因此而導致日本卷入歐洲戰爭,為德國火中取栗。山本五十六与海軍大臣米內光政是反對与德國結盟的主要人物。山本從海軍的立場出發,認為日本的主要敵人是美國,而日本對美戰爭准備遠遠不夠充分,在這樣的形勢下,与德國結盟是得不到任何好處的。作為日本海軍,在當前准備极不充分的形勢下,應极力避免刺激美國、以美國為敵、同美國作戰,應集中全力解決中國事變,不應再添敵人。山本對陸軍狂熱分子极力主張与德國結盟憂心忡忡,他說:“照這樣下去,日本勢必被卷入戰爭,而且是以美國為對手。”
  當時,在日本海軍中,隨著永野修身海軍大臣的辭職,海軍省被山本五十六和米內光政的人所控制,執行比較穩定、務實的政策;而過去強硬的艦隊派人員大都集中于軍令部或在艦隊中任職。山本与米內光政在海軍炮術學校任教時曾是同事,二人經常在一起吃飯、練劍,關系比較融洽。在觀點上二人也比較一致,皆傾向于條約派。在永野辭職時,山本為了在內閣中同陸軍相抗衡,极力說服永野推荐米內作為他的繼任者。就這樣,米內才擔任了海軍大臣。
  在米內和山本主持下的海軍省,在對美國的戰爭准備上,比陸軍更理智,考慮得更深遠一些。還在1937年12月12日發生“珀內”號事件時,山本就采取了低調撫慰美國的政策。那是在日本攻克上海正向南京發展的時候,美國炮艇“珀內”號載著美國使館的最后一批人員和一群西方記者,拖著美孚石油公司的3艘駁船正撤离烈焰四起的南京城。中午1時,日本海軍航空兵奧山上尉率領1個中隊的轟炸机向“珀內”號扑來,盡管炮艇上有他們可以清楚看到的美國國旗,但已被戰火燒狂了的法西斯分子,還是欣喜若狂地向炮艇沖來。
  “他們在丟炸彈,隱蔽!”主舵手大聲喊道。艦長進入操舵室,几秒鐘后操舵室就被炸彈“轟”的一聲掀開。甲板上,新聞記者諾曼·艾利本能地抓起攝影机拍攝。他不難看清飛行員的面孔,但使他吃惊的是,日本人明明看得見美國國旗,還是不停地轟炸。20分鐘后,兩條駁船中彈起火,“珀內”號則在長江的濁流中下沉。這時,副艦長阿瑟·安德斯代替受傷的艦長指揮。安德斯由于喉部受傷而不能講話,只得在一片被血染紅了的紙上潦潦草草地寫上“棄艦”二字。當艦上的最后一批人在江邊蘆葦蕩里隱藏起來時,一艘日本汽艇溯江而上,用机槍向那艘正在下沉的軍艦和兩邊江岸猛烈掃射。兩名美國水手和一名意大利記者喪生。幸存者也面臨著嚴峻的考驗:他們還得在日本人追赶的情況下堅持兩天才能到中國軍隊前沿。
  “珀內”號被擊沉了的消息激怒了美國人,也使山本出了一身冷汗。因為熟知美國歷史的山本十分清楚,本世紀初美國參加的三場有名的帝國主義戰爭之一——美西戰爭,就是因“梅因”號被西班牙擊沉而爆發的。山本十分害怕此時与美國發生糾葛,因而在日本外相照會美國大使館“深表歉意”并愿意賠償一切損失的同時,山本也發表聲明:“這次事件的責任全在日本方面,海軍應該誠懇認錯。”并將事件的直接責任者海軍第二聯合航空隊司令三并貞三少將免職查辦。美國由于還不想馬上与日本交戰,也急于使這場危机冷卻下來,所以只簡單地相信了日本說的日机弄錯了“由內”號的國籍的解釋,在日本向美國交了一張2214007·36美元的賠款支票后,整個事件就算了結。這總算了結了懸在山本心頭上的一樁心事。
  可是事隔不久,陸軍就要与美國最討厭的敵人——德國締結針對美國的條約,這自然不能為山本所同意。本來与德國結盟的意圖在于壓迫蘇聯,以有利于日本盡快結束在中國的戰爭,而現在又要同英、法、美為敵,這豈不是違背初衷?山本基于這一理由,支持海軍大臣米內光政在內閣會議中持強硬態度。但陸軍也不相讓,11月1日,德國正式提出條約草案。11月11日,首、陸、海、外、藏五相舉行會議,會上新外相有田八郎就与德國結盟問題作了諒解性的說明,強調“本協定主要是針對‘蘇聯’,但英法等國一旦加入蘇聯方面則即成為對象,英法等國本身并不是對象。”由此會議才通過了促進早日締結日、德、意三國協定,并決定參考德國方案,迅速制定日本方案。但大島浩与陸軍堅持接受德國方案,不同意只把蘇聯作為對象。走投無路的近衛內閣,不得已剛過新年便于1939年1月4日提出辭職。
  1月5日,樞密院議長平沼駭一郎出面組閣。在新組建的內閣中,海軍大臣米內、陸軍大臣板垣和外務大臣有田等主要閣臣皆未變動。剛剛成立的平沼內閣碰到的主要問題仍是三國同盟問題。1月6日,德國向日本与意大利重新提出三國同盟方案,其內容与1938年11月1日提出的方案完全一樣。這一次平沼內閣打算在很大程度上滿足德國的愿望,但仍沒有走得像陸軍所要求的那么遠,只是答應可擴大到蘇聯以外的“第三國”,但如德國直接攻擊蘇聯以外的第三國,而蘇聯未參戰時,日本仍要視情況決定是否援助德國。
  這一妥協不為陸軍中的右翼分子所滿足是在預料之中的。剛升任駐德大使的大島浩和駐意大利大使白鳥堅決要求完全接受德國的方案,并在与納粹外長里賓特洛甫談判時,以欺騙手段答應了德國的要求。對此有所察覺的天皇,特意訓令平沼首相,如果駐外机构不服從國內訓令時應召回或作适當處理。為此內閣迫不得已,改變了過去以電報發出訓令的辦法,而采取派遣由外務、陸軍和海軍組成特使團的辦法,直接到國外去傳達國內的指令。
  特使團于2月下旬前往德國和意大利,向大島和白烏兩位大使傳達國內關于締結三國同盟條約的指示。然而,可笑的是這兩位大使不僅不服從政府的指示,反而向外務省提出要按照德國的要求,以蘇聯以外的第三國為對象,包括武力援助在內。由于兩位大使在外拒不執行國內政府的命令,并分別答應里賓特洛甫和齊亞諾說,在德、意与英法開戰時,日本將負有參戰的義務。這是明目張膽地無視國內指令,超越權限的獨斷專行。海軍大臣米內光政在山本五十六的支持下,堅持要將大島和白鳥召回國內,但遭到陸軍的反對而未果。
  到了5月,德國外交部條約局局長高斯提出了妥協案。這個妥協案雖然在表面上作了若干讓步,但實質上卻和過去的德國方案沒有什么區別。5月7日,五相會議研究了高斯方案。陸相和首相主張立即接受,但海相米內堅決反對。為討論三國同盟問題,平沼先后召集了70多次五相會議,每次都毫無結果,一直到8月下旬,平沼辭職。當時社會上襲用江戶時代的做法,編了一首打油詩來形容平沼的窘境:

    平沼礙難買斗米,
    只好——
    今日買半斗,
    明日買五升。(五相、五升日語發音相同,意為今日五相,明日复五相。)

  德國等得不耐煩了,而日本的答复就像日本人喜愛的一种套箱一樣,箱子里面還套有更小的箱子。于是5月21日,對于日本的遲疑已急不可耐的德國,便先和意大利締結了“鋼鐵盟約”。在這一形勢下,日本國內法西斯分子掀起狂熱的反英運動,海軍首當其沖成為他們攻擊的目標,尤其是山本五十六更成為他們所痛恨的對象。由于海軍大臣米內光政一向寡言少語,看起來十分木訥、柔弱,在社會上有“金魚大臣——裝飾”之稱,因此對海軍的非難主要集中在好斗的山本身上。社會上到處傳言,說山本是米內的真正后台老板,指責山本是阻止簽訂三國同盟的“絆腳石”和幕后策划者,是“親英美分子”。就連他參加了一次英國大使館的電影晚會也受到大肆攻擊。
  其實事情遠不是如此簡單。日本海軍很早就已經确定美國為其假想敵國,而且在為最后与美國決戰作著嚴格而精心的准備。早在1936年9月,海軍即任命了預備役海軍大將小林臍造為台灣總督,把長期以來一直由文官擔任的台灣總督一職改由海軍武官擔任。接著又在1938年4月,在總督府內新設了一個專門負責籌划南進政策的海軍武官府,為最后實施南進作准備。1939年2月,帝國海軍完成了對海南島的占領,3月又占領了南中國海戰略地位十分重要的中國南沙群島。海軍的目標是确保日本國家的戰略資源,只要日本海軍一旦可以——哪怕是短暫的在太平洋上占据优勢,它就可以奪取馬來亞的橡膠和婆羅洲、荷屬東印度的石油而免于從西方進口。那時,也只有那時,它才可以向西方國家挑戰,同他們公開較量。
  顯然,山本等人和陸軍的不同之處就在于如何尋求最有利的時机和最佳的方案,以确保日本立于不敗之地,稱霸西太平洋。從這一點而言,山本所代表的勢力,較之陸軍的無謀,更加陰險狡詐。事后的歷史也證明了這一點。然而,無論山本五十六是如何地從日本帝國擴張的利益出發,在目前的這場爭論中,卻明顯地處于少數人的地位,因而經常受到攻擊也就并不奇怪了。在右翼政党大日本生產党的一個團体的決議中,還專門有針對山本五十六的內容:鑒于山本在海軍中影響甚大,成了一些人的精神支柱,現在海軍的觀點和態度主要取決于他,“要搜集山本次官私生活方面的材料,即他同他的情婦——新橋的藝妓梅龍間來往的情況,以此作為突破口,在社會上把山本搞臭,破坏他的形象。”
  關于山本和他的情婦藝妓梅龍間的關系,當時在日本社會上确曾引起過注意。梅龍原名河合千代子,1904年出生于名古屋,父親是東京一家公司的股東,因而隨父母生活在東京。1923年東京大地震,她家的財產一毀而光,只好隨父母又遷回名古屋。由于生活潦倒,一貧如洗,難以維持生計,全家曾打算一起自殺。雖然自殺未成,但不久父母雙亡。千代子只身一人再度返回東京,并与一馬販子私通。由于千代子在与馬販子來往的同時,還暗中私通別的男人,為此遭到馬販子的毒打与折磨。最終因不堪馬販子的折磨,她于1932年28歲時來到新橋當了藝妓,并取藝名“梅龍”。
  日本的藝妓不同于一般的妓女,她們主要靠歌舞、三弦等技藝獲取客人的歡心。千代子雖然因為入門晚,技藝一般,但模樣長得俊俏秀麗,頗有几分姿色,加之她机靈聰明,深懂女人如何討得男人喜歡的手段,在當地很有一些名气。
  在日本海軍中,与藝妓打情罵俏、尋歡作樂的事是家常便飯。受這种風气的影響,山本也不例外,一經常到東京新橋一帶的藝妓館冶游,打發時間,其“八毛錢”的外號就是在新橋花柳界叫響的。當時藝妓為顧客修指甲,每人十個手指收費一元,而山本因在日俄戰爭時炸掉兩個手指,只有八個手指,只能收費八毛,遂有“八毛錢”之稱。
  山本是在1933年的一次宴會上与千代子認識的。當時山本的官銜為少將,任第1航空戰隊司令長官。那天山本穿的是白色西裝。吃飯的時候,千代子突然發現山本很費勁卻打不開盛湯的碗蓋,便主動上前幫忙說:“來,我幫你打開好嗎?”
  就在千代子伸手想去接碗時,無意中發現山本的左手少兩根指頭,大感意外,不由得一愣。
  善于察顏觀色的山本,看出了千代子那瞬間的表情,以為是在嘲笑自己,遂很反感地說:
  “我自己來吧!”拒絕了她的幫忙。
  這一次不愉快的見面并沒有給山本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一年之后,在山本赴倫敦參加裁軍談判前的一次宴會上,他又見到了千代子。
  千代子急忙向山本道歉:“那天的事讓你多心了,實在對不起。”
  山本本來對她很有些不滿,但在此后的交往中,年近50的山本卻很快就被她的漂亮、机靈所吸引。兩人遂產生愛慕,結為知音,一直到山本戰死。山本与千代子的關系,從他出使倫敦后給她的信中可見一斑:
  “回憶這如同在夢境中度過的三四年中的往來,特別是在想到今后十年、二十年的未來的時候,不能不使人感到:人生如夢轉眼就是百年。什么功名、富貴、愛情、憎惡,這一切的一切,不過都是過眼煙云,就像晨露一樣,轉瞬即逝,似有若無。
  “想象得出你是如何的寂寞、孤獨。有許多人,自從他們來到人世,就受著世俗觀念、社會羈絆所束縛,飽受痛苦,欲死不能。他們猶如淪落天涯的孤儿,連仁慈的上帝也不把他們視為寵儿,去怜憫、同情他們。每當我想到這些,深感人生的一切,不過是虛幻、無聊。
  “在道理上,雖然的确如此。但在現實的生活之中,我又因同你結識,得到你的溫暖和理解而感到幸福。我把你視為我的嬌妹、知音,當然也是情人。你身体的瘦弱,使我深感不安。在這里,我用‘不安’一詞,絕不是簡單地來安慰你,而完全是站在你的角度上來衡量。在客觀上,也是我發自內心的自我反省,或者說是自我嘲諷。
  “每當我想到你那嬌艷多姿的身影,就使我無法抑制內心的戀念之情。相信你能理解,我之所以決定前往倫敦,完全是出自于甘愿擔負起國家興廢、民族圖存重責之心。那時,雖然我們就要分离了,但我們之間急速發展起來的熾烈的感情,還是使我無比興奮,熱血沸騰。眷戀的烈火在不斷地燃燒著我的身心。到了倫敦之后,我不得不把全部身心都傾注在會議上。遺憾的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特別是回東京之后,我才發現,不用說一般的社會輿論,就連海軍中的上層,對會議也并不感興趣,漠不關心。派我前去,不過是應景而已。這怎能不使我心灰意冷呢!在東京工作,實在感到苦悶、無聊,難以忍受。
  “實際上,是你的力量,倍增了我慰你之心。我恨不得插翅飛入你的怀抱,為你減輕孤獨寂寞之苦。但有時我又感到,我作為一個須眉男子,在你面前表現得那樣脆弱溫柔,又未免有些難為情。因此說,一定會有辜負你的信賴和期待的地方,這也正是我痛苦之所在。
  “以上肺腑之言,我只能直言于你,千万不能泄漏出去。”
  不管是在哪個國家,私生活對每個政界和軍界的人物都是极為隱秘的。极右分子現在想到這一招,應當說是非常厲害的手段。無奈倔強的山本根本不買帳。
  一次,一些极右分子傳話給山本,說要向全社會揭發他的私情,山本听罷大不以為然地說:“難道你們不拉屎放屁嗎?假如你們之中有人不拉屎放屁,也從未和女人有過云雨之情的話,我倒要見識見識,听听他的高論。”
  极右分子見這一手段不行,便改以恐嚇、暗殺手段。當時在海軍軍令部任職的澤本賴雄曾問山本:
  “我听說你收到不少恐嚇信,是真的嗎?”
  “是的。”山本答道,“更有甚者竟說第二天就把我弄死。不過,我認為,殺了我并沒有用,絲毫也改變不了海軍的觀點和立場。本人深信,我的后任次官會和我說同樣的話。即使換上5個甚至10個新的次官,也不會改變海軍的主張。”
  當時海軍省經常收到“宣言書”、“請愿書”、“勸辭書”和“鋤奸書”。有一份脅迫山本辭職的“勸辭書”這樣寫道:海軍次官山本五十六閣下:
  日英一戰勢在難免。此戰,乃以吾皇道建立世界新秩序之圣戰。斷絕与英邦交,締結日、德、意三國軍事同盟,乃吾帝國當今務須采取之緊急國策,舍此無以贏戰。然,現今國內尚存一段依附于英國之保守勢力,實為已亡“幕府”之續爾。貴官即親英派之首,且勾結海相米內,竭力阻止維新國策之遂,實出爾等之私利,現已昭然于天下。爾等之所為,使我帝國海軍面臨墮為重臣財閥私屬之危。貴官5月17日,往英國使館參加晚宴,舉親英之觥,助英人士气之所為,同翌日于鼓浪嶼蒙受英、美、法干涉之辱,實出一理,系負吾疆場陣亡將士英靈,置兵年苦勞于不顧之舉。更有甚者,至今仍執迷不悟,一意孤行。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吾等皇上庶民,出于護國之心,強民族之志,鄭請貴官速辭現職。切切。

                        圣戰貫徹同盟
                        1939年7月4日

  秘書官實松讓還特意記下了前來遞送“勸辭書”人的口頭轉告:
  請轉告山本,如果他不立即辭職的話,本同盟將呼吁全國國民,使他陷入窘境。同時,我們還要采取強有力的其他手段或措施,屆時,勿謂言之不預也。
  有時,那些前來海軍省鬧事的人會突然出現,用命令的口吻讓實松等秘書站起來,然后,拿出事先寫好了的宣言高聲朗讀,無非是一些“替天行道,誅討山本”之類的話,令人想起日本江戶時代一些腰挂武士刀的浪士滑稽可笑的形象。
  每當有人要來海軍省鬧事,山本就會事先躲起來。大部分時間是穿上便裝乘出租車躲到其部屬蛇本重治家中。星期六和星期天,山本也從不回家,都躲在(魚它)本家里打麻將、玩花牌,就連同千代子幽會也難得去一趟了。
  山本越來越需要貼身警衛了。然而,日本海軍沒有憲兵隊,如果要配警衛,只有接受陸軍的憲兵。這時山本才很后悔地說;“海軍沒有自己的憲兵隊,只能依賴于陸軍,這是海軍的欠缺。”因為陸軍常常借為海軍配備憲兵之際,安插密探,探察海軍的內部情報。因此,山本最反對海軍接受陸軍的憲兵。不得已,海軍省只好找警察署,要求警察暗中保護山本的安全,并在次官官邸周圍安排了專門負責其安全的警察巡邏人員。山本外出時,還隨身攜帶著一管特制的催淚劑防護器,以備有人襲擊時用來自衛。
  在這樣一种形勢下,山本雖然表面上若無其事,甚至談笑風生地与人拿自己的腦袋開玩笑,說自己的腦袋值10万日元,但內心卻充滿了焦慮和不安。
  自從1939年5月以后,山本就似乎做好了隨時遇難身死的准備。他每天像螞蟻搬家一樣,把辦公室里的私人東西都拿回家了。不久,在他的辦公室里,已几乎沒有他私人的東西了。每天差不多他都要換上新的兜襠布。5月31日,甚至預先寫好了遺書。這份遺書,是后來他在太平洋戰爭中戰死后,于海軍省次官辦公室的保險柜里發現的,全文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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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日本人的一种習俗。人在臨死前,都要換上新的兜襠布,類似于中國穿壽衣風俗。——作者

述志

  一死報君國,自古為軍人之至高夙愿。戰死于疆場抑或捐軀于后方,有何异哉?奮戰沙場光榮而亡,易;排眾議為己志而斃,難。皇恩浩蕩,國家長久。吾朝夕所思者乃君國之百年大計,個人之生死、榮辱何足論哉!《論語》曰:“丹可磨而不可奪其色,蘭可燔而不可滅其香。”(原文為漢語)吾身可滅,而吾志不可奪也。

                昭和14年(1939)5月31日
                    于海軍省次官官邸
                      山本五十六題

  這樣,一直到1939年8月,由于山本的反對和內部意見不統一,日本与德國結盟問題始終沒有得到解決。与此同時,德國對同日本結盟的打算也因此時其正与蘇聯打得火熱而冷淡。8月23日,長期對立、爭吵的蘇德兩國突然締結了互不侵犯條約。在這之前,德國与蘇聯的締約活動一直隱瞞著日本。8月21日,德國在斷定這時把正在進行的蘇德談判通告它的東方盟友已不會有什么風險之后,才將這一消息告訴了大島浩。大島對納粹政權最為傾倒的就是它作出決定的迅速和果斷,現在他有充分的机會來欣賞這一點了。里賓特洛甫在那天晚上打電話通知了他,當時里賓特洛甫正准備動身前往莫斯科,在他上飛机以前,已沒有時間看到他的狼狽不堪的日本朋友了。惊恐交加的大島半夜里求見魏茨澤克,那位德國官員后來告訴里賓特洛甫:“日本大使像往常一樣顯得談吐自若。但同時,我卻發現他的某种不安情緒隨著談話的進行而不斷增長。”
  當這條爆炸性的消息傳到東京時,日本政府就像打開信箱卻猛地碰上一群黃蜂飛出來一樣,它對事先沒有得到通知而感到十分惱火,并茫然不知所措,上下一片混亂。因為德蘇互不侵犯條約与先前德國与日本簽訂的防共協定是根本矛盾的,這不僅意味著日本原先為牽制蘇聯而加強防共協定的目的已經徹底告吹,還意味著日本被它所一直依靠的德國盟友出賣了。8月25日,平沼騏一郎召集了最后一次五相會議,決定停止三國同盟條約的交涉。遂后便于8月28日以“歐洲發生了复雜离奇的新形勢”為借口,全体辭職。
  山本從1936年廣田內閣開始,連續3年先后在廣田內閣、林鐵十郎內閣、近衛文鷹內閣、平沼內閣中任海軍省次官,至平沼內閣下台,才与米內一起离開海軍省。當時,海軍省中曾有相當一部分人主張讓山本接替米內,山本本人也表示愿意繼續留任次官,但米內不愿意看到山本在海軍大臣的位置上被人暗殺,推荐了山本海軍軍官學校的同期同學吉田善吾擔任海軍大臣,而讓山本接任了吉田海軍聯合艦隊司令的職務。据說,米內認為,在國內目前的形勢下,只有讓山本到海上去,才是保住他性命的唯一辦法。山本也因此到了他人生旅途的頂點。這正是:執意反對三國結盟,只為一意稱霸遠東。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章評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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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亦凡公益圖書館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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