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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力克壽州城


  趙匡胤大破南唐援兵于紫金山,使堅守壽州達一年有余的南唐守將劉仁贍徹底絕望,病得不省人事,劉的部將才冒劉的名義開城出降。而劉仁贍就在當天病死。柴榮下今追封劉仁贍為彭城郡王。柴榮大敗南唐紫金山六七万雄兵之后,一直追赶到渦口,便在渦口夾岸筑城二座,命名為鎮淮軍,并任命向訓為鎮淮軍節度使,淮南行營總監。令其克日率本部兵馬來此鎮守。以威脅濠州的唐兵元帥李景達的軍馬。
  豈知那李景達和監軍陳党,接到紫金山援軍全軍覆沒的消息之后,早已嚇破了膽,留下濠州都監郭廷謂守濠州,他們二人都連夜南下渡江,逃回金陵去了。
  世宗柴榮,接到唐兵元帥已逃,近期不會再有大戰,便又回到下蔡。發出詔書,派人送交壽州,勒令劉仁贍自擇禍福。
  固守州城內的劉仁贍,自腰斬自己的幼子劉崇諫以后,心情憂傷過度,終于一病不起,臥倒在床,后來又得知周兵在紫金山大破唐軍,來援壽州的唐兵已經潰退,這便更增了劉仁贍精神上的壓力。終于使他陷入昏迷,不省人事,城內一切事務,全靠監軍使周廷构和屯田副使孫羽主持。看看城中粒米皆無,援路已斷。周廷构愁眉不展,對孫羽道:“壽州被圍已經一年有余,目前糧食已盡,援軍無望,城中數万軍士和百姓的生命都寄托在你我身上,難道我們能眼睜地看著這些人餓死淨盡嗎!”
  孫羽道:“為了數万人生命,也只有投降一途了。”
  二人商量已定,又招來部將共議。事已至此,大家都無話可說。于是便由孫羽起草了一封降書,冒用劉仁贍的署名,派人送到周營請降。
  柴榮覽了降表,心中大喜,立即令竇儀起草詔書,派了宮門使張保續到城中宣讀詔書,准于其歸降。自劉仁贍以下,所有南唐官兵及百姓,凡不再抵抗者,一律不再追究過去抵抗周兵之罪,并宣布立即運糧進城,免費發放給全城兵民。一時城內歡聲震地。
  劉仁贍的大儿子劉崇讓,隨了張保續出城,到周營見柴榮謝罪。柴榮對他撫慰一番,讓他回城而去。
  次日,柴榮列兵于壽州城北,舉行受降儀式。
  周廷构、孫羽捧全軍花名冊和軍械物資清冊,并讓士兵用抬架抬了劉仁贍,一同出城投降。
  柴榮見劉仁贍昏迷不省人事,心中感歎,親自扶著抬架著視良久,并發下詔書,說:
  劉仁贍盡忠所事,抗節無虧,前代名臣,几個可比!予之南伐,得爾為多。
  便宣布拜劉仁為天平軍節度使,檢校太尉,兼中書令,給玉帶、御馬。讓仍抬他回城養病。當天晚上,劉仁贍便病故于壽州城內。
  第二天,柴榮听到劉仁贍病故的消息,十分惋惜,又下詔追贈劉仁贍為彭城郡王,任命他的儿子劉崇讓為怀州刺史。南唐聞知劉仁贍已死,也追封他為太師。
  壽州被圍一年多,為了燒火和城防需要,不僅樹木被砍伐淨盡,連房屋上的磚石木料和民間家具,都被拆用完了,整個城內已經殘破不堪。柴榮便下令,將壽州遷到淮河北岸的下蔡,自此以后,下蔡便稱為壽州了。
  李景達和陳覺逃回江南,十万軍馬几乎損失殆盡。回到金陵,見了李璟,失聲痛哭,伏地請罪。
  李璟也兩眼含淚,親自下階扶起,說道:“天不助我,干卿等何事!”
  說罷,李璟想到近一年來,唐兵連戰皆北,江北大片領土淪失。
  柴榮千里迢迢,從開封府親臨淮南,而自己擁有強大水軍,卻連江也不曾過去。眼睜睜地看著南唐的一批宿將良臣,死的死,降的降,先后有二三十万大軍,被周兵所消滅,他想到這里,不由猛地把龍案一拍,感慨地說:“朕要御駕親征,誓与柴榮決一雌雄!”
  李璟憑著一股熱血沖動,這話脫口而出。
  話剛出口,中書舍人喬匡舜卻信以為真,慌忙跪下,啟奏道:“陛下,万万不可!那柴榮乃浪跡江湖的一個商人罷了,性本粗野,不惜亡命,黷武戰場,陛下金玉之体,文質之本,怎可与他相比?此議万不可行!”
  說罷,連連叩首不已。
  這個滿怀忠誠的老臣,雖然這樣說,但是從這話弦外之音來理解,無异是在說李璟在戰場上不是柴榮的對手。這正好又揭了李璟的瘡疤。
  李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扭頭問他的御林軍將領朱匡業,劉存忠道:“二卿以為對付后周,應當如何守御,朕是否應當親征?”
  朱匡業沉吟了一會,卻不正面地回答李璟的詢問,只是背誦出唐宋詩人羅隱的兩句詩:“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
  李璟是個文人,在朝廷之上,議事之時,李璟也常常背誦几句詩詞,代替說話,這种習慣,也影響到他手下的大臣,常常用詩詞來回答皇帝的詢問。這時,朱匡業,也是循著李璟的思路說的,李璟剛說了“天不助我,”使朱匡業聯想到羅隱的詩,不由脫口而出。
  李璟又瞪眼去看劉存忠,劉存忠也想不出合适的話,只得開言道:“臣和朱大人同見。”
  李璟歎了一口气。他被江北戰火烤得焦頭爛額,憂心如焚,才沖口說出了要御駕親征的話,但這一瞬間的豪气,卻被臣下一陣冷水給潑熄了。心中怎能不仇恨、難堪交織而來。用發抖的手指,指著喬國舜等人說道:“爾等竟說朕不如那個商賈魯夫,自家怯戰,卻用這些敗興的話來沮喪斗志。國難見忠臣,爾等的忠又表現在哪里!”
  他一怒之下,將朱匡業貶出京城,降為撫州副使,將喬匡舜流放到撫州,劉存忠流放到饒州。
  處理了三位大臣,他冷靜下來,想了想戰爭也就是危險,便不再提親征的事了。
  柴榮終于拔掉了壽州這顆釘了,心情十分暢快,在淮南整理了軍隊和政務之后,听到南唐主李璟已無力向江北派兵。而江北屬于南唐的几個州,守軍也力量微弱,只求自保,不敢再与周兵交戰。所以,自己也感動精力疲憊,因南唐已對后周沒有什么威脅了,且因天气漸熱,又怕士兵不服水土而生病,便下令班師回京休整,仍令向訓等人坐鎮淮南。
  三月底,柴榮乘船班師回京,四月中旬,回到了開封,趁這一段沒有戰事之時,整頓吏治、修訂禮儀制度,下詔各地舉荐人才,又做了不少大事。
  不覺炎夏已過,到九月,秋高气爽,這時接到中書舍人竇儼的一道奏章。這竇儼乃是竇儀之弟,极有文才,后周的各种法令、制度,大都是他起草手定的,所以,极受柴榮重視。他在這份奏章中說:
  陛下南征江淮,一舉而得數州;再次親征而平壽州,御駕所主,無往不胜,如今周師強盛,南唐勢弱,周境大治,唐政混亂,如大軍征唐,必胜無疑然而机不可失,兵貴神速,若陛下能率大軍再次親征,則百姓必可早日免除戰亂之苦,人心歸附,何愁中華不能統一。
  統一中國,結束割据,這是柴榮多年宏愿。竇儼這份奏章,正說到他的心坎上。于是便下旨,第三次御駕親征淮南。趙匡胤等一干戰將仍然隨行,王環因病留于汴京。
  十月中旬從汴京出發,十一月四日到達了渦口。向訓、李重進、韓令坤等出城相迎。
  柴榮進入渦口行宮坐定,柴榮道:“朕這次親征,旨在徹底掃平江北唐兵。應從何處下手,諸卿可各抒已見。”
  向訓道:“自今春紫金山大戰以后,唐軍馬步軍精銳盡喪,縮回江南,已無力再出。雖然江北數州,尚駐有少數殘敵,不足為慮,重要的是唐軍水師,基本尚完好,其水師分別集中在濠州、泗州、楚州、海州四州。四州之中,又以泗州為中心。唐軍水師統帥,濠、泗、楚、海四州應援使陳承沼,率水師主力駐守此地。依臣愚見,我軍應順淮河直下,先占領濠州,再乘胜東進,擊潰泗州唐水師主力。泗州克复,楚、海二州便不足為慮,我軍兵船即可沿漕渠運河直放長江,耀兵江南,南唐歸降,便指日可待了。”
  柴榮听了大悅,當即議定,以趙匡胤為先鋒。水師方面,由于王環有病未到,分別由慕容延釗、王審琦,張光翰、趙彥微、康保裔、宋延渥等率領,順淮河水陸并進。
  南唐濠州團練使郭廷謂,在境州周圍作了周密的布防。繞城四周,筑了多處堡寨,分兵把守,在城東北十八里,有一處江中淺灘,唐兵依灘四周河中打下木樁,筑成水寨,大小戰船二百艘,駐屯于寨內,并派船時常駛出水寨,巡游河面,阻擋了周兵水師東進的水路。
  在郭廷謂看來,自己的防線真是固若金湯了,因而聞知周兵到來,并不放在心上。只是下令水陸各寨嚴加防守,不与周兵出戰,并派信使,飛馳泗州,向元帥陳承昭求救,他認為這樣,必然万無一失了。誰知到了第二天,忽听城外喊聲震天,戰鼓冬冬,守城小校報進衙來報道:“周兵戰船被河中木樁所阻,不能前進,卻改用駱駝浮水,載了兵將,已攻入淺灘水寨,放火燒船,折毀木樁和寨柵;陸路上周兵已殺至羊馬城,形勢危急,請將軍速作定奪。”
  郭廷謂听說,吃了一惊,那羊馬城乃是城外十余處水陸塞堡屯糧養馬之處,一旦失守,沒了軍糧,其它各寨難保。慌忙提刀上馬,引一支兵,出城救援,出城不過二三里,只見周兵舖天蓋地而來,當先一將,金甲紅袍,手執蟠龍棍,坐下赤兔胭脂馬,大喝道:“趙匡胤在此,快快下馬受縛!”
  郭廷謂早已所聞后周大將趙匡胤的名聲,今日驟見,心中便膽怯三分,只見匡胤馬已沖到,郭廷謂舉刀相迎,二人一來一往,戰不到十合,郭廷謂抵敵不住,撥馬便走,趙匡胤揮軍沖殺,那唐兵如何能抵擋得住,到處四散奔逃,忙亂中,郭廷謂被殺得衣甲飄零,頭盔也失落不知去向,總算逃入城中,忙令緊閉城門,才算保全了性命,來不及進城的唐兵,走投無路,只好向周軍投降。
  郭廷謂退入團練使衙門,惊魂方定,只見守城小校送來一信,原來是周世宗柴萊派人用箭射入城內的一封勸降信。
  郭廷謂見周兵勢大,城外几處寨堡和淮河淺灘水寨,均已被周兵奪占。自己万余兵馬。僅剩下不足三千,料想濠州城決無固守的可能。有心投降周軍,又想起自己家小盡在江南,自己一旦投降后周,南唐皇帝一定會定自己為叛臣,家屬難免統統被殺。想到這里心亂如麻。投降不是,不降也不是。不如如何是好,沒奈何,只得招集自己部下將領与謀士商量,尋求兩全之策。
  最后,還想出辦法來了。分頭把濠州的處境向南北兩方報告,要求南唐李璟派兵來救援,如救兵來到,濠州便可守了,如不派救兵,孤城難守,為了城內軍民生命,只好被逼投降,先向南朝請示過了,雖投降也不至于連累將士家屬。向周軍方面,則說,由于不少將領家屬在江南,如投降必致連累,因此,想先請示唐主以后再降,以保家屬安全。請周兵暫緩攻城,這樣也可渡過危机了。
  郭廷謂覺得也只好如此。便先修書一封,派人送到周營。
  這時,周兵將濠州團團圍住,等待下令攻城。見城內使者來到,便引她來見世宗柴榮。
  柴榮接見來使,折閱郭廷謂上書,只見上邊寫道:“臣家屬盡在江南,今如匆忙歸降,恐怕唐主歸罪家屬,因而想先遣使者赴金陵稟告,為了保存全城生命,不得不降,這樣唐主當不致追究家族,因此,望陛下恩准,一旦派往金陵使者回來,當舉城出降,望能諒苦衷,暫緩攻城,臣必當知恩感報,將報效陛下于万一也。”
  柴榮看罷,順手將信交匡胤閱看,問道:“御弟以為如何?”
  匡胤道:“濠州一戰,已殲滅了郭廷謂大部分兵馬,敵艦二百余艘,除被我軍燒毀七十余艘外,其余已全部俘獲,濠州城內唐兵殘部,不過一二千人了,已不足為患。目前唐兵主力結集于泗州,不如舍去濠州,集中兵力殲滅泗州敵軍主力,則江北可定,濠州遲早必為我所有。況且統一天下的大業,以征服人心為上,因而不如應允廷謂所奏,使其家屬得以保全,今后必能忠心為我所用矣。”
  柴榮點頭道:“言之有理。”
  當即回复郭廷謂,應允他的請求,限他帶兵駐于城內,不得出城騷扰,待南唐回音到后,再出城歸順。寫了書信,讓使者帶回。
  當下,留下羅彥瑰、王彥升二將,統兵五千駐守濠州城外寨堡。其余三軍,繼續東進。
  前部先鋒趙匡胤帶領二万人馬,水陸并進,順淮河殺奔泗州。在濠州東九十里的洞口村,和來救援濠州的南唐元帥陳承昭的大軍相遇。
  那南唐濠、泗、楚、海四州應援使陳承昭集中大小戰艘二百余艘,從泗州逆流而上,騎兵万余人沿兩岸護送,他以為北軍不習水戰,絕不能阻擋他這支強大的水師,所以心中十分驕傲。
  “看看來到浮山之下的洞口村,只見上游周兵大隊戰艘已順流而下,陳承昭在帥艦料敵樓上遠望,見周軍船只列隊前進,陣容嚴謹,方暗自惊心:“周兵如何有此水師,倒是不可輕敵!”
  他慌忙下令,戰艦停止前邊,列隊布陣,阻住周軍船只去路。
  二軍船隊相距七八丈,都停下來,只見周軍船上,當先一員大將,手持盾牌、朴刀,威風凜凜,正是大將慕容延到,只听李重進喝道:“天兵到此,速速投降,以免玉石俱焚!”
  陳承昭也不答話,喝令:“放箭!”
  一時之間,唐兵陣中,箭如飛蝗,直向周軍船上射來。慕容延釗指揮周兵回射,一面指揮船隊沖入敵陣。雙方船只交錯,慕容延釗大吼一聲,一手用盾牌護身,一手揮動朴刀,欄開唐兵搠來的長槍,踊身一跳,早跳上敵船,順手一揮,先搠倒了几個唐兵,緊隨著王審倚率領各水師裨將和大兵,也紛紛跳上敵船,這時,弓箭已經失效,雙方展開了一場短兵相接的白刃戰。
  突然,唐兵船陣后船大亂,又有周兵截斷歸路,殺上船來。原來,在岸上前進的周軍先鋒趙匡胤也与敵軍騎兵相遇。趙匡胤紅袍金甲,率先縱馬沖入敵陣,那唐兵早已震懾于趙匡胤的威名,他渾身穿紅,所騎紅身上遍綴紅纓的特色,也已在唐軍中傳頌。所以一識出他來,便自先膽怯了几分,更加上有鄭恩、高怀德、石守信、馬全義這班猛將,唐兵如何能抵擋得住。片刻之間,已被殺得七零八落,向后潰散。
  匡胤率領猛追數里,已近淮河中唐軍艦隊的末尾,這里河面較狹,敵船离岸較近。匡胤見唐兵騎步兵已大半被殲,余眾四散逃走,便不再追殺,揮兵淌水入河,殺上敵船而來。
  前后夾攻,唐船頓時大亂。這時柴榮大隊也赶了上來,柴榮命令放出火箭,直射唐兵船只帆蓬,不一時,河面上處處火光燃燒,濃煙滾滾,唐兵紛紛跳水逃命。陳承昭見不是勢頭,立即放出信號,傳令退兵,拼命掙扎,才率領几十只船逃脫。
  柴榮那里肯給敵軍以喘息之机,立刻揮軍急追,一晝夜之間,已追赶一百七十余里,直至泗州城下。
  先鋒趙匡胤依然身先士卒,指揮著將士攻破水寨,焚燒城門,迅速攻占有了瓮城。柴榮也赶了上來,坐鎮瓮城樓,督促士兵進攻內城,這泗州卻不同于泰州,泗州守將范再遇更是比不上劉仁贍,很快更支持不住,只好舉城投降。
  柴榮下旨,仍令范再遇為團練使,鎮守泗州,并禁止周軍入城扰民,不許踐踏民田。于是,泗州百姓十分感悅,紛紛來獻糧勞軍。
  從范再遇口中,得知唐兵水師主帥陳承昭,已逃往清江口,柴榮因与匡胤商議,要抓緊戰机,窮追猛打。于是,又分兵三路,柴榮親率一支兵馬從淮河北岸前進,水師居中,乘船順流而下,到清江口与唐軍決戰。
  這一戰又是洞口戰役的重演,唐兵馬船只較洞口之戰更多,但由于屢敗之師,銳气盡喪,雙方混戰一場,戰鼓聲震數十里,僅僅半天多的時間,唐軍便全線潰敗。
  陳承昭僅得以率領數百騎兵逃脫,向東落荒而走。趙匡胤聞訊,立即率領鄭恩、高怀德帶一千騎兵,奮蹄急追,一直追了六十余里,終于把陳承昭追上,生擒回來。
  這一仗,共俘獲唐兵七千余人,被殺或溺死河中的,不計其數。又繳獲了戰船三百余艘。至此,唐軍水師便全軍覆沒了。
  金陵城內的南唐皇帝李璟,自听到周世宗柴榮第三次御駕親征淮南的消息后,便焦急得坐臥不安,盼望著戰爭消息,這一天,他正在御園中漱芳亭上招集宰相馮延巳和几個文人學士,飲酒賦詩解悶。只見樞密使陳覺哭喪著臉走了進來。
  “陛下!”陳覺跪倒叩頭行禮已畢,奏道:“濠州團練使郭廷謂派人來京,有本奏上。”
  說畢,將郭廷謂的表章呈上。
  李璟打開一看,原來是郭廷謂要求投降后周的奏本,頓時气得臉色蒼白,厲聲罵道:“無恥之极,既想叛國投敵,卻又寫此本章來戲弄寡人!”
  怒目圓睜,對陳覺道:“陳卿,速速傳旨將郭廷謂這個叛賊全家拿下,滿門抄斬!”
  陳覺听了,慌忙跪下叩頭道:“陛上息怒,臣有話說。”
  李璟道:“卿有何話,不妨直說。”
  陳覺道:“從郭廷謂奏章中看,他現在并未投敵,只是因兵微將寡,孤城難守,才來此奏章,目的是乞求援兵,如援兵一到,他自然不會投敵了,所以陛下應宣召齊王前來,商議援救之策為上。”
  李璟一听,便點頭讓速召齊王見駕。
  原來這李璟,原名李景通,當了皇帝后,才改名李璟。其二弟李景遂,被封為嗣君,三弟李景達,封為齊王,又兼兵馬大元帥之職。閒話少說,這李景達不一時來到。李璟遂將郭廷謂的奏章讓他看了。問:“御弟以為派何人出兵救援?”
  李景達歎了一口气說道:“自今年春夏,壽州戰后,我軍損失過大,至今元气未复,新軍訓練未成,目前實無兵可派,看來只好放棄濠州了。”
  李璟道:“這樣說來,就是要允許郭廷謂投敵了。如此叛徒,不抄斬其全家,何以服眾?”
  陳覺道:“不可,郭廷謂乞求援兵,援兵不至,為了保護全城軍民生命,才被迫投降。可見并非死心投敵,來請示,乃不忘故主的表現,可謂身在曹營心在漢啊。那柴榮決不會永守淮南不退,一旦他回開封,時机有利于我之時,吾皇再對郭廷謂曉以大義,使他反戈一擊,也是不無可能的。如誅其全家,他必死心塌地從賊了。因此,不如對其家屬不究為妙。”
  李璟听后,沉吟不語,回顧馮延巴道:“卿家意見如何?”
  馮延巳道:“陳樞密之言是也。以郭廷謂的數千人馬,對抗柴榮的十余万大兵,無异以卵擊石,所以,不如存此卵,惟求生聚。陛下放其家屬不究,其必感恩,思家心切,終會回江南來,又因其有罪在身,歸來時必先立功認贖罪,方敢回來,此實對我有利。故以不罪其家為上策。”
  陳覺、馮延巳說的都很冠冕堂皇,其實,肚子里都有私心。陳覺老奸巨滑,早看出南唐必不可保,早已打算為自己留條后路了,焉肯多殺,給別人留下報复自己的門路。那馮延巳更因自家兄弟被俘,他不愿殺人,以免周兵也報复殺掉馮延魯。他們肚里的鬼胎,李璟如何能知曉,只從他們表面的話去理解罷了。
  李璟听了他們二人的話,沉默一會,才說:“罷了,罷了。陳卿可回去代朕草寫詔書給郭廷謂,就說朕已無能力援他,讓他自己作主自便吧。至于他們家屬,朕當妥為保護,這一點也寫進去,作為牽挂他的一條繩索。”
  說畢,流下兩行眼淚。
  陳覺領旨而去。齊王李景達也覺得無趣,便也一同告辭。
  二人走后,李璟酒也懶得吃了,倚著瀨芳亭的欄干呆坐,心事索回,他望著那亭外池中,滿池破敗的荷葉,心中一顫,暗想,難到自己國家也會如這荷葉一樣,在強烈的北風之下,要枯黃而死嗎?忽然,一陣風聲過去,送來遠遠的笛聲,如泣如訴,不知是那個富人又在吹斷腸曲。李璟不由打了一個寒戰,呆呆想了一陣,驀地,喊大監:“拿紙筆侍候!”
  他走到几步前,提筆揮毫,不假思索,便寫出了一首《攤破浣溪紗》的詞來:
  菡萏香消翠葉殘,
  西風愁起碧波間。
  還与容光共憔悴,
  不堪看。
  細雨夢回雞塞遠,
  小樓吹徹玉笙寒。
  多少淚珠何限恨,
  依欄干。

  寫完,方才擱筆,宰相馮延巳早已叫起好來。說道:“陛下這道詞,情景交溶,感人肺腑,尤其‘小樓吹徹玉笙寒’一句,真千古絕唱也。”
  那些文人學士,徐鉉、韓熙載等,也跟著叫好。
  可是李璟只是搖頭苦笑。
  馮延巳最善揣摸李璟的心事,他見李璟不似平日那樣歡樂,便安慰道:“陛下,江北戰事偶而失敗,也不過胜敗乃兵家之常,以后形勢,實難預料。那周主柴榮以前兩次下淮南,都是過了年才出兵。目前年關將盡,他必然發收兵回中原過年,祭拜祖宗。一旦他回兵,淮南空虛,我軍便可乘時反擊,收复失地。比如去年,他占有了我們滁、揚、泰、舒等州,他一走,我們不是就又收复了嗎?望吾主勿憂為是。”
  李璟听了,才略略放下一點心,宣布罷宴,自回后宮休息去了。
  他急盼傳來柴榮退兵的消息,可是總是事与愿違。一封封的戰報傳來,都是不利的消息:
  清江口之戰,南唐水師全軍覆沒;
  南唐水師統帥陳承昭被周兵活捉;
  柴榮過年竟不收兵轉回汴京,反而揮兵東進,包圍了楚州;
  周兵攻占有海州,楚州陷落;柴榮大兵沿運河南下,進駐揚州。
  這一連串的消息,從十二月一直到第二年的二月,使李璟無法過個安生的新年。終日陷于苦惱之中。
  而更令他生气的事,是他的親兄弟李景遂,寫了奏章,要求辭去嗣君之位。嗣君就是皇儲,李璟的接班人。由于李璟要傳位于兄弟,而不是傳位于儿子,所以不稱太子,而稱為嗣君。
  皇位都不希望了,這明明是認為南唐王朝已沒希望。李璟如何不惱怒。痛斥李景送一頓。
  可是李景遂并不買帳,干脆稱病不來朝見,卻一連寫下十道表章,派人送來,堅決辭去嗣君。
  作為嗣君,是皇帝的接班人和助手,要幫助皇帝斷決日常政務,他既堅決不干,無人協助處理政務,留他已無意義,只好下詔改封為晉王,加天策上將軍,江南西道兵馬元帥,洪州大都督,太尉,尚書令一連串最高官銜。李景遂卻借此跑到洪州(今江西南昌)去了。
  同時,又立儿子李私冀為太子,代替了李景通的職務。
  禍不單行,雪上加霜,李璟的另一個兄弟,齊王李景達,也上表來了,以多次戰敗,無力統軍為理由,要求辭去兵馬大元帥的職務。
  李璟被逼得無法,只好同意,讓他改任潤州大都督,那潤州就是現在的鎮江,与江北的揚州隔江遙遙相對,正是周兵進軍江南的第一站,他如何敢就此職,便以南方的吳越出兵響應后周,浙西危急,要求到浙西去督師。李璟也只好順了他心意,改任他為撫州大都督,李景這便借此遠遠躲到撫州去了,比李景遂跑得更遠。
  眾叛親离,連自己的親兄弟都不愿為自己保駕了。李璟已覺得將要陷入山窮水盡之境。
  就在這時,樞密使陳党報告了更坏的消息。
  周主柴榮的大軍,已從揚州進駐長江北岸的迎鑾鎮,近千艘的戰船駛入了長江。先鋒趙匡胤率領一支艦隊,殺到長江南岸,突入潤州江防守軍營寨大殺一陣,放火燒了寨柵,然后方返江北。
  這明明是告訴南唐,周兵完全有能力,隨時過江占領江南。李璟沒了主意,連問馮延巳和陳覺“怎么辦,怎么辦!”
  馮延巳、陳覺只好雙雙跪下,奏道:“事已至此,為了挽救國家,只好与后周議和了。”
  “議和?”李道:“過去曾遣孫晟等去議和,周主曾提出讓割讓江北十四州地方,他即退兵,如今十四州已被周兵占領了十州,恐怕他們不會再同意了。”
  馮延巳道:“不然,當時從周主的口气看出,他想只在江北十四州,并未露出要占領江南之意。如我們上表稱臣,獻出江北十四州的同時,再加上愿削去帝號,改稱南唐國主,年年向周室進貢,听命于周。大概周主定會應允,這樣,我國便可安定了。”
  李璟無奈,只好說:“不妨一試。”
  陳覺領命,便退下令人起草求降詔書。南唐不乏文人學士,這封求降表,寫得确實十分懇切和哀惋。李璟看后同意,便派陳覺為使,繼表和禮物到江北求和。
  周世宗柴榮,實現了他飲馬長江的志愿。二年多來,三下淮南,擊潰了南唐主力,占領了廣大地盤,獲得了淮南這塊糧食基地,南唐已成了微不足道的弱國。無法威脅中原,對此,柴榮已心滿意足,故不急于進軍江南。
  這天,他正在賬內与趙匡胤閒話,忽听報說:“南唐遺樞密使陳覺奉降表前來求和,現在轅門候旨。”
  柴榮听了大笑,說:“宣他進來!”
  不一時,陳覺來到,跪拜朝見已畢,獻上降表。
  柴榮看了以后,對陳覺道:“朕所以興師,只是為了取得江北之地,如今你主既愿歸降稱臣,朕便不再有別的要求了。”
  說畢,臉色一沉,又說道:“不過,你可知道本朝信祖皇帝名諱嗎?”
  陳覺,一听這題外話嚇了一跳,他熟知公文程式,禮儀習慣,一揣摸,便知,必是此表中什么字犯了后周上代皇帝的名諱。只得叩頭道:“死罪,死罪,微臣不知,以后當更正。”
  柴榮臉色才有些緩和,帶他下去,由趙普、苗訓陪他賜宴。
  陳覺叩頭謝恩退下,在吃飯間,悄悄請教苗訓。苗訓告訴他,周太祖郭威的高祖父名叫郭璟。這一下陳覺慌了,在封建時代,犯了御諱,乃是欺君大罪,這還了得,幸喜柴榮沒有深究。
  第二天,陳覺便匆匆寫了一信。向柴榮奏請派隨他來屬官劉承遇回江南報告議和情況。柴榮同意。又寫了一封詔書,對李璟加以慰勉。
  劉承退回到江南,面見李璟,呈上世宗詔書和陳党書信。
  李璟看世宗准他求和,心中一塊石頭落地,又看了陳覺的來信,方知自己名字差點出事,又嚇了一身冷汗,慌忙向臣下宣布,自己今后改名李景。
  當即又向世宗上表致謝,提出愿把國主之位傳于太子李私冀,以謝罪,并即日傳諭,令南唐在江北四州長官向后周進行交割手續,盡撤江北唐兵回江南。下邊署名便改名用李景了。
  表章寫就,又差劉承遇送往江北。柴榮看罷,即批复,不必傳位太子,仍讓他作國主。
  柴榮又下了諭旨給吳越王錢俶,南平王高保融,說南唐已歸降,讓他們前來助戰夾攻南唐的兵馬退回,不再攻打南唐。
  這時,江北十四州已陸續由后周安排好駐軍和地方官員,南唐官員及軍隊也都退回江南。李景又派了宰相馮延巳帶了价值百万的銀兩、絹帛、糧食、茶葉等,來江北勞軍。柴榮收下禮物,便讓陳覺与馮延巳一同回江南去了。
  三次南征,柴榮終于得到江北十四州六十六縣的土地。一切安排完畢,柴榮便于四月初下令班師回京,一路上高唱凱歌,向汴京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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